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样说,小伍稍微放松脊背,闷声说了句:“不敢。”身体扭回来些,又说:“那你也不能当着别人的面打我啊,很丢人的。”

“你津姐,怕什么。”

小伍嘀咕:“我也是男人,也要面子的。”

李道笑了笑:“行,算我错了,是我没顾忌你小男人的脆弱心灵,让你津姐看笑话了,哥给你赔不是。”

“什么小男人,这明明就是歧视。”他小声抗议。

李道没理他那茬,“你胆儿挺肥,知道我和顾津好着,还当她的面儿管我叫姐夫?”

小伍有些心虚,眼睛贼溜溜地瞟他一眼,没敢吭声。

李道冷哼:“你他妈成心的,就冲耍这点小聪明,打你一顿也不冤。”

伍明喆内心不服,同时又为姐姐感到委屈。

被郭盛追杀那天看见两人在车里亲吻,伍明喆当时就觉得李道这人太滥情,他和杜广美之间是交易关系,两人没感情,大家都是男人,他基本能理解。但李道对顾津显然是上了心的,他们感情越好,他就越觉得对死去的姐姐不公平。

伍明喆承认这想法挺偏激,本来忍着,但今天事赶事,闹不清什么心理,他嘴上一时没了把门的,那声“姐夫”就喊了出来。

伍明喆索性照直说:“我怕你忘了我姐姐。”

李道一时没说话,过了会儿,挑着眉尾看过去。

他并没打算同他讲两人之间的纠葛,只说:“提起你姐我正好问问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小伍猜不透他这话是何意,还是规矩答:“行动的时候吊索出了意外。”

“意外?”他嗤笑一声:“我曾经也觉得是意外。”

小伍更加困惑,也忘了跟李道别扭了,避开身上伤口,呲着牙坐在他旁边。

已经入夜,周遭的黑又浓稠几分。

穿过树干的间隙,能看见普拉多的车尾,再往远是那片宁静的水库和高远的天空。

周围声音很单一,只有风扫着树叶飒飒作响。

李道两肘搭在膝盖上,双手随意握着,目光定在某处,心思深得让人无法捉摸。

伍明喆转头看着他,身边的男人一直都是顶天立地、洒脱不羁的,能为大家遮风挡雨,也能解决各种难题。在他心中,一直都觉得他有一副钢铁不坏之躯,此刻却有些落寞,甚至渺小而孱弱,小伍突然发现,卸下那层面具,他只不过也是个普通男人而已。

伍明喆突然很想亲近他,搭他肩膀或是轻拍他一下,怎样都好,就想打破现在这种气氛,让他将丢掉的面具重新拾回来。

自私也好,依赖也罢,小伍希望他一直都是强大的。

心中计较半天,他最终没有任何动作,只小声开口:“哥,你在想什么?”

李道目光落到自己手上,无意识地摊开掌心看了看:“以前不信命,但身边人接二连三离开,才知道世界上有因果报应这回事。”

小伍一愣。

李道沉默很久才同他讲起父亲:“他死于去年的一场天灾,整个绵州城两万人遇难,其中就有他一个。”他停了一会儿,接着说:“邻居那老头九十岁高龄仍然获救,对门大娘只断了两条腿,我父亲身体硬朗腿脚灵活却丢了性命,知不知道为什么?”

这些事他以前从未提及,小伍微张着口,半天没反应。

“是命,但也不是命。”李道自己说:“他儿子不孝,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却报应到他身上。接着是明歆、顾维…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小伍气愤的接了句:“更应该遭报应的是郭盛。”

“别急啊。”李道说。

伍明喆舔了舔下唇:“哥,愕?->>底想说什么??65533;李道看向他:“就告诉你,我想做个好人。”他目光转向某处,眸中暗藏着浓浓情绪:“现在有点怕死了。”

小伍寻着他的视线,知道他在看顾津。

李道缓慢搓着手,笑得有些牵强:“我也愧对你们,我没带好头,造成今天这种局面,是我的责任。”

这份愧疚像大石一样压的他直不起身,他想把大家平安带出去,偏事与愿违。好死不如赖活着,有的人有机会,可有的人睁一下眼都成奢望了。

“你别这么说…”

