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县衙门口便跪满了人,天还下着丝丝小雨,帝音比绵绵细雨还要慵懒,好听得似一曲弦音,散出县衙,漫过长街,天音般降至耳畔。

“人杰地灵之说,古来有之。皇后乃世之奇女子,朕早想瞧瞧养育她的一山一水是何等的灵秀,今日见这古水县,才知果真是宝地。可惜县衙的公堂叫一介赃官坐了几年,真真是糟蹋了。”

帝音落下,铁靴之声便传出了县衙,知县被拖到公堂外,侍卫一脚将其踢跪在地,一名老太监执着圣旨出了公堂,立在台阶上将圣旨一展,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知县者,知县事也,民乃一国之本,民安方得国泰,此乃朕之所愿也。然,古水县知县范科,掌一县之政,不思体察民之疾苦,一心谋夺私利,贪赃枉法,伤国之本,其罪难赦!现将其革职查办押赴汴都,有冤之百姓三日之内可告御状,其后可至县衙诉清冤委,责令新任知县重开卷宗重审疑案,务必平冤于民,令一县民生安泰,钦此——”

圣旨念罢,县衙门口哗的一声,百姓顿时议论纷纷。

“告御状?听老人们说,告御状是要杀头的!”

“你没听见这是圣旨?皇上叫咱告御状,哪会杀咱的头?”

“去年三叔公家隔三差五的丢鸡,衙门嫌事儿小,懒得查那贼,这事儿能告御状不?”

“…”

“你们咋净想着告御状了?没听见圣旨里说新知县了?新知县是哪个?”

啪!

这时,忽听一道帛音自公堂处传来,百姓抬头望去,见那老太监还在公堂外,手里竟又展开了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越州奉县学子崔远,出身寒门,久知民间疾苦,且孝贤忠义,堪为一县之长。今封崔远为古水县知县兼兵马督监,知县事,理县政,劝课农桑,择被百姓,莫负天恩。钦此——”范通念罢圣旨,将手往前一递,仪仗里便走出个人来。

“学生领旨,叩谢圣恩!”那人一身青衫,看年纪不过及冠上下,声音却清远无波,颇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气度。

知县官秩七品,竟要圣旨御封,不傻的人都知道是为何故。古水县里飞出了一只金凤凰,帝后情深,皇后的故乡自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掌政的,能坐上古水县公堂的人必是圣上的亲信。

这位崔大人年纪轻轻就得此要职,眼下虽是七品芝麻官儿,但将来必定是要飞黄腾达的!

一时间,县衙门口不知多少目光盯住了崔远,肚肠里绕起了九转十八弯儿。

有人后知后觉,悄声道:“新任知县大人的名姓听着有点耳熟。”

“这么一说,是有点耳熟…”

“前些日子圣上刚在寒门学子之中封了贤号,其中好像就有一位学子跟咱新任知县大人同名!”

百姓对政事并不敏锐,少有能记起那几位学子姓甚名谁的,但当今圣上前些日子大封有功之臣,其中就有六位寒门学子。这些学子早在圣上渡江前就名扬江南,他们广发檄文,揭发元党谋朝篡位之心,声讨元相贪污西北军抚恤银两一事,要求圣上亲政。

天下人皆道圣上是昏君,但在他们眼中似乎不是,没人说得清从何时起市井之中开始流传有关圣上的事的,只记得起初是三两首童谣,后来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便不再说那些老掉牙的事儿,而是斗胆说起了圣上。大伙儿一开始怕杀头,没人敢听,后来见官府不来抓人,又实在对皇家密事很好奇,茶馆里的人才慢慢多了起来。

先帝暴毙、恒王妃之死、丧母之痛、虐杀宫妃的真相、广纳男妃背后的隐情…一桩一桩,道尽圣上这些年来的隐忍不易,说得就跟真事儿似的。大伙儿起初将信将疑,但没过多久,大江对岸就传来了西北军抚恤银两案告破的消息,大家不信也得信了。

再后来,市井之中就热闹了起来,茶馆酒肆里常有寒门学子出入,他们斗诗激辩、畅论国政、批判士族、深谈变革之要、拥护圣上亲政。圣驾渡江时,盛京事变、立后诏书、皇后从军入朝替父报仇、帝后情深的恩爱诸事早就传遍了江南。不得不说,圣上之谋着实深远,盛京事变在江南寒门思潮之后一年,说明圣上早在一年前就开始安排后路了。他一心亲政,却也为事败做足了准备,这才有了今日之景。如今江山一分为二,江南百姓的日子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圣上亲政之后,寒门子弟报国有望,民间反而一派欢喜的景象。

