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青双眉颦蹙,违心道:“尚好。”

*一刻值千金,真乃千古胡言!

步惜欢垂眸低笑,她眉心里都是话,以为他眼神不好?

“未曾想,*一刻值千金,千古之言竟也如此不实。”男子眉间唇角俱是风流情意,低低地叹道,“这*一刻分明是万金不换,娘子若肯赐一夜*,此生娘子住巫山,为夫绝不思瑶池。”

“…”色胚!

暮青咬唇失笑,险些要斥,忍了又忍,轻声道:“如此说来,这说话的工夫你可浪费了几万金了,再磨蹭一刻,我肯赐你一夜*,别人也不肯了。”

暮青瞥了眼窗子。

步惜欢循着望去,眸波绝艳,一瞥之间便淡了几分,于遥遥江心上的箭雨刀风里听出一道来音,当即漫不经心地道:“去。”

话音刚落,马车下忽然掠出一道黑影,剑光挑破江面,短箭当空裂开刺入江中,水花溅上高空,泼在岸上,如浪淘沙。

暮青盯着窗上,人影已不见,她却知道没看错。可江边平阔,并无可以藏人之处,只除了…

暮青耳红面热地往被里一缩,步惜欢顿时哑然苦笑。

“这怎是为夫磨蹭?分明是娘子在磨蹭为夫…”

“你…还说!”此磨蹭非彼磨蹭,他可真会曲解人意!

说话的工夫,窗外的江风声已显出几分猛戾来。

今夜来的刺客不少,但还未发觉画舫里的人并非步惜欢和暮青,杀机聚在江心,舟上刀光人影,江里血浪怒波,只偶尔有流箭射来,月影立在江边,一人之力足以护驾。

卿卿踏了踏蹄子,离涌来岸边的江水远了几步。它生长在塞外,常年在大漠狼群和胡人的围猎里生存,对杀气和血腥气的感知比御马要灵敏许多。

江风里的血腥气越发浓郁,它低头打了个响鼻,耳朵忽然动了动!

啸声穿破江风,一片柳叶刃从画舫的窗中射出,割破一个刺客的喉咙,在月下划着血弧飞旋而来!

月影仰头,手中长剑脱纵而去!月下剑身急旋,势若蛟龙出江,但见寒光不见剑,惊波裂月直破柳刃!只听铮的一声,夜空下溅开一点星火,柳刃刺入江中,长剑震回,月影纵身接剑,落地时就势一泼!

剑气推沙,一滴血珠泼在了马车轮下。

卿卿又打了个响鼻,低头寻着血腥气闻至车轮下,忽然踏着蹄子往后退了两步,仰头长嘶一声,扬蹄一跺!

这一跺正跺在御马的蹄后,御马登时受惊,双蹄一扬,亦长嘶一声!

月影猛地回身,见车厢被御马扯得向后一倾!

马车里,步惜欢压制不及,忽然倾向暮青!

这一倾,男子的眸底乍起惊澜,刹那间深沉,又刹那间明艳,她却如惊鸿欲飞,弓颤出不堪摧折之美,青丝飘摇泻在枕旁,月光里湿痕如泪妆。

他心疼至极,想安抚她,马车却忽然落回,御马拉着马车狂奔起来——沿着江边,向着军营。

江边草石乱布,画舫的搭板弃在草石滩上,马车飞速碾过,车厢猛地一颠,窗子咣的一声震开,春罗帷幔翻飞若舞,月光江风溜入轩窗,隐约撩见春色绝艳,清玉不堪摧揉,春冰暗掐郎背,风流甚,但把纤腰,不放春闲。

皓月沉江,大似圆盘,江水滔滔向东去,神驹驱车向军营。

夜已深,*初至,不知几时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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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惯例——欲知详事如何,且进老群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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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新婚燕尔

马车闯入军营后的事,暮青恨不能失忆。

御马一路冲撞,月影纵身驾马竟安抚不住,御马跟随卿卿一路奔至中军大帐才停。

帐中正审刺客,亲卫识得卿卿和御马,老远瞧见便急忙报了中军大帐,待马车停稳,韩其初已率众将疾步而出,见月影掠下马来,衣袂凌风一扫,关住了车窗!

