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看一眼她的哭相,楚楚可怜,也楚楚动人。

他的心瞬间软下来,揉揉她头发:“我看看。”

“…没事儿,你好好开车吧。”

李道:“有我在,怕什么?嗯?”

顾津鼻音很重,胡乱答:“没怕。”

“那是死里逃生,喜极而泣了?”他半逗半哄。

顾津把眼泪擦净,低头不搭理。

李道说:“还是想要奖励?心可有点儿急啊。”

这是他刚才在破屋跟她说的话。

顾津抿了下嘴:“没心情跟你开玩笑。”轻轻拍掉他的手。

“嘶——”

顾津一惊:“怎么了?”她扭身,抓起他的手:“你有伤?”

“看着点,别坐玻璃上。”

顾津不再乱动,打开头顶灯,见他宽大的手背上隐隐浸着血丝,有几片细小的碎玻璃已经扎进皮肉里,这些伤是刚才为了护她造成的。

她没忍住,鼻端又泛酸。

李道板起脸:“再哭可没耐心哄你了。”

顾津闭紧了嘴,不吭一声。

伍明喆探头:“哥,你没事儿吧。”

“小伤。”

直到此时,所有人的情绪冷却下来,忽然闻见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李道从内视镜看后面:“有人受伤?”

许大卫是练家子,毫发无损。

小伍虽瘦弱却伸手灵活,刚才又避又躲,吃了对方几棍子,都是皮外伤。

但纪纲过敏症本身未痊愈,不是他们对手,吃了大亏,右侧小臂见了血,现在整个人歪靠在椅背上,意识有些不清醒。

许大卫抓过他的手打量片刻,眉心一紧:“伤口挺深。”

李道说:“后备箱有药。”

“得尽快打一针破伤风。”

“药箱也有。”

许大卫抬起头:“看来得先找个地方歇歇脚。”

此时已经夜里十点钟,方圆数里,几乎一点灯光都没有。

又往前开一段路,野地深处出现两座孤零零的废弃房屋,拆得差不多,只有片瓦可遮头,窗框上连着零落的塑料和玻璃,门板歪歪斜斜,上面有把拳头大小的锁。

把车停到房后的隐蔽处,李道踹了踹右前侧的凹陷,偏头看顾维:“虎劲上来了?”

顾维瞪眼:“别不知好赖我告诉你,要不是这一撞,今晚谁都完。”

“还挺得意?”

“那是。”

李道笑了笑,点点头:“挺帅。”拍着他肩膀:“那会儿怎么没看见你?”

“躲起来了呗。”顾维说:“我领个女人总不能随便往外冲,刚好你们拖住那几人,我就和苏颖从后面偷着去开车。”

“不担心你妹了?”

顾维不答反问:“你能让她有事儿?”

李道也问:“怎么?不反对了?”

顾维一挺胸,姿态摆得足:“看你表现。”

两人说着话来到房前。

顾维摸出一把细针似的工具,三两下撬开锁。

门一打开,灰尘扑簌簌往下落。

先找了块平整地方安置纪纲,许大卫拿来药箱,取出针剂仔细消毒,打完后再处理他手臂的伤口。

纪纲迷迷糊糊:“这地方也危险,他们有可能顺着道就找过来。”

“你先歇着,否则熬不住。”

纪纲这人向来谨慎周全,考虑事情也面面俱到,“夜里别都睡,最好轮番守着…”

李道说:“有我呢,你放心吧。”

纪纲这才点点头,歪向墙角,闭了眼。

之后几人都清理好伤口,小伍从车上取来面包和火腿,大家吃了些,保存体力。

避免引起那伙人注意,熄灭所有照明。

各自倚在墙壁角落,没人说话,周围一片悄寂。

没多时,顾津挠了挠胳膊,又抬起手臂挠两下后颈的皮肤。

她看了眼旁边,抿抿嘴,悄声站起来。

李道睁开眼:“干什么去?”

她怕吵到别人,小声说:“我去找些干草来,熏熏蚊子。”

“我跟你去。”

“我跟她去吧。”顾维说。

李道往对面瞧一眼,手臂松下来,又坐回去。

这周围全是荒地,野草遍布,长得郁郁葱葱,月光下被劲风吹拂,像一片黑色浪涛。

顾津拨开草丛:“这儿好像没有。”

“不记得了?蒲草一般都长在水坑边儿。”顾维往前指了下:“那头看看。”

“差点忘记那种草叫蒲草。”

“也叫水烛,洛平有很多。”顾维捏着她胳膊,从杂草间穿过,“看路,脚下有泥。”

两人走了数十米,隐约闻到一股水腥气,又走不久,前方果然出现一个椭圆形状的大水坑。

顾维拿手机照了照,“这儿呢。”

一瞬间竟像回到孩童时代,找到珍宝似的,顾津眼睛一亮:“真有?”

