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点点头:“那谢了。”

杜广美朝身后指了指:“别站着说, 车在那边, 先找地方吃饭吧。”

李道多多少少想起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这种状态就有些怪异,他拒绝道:“饭改天再吃,我自己走就行,随便转转。”

杜广美抿抿唇,刘波站在旁边她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将近五年没露过面,估计哪儿是哪儿都分不清了,你就别客气了。”

刘波是个实在人,热情地去拉李道胳膊,倒有几分蛮力,硬是把他拽得往前挪了几步。

李道不得已只好随他上车。

捷达的空间不太大,李道坐在后排稍有些局促。

路上没怎么说话,半个来小时才开进市区。

原来还矮房成群的南城区繁华许多,高楼拔地而起,街道拓宽,边上停着一排排共享单车,BRT进入试运营阶段,地铁五号线也通车了。

城市发展从未停下过脚步。

车子中途拐入加油站,刘波下去加油。

杜广美这才转过头,叫了他一声,见他专注望着窗外,又拍拍他的腿。

李道看向她。

杜广美笑着说:“我结婚都三年了,最近生了孩子,刚出月子。”

李道说:“那挺好。”

“我和他说起来也挺有缘分的,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他人很好…过去的事我没隐瞒,他知道我以前的职业。”

“那还愿意来?”

杜广美看一眼窗外,那男人正从怀里掏钱包:“我没跟他提过你,只说是个朋友。”

李道没什么话好接的。

“我还记得你以前和我说的话。他这人挺顾家,老实本分也没什么坏心思。”杜广美笑着,眉眼间难掩幸福神色:“算我有本事吧?”

李道回忆了下,这才略微勾勾唇。

杜广美真和以前不太一样,脸颊素净,穿着普通,生产的缘故体态有些丰腴,举手投足间已没有妖娆造作之姿。

看来无论是哪种人,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曾经走错过路,未必最终归宿就一定是坏的。

李道面上没什么表示,但挺替她高兴。

杜广美说:“我给你找了个地方临时落脚…你先别拒绝,听我说完。”她及时挡住他的话,玩笑的语气:“我现在心里可没你了,每天老公孩子快要忙翻天,说实话真没时间,就帮你安排一下眼前的事,后面也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从宁关走时,你给我留那些钱挺多的,我现在过得很好,就当谢谢你。”

李道说:“我现在还有钱。”

“不是钱的问题,帮你找好,也省得你费心了。”杜广美从脚下拿起个袋子,“里面是房门钥匙,还有部手机,卡已经装好了,存了我的号码,有事可以直接打给我。”

李道说:“以前的手机还能用,出来时还给我了,你号码没变吧。”他只把钥匙拿走,又说:“等你孩子百天,我封个大红包。”

见他这样说,杜广美没有强求,又道:“现在刘波自己做点小买卖,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先跟他干一段时间,再慢慢找些别的事情做。”

李道看着她,隔了会儿:“后面再看吧。”他由衷道:“今天谢谢你。”

两人结束交谈,没多久,刘波加好油坐进来。

李道觉得不合适,之后没跟他们去吃饭,麻烦刘波直接把他送回住处。

以前居住的房子在离开上陵前就已出手,林林总总加起来资产倒是不少,一部分被罚没,还有一些辗转留下,目前不太方便用。他身上只剩这些年绵州那边寄的钱,几乎每月按时打来,但他没怎么动。

从监狱出来的第一个晚上,李道失眠了。

已经下半夜,屋子里仍旧灯光大亮。

他枕着手臂躺在床上,睁眼看着房顶,觉得身下的垫子太软,怎么都不舒服。他烙饼似的翻了几个身,坐起来,肘部撑在膝盖上,看自己的手。

心里挺平静,但难免想起什么人。

李道视线落在旁边的背包上,看了会儿,起身把里面东西全部倒在桌子上,一堆零碎物件里夹着封信,他躺回床上,把里面的白纸抽出来。

那几个字已经看过无数遍,就连封面的地址和电话也倒背如流。

纸张有些皱了,他手指随意夹着扣在肚子上,重新闭眼,又折腾很长时间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李道去办了张电话卡,把号码发给周新伟。

这会儿时间不早不晚,索性两顿饭一起解决。他在路边小店吃了碗面,出来后,去旁边超市买水喝。

李道扭开盖子喝掉大半瓶,在路边站了许久,无事可做,只好返回住处。

狱中要接受劳动改造,每天这钟点都在流水线上做工,除了完成当日规定的指标,他还要超额做一些。拼死拼活的赶工就是希望能减刑,可现在如愿了,他又搞不清自己一门心思要出来的目的。这几年的努力,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想做的事不该做,不做又心慌。

李道把被角推得更直挺,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耳边很静,时间也慢得无止境,他寻思着,他妈的还不如在里面蹲着呢。

就这样,心情反反复复了几日,有时胡思乱想,但大部分时间脑袋里空白一片。

每天清晨五点会惊醒,恍惚中以为狱警叫早,睁着眼想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服刑完毕。

半个月后,周新伟给他发消息,叫他去喝酒。

他回过去一个地址,等他开车过来。

两人没去什么高档饭店,只找了个方便聊天的地方。

顺华路上有家大铜锅涮肉店,两人停好车,坐进包间。

周新伟刚忙完一个案子,精神得以放松,叫了好些肉和菜。

他看一眼李道,用开水涮了涮碗碟,“出来这些天,适应得怎么样?”

李道歪靠着椅背,“要不再把我送进去?”

