血影道:“他们应在出口附近,我们再靠近些也无妨。”

前路横尸遍地,暗镖成丛,血影边走边清理下脚之处,姚蕙青主仆和杨氏母女跟随在后,绿萝推着萧芳断后,一行人走得不快,且越往密道后段走,地上的尸体越多,萧芳坐着轮椅,难以侧身而行,血影清理道路费了不少时辰。

拼杀声越发震耳,禁卫军的死状也越发惨烈,杨氏倒镇定些,姚蕙青主仆和崔灵崔秀皆不约而同地低头盯住裙角,不敢多看这血腥的场面,香儿腿脚发软,哆嗦得厉害,杀声仍在说明战事未歇,她担忧地望了眼前方,刚想问是不是先停下等等,忽然便听见后方传来一道女声。

“等等!”

那声音猝然而发,冷寒如霜,依稀是绿萝的声音,却惊得香儿头皮发麻,噗通一声便跌坐在了地上。

就在绿萝出声之时,血影也似有所觉,忽然转身盯住了密道后方。

“何事?”姚蕙青问。

“后面有人!”血影的声音如一块重石沉入人的心底,压得人难以喘息。他的语气却十分确定,杀气森然,“脚步声很轻,但落地时声音有些闷,不像是轻功,更像是故意放轻脚步摸过来的,而且人数不少,只怕是敌非友!”

姚蕙青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杨氏竖着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却只听得见拼杀声。

但血影自知没听错,除了少数尚未暴露的暗桩,刺月门中的人多数已随御林军撤出内城,留在城中传递消息的人没有这么多,且武艺要高得多!

“若是圣上的人,必定事先传递消息,鬼祟行事,必定来者不善!听脚步声不像高手,人数又多,恐怕不是禁卫就是龙武卫!”绿萝下意识握紧了轮椅的扶手,满眼忧焚。

姚蕙青闭了闭眼,天意…

她自以为算无遗漏,却只算计到了先入密道的这批兵马,没算准那人还会再派人来。眼下这情形,前有禁卫军,后有追兵,进退不得,只怕走不了了…

“去前面!快!”血影腿风一扫,一地的残尸弃刃卷向一旁,腥风在狭窄的通道里荡着,令人作呕。

香儿扒着墙缝儿站起来,姚蕙青将她一扶,杨氏将女儿护在身前,跟着血影便向前赶去。众人心知肚明,前方战事未歇,但已无他法,往前去好歹能遇上镖师,总好过血影和绿萝孤力抗击追兵。

但与镖师会和也只是比在原地等死强一点儿,杨氏和姚蕙青等人从未想过遇见镖师时所见之景会犹如炼狱。那是一处弯道地段,会在一处弯道地段,墙上的一盏油灯被刀斩断,断处如利箭,扎穿了一个镖师的脖颈,那镖师仰着头半挂在墙上,喉咙处汩汩冒着血,瞪着的双眼里尚有求生之光,看那眉眼依稀是个少年。

黑烟里混着煤油和血腥气,呛着人的嗓子,气味令人作呕。残油泼了一地,被火星点燃,大火封了弯道,隔开了镖师与禁卫军。镖师已杀红了眼,而禁卫军在弯道之后遭遇屠杀,惨叫声不绝于耳,闻之犹如梦煞缠人,隔着火光,如见炼狱。

香儿回身,哇地一口吐了出来,崔灵和崔秀尚且年幼,强忍一路不曾出声,见此景象抱住杨氏哭成一团。哭声引来了镖师的注意,万镖头回身见血影手里提着都督府的腰牌,其余人皆是妇孺,且有一人坐着轮椅,便知都督府里的两位夫人皆在其中,但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万镖头便惊见血影一行人身后冒出森然的长刀。

“娘的!追兵!”万镖头示警时,绿萝已回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柳叶刀,刀风瞬杀数人,逼得追兵退后数步,倒在地上的尸体穿着禁卫军的军袍,只是未披甲,穿着布靴。

这些追兵正是围困都督府的那批禁卫军,发现府中无人之后,将领接到了元修的密令,命禁卫军卸甲换靴,轻装摸入密道,人数足有千人之众!

