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来说,越复杂的计策越需要事前周密计划,你奉命前来不容有失,而侯天和熊泰都是杀敌勇猛的老将,一旦路上打杀起来,很难保证不发生意外状况。万一他们之中有人逃回军中报信,你就功亏一篑了。所以,你事先不可能没有不战而擒敌之法,那么,既然你一定会竭力避免打斗,那我为何会在半路上闻见血腥味?”

“人只能闻出三五丈内的气味,即便有风,即便嗅觉灵敏,也不可能闻出太远。当时侍卫们举着火把,火光照出了三五丈却看不到血腥味的源头,这只能说明现场留下了大量的血迹。我可以猜想是你的计划出了意外,但现场留下了这么大量的血迹,倘若发生过意外打斗,那必是一场恶战!我想不通,他们二人若有恶战的时间,为何会寻不到空隙触发袖箭通知军中?”

“恶战的可能性不大,那么考虑到失踪的时间和失血量,只可能是有人惨死了。而你需要留着熊泰和侯天的性命要挟我,那死的还能有谁呢?”

侍卫们方才还曾疑惑暮青是怎么知道有人死了的,但此刻听见缘由,却少有人一听即懂。

从在军中得知消息到出营寻人,她只在闻见血腥气时停了那么一会儿,脑子里竟然转了这么多道弯儿,主子到底娶了个什么女子?

这哪是人啊?

“事实证明我没猜错,但我也不是事事都能料到,我没想到你会模仿呼延昊的手法杀人。”暮青继续道,“这是你做的第二件蠢事——你只需要擒住熊泰和侯天,拿他们的命威胁我跟你回京便可,何需杀人,又何需用这样残忍的手法?你和死者无仇无怨,也不心理变态。”

“如果你心理变态,那么你不会模仿杀人,受害者是变态杀人者向世人展示自己的一件作品,多半独特,不与别人相似,尤其是同时代的人,除非此人令人臣服,才会有人以模仿杀人的方式来向此人表达迷恋和敬意。可是,我在尸身上没有看到你的敬意,因为被呼延昊所杀之人的胸腔和腹腔是被徒手撕开的,而我刚才看见的尸体,其胸腹部位创口的创缘非常平整,显然是被利器割开的。你的杀人手法只是形似而非神似,显然你不是变态,你不了解变态模仿杀人的心理,所以你给我看到的现场才会如此的粗糙、毫无灵魂。”

粗糙?

毫无…灵魂?

侍卫们纷纷侧目,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住了抽搐的嘴角。

仵作不就是看验死人的?验尸能验出灵魂这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儿来,还能再扯点儿吗?

但这些玄乎之言,细细品之却又叫人觉得有些道理,且从暮青口中说出又偏叫人信服些,只凭她今日寻人的神速和所断之事的神准,此话便由不得人不信。

“我是仵作,朝中文武和军中将士都知道我的规矩,我验尸时是不许人随便进入现场的,你杀人并布置现场,显然是想将我与随行之人分开,我由此推断出树下亦或尸身上藏有某种机关并不难,有所戒备有何奇怪的?”

“你用他们二人诱我出营,让我猜出了你的动机,更让你之后的一切计谋像是一场杂耍。这不是我聪明,而是你太自以为是。”暮青的嘲弄之色比沈明启更深。

沈明启高居马上,抿唇不语,目光阴郁。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暮青横刀指向沈明启,道,“树下亦或尸身上可能藏有机关,你知道我为何料到树下没有机关吗?”

“愿洗耳恭听。”沈明启还是这句话,却已不复悠闲。

“因为…他!”

他声如雷,话音迸出时,暮青忽然出手!

嗖!

刀从指间射出,瞬间被雾色所吞,沈明启退入禁卫堆里的工夫,那刀从雾里射出,只听咚的一声,一人眉心中刀,应声跌下马去。战马受惊扬蹄长嘶,马蹄正踏在那人的胸口之上,那人喷出口血来,睁着眼便断了气。

马队散开,禁卫们低头一看,死的竟是韩其初的一个亲兵。

沈明启面色阴沉,别人兴许会以为这一刀射偏了,但他觉得不是,暮青的目标也许本来就是此人!