周新伟笑道:“刚出来会陷入茫然期,在融入社会的过程中有可能遇到困难,会不顺心。这段时期很危险,有重复犯案的可能性,因为已经适应狱中生活,心中就会想,犯事儿了大不了蹲监狱,又不是没蹲过。”

李道看着他:“没听懂。”

周新伟又把刚才的话慢慢重复一遍,半晌后,李道哼了声,“解读的挺到位。”

周新伟给自己倒杯水,又给他满上:“你这么想过?”

李道摇头。

周新伟逗他:“要不重操旧业,给我当线人?”

李道瞥他一眼,懒洋洋说:“你饶了我吧周警官。”

两人相视笑了笑。

点的菜一一端上桌,锅子里的高汤也开始翻滚。

房中安静下来,都埋着头先吃东西。

周新伟放几个贡丸进去:“你得主动接受这个社会,慢慢就会好起来。”

李道说:“现在也挺好。”

周新伟自顾自地说:“我认识个人,和三五个朋友凑一起干了点儿小买卖,老板叫郑树友,也蹲过监狱,我可以介绍你过去。”

“搞什么的?”

“长途运输。”周新伟想了想:“以你现在的情况,能帮忙卸货装货。”

李道没言语,周新伟碰碰他,“吃不了苦?”

他夹一筷子羊肉:“那就问问。”

周新伟拿出手机当即给老郑拨过去,有过相似经历,省去很多废话,那边拍板让人随时可以来。

解决这件事,周新伟放心不少。

找好代驾,招手管服务员要几瓶啤酒,不敢贪杯,自己只分小半瓶,剩下的给李道。

李道被他灌得微醺,眼中显露醉色,直勾勾盯着面前的铜锅,不知心里想什么。

周新伟问:“其实我一直挺好奇,你当初为什么会自首。”

“周警官吃个饭还他妈不忘套路我。”他慢悠悠说。

周新伟摇头大笑:“纯属是八卦。”

李道歪着身子,半真半假地勾勾唇角:“为了活着。”

晚上回去,李道睡得还算安稳。

第二天早上,杜广美来家中找他,自从出狱那天就没联系过,她心里始终惦记着这回事。

李道昨晚没洗漱,这会儿宿醉头疼,光着膀子,下面只套了条牛仔裤。

杜广美把视线挪开一些。

李道反应几秒,稍微敞开门,“进来坐吗?”他顺手扯过件衣服:“有个运输公司缺人,我打算去看看。”

杜广美跟着走进来,看了眼他的背影。

男人站在明亮的窗户前,仍旧窄腰宽背,肩膀厚实,抬起手臂往身上套衣服,肌理线条流畅,带着动感。

岁月终究是对男人的眷顾更多些。

她看向别处,“那就好,总要试试看。”

屋中忽然静下来,李道抬手拨弄两下头发,隔了会儿,终于找到话题:“我把租房子的钱先给你吧。”

“我不是来要钱的。”杜广美后悔今天这样跑来,低着头挽走耳边碎发,笑着说:“还是到时候封红包吧,我先走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联系。”

没等他说话,杜广美转身出去。

不知为何,她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匆匆走出小区,停下来朝后看了眼,她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这地方不会再来了。

她很感恩,以后应该好好生活。

李道也换了种心态,到老郑那里干活,睡眠开始变好。

这份工作十分耗费体力,有活儿时一天不得闲,肌肉酸疼,一身臭汗,下班路上随便吃一口,回到家先脱个干净冲到卫生间,洗完澡基本倒头就睡。

这种生活模式渐渐成为常态,所有情绪冷却下来,李道很少有精力再想别的事。

很快到了六月份。

有人在运输途中出了点意外,受些轻伤,住进医院。

老郑这儿原本就缺人,这样一来,更加忙得不可开交。

一天中午,他着急忙慌从外面冲进来,刚接了个活儿,要运一批机械设备到外省,对方给的报酬不低,却犯愁现在挪不出人。

押车的小卢请假了,还有两个躺在医院里,只剩老郑一个司机,独自上路又不安全。

他坐在那儿打了半天电话,可是赶上旺季,临时根本找不到人。

李道歪在椅子上午休,顺口问了句:“去哪儿?”

老郑说:“攀禹。”

没动静了。

老郑继续打电话。

过了会儿,李道问:“哪个攀禹?”

老郑正忙着,没有回答他。

这天晚上李道将近十点才回去,门口的面店快打烊,老板和他熟悉,把关掉的灯又打开:“今天这么晚?”

李道说:“活儿多。”

“想吃什么?”

他把手里的菜单溜了一遍,没什么食欲,翻过来从头看到尾,仍然找不到想吃的。

老板在旁边站着:“怎么,没有可口的?”

半晌,李道忽然问:“会冲鸡蛋水么?”

老板笑:“这有什么难。”

“来一碗。”

“…只喝这个?”

“对。”

老板有些诧异,不过没多问,去后面给他冲了碗。

先打鸡蛋,再冲入热水,淋上香油和盐花,最后用几片香菜叶做点缀。一大碗,冒着热气给他端过去。

李道一闻味儿就知道不对,拿筷子搅几下,忽然没头没尾地问老板:“你媳妇跟人跑了,你怎么做?”

“。…”老板微愣:“我还没媳妇,不过…要么夺回来,要么祝她幸福?”

李道点点头,“有道理。”

老板一脸八卦相,在他对面坐下:“难道你有这方面的困扰?”

李道说:“差不多。”

“那你打算怎么办?”

李道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端起碗来,顺着碗沿吸溜一口。

他满头大汗地喝完,抹抹嘴:“不如看一眼死心。”

第二天,他找到老郑,提出帮他押车去攀禹。

老郑愣了愣,起先没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