盛远镖局是江北第一镖师,养的人虽多,却分散在各地堂口,盛京城乃天子皇城,官府对江湖人士的数目和身份有着近乎森严的管控,镖局里总共只有三百来人,百人在观音庙外,而杀入密道里的除去死伤,已不足两百人。纵然镖师武艺强过禁卫,地形又对禁卫军不利,但所谓双拳难敌四手,镖师将都督府里的女眷们护在中间,两面杀敌,禁卫人数太多,不待杀尽,力气就要先耗尽。

而随贺涛先入密道的三千禁卫遭遇刺月门中众多杀手的血腥屠杀,求生意志惊人,为躲避武林神兵的追杀,残余的禁卫踩着断肢尸山发疯般地往弯道外退,几个禁卫不顾火势撞了出去,残油沾上衣角,顿时化成火人,冲进了镖师之中。

第二百六十九章 无悔牺牲

此时暗镖已尽,镖师们只得冒险挥刀去砍,混战之中一个禁卫被脚下的死尸绊住,猛地扑倒时一把抓住了万镖头的裤脚,万镖头举刀便砍,手起刀落,血泼如柱。

那禁卫断手后被镖师斩杀,那只断手却死死抓着万镖头,火苗点燃了裤脚,大火顺势而上,眨眼间便生出吞人之势!夜行衣无衣摆大袂,万镖头一时寻不着拍打火势之物,眼看着火苗从腿上烧了起来,旁边的几个镖师赶忙奔过来,一顿拍踹,齐力灭火。

却在这时,火墙后又闯出几个禁卫,火从脚下烧起,几人还没化成火人便被后面的人群推倒,压在了灯油上。一道闷声过后,人倒如墙塌,禁卫军潮水般涌出,压在火油上的同伴活生生成了踏脚石,而为救万镖头,镖师们的阵型自开破口,人潮涌入,场面刹那间便乱了!

一切都失了控,血影在那边与镖师一同抵御追兵,一回头见身后竟已失守,镖师们拖着烧伤了一条腿的万镖头节节后退,禁卫太多,防已无用,眨眼间便四面皆敌。

“娘…”崔灵的哭声在拼杀声里细不可闻,本能地去抓杨氏的衣袖。

“别怕!”崔秀眼疾手快,半路截过她的手紧紧牵住,以防杨氏分心。

两个小姑娘一母双胞,崔秀为幼,这时倒比胞姐显出几分坚毅来。

杨氏挡在两个女儿身前,手里提着亡夫的剑,咬牙拼杀。

一个禁卫捂着血流不止的腹肋,踉踉跄跄地跌到墙边,被随后赶上的镖师一刀斩杀。禁卫的刀落在地上,刀把上赫然可见殷红森森的血手印。香儿哆哆嗦嗦地将刀拾起来,腿脚打颤,连刀都拿不稳,仍把姚蕙青护在身后,一步一跌地往后退。

萧芳腿脚不便,四周敌我混杂,绿萝擅毒却不能用,更难以到前面护着萧芳,只得推着轮椅边退边守。然而禁卫太多,一拨一拨地涌来,绿萝逐一斩杀已难抵挡,无奈之下冒险纵身跃出,幽魂般在禁卫军长掠而过,一个来回,血花绽开两路,死伤无数。

然而,这并未吓退禁卫军,在那弯道后遭遇过此生最可怖的屠戮,对禁卫军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比那更可怕。

人依旧杀一拨来一拨,绿萝数次冒险杀出,已记不清杀了几个来回,只在再次杀出后,折回时见一个禁卫杀了镖师,转身就扑到了萧芳面前!