那几位得了御封贤号的寒门子弟从此再没去茶馆,没几人记得住他们的名字,只是城外张贴皇榜那天,因崔远是越州人士,其母正是揭开西北军抚恤银两贪污一案的人,百姓在皇榜前议论了几日,今日乍一听见新任知县的名姓才会有人觉得耳熟。

百姓议论纷纷,崔远充耳不闻,谢恩平身后捧着圣旨退去一旁,县衙外的百姓却在此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少年的半边脸上落着块丑疤,半块巴掌大的脸皮像是受过烙刑一般,新肉旧疤长在一起,丑陋吓人。天光雨雾笼着县衙,少年恭肃地立在公堂外,远远望去就像是阎王殿里派来衙门里当值的鬼差。

古来只道人前风光好,不知人后凶险事,听闻崔远尚未及冠,可瞧这御前领旨的气度,哪还能瞧得出少年人的稚气?

“帝后移驾——”

这时,太监的唱报声传来,御林卫闻旨而出,跪在县衙门口的百姓们纷纷起身让开路来。

步惜欢和暮青出了公堂,行经崔远身边时,暮青道:“日后好好奉养你娘亲。”

“也得学着做个好官,古水县乃是皇后的故乡,朕把此地都交给你了,莫要辜负朕与皇后的信任。”

崔远不敢抬头,跪答道:“微臣定不负圣恩!”

暮青来此前该说的话都已经跟崔远说了,于是便没再多言,与步惜欢相携出了县衙。

御林卫已将长街清了出来,百姓挤在两旁,帝后近在咫尺,只见两人比肩而立,男子撑着伞笑道:“坐了一路御辇,还真有些乏了,娘子陪为夫散散步可好?”

“好。”女子颔首应好,甚是清冷寡言。

男子不恼也不嫌,只把伞递给了宫人,当街牵住了爱妻的手,在百姓灼灼的目光里体贴地问:“家中离此可远?若是路远,那还是坐辇吧,为夫舍不得叫娘子湿鞋。”

“不远,远也无妨,我没那么娇气。”只要他想,她就陪他走,不论多远。

“那就走吧。”他的笑似春风一场,吹皱一泓秋水,荡得人无酒自醉,“这会儿雨不大,想来也湿不透绣鞋,若是湿了鞋面儿,归家后为夫帮娘子换了就是。”

此话话音说低不低,周围的百姓眼睛睁得老圆,无不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听岔了。

暮青低头看了眼袖口,步惜欢正在袖子底下捏她的手,捏得好不缠绵。她太了解这人的德性,他想的哪是换绣鞋的事儿?

“此番出行就该带着御史,似今日这般言行,回到朝中就该让御史参你一本!”暮青甩手整了整衣袖,看似恼了,耳珠却微微泛红,云天青碧,不及这一抹红晕秀丽,叫人不觉间看呆了眼。

“有娘子在侧,为夫何需御史?”步惜欢笑了声,眸光风月和柔,说罢一牵她的手,懒声道,“走吧!”

宫人赶忙撑伞紧随,仪仗在后,只见帝后相携而去,衣袂裙裾舒卷如云,龙凤对佩玉音清澈,一路叮叮当当的走远了。

*

城北,后柴巷。

三年未归,巷子里的老墙根儿下生了青苔,苒苒炊烟从巷子深处飘出来,暮青站在巷子口,如毛细雨沾湿了眉睫,怔愣的神情叫人不忍久看。

“可是巷尾那间?”步惜欢轻声问。

“明知故问。”暮青回过神来,径自进了巷子。

家中无邻,巷子里三年没有人来,石板缝儿里却连根杂草也未生,显然是有人来洒扫过。銮驾七日前就到了云秋山,知县可能派人来过,但衙门里的人没有旨意不敢擅入院子,那此刻在生火做饭的人会是哪一拨?

步惜欢既然都派人来了,哪能不知暮家的院子是哪一间?

