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般念头在暮青心中一掠而过,面对藤泽的试探,她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嗯。”

嗯过之后,就没后话了。

藤泽倒能没话找话,“那就期待拜学木兄之才了。”

“嗯。”

“那…先祈祝木兄得中州试。”

“好。”

“…你我最后一日应考,这几日闲来也是无事,不知木兄有无空闲,一同把酒夜话?”

“没空。”

“…”

藤泽出身世族,一向善于攀谈,自认为阅人无数,却没想到今日会碰个钉子。这木兆吉哪怕多说个一言半语的,他都能顺梯而上,可此人寡言至极,每每都能把话茬儿给堵死,叫人聊不下去!此人好歹也是木家子弟,怎的如此孤僻?莫非是因其幼年丧父,又被发配到边县之故?

正当藤泽一肚子困惑之时,抽签已经完毕,首日首位州试生起身理了理衣袍,走向了公堂门口。

看台上人声鼎沸,那州试生冲阁楼上打了个深恭,高声道:“学生周县尹礼,恭请案卷!”

话音落下,一个门子从旁厅出来,捧着案卷上了高台。高台上已经摆下了法案,惊堂木、令签、文房四宝等皆已备齐,门子将案卷放到了法案上,而后尹礼便上台入座,审阅起了案卷。

人声渐消,公堂里更静,尽管从公堂往外看,只能望见尹礼的背影,暮青仍然对以神权治国的图鄂官员如何审案有着浓厚的兴趣。

一桩陌生的案子,从审阅案卷、熟记口供、翻看物证、洞察疑点到开堂审理、断凶定罪只有半日时间,这不可谓不苛刻,但尹礼从审阅案卷到开堂审案只用了半个时辰。

告人、被告及人证被带上高台之后,经尹礼一番询问,暮青在公堂内就已对大致的案情了然于心了。

案子并不复杂,说的是庆州皋县有户周姓人家,娶了个新妇赵氏,婚后不久便腹大如鼓,周家恼赵氏失节,将赵氏休弃之后,又将赵家告上了县庙,不但要求赵家返还聘银,还想请县庙将赵氏沉塘处死。不料此案尚未判决,赵氏便在家中自缢身亡,赵家又反将周家告上了县庙。

赵家称,赵氏并未失节,而是患了肿病,周家起初为赵氏请过郎中,因得知赵氏患的是恶疾,命不久矣,便心疼聘银及请医问药之耗,于是不仅狠心将赵氏休弃,还栽赃其失节,致赵氏不堪羞辱自缢身亡。

如此,两家各执一词。

赵家有个证人——稳婆李氏,据李氏说,赵氏被休回娘家之后,她受赵家之请曾去看过赵氏的肚子,赵氏虽然腹大,却非有孕之相。

周家也有个证人——稳婆王氏,王氏称,她受周家之托看过赵氏的肚子,她成婚刚刚三个月,却有五六个月的身子了。

两个稳婆同样各执一词,而赵氏已死,万万没有剖其腹验其身之理,于是,赵氏究竟是有孕还是有疾,关键供词就落在了郎中身上。

可郎中说他从未去周家为赵氏问诊过,并说赵家是误信了坊间传言。

赵家喊冤,疑郎中被周家收买,郎中也喊起了冤,这桩案子就这么扯起了皮。

尹礼将周、赵两家人及三名证人都询问了一遍,比对过供词之后,便沉吟了起来。

看台上的百姓听明了案情,不由议论纷纷。

这时,郎中道:“大人,小人的确没去周家问过诊,周家人不曾到小人的药铺子里抓过药,此事药铺里的两个伙计都可以作证!偷奸养汉素来是坊间爱传之事,这事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小人不怪赵家听信传言,可…可小人也实在是冤啊!”

周父道:“是啊,大人,儿媳起初肚大之时,小人家中都以为是喜得双胎,故而请了稳婆来。稳婆说不是双胎,但的确是有了身孕。既然人是有孕而非有疾,小人怎还会去请郎中?”

