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你说人为什么活着呢?”

他叹气:“生我们的时候,也没问问我们意见。”

顾津打他一下,又哭又笑。

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受苦、离世、轮回、再受苦、再离世、再轮回,周而复始。

上天为每个人安排好一条路,路上经历七苦,赤脚走过,一步一荆棘,最后满身是伤,仍然逃不过结局,两袖清风地躺进坟墓里。

就是这么个意思。

顾津两手扇着眼睛,解释说:“不是我想哭,我忍得有点辛苦,你应该懂我现在的心情吧?”

这世界上,哪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即使痛苦,每一种痛却不相同。

李道没有答,大掌一盖,把她脑袋瓜按在自己大腿上:“傻样。”

这两个字可不得了,顾津抱住他的腿,眼泪像开了闸的水,不再压抑,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李道任她哭,只是大掌始终贴在她的头发上,一下一下轻抚着。

他没看她,目光定在前方的某处,说:“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声音很轻,像说给自己,更像安慰她。

李道高估了她的抵抗力,半夜里,顾津再次发起烧。

退烧贴和口服药都不管用,又把医生叫来,继续点滴。

可这回点滴也没见效,顾津病情反反复复,持续了两天,最后医生也没办法,说如果再不好,还是尽快把人送到镇上的医院去。

李道心急如焚,看床上姑娘瘦的几乎脱了像,又担忧又心疼,恨不得自己帮她受这份罪。

以往顾维总是说,你没妹,你不懂。

这一刻,除了自己的,他多一样体会到顾维的心情。

想到顾维,他脑中一闪,突然记起件事情,李道没犹豫,快步出去,又敲肖海洋的门。

洋子也被折磨的没脾气,大半夜只穿一条裤衩出来,问清他干什么,确认道:“现在?凌晨两点?要吃桃罐头?”

“你这儿没有?”

肖海洋说:“老子给你偷去?”缓了缓语气:“只有果汁。”

“那我去买。”

“你他妈不看看几点了。”他叹一声,给他出主意:“去地里摘俩鲜桃子,加冰糖煮一下。”

李道转身就往后面走。

他哪儿下过厨,烧开了水,抓一把冰糖扔进去,桃子去皮去核,大块小块切得参差不齐,一股脑投到锅子里。

他吮着拇指沾的汁水,心说老子都为你做到这份儿上,再不好他也不管了,直接把人丢到外面去喂狼。

又一想,她现在瘦得皮包骨头,狼都未必吃,还不如等到喂胖了留给自己吃。

李道摇头鄙视自己,挺大个老爷们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可够幼稚了。

把煮那锅东西倒入小铝盆,隔水拔凉,端进房里。

李道抬起顾津靠在自己胸前,先舀一小块递到她嘴边。

说来也怪,这姑娘本还迷糊着,好像闻出味儿来了,张嘴就吃。

李道高兴跟什么似的,一挑唇,逗她说:“呦,没病啊,就是馋了吧。”

顾津闭着眼,小嘴鼓动,没有回答他。

李道在她头顶吻了吻,又舀一块喂过去。

小铝盆很快就见底,顾津头一歪,闭着眼摇头。

李道:“不吃了?”

“…嗯。”她嘟哝。

李道放顾津躺下,盖好了被子。

他拎来小马扎坐床边,端起铝盆吃顾津剩下的,侧头看看她,腮帮子动着,自嘲一哼:“没想到老子还他妈有这技能。”

这之后,李道睡了一个安稳觉,离开上陵还是头一回。

因为安稳,所以觉得短。

睡梦中他感觉鼻孔很痒,想要挠,却抓到一只手。

李道蓦地清醒,稍微悬起脑袋,眯开一只眼,对上顾津笑意盈盈的脸。

片刻恍惚,李道说:“醒了?”