步惜欢的确知道,只是暮青这回却猜错了,炊烟不是从暮家的院子里升起的,而是从左舍院儿里飘出来的。因巷子颇深,两家挨得又近,暮青在巷子口处才看岔了。

“这院儿里…”

“我们先归家,一会儿再来。”

步惜欢卖了关子,牵着暮青的手便到了暮家门前。

贱庭门前无台阶,门随墙开,门上无簪。铜锁三年里无人开过,锁身上竟未见锈斑,屋瓦上亦未生杂草青苔,连邻墙之间种着的散竹也长得喜人,竹梢被细心修剪过,不曾因杂生胡长而压弯竹身遮住墙头。

炊烟飘过邻家院墙,柴米之香令人怀念,暮青怔在门口,有那么一瞬,她竟以为自己刚从县衙回来,爹在家中生火煮饭,她一推门进院儿就能闻见饭菜香。

然而,门上的铜锁却让她清醒地知道一切不过是旧时记忆,当她从随身挂着的药囊里取出一把放了三年的钥匙,钥匙是温的,锁却凉得刺骨,催人心头生悲。

院子里未生杂草,屋里亦未蒙灰尘,她临走时翻开的衣柜已经锁好,榻上的被褥整洁依旧,桌上的铜镜前却还放着碗碟和毛笔,碗碟里的栀子汁已干,那是她离家前用来易容的,到如今竟还保留着原样,只是上面的灰尘被小心翼翼地擦拭过;书房里的书未遭虫蛀鼠咬,每一本都摞放在原位,不见灰尘;灶房里堆着新柴,她离家前用过的干草、柴禾和药罐等物还在原地,其余物什都洒扫得干干净净。

暮青去各屋里转了一圈儿,出来时问:“你很久以前就派人来看护院子了?”

江南多雨,门锁如若三年未用,锈迹一定很厚,即便能擦掉也会留下锈斑和擦痕,可是她刚刚进院儿时发现门锁很光滑,显然这三年里常有人来此。

“不久,你我拜堂之后才有人看护在此,以前只是过些日子就来洒扫一回。”步惜欢不知何时把伞从宫人手里接了过来,只有他一人立在院子里,宫人都在院门外候着。

暮青怔了怔神儿,拜堂是一年多前的事,那晚穿戏服拜的堂,她那时并未觉得自己当真成了亲,没想到步惜欢会派人来看家护院。

“你娘家只剩下这一间院子,你心里惦记着,为夫派个人来看家护院也是应当的。岳父如若在天有灵,你我的婚事总要叫他放心才是。”步惜欢淡淡地笑了笑,眸底溜逝的愧意却未逃过暮青的眼。

暮青这才发现步惜欢一直站在院子里没动,雨势不知何时大了起来,他撑着伞立在院子当中,任大雨泼湿了衣袂,一动也不动。堂皇金殿都坐得的人,一间民院儿竟叫他如此拘束。她进院儿后就各屋查看,没顾得上让他进屋坐,他竟不知自己进屋,平日里那么厚颜无耻的人,今儿竟拘束起来了。

他…还是在为她爹的死而自责。

此事两人已交心长谈过,暮青不想把以前所说的话再说一遍,她径直出了主屋,拉着步惜欢便进了闺房,“我屋里的床榻小了些,念你护院有功,分一大半给你,如何?”

她往榻上虚虚一划,划出了三分之二的位置给他,留下的地儿她要侧着身才能躺得下。

步惜欢站在门口,伞还没收,天光照得侧颜如画,眸波暖得溺人,“嗯,娘子要一丈宽的黄花梨大床,为夫记着呢,已命内务府在置办了。”

暮青正往回走,想帮忙收伞,一听这话险些摔着,“你真想让御史参你一本?”

她是说过这话,可那不过是两人之间拌嘴的玩笑之言,他还当真了?

龙床不过九尺,他若真命内务府置办一丈的龙床,御史能把祖制朝制都搬出来在早朝上死谏。

眼下江山只剩半壁,步惜欢刚封了不少寒门子弟,前些日子又在提议兴办学堂的事,朝廷想改革举官入仕的旧制,兴办学堂只是前期准备。江南的士族不傻,自然猜得出圣意,圣上亲近寒门,学子们在各地激辩朝政,新思潮来势汹汹,士族豪贵不可能长久任之,步惜欢如若给守旧派拿住错处,他们定会咬住不放胡乱牵扯,直到把事情扯到入仕改革上,施压到他肯退步为止。

“他们不寻此事的由头,也会寻别的事儿,该来的总会来,反而来得越晚准备越足,为夫倒宁愿此事早来。”步惜欢扶住暮青,凑在她耳边打趣道,“娘子怎就觉得是那些老顽固想找为夫的岔儿?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为夫亲政之初,哪个不长眼的不思忧国忧民,专盯着你我夫妻间的事儿,为夫才要治一治他!”

暮青:“…”

这人…

算了,她怎么会蠢到担心他?遇上他,江南这帮老顽固自求多福吧!

暮青走回床边坐下,坐得端端正正的,“先说好,我此生之志在于断案平冤,不是那一丈宽的黄花梨大床。”

步惜欢愣了愣,随即忍俊不禁,倚门而笑,“好,好!都是为夫饱暖思淫欲,爱跟娘子睡那一丈宽的龙床,为夫骄奢淫逸,娘子清廉守正,如此可合心意?”