他是首领,她猝然发难,禁卫们自然会以为她要杀的人是他,所有人都来保护他,而她真正要杀的人却毫无防备,取其性命轻而易举!

这女子…

她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方才跟他废这么多口舌就是为了寻找时机杀了奸细?

“你不曾戍边,呼延昊的杀人手法你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自然是此人告诉你的!”暮青一指奸细的尸体,目光森寒。

这人原是章同的兵,韩其初任军师之后亲自跟章同把此人要到亲兵队里的,她对此人的印象颇深,因为青州山里第一个遇害的新兵就是他找到的。

当年她和章同比试时,章同曾在一处草坡上教过新兵们依据草势辨别过路者,他示范之时那片草还好好的,后来寻人时,草坡处的草便倒伏了下去,这人顺着草坡下去便找见了遇害的新兵。

韩其初因此记住了此人,觉得他是个胆大心细的好苗子,任军师后便跟章同将此人要到了身边栽培有加,没想到栽培来栽培去,竟是养了狼!

“在树下布置机关难免要翻动草皮,他当初是依据草势寻到尸体的,不可能不提醒你不要因草皮露了马脚。比起在树下布置机关,在尸身里藏入机关更不易被察觉。我是仵作,见到尸体当然会验尸,而死者的脖子几乎被割断,我需要把他的头颅扶正才能确认他的身份,那么最可能藏有暗器之处不就是死者的断颈之中?”

暮青早有防备,跟步惜欢要火把时就给他使了眼色,就像出营时那般,无需多言,只是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她并非鲁莽行事。她验尸时并未觉得自己是在孤身犯险,因为他在,她才明知有险,依旧安心。

暮青垂下袖来,一把解剖刀又滑入了掌心。

“殿下果真名不虚传,末将佩服!”沈明启的称赞听起来比先前由衷了些,但他显然不想服输。他使了个眼色,禁卫意会,刀口狠狠一压,血珠顺着刀刃滚出来,染了侯天三人的战袍。

暮青怒喝:“沈明启!”

“微臣在。”沈明启稳稳地坐在马上,笑道,“微臣最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尤其跟殿下这般睿智之人。殿下既已知晓微臣的目的,那就过来吧。天快亮了,望殿下莫要磨蹭。”

侯天三人闻言,事先约好了似的,竟一齐往禁卫的刀上撞去,禁卫们惊怒之下将刀一收,对着三人一顿拳打脚踢。

“住手!”暮青怒喝一声,牙一咬,往前走去!

三人抬头望向暮青,青肿的眼中满布血丝,眼神近乎恳求。

别过来!

步惜欢一把握住暮青的手腕,淡淡地看了眼沈明启,不紧不慢地问:“你只要皇后?你手上可有三人。”

说话间,他瞥了月影一眼,月影意会,翻身上马便要往军营去。

“慢!”沈明启一挑长枪,指着暮青说道,“陛下英明,微臣的确还要两人,但微臣想让殿下先过来。”

当今天下谁人不知步惜欢爱妻如命,宁弃半壁江山也不弃患难之妻?他绝不可能将发妻拱手让人,所以他才使计尸里藏针,想先擒住暮青,再以侯天三人要挟步惜欢放了华老将军和季小公爷。如此一来,才能确保把侯爷要的人全都带回去。

步惜欢闻言眉势微扬,仍是那般懒慢,却仿佛惊云破雾,刹那间江上生风,夏河生冰。

沈明启见了大笑道:“陛下觉得两难?也是,两位军侯背弃旧主追随陛下,陛下若不相救岂不寡恩?日后何方将士还敢效忠陛下?侯军侯的亲卫更是江南人士,陛下若不相救,定失水师军心。可陛下若是为保军心而将发妻拱手让人,那天下的百姓还会再称道陛下乃情意深重之人吗?”

沈明启笑罢,将长枪往侯天后心处一送,扬声道:“微臣数到三,陛下可快些抉择。”

“朕何需抉择?”步惜欢握着暮青的手不放,淡淡地瞥了眼侯天等人颈旁搁着的刀,“你真以为他们是你能杀的人?他们乃是西北军的旧部,元修放他们离开自是念及旧情。今日你若杀了他们,朕敢说你此生或可得荣华富贵,但必不得善终。”

“旧情?”沈明启嗤笑一声,“他们乃背弃旧主之徒,陛下怎知侯爷那日放他们离开不是为了今日?”