萧芳转着轮椅后退,却不及那禁卫扑来的速度,眼见着刀尖近在眼前,忽见那禁卫脚步一停!泛着青光的剑尖从禁卫胸前透出,血珠未落,剑已拔出,人倒下后露出绿萝忧焚的眼神。

“姑娘可有伤着?”绿萝再不敢冒险,伴在萧芳身侧,边杀边退。

灯火飘摇,昏光如水,从挥剑的少女身上层层掠过,照见数不清的伤痕和坚毅的眼神——绿萝虽然武艺高强,但再强的人被绊住手脚,在敌多我寡地势逼仄的情形下也难以全身而退。

萧芳低下头,冷淡无波的眼底有那么一瞬被沉痛所侵,“别管我,走吧!”

“什么?”绿萝刺穿一个禁卫,收剑转头。

“别管我,走!”萧芳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将绿萝向后一退,绿萝冷不防退出几步,抬眼时见几个禁卫已向萧芳猛扑过去,不由倒吸一口气,怒喝一声,扬剑隔空斩出!

剑气伤人无眼,绿萝此前不敢催动,情急之下被逼出,咬牙抬手,剑气走高,一路不分敌我,削冠斩盔!那几个禁卫的盔帽被掀,脚步一僵,下意识仰头时,一道血线哧溜划过,几人同时被抹了脖子。

险险化了一劫,绿萝奔至萧芳身边,断然道:“奴婢奉公子之命护卫姑娘,怎可弃主而去?!”

“你难道没看出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吗?”萧芳抬头,冷淡不再,忧焚如火。

禁卫军看出她身残不便,一直瞄着她猛扑,想要劫持她求得一条生路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拼死护她之人,今夜恐怕难逃一死。十八年前,五万萧家军为保她战死,她尚在襁褓之中,已不记得当年之事,但当年之事却如梦魇一般,久缠蚀骨…

“奴婢不走!公子对奴婢有再生之恩,今夜宁肯战死!”绿萝抬袖擦去脸上的血,目光坚毅,在这杀声贯耳的一刻想起从前。

她幼时被卖入青楼,十岁便被老鸨置了牌子,开了闺屋,挂了粉灯。她本该是被乡绅色鬼糟蹋的命,却有幸被公子相中买下,不仅赎了身,还安置在春秋赌坊里,从此与姐妹们一同习武研毒,受公子庇护。

春秋赌坊里的女子皆出身青楼,姐妹们都是苦命人,亦是苦中有福之人。公子之恩,恩同再造,只是姐妹们都不知公子当初为何相救,只当是公子心善,不像世间庸俗男子那般视青楼女子为贱。但直到奉公子之命来到盛京之后才恍然悟懂,公子对她们这些身世凄苦的青楼女子,只怕是一份爱屋及乌之情。

“奴婢今夜如若战死,还请姑娘莫要再苦了公子,世上凄苦之人已经够多了,何必再伤人,徒添一个不得开怀的人?”

此话似临终之言,却叫萧芳垂首落泪,“你不懂,我不值…”

他守着她,不过是为了父辈之约罢了。那人看似风流洒脱,实则半分洒脱也无,不肯抛下道义忠孝,做他想做的自在江湖人。她曾冷言冷语自弃婚约,他走了几年,但终究还是回来了…她乃残废之身,命苦不祥之人,不值得他挂念,也不想害了他。世间不缺好女子,再好的他都值得,比如她身边的这个女子。

“人生在世,并非人人能承父志报血仇,我双腿已残,萧家军英魂已灭。世间再无萧家军,却有英雄儿女,不能再有一人为我而死了!”萧芳望向绿萝,眼中噙泪,却透出悲愤决绝之意,“以我为饵,你等速撤!此生做这一件值得之事,死也无悔!”

“不行!”绿萝尚未出声,一道男子之声便从前头传来。

万镖头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衣衫是被火烧的,头发是被剑气削的,他双手执刀,一刀狠狠扎在地上,借力撑稳身子,一刀劈向杀来的禁卫。刀风泼辣,男人一身狼狈,背影却不失伟岸,“都督对我有再生之恩,今夜我死,他的人也不能死!”