这话的确有道理,前排的百姓往后头传着话,不久,看台上就发出阵阵附和之声。

赵父耳闻声势,面色悲愤,指着王婆子对周父道:“你们周家连郎中都买通了,买通个婆子算什么稀奇事?”

周父不乐意了,“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你我两家都请过稳婆,一说有孕,一说无孕,怎就一口咬定是我们周家买通了人?你们赵家养出个水性杨花的女儿来,事发了才知要脸,买通个婆子就想抵赖?”

“我我我…你!我杀了你!”赵父口说不过,竟起身就朝周父扑了过去!

高台之上顿时大乱!

尹礼怒拍惊堂木,喝道:“休得放肆!将他二人拉开!”

皂吏闻令而上,叉开赵父就按在了地上!

赵父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女儿哟!新婚遭弃,死不瞑目啊!夫家嫌你身染恶疾,为了聘银,要辱你名声,害你性命,连你死了都要在人前辱你啊!”

赵父哭得肝肠寸断,看台上静了下来,此前以为周父言之有理的百姓也都摇摆不定了起来,谁也不敢断言到底哪家人在说谎。

尹礼一直等到赵父哭得脱了力,才示意皂吏将其放开,说道:“你们两家各执一词,而赵氏已死,难以据其是否产子来验断真相,为今之计,只有恭请神证了。”

神证?

暮青在公堂内扬了扬眉头。

只见尹礼起了身,恭敬地朝州庙的方向说道:“学生周县尹礼,恭请圣谷!”

看台上哗的一声,百姓面色激动!

神证显然是神庙常用之法,圣谷早已备好,少顷,一个门子端着个托盘回来,自公堂前经过,而后上了高台。

托盘上放着五只茶碗,每只茶碗里都盛有稻、黍、稷、麦、菽这五谷,另有线香一扎,油灯一盏。

尹礼道:“此乃在祖神像前供奉的圣谷,尔等敬香叩拜!”

门子将五碗圣谷分别放在了周父、赵父、郎中、王婆子和李婆子面前,一人赐了三炷香,命五人焚香之后,将香插在了谷碗里。

尹礼道:“周父,圣谷面前,你可敢发誓,周家休弃儿媳是因其失节,而无任何贪惜钱财之心、构陷栽赃之举?”

暮青在公堂内看不见涉案众人,只听得出周父答话时言语结巴,说不准是敬畏神明还是心里有鬼。

周父道:“小人发、发誓!”

尹礼又道:“赵父,圣谷面前,你可敢发誓,你替女伸冤是因其有冤,而非因你爱惜颜面,唆使稳婆谎供?”

赵父有气无力地道:“小人发誓…”

尹礼又问证人:“郎中,圣谷面前,你可敢发誓没去周家诊过赵氏?”

郎中道:“回大人,草民发发、发誓!”

尹礼又问:“稳婆王氏,圣谷面前,你可敢发誓赵氏有孕?”

王婆子也结结巴巴地道:“回大人,民妇发、发誓!”

尹礼再问:“稳婆李氏,圣谷面前,你可敢发誓赵氏非孕,而是有疾?”

李婆子怯怯地道:“回大人,民妇发誓。”

尹礼道:“好!待香焚尽,尔等便将圣谷吃进腹中看看吧!”

线香燃得快,也就片刻工夫,门子便上前将五碗圣谷中的残香一一取出,让到了一旁。

这五碗圣谷不知在神像前供奉了多久,上头还落了层香灰,任谁吃这东西都下不去嘴,赵父却端起茶碗来,当先将一碗谷子连同香灰倒入口中吞了下去!

接着,李婆子、王婆子、郎中也依次端起谷子吞了起来,周父见了,也不得不抓了把谷子塞进了口中。

五谷硬如砂石,混着香灰的糊涩味儿,其中也不知是不是掺进了麦麸,周父吞咽之时竟觉得嗓子刺痒,还没咽下就猛地咳了起来,半嘴的谷子喷在青石上,滚到门子靴下,惹得门子大怒!

“放肆!”门子怒声呵斥!

啪!

尹礼怒拍惊堂木,斥道:“还不拾起来!”

二人同时出声,惊堂木声伴着呵斥声,犹如惊雷叠降,吓得周父一颤!