侯天和熊泰闻言皆怔,青肿的眼皮使劲睁了睁,眉峰上的血却淌进眼里,刺痛难忍。

“陛下不会到现在还以为前些日子的事儿是上陵郡王犯蠢吧?其实,那些奸细只是侯爷的弃子,因为只有如此,陛下和军师才会觉得铲除了奸细,从而生出军中已无奸细的错觉,昨夜我们的人才会顺利得手。此乃侯爷的计中计,对他了解得不够深的人实乃陛下,而非微臣。”

岂止如此,这还是一箭双雕之计。

表面上,上陵郡王偷兵符是事实,坏了侯爷的事也是事实,于是侯爷以此为把柄捏住了上陵的兵马,从而对稳定江北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日后待局势稳定下来,侯爷尽可卸磨杀驴,问罪郡王府,而后派亲信之人接管上陵军政大权。

此计事关重大,为防有人多嘴传到上陵郡王耳中,沈明启没有明言。

“哦?”步惜欢垂了垂眸,眸波微微漾起便归寂不见,“所以,你这是在与朕赌谁更懂君心,赌元修对西北之情?”

爱恨无界,总会有些人叫人杀之不忍,留之又成心头刺,只能这么折磨着自己,不知该拿此人如何是好。若是哪日忽然失去了,许又会缅怀当初,念起旧情。

人心复杂,君心更是如此。

眼下,南下的大军里不就带着一个这样的人?

沈明启语塞良久,待惊觉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时已晚,不由阴郁地道:“陛下真乃谋心的高手,微臣领教了。多谢陛下提醒,陛下保住了他们二人的性命,不过微臣想说…微臣虽不能杀此二人,却可以折磨他们!而且,微臣可以杀这亲兵!”

说话间,沈明启提着长枪一舞,直刺向侯天的亲兵!这一刺并非威胁,枪风扫得柳枝狂然飘起,似夜里伸出的幽冥鬼爪,飒飒一响!

响声里,一人急喝:“慢!”

只见长枪刺上甲胄,擦出一溜儿星火,绚丽了黎明前的长堤。

暮青转头看向步惜欢,这一眼似诀别,山之高,海之远,皆不及这一眼深。

“我可以过去,但有个条件。”暮青转头抬手,刀尖遥遥指向沈明启的马队里,“把此人绑了,我要亲手剖了他!”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韩其初的另一个亲兵。

那亲兵惊惶地看向沈明启,却看见了他眼里的幽凉,他顿时大骇,一夹马腹,策马便逃!

一队禁卫立即急追而去,沈明启喊都来不及,眼看着禁卫不见了人影,他转头望向暮青,目光如电!

却见暮青径直走了过来,边走边道:“你怕我在拖延时间?放心,我更怕你杀我水师将士,所以不用你们把人绑回来,我这就过去。”

她不想过去,方才只是假意答应,因为军中的将士们都知道她刑讯的手段,那奸细自然不会想死得那么痛苦。他要么战,要么逃,若逃必有人去追,若战必定生乱,如此便能争取时间和时机。

以韩其初的性子,他不会放心步惜欢和她只带少数护卫出营,必定会派人来接应,算算时辰,援军也该来了。

可是,沈明启是个聪明人,他已经看穿了她的意图,她若不过去,他恼怒之下必定会伤害人质。唯有她主动过去,才能继续拖延时间。

这不是一场赌博,只是一场攻心战。

沈明启把身家性命和前途都赌在这次差事上,不容有失,必定谨慎。她越主动,他越多疑。

他不让她过去,必定!

战靴踏在潮湿的泥里,暮青的脚印深得像铁石碾过般,一步一步,缓而沉。

“慢!”沈明启扬声喝止,目光变幻莫测,“殿下既然命微臣绑人,那就等把人绑回来了,微臣再恭迎殿下。”

百闻不如一见,这女子睿智果敢,方才计杀一人,又只用一句话就引走了他的一队禁卫,此刻说要过来,谁知她心里在盘算什么?万一她猝然发难,马队一乱,岂不要坏他的大计?