春色锁入轩窗,一截衣袖压在窗缝里,旖旎红艳。

月影疾步晃到窗前,目光发寒,宛若门神。

“咳!”韩其初咳了一声,朝马车施了一礼,恭谨地问道,“敢问侍卫大人,这是…”

“江心有刺客,神驹护主,擅自将御马驱来了军中。”月影言简意赅地道。

擅自?

此话引人遐思,将领们闻言脸色无不怪异,有瞠目结舌的,有嘴角抽搐的,有咧嘴怪笑的,唯独章同抿着唇,痛忧之色藏在眼底,不敢久望轩窗。

韩其初一向八面玲珑,可似这等众人未去闹洞房,洞房却自己跑来眼前之事,他还是头一回遇见,一时竟懵愣不知所言,随口附和道:“呃,原来是神驹护主,真乃好马!”

月影:“…”

噗!

不知是谁没忍住笑了一声。

韩其初登时面红耳赤,忙出言挽救,怎奈多言多错,“啊,那…不知圣躬凤体安否?”

月影哪敢答好,只把唇抿着,若唇刀可杀人,韩其初必已血溅当场。

气氛尴尬至极,韩其初懊悔不已不敢再言,此后许久,军帐外都只闻军旗猎猎之音,不闻人声半句。

半晌,马车里传出了一道人声,“皇后喜静,卿等今夜且往别处议事,勿扰凤寝。”

人声干涩嘶哑慵懒入骨,似是初雨方休山云未散,情意绵绵正在浓时。

韩其初如蒙大赦,连忙领旨,将士们亦做领旨状命,嘴却一个个的快要咧到耳后了。

“刺客是在末将营中擒住的,不妨带去末将的军帐中审问。”章同向韩其初施礼请命,待韩其初应允便先行告退。

尚未走远,只听吱呀一声。

轩窗自开,男子的嗓音懒慢如风,“将营火撤远些,帐前莫留。”

夏夜湿热,马车离中军大帐前照明的营火太近,夜里人难入眠,可暮青从军三载,已经习惯了帐前有光,如若熄了营火,她反而要睡不着,只能撤远些。

此话听着简单,实则体贴入微。

章同住了住脚步,嘴角苦涩地扬了扬,随即走远,再未回头。

马车里,新人共枕,玉骨生香。窗前垂着红罗帐,帐子提前用药草熏过,江风一吹,满车夜息香。

粉掿成的人儿似一泓春水化在男子的臂弯里,娇眼珠星,春颊含羞,羞愤欲死之态一生难得一见。这是她一生里最为脱序的一夜,明日叫她如何见人?

暮青的眼帘似开微合,欲嗔无力,欲睡难眠,满腔羞愤纠结之情隔着胸膛都能传到步惜欢的心坎里,他忍不住笑了声,韵律低沉,说不出的好听,她听在耳中,莫说嗔怪,连皱眉都懒得。

这累极之态叫男子心疼不已,不由收住笑意,轻轻抚上女子的青丝,抚着抚着,指尖在她颈后蜻蜓点水似的掠了过去。

暮青的眼帘掀了掀,抵不住如潮困意,沉沉地睡了过去。

“打盆水来。”待怀中人儿的呼吸声平稳下来,步惜欢对窗外淡淡地道。

月影应是,疾步去了,待打水回来,步惜欢已起身披了衣袍。水从窗外呈了进来,步惜欢将铜盆放去角落里的喜盘上,轻柔地拨开暮青脸庞上沾着的湿发,拿浸湿的帕子细细地擦拭她的鬓角和额汗,连眉心里凝着的细小汗珠儿也未遗漏。

水温刚好,暮青睡得沉,湿帕点上鼻尖儿,她只颤了颤眼睫。

步惜欢噙起浅淡的笑意,轻轻地掀开被角,为她擦拭玉背上的汗珠,怕她着凉,他擦过之处必及时掖好被子,待掀开被角瞧见她的*,他顿时露出心疼之色。

今夜千算万算,没算到卿卿护主,苦了她了…

他该再把持些,真不该贪图一时之欢。

男子低头洗帕,眉宇锁如玉川,自责深藏,懊悔成结。

许久后,铜盆递出窗来,男子的声音沉了些,“再打盆水来。”