盛远镖局的人尚不知暮青是女儿身,萧芳有都督夫人的名分在身,今夜镖师肯冒死救驾,皆因都督府的女眷在密道之中。

你死我活的拼杀之中,由不得半刻失神,万镖头却回头冲绿萝一笑,“好姑娘,可惜相遇太晚。”

这登徒子之言并不叫人觉得冒犯,男人眼底皆是敬佩欣赏之色,看见的却不是女子的羞恼之态,而是骤变的脸色。

“小心!”绿萝大喊,但已经晚了。

或者说,这是万镖头的选择。

他少年成名,走江湖多年,历拼杀无数,怎能不知在这等险境之下回头会有何后果?他心知肚明,只是决意赴死,因此在长刀刺透胸膛的那一刻,他才能笑得出来。

那是一张麦黑的脸,相貌本来就不出众,被血糊住更加看不清眉眼,但那笑仍有逼人的英雄气,“好姑娘理当惜命,往后定有后福可享,万某先走一步!”

说话间,又有几把长刀刺透了男人的胸膛,万镖头口中喷出血来,大喝一声使力一拔,那扎在地上的刀被拔起,他左右开弓,连砍几名禁卫,随后双臂一展,死死将刀扎入了墙中,已身体为墙挡住禁卫,回头大喝:“走!”

那吼声沙哑,含着血气,激得人心翻滚起血气。

一个禁卫举刀便斩,血绽如花,万镖头断了的残臂依旧紧紧握着长刀。

“二当家!”几个镖师两眼血红,疯杀而回,砍开涌进来的禁卫,效仿而为,也将长刀往墙上一插。

一道人墙生生挡下了禁卫军,却也顷刻之间便被如丛的长刀刺穿。

“你们…”万镖头艰难地抬起头,眼前已然模糊。

“我们的命是二当家救的!”

话不必多,一句足矣。

“…都是不惜命的!”万镖头咳出口血,今夜若不是他一时失手,也不会走到这般艰险的境地,本就是他的过失,豁出命去也是应当的,这几个二愣子何苦要舍命!

那几个镖师却哈哈一笑,“这话错了,兄弟几个可是最惜命的,不然当初也不会跟着二当家下山。”

他们早年迫于生计占山为匪,乃官府通缉的要犯,后来劫了盛远镖局的镖,二当家带人剿了山头后把他们关进了地牢,他们狠吃了几天的苦头,被绑出来时还以为会被送交官府,没想到递来眼前的会是一张官府的榜文和良籍文牒。二当家赏识他们的武艺和胆识,买通官府,消罪还籍,让他们下了山,进镖局当了镖师,从此有了响当当的江湖身份。

如果没有二当家,他们几个恐怕不知哪日就被官府逮住问斩了,哪还能过上这些年衣食不缺的风光日子?

今夜跟出来的人都是受过二当家的大恩的,出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不是不惧死,只是人生在世有些恩义得还,下辈子才好干干净净地投胎做人。

“二当家无后,身后也没个扛旗送丧的,兄弟几个陪您一程,黄泉路上作个伴儿。”

“…好兄弟,万某欠你们的,下辈子…”

下辈子如何谁也不知,只知这辈子的最后,一身热血是笑空的。那笑声在不见天日的密道里回荡着,禁卫挥刀的手都在抖。

人墙终究挡不住多久,但哪怕只有一刻,对生者而言也是不可多得的生机。

“走!”血影杀退一拨追兵,回头拉住险些冲杀出去的绿萝,两人忍痛退走前一同望了眼人墙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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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先写写看顺不顺,明天再公告时间

第二百七十章 万险千难终出城 (补全!)

两人在等援手,此时前有禁卫后有追兵,镖师们舍命堵住了禁卫军,但仍有追兵拦在退路之上,虽短时间内不至于腹背受敌,但仍需杀出一条血路。这等险境里要保护妇孺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的,唯有且杀且等——等刺月门中的死士杀到!

受制于地形,三千禁卫清理起来颇费时辰,死士们还有多久能到,血影和绿萝都不敢推测,在暗无天日的密道里闷头拼杀,两人对时间的感知都已迟钝。

镖师们豁出性命求得的一线生机不可辜负,血影深深望了眼那些扎满长刀的义士,来不及道别,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字,“走!”