暮青扬了扬眉,不屑接话,只如愿地停了脚步。

等。

这一等,没等到人回来,只等到了三声军号。

军号声从江上传来,一声低沉若山海涛声,一声悠平似长风萧萧,一声高阔若鸿冥在天。步惜欢在堤上负手回身,见天若黑水,江雾成团,远眺去若见万倾云涛在下,漫漫江波在天,江天倒置,战船驾云飞渡,如期而至。

长堤远处,三声雷鼓相应,鼓声尚在北面,不见旌旗遮天,却闻马蹄声若猛兽离海奔滚而来。

沈明启打了个手势,禁卫们挟持着侯天三人便退入了林子里。

人退进去不久,忽闻孤骑声来,一个禁卫刚驰出,胸口便穿出一支血箭,他一头栽下马来,折了颈骨。

一支大军紧追而来,章同手提长枪,枪头上挑着颗血淋淋的人头,见暮青无事便速速敛起眼底的关切之情,下马禀道:“末将奉军师之命率东大营将士前来护驾,路遇奸细,已将其斩杀!”

“大军已到江边了?”步惜欢问。

“回陛下,先头军已下江堤,其余军民正往江边行军,预计战船抵达江边之前,全军便可下堤待命,战船一至便可登船!”

“好!”一声高喝传来,却不是出自步惜欢之口。沈明启带着马队把人押出了林子,侯天的亲兵被绑在最前头,沈明启坐在马上,手中长枪断然往前一送!

噗!

血花绽开,枪头从那亲兵的左肩穿出,红缨滴血,湿了袍子。

“来得正好!那就把华老将军和季小公爷一并带来吧。”沈明启无视章同身后布阵满弦的弓兵,猛地把长枪一收,血珠刷的甩出,溅了一地!那亲兵是个硬骨头,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硬是挺着不肯倒下,沈明启森凉地勾了勾嘴角,道,“希望这一回陛下和皇后殿下不要再耍花样,否则,微臣很乐意让这些前来护驾的将士们瞧瞧,帝后是否真那么爱兵如子。”

侯天和熊泰不可杀,这亲兵却可杀,越是当着将士们的面儿,步惜欢和暮青越不能任其被虐杀。

江南水师的战船已如约而至,军心之迫却在眼前。

这一回,沈明启没有耐心再等了。

步惜欢瞥了月影一眼,月影去得急,回来时身后跟着辆马车。

月杀驾着马车,下来后便跪禀道:“主子,人带到了!”

“嗯,见过皇后了?”步惜欢负着手淡声问。

“拜见皇后殿下!”月杀低着头,声音如常。

“辛苦了。”暮青醒来后这是第一回见月杀,他的拳头紧抱着,她看得出他心中有愧,奈何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只能先顾眼前事,“把人带出来吧。”

月杀领旨进了马车,出来时和乌雅阿吉各自扛着一人。

见两人昏睡着,沈明启道:“听闻公子魏易容之能鬼神难辨,我怎知此二人是真是假?”

乌雅阿吉一听就乐了,把季延扔去地上,从靴子里拔出匕首来就划,“这还不容易?脸皮剥给你验验就知!”

他的刀法太快太绝,刀光一亮,血线飞飙,沈明启喊都来不及,就看见季延的下巴上活生生被开了道口子!

乌雅阿吉吹了口刀尖上的血珠,不耐地道:“信不信,给句准话儿!不信的话,小爷把老头儿的脸也一并剥了。”

沈明启惊魂未定,打量了乌雅阿吉许久也看不出他究竟是何来头,更猜不透这样的狠角色在军中为何无名,只能将他暗暗记在心里,寒声道:“把人唤醒!”

解药在月杀身上,他把药瓶放在华老将军和季延的鼻子底下晃了晃便收了起来。华老将军和季延醒后意识一时有些迷糊,两人还没弄清楚身在何处,就听见前面林子里有个青年将领说道:“有劳皇后殿下亲自将人送过来,其余人退后,如若有人擅动,大不了今日一起死!”

