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头处,已经离开的警察去而复返,两人并没靠近,而是倚在电梯边的窗户旁小声交谈着。她看过去,他们也将视线投过来,其中一人去外面接电话,另一人仍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她。

顾津知道,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走廊里肃静得瘆人,白炽灯太刺眼,她只好将头埋进手臂间。

不知过多久,有人拍她肩膀。

顾津去看那人,抿了下嘴:“我就待在这儿,我不走。”

“你叫顾津?家住上陵?”也不等她答,对方接着说:“上陵那边传来消息,有一起案子需要你协助调查。”

“我知道。”顾津拢了拢身上的薄毯,腿放下来规矩坐好:“我怕中途医生找我,等他出来可以吗?”

具体情况当地警察了解得还不全面,不知道里面躺着的是什么人,他顿几秒,朝那边的同事招招手,在顾津旁边坐下,指着她的胳膊:“你的伤也应该处理下。”

顾津小声说了句谢谢,却没力气动。

三个人就这么并排坐着,没有交谈。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手术室的门终于从里面打开。

顾津倏忽抬头,看见李道躺在转移床上,被人推了出来。

、第50章 第50章

李道身上盖着纯白被单, 紧闭双眼,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口鼻罩着氧气罩, 还有几根管子从他身上伸出,连接旁边的各种仪器。

他躺在那儿很是平静,就像没了呼吸, 顾津觉得那被单惨白得吓人, 要是再往上盖几寸, 跟死人没什么差别。

她突然十分惧怕, 不敢过去。

医生回头问:“病人家属在哪儿呢?”

顾津反应不过来,仍坐着没有动。

小护士一看她呆愣愣的样子,赶紧跑过来:“怎么还傻坐着呀, 主任叫你呢。”

顾津这才动了下,猛地起身,一阵头晕目眩, 又跌回凳子上。

护士赶紧扶住她,顾津道谢, 这回起身的动作放慢一些, 拢紧身上的薄毯缓步挪过去:“主任,他…情况怎么样?”

主任摘下口罩,停下来说:“病人失血量过多,背上的玻璃取出来了,万幸是扎得不深, 肺部有一定程度的损伤, 已经及时处理了。”

顾津想确定一下:“您的意思是…?”

“多亏年纪轻, 静养吧。”

“就是说,没有生命危险了?”

这种情况谁也不敢把话说得太肯定,主任模棱两可:“暂时来看是这样。”

李道被转入单人病房,主任跟着过来看了看情况,又嘱咐身边护士一些注意事项,才同顾津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护士出门时将病房的灯转暗,不大的空间里,放着病床和一把椅子,侧面是窗,似乎警察又多了两名,倚在旁边,不时朝里看一眼。

顾津把那把椅子搬到病床前,坐在上面,屁股只挨了一半,背部绷得笔直。

李道仍然昏迷,胸膛和背部的伤都在右侧,腹部垫着枕头支撑,不得不侧身躺着,他整个人处在静止状态,只有氧气罩里的白雾时轻时重,证明他还活着。

他的脸好像在一夜之间塌陷进去,嘴唇紧抿,遮在透明罩子里看得不太真切。

顾津第一次观察他的睫毛,不像女人那样又长又卷翘,而是浓且短,感觉硬邦邦的。

顾津盯着看了会儿,伸出食指轻轻触上去,他一向警觉,这次却没什么反应。

外间的警察将门打开一道缝隙,探头看了看,又退出去。

走廊的杂音传进来,伴着仪器的单调声响,病房内的氛围显得更加静谧。

顾津稍微掀开他身上被单,去找他压在下面的手,她脊背不自觉放松下来,那掌心的温度不似在山洞里那样冰冷,而是恢复以往的干燥温热,握着就很有安全感。

顾津凑近拿嘴唇贴了贴,侧过头,脸颊放进他掌心里蹭了几下,舒服地闭上眼。

刚开始还胡思乱想着,后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也许疲劳过度或是别的原因,就如同晕过去般无知无觉,睡得极沉。