“多得很。”

顺着手机电筒的微弱光线,一簇簇蒲草长在水坑坡道里,种子深褐色,椭圆形,非常粗壮的一根,立在嫩绿长叶中。

顾津很高兴:“对,就是这个。”

顾维也不自觉跟着笑,极其自然地揉了揉她头发:“你别动,我去拔。”

“那你小心。”

她甚至蹲下来,抓住他袖子以免他掉进水坑中,那样子乖巧懂事,跟小时候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娃娃没什么区别。

被胳膊那股力量牵扯,顾维探着身子,心中蜜一样甜,不知何时起,顾津对他的态度竟不似先前那样抗拒。

他做梦都等这一天,得到就更贪婪,多么希望他和苏颖,他和顾津,永远也不用再分开。

天空忽地响起炸雷,闪电划过长空,照亮整个荒草甸。

顾津抻长脖子:“好像要下雨。拿到了吗?”

顾维说,“接着。”

她接过他手中的蒲草放旁边,顾维又去拔:“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每到晚上,咱妈都抱一堆蒲草回来,堆在门前熏蚊子。”

顾津看着他拔草,半晌才接话:“记得,会吸引很多邻居,搬着小板凳坐过来聊天。”

那时候,一群妇女手里拿着各种活计,东家长西家短,谁家要是有点儿新鲜事,一晚上能编出好几个不同版本来。

多数时候顾津是听不懂的,她和村里的丫头蛋儿们围绕草堆嬉戏玩耍,累了枕着母亲的腿睡着,晚一些时候,顾维和几个半大小子疯完回来,会弯下腰把妹妹抱起来,嘴上总唠叨一句这丫头怎么又重了,然后一同进屋睡觉。

那样的夏夜,蒲草烧焦的味道,几乎塞满了她整个童年,甚至比清风和虫鸣更美好。

顾维忽然问:“你还记得咱妈长什么样吗?”

好一会儿,顾津却说:“我一直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扔下你和我,跟别的男人偷着离开。”

“也许对那种生活绝望了吧。”他拔下一株蒲草:“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没钱没地,身边也没个男人疼,过得不容易。”

顾津笑了笑:“我以为再难也不会扔下亲生儿女。”

她并不觉得那时有多苦,有家在,有亲人在,每天只有粗茶淡饭又怎样呢?她无法谅解母亲,觉得是母亲把他们兄妹俩推到绝境,顾维才会走上这条路的。

顾维:“如果换个立场想想,我大概能理解她,她那时…”

“为什么突然提起她?”她打断他的话。

顾维一滞,从坡下挪回脚,蹲到顾津面前:“如果我说,我知道咱妈的下落,你会不会跟我去找她?”

“她可能已经组成新家庭,还是不要打扰吧。”

“那也是咱妈。”

隔几秒,顾津忽然抬头看顾维,干干笑了下:“别告诉我,她在我们要去的地方。”

顾维心说小丫头还真猜对了,没等说话,却听顾津半开玩笑地说:“如果真是那样,我明天还是赶紧回上陵吧。”

顾维挠了挠头,没有吭声。

这就是三坡镇那晚,顾维同李道说出想带她离开的另外一个原因。

李道问为什么不直接和她说明,那时他答:“她性子像倔驴,口是心非得很,怕说完打死她都不去了。”

现在看来。一点都没错儿。

、第28章 第28章

顾维和顾津抱着一大捆蒲草回来, 堆在屋中空地上。

这种草点燃后没明火, 只有一股股灰烟向上升腾,烧焦味略微刺鼻, 却并不难闻。

有人去车上取来两个睡袋,给纪纲铺好,让他躺得舒服些。

苏颖屁股下也坐着一个, 在那头叫顾津,顾津忙着熏草, 苏颖又把顾维叫过去。

顾津坐在李道旁边, 拿一株蒲草松松搭在草堆上,用手扇了扇, 味道更加浓厚。

蚊子都跑开了, 刚才被叮的胳膊已经叫顾津挠红一大片。

李道抓住她的手:“行了,一会儿破皮了。”

“痒啊。”

“我帮你舔口唾沫?”

顾津撇了下嘴, 一脸嫌弃。

李道轻笑, 拉着她胳膊往自己的方向带,要她坐进他怀里。

顾津轻微挣了下,目光扫完周围然后再看他, 意思是说大家都在, 不要闹。

李道说:“都睡着了, 谁有心情看你?”

顾津呲了下牙齿,立即竖起手指抵到嘴唇上, 轻嘘了声。

李道配合地点点头, 又拉一把, 把她连拖带拽地置于胸膛和两腿支起的空间内。

他两手臂搭在膝盖上,后脑勺抵着墙壁,闭目养神。

几声雷鸣后,外面下起了雨。

冷风从破掉的窗口吹进来,顾津刚开始还绷紧脊背,后来寻着热源,不自觉靠到他胸口上。

外露的小腿冰凉一片,她用手搓了几下。

李道掀开眼,偏着头:“冷?”

“有一点儿。”

李道手臂收拢,大掌向下,各自握住她露的两个脚踝:“好点没有?”

他说话时,潮热的气息全部吹进她耳中。

顾津只好轻轻点头,本蜷缩双腿,被他这样抱着,就像成年人抱孩童的姿势,暧昧却温暖。

她尽量不乱动,小声问:“你…肩膀还疼吗?”

“疼。”他说。

顾津抿了下嘴,转头,额角擦过他嘴唇:“要不,我帮你揉揉?”

“不顶用。”李道下巴搁在她肩窝上,又闭了眼:“刚才害怕了?”

他这姿势令顾津不得不歪着脑袋,身体倾斜,太阳穴自然而然地枕到他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