她仍旧憔悴,眼中却闪着熠熠光彩,柔声应道:“天亮了啊。”

李道足足看了她十几秒,撑起身回头。

窗户外,太阳升起,天朗气清。

、第33章 第33章

李道坐起来抹了把脸, 又看窗外,不知心里想什么。

顾津还侧躺, 摸一下他的背。在她想着继续说两句时, 李道突然反身朝她扑来。

顾津只觉眼前一黑, 下唇被衔住, 李道狠狠咬了她。

她抵住他胸膛, 闷声痛呼。

李道用完全占上风的高大身躯控制着她, 脑袋稍微倾斜一个角度,开始吻她。

起先只是克制研磨,没维持几秒,探入了舌,那架势像要将她活活吞掉。

刚开始顾津还能配合他的节奏,无奈气息渐渐不足,双手脱力, 一松便落了下去。

那大掌捏着她肩头, 她两肩被迫向内缩着, 锁骨深深凹陷, 之后又使劲儿掐一把她没剩几两肉的腰, 整个人要被他捏碎了。

顾津晕晕乎乎地觉得,他可能有施暴倾向。

她哪里知道, 男人骨子里充满了强烈的摧毁因子, 何况这人是李道。

顾津喉咙深处不自觉发出个音节, 可怜又挠心。

他起先是想表达内心激动, 庆祝她坚强地撑过一劫, 哪想半途变了味道。

李道用上所有意志力,喷着气离开,“老子以为你要死了。”

她轻声:“估计是饿死的。”竟懂得开玩笑。

李道说:“饿小了。”

顾津抿着嘴挥开他,他没动,也没有更过分的举动,搂着她,等待身体慢慢平静。

半晌,他叹气:“我是真没别的法子了。”

缠绵病榻好几日,顾津还很虚弱,洗漱完其他人已在桌旁等她。

李道旁边坐着肖海洋,许大卫、伍明喆都在,纪纲也终于能下床,唯独少了顾维和苏颖。

顾津看了一圈儿,在李道另一侧坐下,略略低头,眨了下眼,嘴角赶紧拉开一个弧度。

这是在肖海洋这儿留宿的第五天,阴霾沉重的气氛,终于随顾津嘴角挂的淡笑渐渐冲开。

人到齐了,大家开动。

李道把一碗白粥推到她面前,加了两勺肉松堆上面:“拌着吃。”他伺候出惯性来了,自己一口还未动,先伸筷子帮她搅白粥。

顾津说:“我自己来吧。”

“挺烫。”

她点点头,似乎意识到大家注视的目光,说了句:“你也吃。”

李道手撑桌面,咬了口包子,边咀嚼边扭着头淡笑看她:“味儿行吗?”

顾津点头:“很好吃。”多日没怎么进食,当热乎乎的白粥滑进胃里,她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他又一笑,极自然地拍了拍她的头。

对面碗碟弄出点动静,稍静的环境里,不大不小。

李道转眸看过去,许大卫头不抬眼不睁,吃得狼吞虎咽。

肖海洋微妙地观察几秒,碰碰李道胳膊:“尝尝这小菜,我家一个工人做的,味道不错。”

李道收回视线,尝一口:“挺好,就淡点儿。”

“口这么重,别齁死你吧。”

小伍也凑热闹来夹一筷子,眼睛一亮:“洋子哥,走时给我们带点呗。”

肖海洋说:“连坛子搬走都行。”

李道点着筷子骂小伍没出息,就他的话同洋子说:“再歇一天,我们明早走。”

两人之间不需要客气,他也不留人:“什么时候都成,看你们安排。”

李道点点头,把剩下包子扔嘴里,余光伸来一只手,他迅速拍过去,顾津抓的肉包掉在了桌子上。

她缩回手,疼得暗暗吸气。

李道说:“病刚好,吃肉类你的胃不好消化。”

总感觉光喝粥不扎实,她摸着手背:“我没怎么吃饱。”

李道巴不得她多吃把肉长回来,只好说:“中午再吃。”

顾津点点头,继续喝粥。

李道扭头看着她,他手太重,拍过去时也没意识到自己多大力:“打疼了?”