暮青不接话,嘴角浅浅地扬了扬。

步惜欢走到床边挨着她坐下,问:“娘子如此清廉守正,此行当真只待三日?听你所言,历任古水知县身上皆有收受贿赂草结民案的事儿,岳父与你经手的案子开了卷宗重审即可,但你不在古水县这三年,冤假错案想必不少,重阅卷宗需些时日,三日哪能看得完?为夫还是陪你多住些日子吧。”

“不必,这些年的冤案若都翻案重审,三五日的也审不结。朝中事忙,你不可离开太久。”他陪她在山上守陵七日,成堆的奏折往山上送,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亲政的辛苦他从来不说,但她心疼,“你说得对,魏卓之、韩其初、章同、崔远…这些人是朝廷日后的栋梁,现在要多历练。我以前在家中写了几本手札,明日让崔远拿去,日后悉心研读就是。古水县离汴河城只有百里,日后若有疑案,叫他奏问宫中便可。”

一开始,御封贤号之事她觉得有些早,天下大贤之士不少,崔远六人年纪尚轻,论学问还当不得贤士之号。但步惜欢的顾虑也有道理,如今天下皆知他亲寒门,朝廷举官的旧制仍在,为君者若不依律令治国,臣民又如何奉公守法?在朝廷改革入仕制度的法令颁布之前,他安插亲信之人入仕而不经旧制选拔是行不得的,所幸崔远六人奉密旨到江南举事,有功在身,因此封赏有名。贤士之号只是借虚名行封赏之实,也是安江南寒门学子之心,有崔远六人在先,才可激励余者随行。

朝政之事,她想如步惜欢这般思虑周全还需些年头儿,她能帮他的唯有刑案一事,民间少一桩冤案,世道就清明一分,天下就好治理些。

这一国之母要怎么当,她也该思量一番了。

暮青起身走到门口,见这一场大雨来得急去得也急,才说了一会儿话的工夫,雨势已歇。屋外的墙角里种着一片老竹,入目苍翠,俨若青墙。

步惜欢跟来门口,见暮青望竹沉思似有心事,便问道:“岳父大人栽的?”

暮青嗯了一声,“我七岁那年,爹栽下的。那时他衙门里日渐有了名气,邻县有疑难的案子都来相请,他在衙门里的日子比以前好过了许多,邻里之间却越发疏远。我爹怕尸臭味儿熏着街坊,便在墙外和院子四周种了些散竹,想着遮一遮味儿,可最终左邻右舍还是搬走了。我整日摆弄尸骨,自幼没有玩伴,街坊四邻搬走后,爹见我越发寡言,自责了好些日子。”

步惜欢听后沉默了好一阵子,看见墙外的炊烟后才笑了笑,“那你一定没去街坊家里用过饭。”

“嗯?”

“正好,为夫也不识此中滋味,不如你我今儿晌午去那家打一顿秋风如何?”问罢,步惜欢不等暮青答话,牵着她的手就出了屋,两人径直出了院子,没个几步就到了正烧火做饭的邻居门前。

门关着,步惜欢上前敲了敲门。

------题外话------

某今:听说可以告御状,我要告御状!

陛下:有何冤情,卿且奏来。

某今:上一章臣说“本卷最后一章”,没说“本书最后一章”,好多小伙伴没看仔细,以为就此完结了,四处呸臣烂尾,臣好冤啊!

青青:你与读者之间的交流本该用白话,咬文嚼字致人误会,喊什么冤!

某今:我…

陛下:爱卿这不是更了卷三了?此卷一出,误会自解,何需喊冤?

某今:我说…

陛下:爱卿还有何事要奏?

某今:我说,你们俩这案子审得有点坑啊!以为我真是来喊冤的?我是来告诉你们俩的,这是最后一卷了,写一章少一章,且腻歪且珍惜吧,哼哼哼哼!

第二章 人各有志

后柴巷里以前的住户多以卖柴打猎为生,只出了一户仵作,暮青离家时,家中早已没了四邻。她一走就是三年,古水县里的百姓兴许以为她死了,左邻右舍又搬了回来也有可能。但看步惜欢的神情,暮青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在这院儿里的十有*是熟人,而和他熟到能让他这么自在放松的人…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内之人玉面青袍扇不离手,人在房檐下,笑比玉兰美。

“帝后驾临寒舍,蓬荜生辉!”魏卓之随意惯了,只在门内一让,躬身相迎。

步惜欢也不计较,与暮青一道儿进了门,柴米香正从灶房里飘出来,两人还没走到灶房门口,绿萝就推着萧芳走了出来。两人顾着行礼,暮青诧异地问道:“你们不是往星罗去了?”