此时,杨氏提着剑和镖师们一起抵挡追兵,已然招架不住,一个镖师一刀削断了墙上的油灯,猛力拍出,烛火点着了灯油,火舌在半空中划出,落向追兵后方,照见黑压压的人潮退如潮落。

杨氏之围暂解,望见黑压压的人,心却霎时沉了下来。

丈许外的弯道墙后,忽有寒光一现!

镖师们的目光被追兵吸引,谁都没有察觉那微若远星的寒光,血影那一声“走”势如石破山崩,拉回了镖师们的神智,却听见一道咻音,尖啸如哨,促似疾电!

袖箭!

仅凭声音,江湖经验丰富的镖师们便知是何暗器,但念头虽快却不及箭速,谁也来不及躲,眼看着便要死一人!

血影忽然回身,横臂一抓!这一抓是虚非实,内力如风,非罡风之猛缓风之柔,却含着股子缠力。血花如期而至,却绽在血影手心里,隐约可见箭羽割碎了掌心,露出森森白骨。他面不改色反手掷出,带血的袖箭射向来处,只听轰地一声,弯道处的墙壁炸开人头大的破洞,洞后血花一绽,闷声起落,一条人命就此了结。

这支袖箭一来一去不过眨眼的时辰,墙穿人死,火舌落地,火苗并未烧起来,窜了几下便灭了。

密道之中迅速归于幽暗,血影却倒吸一口气——火光明灭的一瞬,穿开的墙洞后,隐约可见星光一片!

有埋伏!

血影一瞥四周,心头乍凉,这四周只剩下自己人了!

追兵追入密道中时,卸甲轻装而行,腕下绑了袖箭,却受制于地形,未能出手。与都督府及镖师遭遇后,密道里顿时展开了一场混战,为防伤及自己人,袖箭越发派不上用场。然而刚刚万镖头等人舍命挡住了禁卫军,火舌逼退了追兵,密道中路只剩下血影一行人和镖师们,退去远处的追兵趁机分出一路藏于弯道后,列阵备箭。

镖师在前,形同箭靶,已无处可躲。

血影连出声示警都没来得及,尖锐的箭声便刺破沉寂,雨点般射来!

这一刻,大多数镖师没发现埋伏,唯有一个和血影站在同一角度的老镖师瞥见了墙洞后的杀机,身处绝境,无处可躲,老镖师一脚踢出面前的一具尸体,那身披甲胄的禁卫尸体在半空中翻了几圈儿,接连挡下数箭,大风吹得箭雨生生一偏!

如此急智,只解得分毫之围,箭雨虽偏,镖师却仍有伤亡。

几乎同时,血影愤然杀至前方,这是此生第一次,他抛开主子之命,与镖师一同抗敌,只为还身后那道“人墙”的恩义。

绿萝咬牙坚守后方,嘴里弥漫开血腥气冲得五内俱焚,她死死盯住前方,也是此生第一次,竟因分神没看见一人也跟着血影冲向了前方。

“小姐!”直到香儿的声音传来,绿萝才悚然回神,看清那奔向前方的人竟是姚蕙青!

“我乃都督府姚氏,前方将士住箭!如若不然,便将我一同射杀!都督乃重情重义之人,侯爷若想与都督从此成仇,今日便屠尽都督府中之人!”姚蕙青握着一支发簪,簪骨尖锐,其锋利丝毫不逊于袖箭,她拨开镖师,未至前方,那尖锐的簪骨已刺在颈旁。

她乃姚府庶出之女,因无母族恩庇,行事从来小心稳妥,从来不赌。但这一次,她赌,赌那人纵然要反,纵然要杀尽圣上之人,却不至于杀都督的人。这一赌,若赢,镖师之围可解,若输…她死,但不会白死,盛京城里无人不知侯爷与都督间的情义,她一死,那领兵之将必定担心侯爷怪罪,军心不稳,箭攻必停,这时间对于绿萝等人来说,兴许可有作为。

不论生死,此赌皆值!