“伍儿,”他打断他:“哥想帮你做个决定。”

伍明喆转过头,看着他一时没说话。

李道:“你还小,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你懂电脑,用到正地方肯定比现在有出息,良心上过得去,等到我这个年纪也能挺起腰杆子。”他放平一条腿,稍微向后撑着身体:“这话你现在未必有体会,但你小子听话,应该能按我说的做。”

小伍为他的信任感到汗颜,鼻腔无端泛起酸来,低着头:“你怎么说这些。”

李道拍拍他的肩,没再开口。

两人坐一阵,顾津下车走过来。

时间不早,他们收拾好回到冯桂玲家中。

李道去洗澡时,顾津把药箱拎进来。

小伍胳膊和后背上全是通红的鞭痕,不敢沾水,刚才只拿毛巾随便擦了擦。

他见顾津进来赶紧往身上套衣服,没等碰到,先疼得龇牙咧嘴。

顾津说:“别乱动了,我帮你上点药。”

伍明喆哪好意思,支支吾吾地说:“没事儿,睡一晚就好了。”

“天热,会感染的。”她翻开药箱,取出药棉和酒精。

小伍脸上温度升起来,别扭一阵,终究扔掉衣服,背对着她坐在折叠床上。

顾津看着伍明喆单薄瘦削的后背,那痕迹有些触目惊心。

她拿药棉蘸了些酒精,生怕他会疼,只敢围着边缘擦拭。

“李道之前也打过你?”

“没,第一次。”

顾津心想这男人心里没数下手太狠,嘴上却说:“你也别怪他,他是希望你好才会发脾气,以后不要再做…那些事,他其实还是挺和善的。”

小伍暗暗吐槽,你俩现在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当然会向着他说话。又一时觉得背上动作那样温柔,轻轻点点地按在皮肤上,时而还有清凉的风吹拂伤口。

她不说话,整间屋子都静的出奇,头顶灯光昏黄柔和,他蓦地有些恍惚,以为背后那人是伍明歆。

模糊中听顾津问:“疼不疼?”

小伍回过神,低声说:“不疼。”

伍明喆突然觉得这两天的龌龊思想亵渎了这份情谊,处在毛头小子的年纪,目睹过情事,虽只一眼,某方面也受到开启和激发,有了一些想法。

他的情感掺杂一些模糊又笼统的概念,以为那就是爱慕,像是鬼迷了心窍。等到转过弯儿来,才想通都是无稽之谈,他对顾津有好感,想亲近她,但那更像另外一种感情。

小伍揉了揉鼻子:“姐?”

顾津:“嗯?”

“对不起。”

顾津手上一顿,他赶紧补充:“我是说,我以后再也不犯错误了,我听我哥的话。”

“最后一次?”

他斩钉截铁:“最后一次。”

“真好。”顾津也很高兴,声音不自觉轻快起来:“但是,谢谢你的礼物,我会好好收藏,作为你的‘收官之作’,也挺有意义。”

小伍听着她调侃自己,难为情地挠挠头,把话说开,气氛瞬间自在起来。

他扭着身:“姐,你用点劲儿啊,挠痒痒呢?”

“不疼吗?”

“一点都不疼,贼爽。”

两人乐呵呵地说着话,顾津帮它清理完背部,又拎了把椅子坐旁边,处理他手臂上那些檩痕。

伍明喆侧头看着她动作,呲牙碰了下伤口:“我哥说明天送我去机场。”

顾津微滞:“机场?”

“嗯,他说快到边境了,人少省麻烦,让我先出去才安全。”

顾津抿了下嘴,有些不解:“在重阳时警察已经追来,他不怕机场…”她一顿,没有说下去。

小伍道:“我也是这样问他的。”

“他怎么说?”

“叫我听天由命。”

顾津:“…”

隔了会儿,她手上的药棉再次动起来,“你怕不怕?”