说来也巧,郎中口中塞着谷子,正往下咽,猛不丁地被惊堂木声一吓,当即便掐着脖子倒在了地上。

看台上的百姓见此情形纷纷站了起来,暮青凭耳力判断着高台上的情形,心道莫非是有人呛着了?

正想着,州试生们便议论了起来。

“怎么回事?”

“应是神迹显现,哪个谎供之人自食恶果了吧?”

“像是…郎中呛着了。”一个坐在末位、靠近的州试生竖着耳朵听了会儿,说道。

“这么说,是那周家人诬陷儿媳了?啧啧!真是不明白,为了那点儿聘银和区区请医问药的钱财,竟至于诬陷儿媳失节。赵氏失节,难道损的只是赵家的颜面,就丝毫不丢周家的脸?”一个州试生摇头失笑,啧啧称奇。

暮青瞥了这人一眼,心道此人真不知民间疾苦,对平常百姓之家而言,婚丧嫁娶之耗向来不是小数目,更何况请医问药?周家因钱财而诬陷儿媳,从动机上来说足以成立。

且此时此刻,郎中的气道呛入了异物,如不施救,必定丧命。可高台之上,尹礼并没有命人施救,门子、皂吏漠然观望,像杵在法案旁的石人。

公堂内,一个学子起身礼道:“市井刁民,让司徒兄见笑了。”

那复姓司徒的州试生愣了愣,随即笑着宽慰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儿忘了于兄正是皋县人。这虽是皋县的案子,却与于兄无关,无需介怀。”

于姓学子一脸愧色,叹道:“如此同乡,实在羞见诸位。”

藤泽笑道:“司徒说的是,我等绝不会低看于兄,于兄无需介怀。”

于姓学子受宠若惊,急忙朝藤泽一礼,藤泽含笑受了此礼。

高台上,有人正在生死关头,公堂内,州试生们却忙于攀附结交。暮青手握成拳,掌心里传来的疼痛刺着心,她应该出去施救,郎中即便有罪,也该活其性命,判定其罪,交由国法处置。可她不能出去,她假扮木兆吉,目的是前往中州神殿,在抵达神殿之前,绝不可出风头,一旦救那郎中,施救之法定会令人起疑。

正当人神交战之时,暮青又感觉到藤泽的目光有意无意间从她身上掠过,她面沉如水,紧握的拳慢慢松开,终将自己的心与那高台上的人一般,慢慢化作铁石。

这时,看台上忽然间静了下来,不知是谁指着台上喊了一句:“看!那、那郎中不动了!”

藤泽闻言与公堂内的州试生们一同望向高台,他的目光一离开,暮青便手握成拳,目光沉如铁石。

台上,皂吏禀道:“禀大人,郎中确已身亡。”

“啊?!”周父和王婆子的茶碗翻在地上,二人面色煞白。

尹礼怒拍惊堂木,喝道:“神迹已现,郎中自食恶果!你二人还不从实招来?!”

王婆子惊得鬼叫一声,连哭带嚎地叩头禀道:“大人,民妇招供!这这这、这事情原本不关民妇的事,赵家姑娘腹大,周家原是怀疑她失节,请民妇到家中问诊,好坐实其罪。可民妇左看右看,赵姑娘都不是有孕之相,民妇告知周家人之后就走了。原以为周家会为儿媳请医问药,哪想到没过几日就听说了周家休弃儿媳之事!民妇正纳闷儿呢,周家人找到民妇,塞了些好处,叫民妇保守秘密…民妇发誓,当时真不知他们会告到县庙里去,后来知道了,因为已经收了好处,怕担罪过,就、就…一错再错了。”

尹礼闻言冷笑一声,问周父道:“你买通了稳婆,如此说来,郎中也是你买通的吧?”