女子之声在尖啸如哨的箭声中并不算响亮,却清晰有力,那搁在颈旁的利刃和坚定不停的脚步,赴死之意惊了敌我。

其实,她终究是赴死之心多了一些,不为别的,只为心头难以抹去的愧疚,如若不是她献策有失,何至于死伤惨烈?她曾自傲才智不输士学,如若生为男儿,必有一番作为,如今看来终究不如男儿,难以承受这战场之上的无数人命之重。

一支袖箭在她拨开人群时射来,身旁的老镖师没来得及砍开,她的肩上绽开一朵血花,刺骨的疼痛传来,她却紧握簪子逼颈不动。

“停!快停!”

“啧!都督府里的女人都是疯子!”

“小姐!”

密道里充斥着混乱的人声,已分不清是谁,只隐约能辨出有传令之声,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箭已齐发,半路难收,一支袖箭迎面而来,雪寒的箭光让人想起盛京冬月里的雪,莹白刺目,寒意侵骨。

她阖眸静待,感觉这一刻无比漫长,寒光逼近,细风拂过耳畔,血腥弥漫开来,疼痛却未如期而至。

姚蕙青诧异地睁开眼,细风如丝般掠回,捎着一串儿血珠,泼向后方。她下意识转头,见那细风依稀入了一个男子的袖中,男子身穿夜行衣,貌不惊人,却有一身内敛的气度,如鞘中之剑,不见其刃,却知其锋。

箭声渐消,有那么一瞬,密道里静得可怕。

一道闷声从远处传来,如重石落地之音,却砸出浓烈的血腥气。

姚蕙青随镖师们循声望去,见追兵阵前倒着一人,不知被何物从当中劈成两截,昏暗之中虽看不清淌出的五脏肚肠,却能闻见浓烈的血腥气。

死寂里,不知谁喊了一声将军,追兵顿时大乱,乱潮般退散而去,看来那惨死之人应是将领,方才传令停止放箭的便是此人。

暂时化险,镖师们望向黑衣人,惊意仍在,唯独血影松了口气,抱怨道:“总算来了,可真慢!怎么就你一人?”

来者是老熟人,曾和血影一同在祥记酒楼里当伙计,步惜晟服毒一案后,酒楼被烧,血影假扮成杨氏之子崔远进了都督府,鬼影和其他人则易容成了其他几个远赴江南的寒门学子,时常出入望山楼,打探和传递消息。

“其他人还在清道儿,这地儿不好清理,拖的时辰再长些,恐怕元修就要发觉有变了。为防再生事端,我便先行过来了,禁卫军已被杀破了胆,剩下的无需理会,自有其他人策应我等出去。”鬼影道。

“好!”血影点头时望了眼鬼影身后。

鬼影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正巧立在人墙之前,却只能挡住最惨烈的一角,而显露人前的场面依旧刺痛人心。义士英魂已去,墙却未塌,血泊里躺着只断手,那断手的镖师血淋淋的腕间却握着另一只手…无论禁卫军如何砍刺,镖师们始终不肯倒下,一人的手被砍断,身旁之人便挽住那残缺的胳膊,哪怕下一刻被斩落在地的会是自己的手臂。鬼影身后隐约可见一颗圆滚之物,依稀是颗人头,头可落,墙不可倒,那景象令人无法多看。

血影只看了一眼便回身一刀斩断了姚蕙青肩头的箭尾,这一刀猝然利落,残箭落地后姚蕙青才觉出疼来,冷汗顿时湿了面额。

“此箭不可拔,待出去再说。”血影扫了眼镖师,两百余人竟已只剩数十人了,其中身中箭伤的便有半数人。

伤势轻、轻功好的人被挑了出来,背着重伤难行之人,由鬼影引路,众人打算借轻功之便速速离去。

在盛京城里密修暗道十分不易,因此这条观音庙下的密道才颇为矮窄,死士们刚到时,三千禁卫军把密道里挤得满满的,举起刀来便能戳到密道顶上,因此死士们想借轻功从禁卫军的头顶上过去是不可能的,只能大开杀戒。如今禁卫军已被杀得溃不成军,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密道里,鬼影这才能够赶来,一行人也才能够借轻功之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