不知过多久,顾津被头顶的异动弄醒,朦胧中感觉有人一下下抚摸她的头发,力道又轻又慢,只是不经意间扯到她的发丝。

她以为是在梦中,小声哼了句什么,脸颊又往胳膊里藏几分,那只手不动了,压在她头顶,带着沉甸甸的力量,只是没过多一会儿,又轻抚起来。

意识渐渐清晰,顾津腾地坐直身体,对上李道的脸。

他在看她,眼睛只睁开一道缝隙,目光却又冷又平静。

一瞬,顾津愣了下。

“你醒了。”心中的惊喜之情盖过那点异样情绪,顾津要起身:“我去叫医生。”

“别动。”

他声音仍是无力,两个字,却透出冷漠。

顾津下意识坐回椅子上,抿嘴看着他。

李道背对窗口,所以他醒来暂时没人发现。房门半开半合,隐约能听见外间警察的交谈声,他和顾津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外面的人都会立即进来。

另一侧的窗外天空泛着青色,大概是清晨三四点钟的光景。

顾津没想到李道能醒得这样早,握着他的手,小声问:“你…哪里不舒服?”

李道抽出手,去摘脸上的氧气罩,长久地看着她,半晌,收回眼中所有情绪,终于开口:“我说什么,你都会照做?”

早已注定的结局,终于随他这句话逼迫彼此必须去面对。

顾津低下头:“我能反悔么?”

李道说:“不能。”

顾津身体僵住,吃惊于他的干脆。

真正要做抉择时,她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的洒脱,或者说,她没有他心狠。

心口还是不可避免地隐隐泛疼,顾津嘴唇有些抖:“我以为,最起码…你会说让我等你的话。”

李道隔了会儿才说:“等我?你想等到什么时候?十年还是二十年?你确定到时候我还硬得了?”

“或许没那么久…”

“多久由不得我们,这种重罪你心里应该清楚…顾津,我们才认识半个月。”他嘴角扯起一个弧度,轻声说:“不是傻么。”

“这与时间无关。”她立即反驳:“共同经历生死,难道还不够?”

李道冷哼一声。

顾津握住自己的手,说得很慢:“如果是时间问题,去年绵州地震,我见过你。”

他表情僵住,半晌才问:“想起来了?什么时候想起的?”

“顾维死后。”

李道沉默下来,看了会儿别处又看她:“你自己现在什么鬼样子,跟着我落不了好,回去了赶紧找个…找个正经男人。”麻醉剂的药效过了,他不知道具体哪里疼,可能哪里都疼:“冒险虽刺激,当经历就行,千万别傻到当他妈一辈子过。”

顾津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身体没有动,甚至呼吸都很平稳,却咬紧下唇,脸颊一点点涨得通红。

李道在她脸上看到受伤的神情,手臂缓慢移过去,拇指在她唇瓣上揉了揉:“你又不是小孩子,还玩不起了?”

顾津挥开,反手狠狠甩他一巴掌。

李道眼前冒金星,闭了下眼才接着说:“别太当真。”

他眨眼间又挨了一巴掌。

外面的人听见动静推门朝里看,两人静止不动。

人影晃走,房门微合,顾津又抬手扇他。

她眼泪在眼圈打转,冷声说:“即使你要一刀两断,也没必要说这些话刺激我。”

李道舌尖顶了顶被打的脸颊,直截了当:“待会儿跟警察说实情。”

“什么实情?”

“从我胁迫你离开上陵,到半路你逃走被捉回,再到这次遇险你好心相救。”他语速很慢,“实话实说就行。”

“实话是,我爱上胁迫我的人,我打算和他亡命天涯,我是帮凶。”她声音压抑而激动。

“顾津!”他忽地盯住她,表情狰狞:“你敢!”

她也崩溃道:“我敢。”

李道压抑着嗓子:“你要是敢这么说,老子…”

“怎样?”