周父自知瞒不住了,想起自己方才被圣谷噎住嗓子一事,心中畏惧神明,也不敢再瞒,这才说道:“大人,这也不能怪小人啊!谁家娶个媳妇回来不是传宗接代的?可鸡还没下蛋就先得了病,小人家中买鸡的钱还没赚回来,就得先给鸡花钱看病,这买卖摊在谁身上都不划算吧?且这病是恶疾,人兴许治不好就死了,到时丧葬钱还得小人家里出!这还不算,按十里八乡的风俗,小人的儿子需得过个一年半载才能再娶新妇,且不说家中何时才能添丁,这再娶的聘财还是得我们周家出!这是招谁惹谁了?他赵家的女儿一过门,没给夫家添喜,反倒添了丧事,还冲走了夫家的钱财,这等克夫之女难道不该沉塘?”

“胡言乱语!”尹礼怒斥道,“我问你,赵氏嫁入周家,可有三媒六聘?”

周父小声答道:“有是有…”

尹礼不待其辩解,又问:“可拜过天地,宴过宾客?”

周父道:“这是自然,但…”

“既然如此,她便是周家明媒正娶之妇!莫说是赵氏成婚三个月便身染恶疾,便是只成婚一日,也该由夫家生养死葬!岂可因其染疾,便生休弃之心?人既已娶,且位正室,既非妾宠,岂可视为买卖?且人非禽畜,岂可比作生蛋之鸡?你上有高堂,这番言语可敢对令慈言讲?!”尹礼厉声反问,直问得周父哑口无言。

直到听见赵父的哭声,周父才醒过神来,又想起辩解之由,说道:“大人,赵氏生的是恶疾,在嫁人前兴许就已经有疾了,赵家会不知情?分明是知道女儿将死,贪图聘财!小人也是气不过赵家人,这才犯了糊涂…”

“我呸!”冤情大白,赵父正老泪纵横,听闻此言,张口就呸了周父一脸唾沫星子,“我只此一女,要知道她有疾,何苦叫她嫁去夫家受人白眼?”

“你女儿已死,死无对证,你当然要装慈父!可谁又知道你当初嫁女时是何盘算?”

“你!”

“住口!”尹礼打断了二人的争执,冷笑着问周父,“方才命你等吞食圣谷,你可还记得谁先谁后?”

问罢,不待周父答话便接着说道:“想必你当时心中恐惧,无暇留意他人,我可以告诉你,是赵父、李氏、王氏、郎中,最后是你!赵父当先端起圣谷仰头吞尽,其举如同饮水,其态悲愤决然!若非含冤,何至于此?而稳婆李氏因未说谎,自然敢随赵父吞食圣谷!反观稳婆王氏、郎中和你,你们三人因心中有鬼,食起圣谷来挑拈拣抓,迁延犹豫,不提神罚,都足以看出说谎的是你们三人!”

此话一出,周父瞠目结舌。

看台上,议论纷纷,这才知道圣谷审案竟还有此妙用!

尹礼懒得再听周父胡搅蛮缠,当即执起惊堂木来重重一落,结案陈词,“赵家有女,嫁周家子为妻,新婚三月忽发恶疾,人既已娶,木即成舟,无下堂之条,非七出之例,周家却以市侩手段、贸易心肠污赵氏失节,将其休弃!事后因怕赵氏‘怀胎’足月而不临盆,自证染疾而非失节,竟至于贿赂人证,告上县庙,意图借神庙之手行灭口之事!如此歹毒,令人生寒,亵渎祖神,更罪不容诛!按律,当判磔刑,以儆效尤!”

磔刑,即剐,割肉离骨,断其肢体。

周父啊了一声,登时瘫坐在地。

尹礼又道:“稳婆王氏,受贿在先,假供在后,眼见赵氏无辜受辱,仍助周家将其逼死,与郎中实为从犯!判王氏割扯谎之舌以祭神明,断受贿之手以慰冤魂!而郎中已受神罚,判其曝尸七日,以儆效尤!”

“…啊?大人饶命!民妇一时糊涂,民妇再也不敢了!”王婆子这才知道犯了重罪,可叩头求饶为时已晚。

“判得好!”看台上有人喊了一嗓子,喝彩之声顿时响彻州衙。

赵父顶礼叩拜道:“苍天有眼,祖神有灵,草民多谢大人替小女平冤!”