星罗在大兴地域的最南端,一州十八岛,毗邻琼海,因岛屿众多星罗棋布而得名。

魏家世居星罗,魏卓之在外数年未归,这回在盛京寻到了萧元帅的遗孤,又因功受封正二品镇南大将军,领了海防诸事。銮驾来古水县之前一日,魏卓之就带着萧芳离开汴都了,算算时日,他们应该走出汴州地界了才是,没想到竟然在古水县!

“小芳想起还有件物什没交给殿下,我们就在古水县里住了几日。”魏卓之道。

萧芳微微颔首,面有愧色,“殿下请随民女来。”

东西收在东屋,用锦布包得仔细,暮青随萧芳进了屋后,看见锦包不由怔了一怔——瞧这形状,像是书本。

正想着,萧芳把锦包当面拆开,里面放着的果真是书——一本经书,一本棋谱!

“这是…”暮青接来手中翻了翻,那经书里的字她看不懂,而棋谱的最后一局是个残局,“这是空相大师赠予我的经书和棋谱!”

她专门收在书房的暗格里的,怎会在萧芳身上?

萧芳道:“盛京大乱那日,府里人匆匆收拾行囊,骆小爷搬箱子的时候不慎撞倒了书架磕坏了暗格,这两本书正在暗格之中。他不知如何是好,问到了姚姑娘那儿,民女觉得这经书和棋谱对殿下定是要紧之物,于是就收在了身上。出府之时,马车被禁卫所截,殿下书房里的东西皆未能带出盛京,除了民女事先揣在身上的经书和棋谱。”

萧芳面有愧色,南下时,暮青在养伤,她就把经书和棋谱收了起来,渡江之后,魏卓之想带她回星罗魏家,见她犹豫不决,便说了许多她从不知道的事,事关萧家和魏家。初闻爹娘生前的事迹,她如在梦里,就这么被魏卓之带出了汴都,走到半路才想起经书和棋谱的事,折道而返时,銮驾已经到了云秋山,她不想打扰帝后守陵,于是就在古水县里小住了几日。

暮青摇了摇头,一时无言。空相大师佛法高深,似是知道她的来历,亦能参透将来,那夜他所赠之言她还没有参透,经书和棋谱竟又回到了她手中,难道世间之事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我一直参不透这经书和棋谱,能再见到已属有缘,多谢。”暮青道过谢后便把书收在了身上。

步惜欢是拉暮青来蹭饭的,魏卓之早知他们会来,备了一桌子的江南名菜,还上了一坛杨梅酒。见天放了晴,桌子就摆在了院子里,绿萝侍奉在旁,步惜欢、暮青、魏卓之和萧芳四人不拘君臣之礼围桌而坐,暮青不想浪费他人的心思,于是收起杂绪,用膳时问道:“这宅子你买下了?”

这话是问魏卓之。

这间院子因紧邻暮家,多年来无人肯买,也无租户,公子魏财大气粗,想来不会白占百姓的院子,比起租住,他掷银买下的可能性大些。

“掷了多少银子?”暮青无意打听钱财之事,她只是好奇,好奇跟暮家做邻居要花多少银钱。

“这后柴巷如今可是凤兴之地,千金不换!天下不知多少人想沾沾这祥瑞之气,可惜他们都晚了一步。”魏卓之笑得狐狸似的,自以为神秘,看在暮青眼里却只有狡黠。

步惜欢淡淡地瞥了魏卓之一眼,见不得他让暮青猜来猜去,于是道:“你我成亲后,他就把这巷子里的宅子全买下来了,那时没掷多少银子,听侍卫说,这几日不少乡绅富贾打听巷子里的宅子,想出千金买下,此时想必以前的老住户肠子都悔青了。”

他边说边夹了块糖藕放在了暮青的碗里,淡声道:“用膳之时切莫劳神,伤胃。”

嘿!

魏卓之气得直翻白眼,这什么人呐!敢情就他心疼媳妇儿!这事儿可是他媳妇儿问他的,到头来怪他头上了,这算不算一桩冤案?

暮青也叹了口气,只是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她面前的碗里就被堆成小山了,糖藕、鳝丝、笋片、米丸,还盛了碗乌鸡汤。自从回到江南,步惜欢除了亲政,其余的心思都用在了一件事上——养胖她。

她夹起糖藕来咬了一口,继续与魏卓之闲聊,“你不行商可惜了,当真要回星罗兴建海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