李道死死盯着面前的女人,胸口剧烈起伏,仪器上的监测数据发生变化。他突然抬起手,一把扯掉身上所有管子,几个字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那就他妈的一起去死。”

这个动作花掉他所有力气,药液和血浆的针尖垂在半空中,一滴滴落在地上。

包扎好的胸口再次透出血色,他感觉浑身的伤口快要裂开,额头冷汗涔涔。

顾津僵怔片刻,赶紧去按床头的呼叫器。

李道不要命般挣扎着起身,一把揪住她脖领子压向自己,悬起脑袋,狠狠衔住她嘴唇。

他近乎发泄,野兽一样用力啃咬,另一手插进她后脑的发丝间,五指收拢,毫不怜惜地揪住。

顾津只迟疑一秒,捧住他的脸,用更大的力气回咬他。

两人陷入亲密又疯狂的无声较量中。

最后不知是谁先示弱,亲吻变得缠绵、难舍。

李道气息很重,稍微离开,虚虚碰着她的唇,刚叫一声她的名字,尾音就变了调子。

冷静几秒,他双眼赤红地看着她:“顾津,别让我…欠债太多。”

顾津:“你真自私。”

“答应我。”

顾津去掰揪着她衣领的手。

“我叫你答应我!”

忽然之间,顾津感到很无力,也有点儿恨他,好像自始至终她都在被动地接受他的安排。

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断了,胃中再次袭来绞痛感,她指尖发麻,双腿打颤,身体随着他施加的力道,无意识前后晃动着。

顾津左眼的泪腺更发达,一滴眼泪滚落时,她轻轻点头。

李道面上一松,力气早已用尽,放开她,重重跌回病床上。

走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没过几秒,房门被推开。

两人目光遥遥一对,便被跑进来的几名护士阻隔住。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全掉了?快去叫主任。”

她听到他的轻笑声,他低声回道:“不小心。”

顾津眩晕感更加强烈,她觉得累,想要出去。

却在这时,房门再次被推开。

进来的是一直守在外间的警察,后面还跟着几个便衣打扮的男人。一群人,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一个男人直接走到顾津面前,从怀里掏出证件朝她举了举:“上陵公安局刑侦科周新伟,你是顾津?”

顾津扶住旁边的矮柜支撑自己,抿着嘴点头。

周新伟一路上风尘仆仆,得到消息后一秒钟没敢耽搁,叫广宁这边的同僚帮忙控制住她,之后与几名下属乘最近航班赶过来。

他目光扫向床上躺的李道,第一眼没认出他就是他们前段时间和顾维一起调查的那个人。

周新伟清清嗓子,对顾津说:“上个月月底,和平区祥阁金店发生一起抢劫案,你是当天的值班经理,后来我们赶到现场发现你…”

顾津耳边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她努力去听,可眼皮越来越沉,有一瞬间,脑中毫无意识,手垂落,身体忽然向下栽去。

周新伟立即扶住她,小刘上前,“头儿,怎么办?”

他拍拍她的脸,“醒醒。”见她没反应,只好说:“先安排个地方,仔细盯着。”

小刘应了声,将顾津打横抱起,朝外走去。

李道攥紧身下的被单,骨节泛白。

“等等。”他叫住周新伟。

周新伟闻声顿住脚步,回头看他。

李道说:“与她无关,我自首。”

、第51章 第51章

医生和护士围着李道, 把他身上的纱布拆下来, 重新检查伤口。

一番折腾后, 李道昏睡过去。

医生给到他的药有镇定止疼作用, 他昏昏沉沉,时睡时醒,真正清醒已经三天以后。

李道睁开眼,发现有人坐在病房的沙发上翻报纸, 他嗓子干涩, 稍微偏头,抬手去够桌边放的矿泉水。

那人合上报纸起身:“你醒了?”先一步拿起水,倒进杯子里递给他,“自己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