沈明启打了个手势,藏在林中的兵马见令而出,拉弓以待!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天上不见微云淡月,唯见堤下火把绵延,似银河落入凡间,照亮了江面。江上起了风,风推着大雾往堤边而来,船在雾后,轮廓已显。

长堤上,数千弓兵满弦对峙,中间仅隔三丈。

暮青解了袖甲掷在地上,两袖一展,放下时袖风好似波涛一荡!

沈明启冷冷地扬了扬嘴角,只见暮青伸手扶住了意识不清的华季二人,却没看见她垂手之时一手隐在宽大的袖子里,朝身后比了个手势——掌心张开,一翻一覆!

暗号!

暮青扶着华季二人,行路沉缓,心中默数。十步之距仿佛耗尽半生时光,她离江堤越远,江波声反而越清晰,暮青知道这表明船队已近,她佯装难以扶稳两人,脚下打了个趔趄,不着痕迹地把两人往一起一拢。

准备!

三!二!一!

暗号约定的十步之数走完时,暮青扶着华季二人正好到了马队前方,一队禁卫骑马围上前来,暮青刚准备把人推出,忽见沈明启抬了抬手。

弓臂紧绷的粗沉声传来,暮青的心头猛地一颤——她知道一旦元修要的人都在手中,沈明启必定翻脸,但这弓弦的声音不对!

长弓的声音吱嘎细长,并没有这般粗沉,这声音更像是床子弩发出的!

哪来的床子弩?

暮青目光一睃,下意识地望进林子里,这千钧一发的一刻短暂得她来不及细想,诸般念头皆是闪念,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在她望进林中的那一刻,她凭本能将华季二人往前一推,回头大喊:“趴下!”

华季二人撞惊了战马,战马扬蹄踏来时,林中有狂风猛惯而来!暮青往前一扑,华季二人被她撞倒时,粗壮的箭杆和铁制的箭羽刚好从头顶上飞过,凿子似的扁镞上缠着厚重的油布,黑烟呛人喉肠,狂风拔得玉冠摇如夜花,天上火箭如蛾。

暮青翻身一滚伏入泥里,一手拔掉发簪向前一掷,一手接住一个摔下马的禁卫手中的长枪往前一送,两道血花绽开,一排头颅飞起!

神甲侍卫们踏箭掠来,挑断侯天三人身上的绳索之时,暮青的腰身被人揽住,步惜欢带着她长掠而去,轻飘飘地退下了江堤。

江上已是一片火海,绵延无尽,战船上惨呼声不绝,桅杆云帆砸进江里,一个个火人在波涛里翻沉,惨烈之景叫人看得心如死灰。

沈明启在堤上大笑,“殿下有句话说对了,你的确不是事事都能料到。侯爷意在江南,他早就料到陛下能猜到他会用火攻,所以才有意放出了弃子,让陛下以为上陵郡王坏了他的大计,他已难行火攻之事。而实际上,侯爷从圣驾南下起就在附近的村庄里换上了下陵的兵马,等的就是这一天!如今江南水师已遭重创,这大江对岸不日便会是侯爷的,殿下与其跟着一个亡国之君,不如随微臣回京,以侯爷对殿下的情意,想必一生荣华无人可及!”

“他既然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荣华富贵。”暮青往后退了一步,与步惜欢比肩而立,“今日他在我在,生死相陪!”

“那可真是感人。”沈明启嗤笑一声,扬枪指向江边的数万军民,“殿下难道忘了这些将士和百姓?现在陛下手上已无可以要挟侯爷的人质,两陵十万兵马今日便可到江边,殿下忍心叫这数万生灵血染汴河?”

“难道殿下回京,元修就会放过我们?看看江北水师今夜惨死的将士!元修如此心狠手辣,又怎会真放过我们这些追随圣上之人?”章同冷笑一声,立枪而跪,高声道,“末将愿战死江边!宁死不降!”

东大营的将士们随即一同面江而跪,齐声高喝:“愿战死江边!宁死不降!”

声出江面,喝不散滚滚狼烟,江上的惨嚎声却仿佛静了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