小伍一挺脖子:“我是男人,男人就要顶天立地敢作敢当,怕什么?什么结局都接受。”

顾津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又意识到他这反应难免有硬撑的成分,不自觉感到心酸。

不知该说什么好,直到把他身上那些伤口处理完,她收着东西,慢慢说:“那就都听他的吧。”

、第42章 第42章

这一晚, 相安无事。

原定第二天启程, 清早却下起小雨。

高塔村没有正式修过路, 各家门前都是被村民踩实的土路, 遇到雨雪天气,地上泛泥浆, 走起来直打滑,没多会鞋底就沾一层厚厚的泥巴。

冯桂玲再三挽留,又不想他们走,一则这是孩子的救命恩人,再则她男人一年半载才回来一次, 家里许久没这么热闹过。

雨不算大,没到阻碍行程的地步。

李道却意外决定再住一晚, 他答应完冯桂玲去看顾津和小伍,瞄到两人正偷着扯彼此衣角, 挤眉弄眼一番,眸中藏着小喜悦。

李道装没看见, 转开视线。

这里几乎与世隔绝,穷困却似一片净土,简单纯粹,可以抛开所有过往, 对他们三个更是难得。

冯桂玲同几人说完话,穿上雨衣去后院遮羊棚, 小伍好奇跟着去了。王小春也抓起馒头往外跑,身上什么也没披, 趿拉着一双大拖鞋,啪嗒啪嗒踩起一溜儿的水花,脑袋来回摆着,像只顽皮的鸭子。

顾津孩子心性也不小,瞧见这几人一连串往外跑,更加坐不住。

她一条腿跨出门槛:“我也去看看。”

可脚尖没等落下,被人从后一把揪住:“看什么?”

“就去凑个热闹。”

李道捏着她后脖颈,向下扫一眼:“光个脚丫子,有什么热闹可凑的。”

顾津脚趾不禁往拖鞋里蜷了下,气温还行,下雨也并不觉得十分冷。

她说:“没事吧,小春也这么跑出去的。”

李道说:“也给你手里配个馒头?”

顾津:“…”

李道脑中立即浮现那个画面,被自己的话逗乐了,再看她气呼呼的样子,别提多开心,一拍她后脑勺:“过去先把饭吃完。”

顾津垂着眼,嫌弃地往旁边侧了下身子,不情不愿坐回小凳上。

早饭仍然是馒头和鲜奶,中间放一碟腌萝卜。

李道把馒头掰开,铺几片萝卜在中间,盖起来夹着吃。

顾津边喝鲜奶边偷偷看他,一时觉得这吃法挺新奇。

她问:“你怎么不喝奶呢?”

李道捏着馒头,轻飘飘问了句:“哪个奶?”

他语调明明挺平常,表情也正经,但顾津就觉得这话不对味,想几秒,忽地听懂言外之意,脸一红,心里怦怦跳两下。

她瞪他一眼,没好气道:“你面前摆着的。”

“这个啊。”他恍然点点头:“喝不惯。”

顾津又瞪他一眼,可眼神里哪有半分威慑力,倒平添几分娇柔羞涩,让人忍不住往歪处想。

李道反过来问:“想哪儿去了?”

“没有啊。”

李道说:“大白天的,思想能不能健康点儿?”

他先倒打一耙了。顾津懒得理。

男人不吃水果不喝牛奶不喜甜食的坏毛病他都占了。

她又观察几秒,他吃相并不斯文,一口咬下,手中馒头缺了一大块,咀嚼几次咽进去,喉结滚动的速度有些缓慢,似吞咽困难。

顾津又问:“那你喜不喜欢吃鸡蛋?”

“还凑合。”

她立即放下杯子,倾身把他手中的馒头拿下来,放在碟子里:“等会儿再吃,我给你冲个鸡蛋水。”

顾津找出瓷碗烫了烫,打一枚鸡蛋进去,并没急着搅,先将沸腾的热水快速冲入,等待几秒钟,见蛋清渐渐泛白,这才执起筷子顺时针搅数下。

她把鸡蛋水端到他面前,放下后赶紧捏耳垂儿降温。

李道凑近看了看,汤汁是一种透亮的白,鸡蛋被打散,蛋黄与蛋清分离,白的白,黄的黄,颜色倒是舒服。

瞧着不错,只是这鸡蛋水里丁点盐花都没撒,又能好喝到哪里去。

李道将信将疑:“这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