月影接住铜盆,不经意间瞥见盆中水,目光飞速转开,打水时特意绕了远路,没经过卿卿身旁。

步惜欢为暮青擦了两遍身子,直到见她眉心舒展了些,呼吸不再沉长,这才从窗下叠着的锦被底下取出只玉盒来,沾了些雪白的药膏为她涂抹上。

待他合衣躺下时,窗外月已西沉,天色将明。

从军三载,暮青一向睡得浅,醒时只见轩窗半掩,金辉落满窗台,红罗暖帐迎风舒卷,帐角坠着的压帐玉铃儿在如云的喜被里滚着,圆润可爱,玉音悦耳。

“娘子醒了?”耳畔传来的声线慵懒绵柔,比玉音悦耳。

暮青抬眼,见步惜欢半撑着胳膊躺在她身旁,墨发松系,喜袍半解,玉膛明润似玉,锁骨上烙着片花红,一夜过去,仍艳似朱砂,无声地诉着昨夜的风流事。

“嗯。”暮青的声音细不可闻,低头时耳根粉红可爱。

昨夜那一程历历在目,御马驰狂,马蹄声与玉铃声相奏,轩窗开合,春帐与墨发共舞。那样狂放的步惜欢她头一回得见,昨夜的他与昨夜的月色在她的梦里纠缠了一夜,南下这一路,她还是头一回夜里未被梦魇所扰。

此生她或许不能将那梦魇淡忘干净,但此后也不会再被它所扰。

她的心病好了,可他…他背上的抓伤只怕要些日子才能好吧?

“可口渴?”这时,男子关切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一只茶盏递来了暮青眼前。

步惜欢把暮青扶了起来,让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喝了盏茶。因不知她何时睡醒,这茶水每隔半柱香的时辰就有人来换,已不知换了几盏,只为她醒来喝时水温刚好。

茶水入喉甘甜,一尝就知添了蜂蜜,暮青喝罢,步惜欢扶着她躺下时小心翼翼的,生怕牵疼了她昨夜的伤处。

暮青埋首被中,声音闷闷地问:“你…可还疼?”

步惜欢也正想问,不想暮青抢了先,他神色有些古怪,但还是调笑道:“娘子赐的抓痕,为夫心悦领受,怎会觉得疼?”

“谁问你背上了?”暮青往锦被里一瞥,意有所指。

步惜欢意会,嘴角滑稽地抽了抽,笑容竟有些扭曲,“娘子,此话是否该为夫问?”

“为何?难道你未觉不适?”

“…”

“我验尸多年,你不说我也知晓。昨夜御马忽奔致使外力过猛,你不可能毫无不适之感。”

“娘子,你…”

“纵然你没那些个脏病内症,昨夜事出突然,想来也不太好受。”

“青青…”

“我听闻,古来储君在成婚前多会由宫中选出几名年龄稍长品貌端正的女子教导房帷之事,想来是怕皇子大婚时窘迫慌乱亦或身子不适之故吧?所以,你…”

“暮青!”步惜欢口念暮青之名,沉喝一声,咬牙切齿。

暮青住口,埋脸被中,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不必看她也知道他此刻必定是似笑非笑,眸波慑人,恨不能将她杖责三十以示惩戒。

如此才好,至少他是神采奕奕的,而不是小心翼翼,满眼的愧疚自责。

“娘子这是怪为夫没在洞房前临御别的女子?”步惜欢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惩戒暮青一番,却因担心她的身子而狠不下心肠,只把自己气得心肝肺都疼。

“我可没这么说。”暮青又把脸抬了起来,娇态褪去,唯剩认真,“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一醒来就可以滔滔不绝,说明我精神很好,身子无恙。”

堂堂帝王,胸怀可海纳百川,怎解读起她的话来心眼儿小成针尖儿似的?