“此为州试,我非官身,此案尚需三司裁断,你归家静候官文便可。”尹礼说罢便起身朝阁楼上一礼,高声道,“学生周县尹礼,业已结案,恭请三司裁审。”

所谓裁审,是依旧州试生审案时的表现裁决其断讼是否公明,策略是否出众,判罚是否得当,据其综合表现,择定前三甲前往神殿殿试。

当然,这只是所谓的明规,明规之下尚有暗规,尹礼首日首试,足可见其出身小族,难入三甲。他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待门子将案卷捧走之后,便面色平静地下了高台,进了公堂。

藤泽率州试生们起身恭贺,众人对尹礼一番吹捧,尹礼恭敬回之,倒算得上不卑不亢。

暮青默然旁观,心中已有计较,且不提图鄂的刑典是否为重典,那神证之法倒有几分意思。所谓神证,通俗地讲,即是请神断案,这在她前世的古代时期的确时有发生。

例如,古代法国有一种面包奶酪审法,即官府要求嫌犯在规定的时间内吞下约一盎司的大麦面包和奶酪,且不可饮水,若嫌犯吞下了,即表明其无罪,反之有罪。此法听来可笑,实则有一定的科学性,因为大麦面包是粗纤维食物,而吞咽干奶酪也十分困难,两者都需要口腔分泌唾液,而人在恐惧不安的情况下唾液分泌会减少,嫌犯口干舌燥,自然吃不下。

圣谷审案实则同理,那五谷也不知在神庙里供奉了多长时间了,上头还有香灰,任谁吃进腹中都会略感不适,而图鄂人信奉神明,嫌犯眼见要请神断案,心中自会感到恐惧不安,这种心理会放大身体的不适,审案者便可以借此查明真相。

让暮青意外的是,图鄂笃信神权,尹礼断案却并没有全然依靠神迹,而是凭细心观察断定周父三人有罪,且从判词来看,此人颇有几分正气,可惜这等人才难进殿试。

州试是半日一场,首桩案子审结之后已近晌午,晌午衙署戒食,众人只能坐等。干等着未免无聊,一些州试生巴不得有与藤泽同堂的机会,故而不停地与其攀谈。也有几个学子想与木家子弟结交,却因听说木兆吉不学无术而有所迟疑,倒是藤泽显得与暮青甚是熟稔,连出个恭都不忘邀她一起。

“看这时辰,下场州试就快开始了,木兄可要出恭?”藤泽转头问暮青。

“不要。”暮青依旧惜言如金,只是说话时把自己的茶碗盖子掀开,放到了一旁。

此举没头没脑的,许多学子不明其意,藤泽却看懂了。这茶碗里还剩着大半盏浓茶,茶汤已冷,而他和许多学子茶碗里的茶都还冒着热气,且茶色已淡。这半日,众人闲谈,茶何止换了三轮?唯有木兆吉的茶是早晨那盏,这一上午,他连半盏茶都没喝下。

这…只是在解释他为何无意出恭?可他怎么觉得这木兆吉是在骂人呢?既骂学子们攀附权贵,又讥讽他多费口舌?

若真如此,那此人可绝非草包,毕竟嘴上无骂言,掀个茶盖子就能把满堂人给骂了的妙人,怎么看都不该是蠢辈。

可藤泽不敢断言这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于是,他佯装不懂,起身笑道:“午后尚有一场州试,半途可出不得这公堂,木兄还是一道儿去吧。”

此话看似和气,实则不容拒绝。学子们的目光在暮青和藤泽之间睃着,木、藤两家子弟之间暗潮涌动的闲谈,谁也不敢插嘴。

暮青愣是坐得稳当,只是抬头把藤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说道:“免了,藤兄想与人比大小,有的是人乐意奉陪,在下无此癖好。”

藤泽:“…”

众学子:“…”

公堂里着实安静了片刻,随即有几个学子咳了起来,暗道人言木兆吉好色张狂,而今看来果真如此。今日这般场合,口出此言,委实荒唐。

藤泽的脸色跟开了染坊似的,一时间也精彩得很,过了半晌才似恼非恼地道:“木兄果真是个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