她刚想开口,对面忽然啪地撂了筷,许大卫站起来:“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

吃完饭,一上午的时间没事做。

顾津去院中活动筋骨,今天风和日丽,不再阴雨绵绵,她定定看着远山,心中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再被任何事打败,她若痛苦,天上的人也一定不会好受。

鼻腔开始泛酸的时候,她收回视线,命令自己去想别的事。

午饭吃了些面食跟易消化的蔬菜,顾津感觉身上力气恢复不少。

她端着水盆洗自己那件白衬衣,前襟染了顾维的血迹,怎样揉搓都是掉不了的。

顾津看着星星点点的红愣神,视线里多出一只脚,不知有意无意,踢翻小凳上的水盆。

顾津及时扶住,淡红色的水漾出一半,撒了她一裤脚。

许大卫两手插着口袋,居高临下:“抱歉,没看见这儿还蹲个人。”最后的字加重语气。

顾津笑笑:“没事儿。”

她这笑在阳光下极为碍眼,许大卫面无表情:“你哥刚死没几天,你也笑得出来?”

顾津笑容僵在脸上,顿了顿,端着盆准备进屋。

许大卫说:“甭装一副可怜相,道哥被猪油蒙了心才吃你这套。”他倚着墙:“没你顾维也死不了。”

顾津蓦地停下,捏着盆子的指尖微微泛白:“为什么?”

“你他妈拖了大家后腿不知道?没你我们早出境了,顾维用把命搭上?”

她感觉到自己身体在发颤,牙齿也抖得咯咯作响,胸口的怒气和憎恨不可抑制,猛地转身,将盆里的脏水朝他扬过去。

许大卫根本没料到她敢这么做,大张着口,满身满脸是水,带血的衬衫挂在他肩头。

顾津厉声:“当初离开不是我自愿,后来我肯接受,因为他是我哥,是我亲人。决定是你们做的,离开的方式也是你们选的,我乖乖跟着你们走,我又做错了什么?你说顾维的死是我造成,我又该责怪谁?谁透露行程路线心知肚明,我说没你他死不了,现在我要你陪我个哥哥,你赔得起吗?”

她说到最后几乎吼起来,这一次却一滴泪都没掉。

许大卫难以置信,觉得她痊愈后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其实没有底,不确定是不是杜广美把行车路线透露给郭盛。

他心中也自责难受,死的是他兄弟,甚至比亲人还要亲。许大卫自小没双亲,他体会不到血缘相连那份亲情,也没遇过动心的女人,女人如衣服,不懂爱情,他只在乎肝胆相照的兄弟情。

所以觉得顾津是累赘,是一切灾难的源头,是破坏他们五人团体的一枚炸。弹。

也许一开始就对顾津存在偏见,所以憋在肚子里的气早晚要释放。

许大卫甩掉身上的衬衫,上前去拽她胳膊。

顾津下意识一躲,手里盆子向他挥去,拍在他脸上和身上。

许大卫被她彻底激怒了,这人犯起浑来不管对方是男是女,呲着牙,朝顾津举拳头。

可没等落下,势头被另一股力量阻隔。

李道以掌相抵,向后推了把。

许大卫退远几步。

李道回过头先看顾津,见她无恙,突然猛地转身,一拳打在许大卫颌骨上。

这一下动作迅捷,拳风很猛,许大卫踉跄着撞到墙壁上。

这是两人多年来第一次动手,许大卫抹了把嘴角,难以置信地看李道,指着顾津:“你为了这娘们儿打我?”

“这娘们儿先是顾维的妹妹,再是老子女人。”

“我是你兄弟!”他突然冲上前怒吼。

李道面色阴冷:“我以为你眼里只有杜广美,忘了这层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