只能说,男人有时真是…傻瓜似的。

步惜欢怔了怔,知道暮青在说瞎话。他刚刚扶她起身,她一身轿骨分明无力,哪来的精神很好?

但他依旧意外,依旧欢喜——为她的心思。

她一向迟钝,煞风景的话素日里可没少说,方才他直觉得她是老毛病又犯了,没想到她藏了这份心思。

关心则乱,这回真是他迟钝了。

而他的青青…会疼他了。

男子定定地望着锦被里的新婚发妻,江风从红罗帐旁吹进来,夏风忽如春风暖,吹得心湖百花开,“嗯,为夫看你也是精神甚好,既如此,命人来服侍娘子梳妆可好?人可都在外头等着给娘子磕头道喜呢。”

暮青闻言怔住,见步惜欢低头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袍,不待她接话,他便忽然掠出了马车。车门被袖风拂开又关上,车外金辉刺眼,暮青什么也没看见,只记得步惜欢没穿靴袜。昨夜靴袜放在江边,而此刻马车在中军大帐前,即便宫人捧着新袍新靴在外头候着,他冷不丁地掠出去,也来不及穿。

“…”这人赤着脚就出去了,如此慌忙不顾体统,莫非是…不好意思了?

暮青惊奇地盯着马车的门,回想起自己方才滔滔不绝的话,忽然低头,笑了一声。

*

马车外,乌泱泱的一片人侯在远处。

喝斥声传出时,众人抬首齐刷刷地望向马车。

新婚燕尔理该如胶似漆蜜里调油才是,怎就吵嘴了?南下这一路,都督缠绵病榻,陛下待都督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到,再说了,那封亲笔诏书刚下没几天,陛下怎就恼了?

章同忧心地盯着马车,奈何之后虽然听见车中有话音,却听不清说了何话。

也就片刻后,马车门忽开,一人长掠而出,发未簪冠,足未穿靴,大红衣袂迎风而舞,疏狂风华似龙惊云,一掠间拂开帐帘,人直入了中军大帐!

马车的门关上,内里春景未露,却传来一道女子的笑声,短促却叫人闻之恍惚。恍惚间发觉已有月余未见,朝夕相处三载有余,竟不知都督是女郎,亦未听她如此笑过。这笑声叫人想起山间弦音,清卓之韵,天音如是。

将领们望着马车怔怔出神,实在猜不透帝后究竟吵嘴了没。

魏卓之将扇子一打,笑着瞥了眼中军大帐。论轻功,他可是祖宗,某人从马车里出来时,那身姿步法分明透着几分窘迫,莫不是昨夜洞房时慌乱…不举了?

“传陛下口谕,都督府仆妇杨氏服侍皇后娘娘梳妆,其余人等跪候!”范通从中军大帐里走出,众人闻旨而跪。

杨氏领旨出来,由香儿和崔灵、崔秀捧着衣裙簪钗等物走向马车,一走近,四人便将马车的门遮得严严实实的,众人跪在远处,仰头也难见车中春景。

这一道跪候的旨意里竟藏着不让人窥视新婚娇妻的心思,古来君心难测,当如是。

“奴婢杨氏奉圣上口谕,前来服侍娘娘梳妆。”杨氏在马车外禀道,声是故人声,旧称却已改,直叫闻者心生怅然之感。

月余未见,已如隔经年了。

暮青喜静,杨氏独自进了马车,只见马车里光线昏黄,夜息香里可闻清苦的松香气,掩盖了洞房里的汗香,唯有皱着的被褥透着昨夜*的痕迹。冉冉金辉偷照进来,春帐未卷,新人懒起,墨淡眉尖,星眸如画,昨夜风流初沾惹,日暮西沉方睡起,清绝容颜初添娇韵,叫人一见,怎生惊艳了得。

“都督?”杨氏不自觉地唤了旧称,惊觉之后慌忙请罪,“奴婢无状,请皇后娘娘恕罪!”

“称呼罢了,无需自拘。”暮青瞥了眼窗外,淡声问道,“外头是何时辰了?”

“回娘娘,已是酉时初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