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是君浩的,我怕不小心蹭坏了,他找我麻烦啊。”风炳辰开玩笑地说。

谁知他的话刚一说完,又听到了一声嗤笑,“车居然是借来的,真丢人……”

风炳辰诧异地回头看了一下,又转过来看纯洁,挑动一下眉毛,以目询问。纯洁对他微微摇头,一脸哭笑不得,有这么一个幼稚的同事真是挺丢脸的,何况她们之间的恩怨也不足为外人道。

她暗自叹气,忽然想起相思鸟的事,便告诉他。

风炳辰也略微惊喜,表示要亲自去她家观赏,纯洁高兴之余,一口应了下来,没有察觉到他的醉翁之意。

稍后,侍应生上了两道开胃菜,法式焗蜗牛和鹅肝酱,并告诉他们,这是Gray Kurz特别赠送的。纯洁惊讶地问道:“你认识主厨吗?”

风炳辰摇摇头,表示不认识。

“那是为什么?”

“大概是看方伯的面子吧,是他打电话帮我订的位子。”

“方伯是……?”

“君浩的爸爸,时光酒店的董事长。”

“难怪!”纯洁点头,看一看食物,不由得笑起来道,“每次看到蜗牛,我就会忍不住想起一部电影,女主角把蜗牛夹飞……”

“Pretty Woman!”

“没错。”纯洁抿着嘴巴微笑,“原来你也看爱情电影啊……”

“我本来是不看的,但前几年我和那个主演约会过一段时间,所以——”

“什么?!你和罗伯茨约会过?”

纯洁大大吃了一惊,瞪圆眼睛看他。

风炳辰但笑不语。

纯洁把睁圆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问道:“是真的吗?”

风炳辰眼底的笑意终于涌了出来,伸指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点,“逗你玩的,这你也相信啊?”这么亲昵的动作,他做来十分自然。纯洁揉着额头,有点恼怒地拿眼瞪他。因为有爱娃的先例,她差点就信以为真了。真是的……这家伙连谎话都说得如此叫人信服,脸不红心不跳,这种气场究竟是怎么炼成的,诡异。

她端起果汁饮了一口,风炳辰也拿起餐具,两人边吃边聊,话题从电影美食渐渐过渡到旅游方面,纯洁惊讶于他的游历之广,忍不住又问:“你哪来那么多的时间啊,不用工作吗?”

“我把旅游也当做工作之一。生命在于体验,人一生只能活一次,应该四处看看,不该只局限在一间办公室里。”

“话虽如此,但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顿一下,又道,“看来你是一位旅行家了,下一站是哪里?”

“还没想好。”

“我可受不了这样长久的旅行,旅途中诸多不便,我会疯掉。”

“我试过一个礼拜不洗澡,在沙漠。”

“恐怖!”纯洁笑了起来,“我都是在网上看看,让眼睛去旅行。”

这句话又引来了嘲讽的笑声。

风炳辰终于按捺不住,蹙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说着侧一下头,示意问题的主语是身后的温蒂。

纯洁无言以对,端起果汁饮了一口,思索怎么解释。

此刻,领班小姐忽然领了一位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朝他们走了过来,介绍说是主厨Gray Kurz。他很nice地询问食物是否合口胃。风炳辰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一下嘴角,微笑着表示还不错。双方简单交谈几句,Gray Kurz请他们慢用,又在餐厅里巡视一下,然后便回后面去了,没有再和其他客人打招呼,这让眼睁睁盼着他垂询的温蒂小姐颇为气恼。

随后,侍应生又赠送他们两份甜点,表示是Gray Kurz亲手做的,口感轻滑香甜,十分好吃,最令纯洁满意。吃了一半便停下来盛赞这份甜点。风炳辰把自己的那份也让给她,谁知她却蹙眉示意他买单走人。

因为温蒂的缘故,她一刻也不想多待。风炳辰也看出一些端倪,那女孩毫无修养的表现同样令他反感,于是这顿原本可能吃两个小时的晚餐,一个小时就草草结束了。临走前,纯洁特意把服务生叫到跟前微笑道:“请帮我把这份甜点送给那位小姐,她这一晚上自愿做我的跟班,实在太辛苦了,我很感谢她。”

说完,她就拿起包和风炳辰一起起身往外走。

服务生果真把桌子上那份剩下的甜点端到温蒂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盛怒的温蒂一掌把那份甜点打翻在胸口,立刻成为整个餐厅的焦点。

纯洁回头望见,心情终于愉悦了起来,笑嘻嘻地走了出去。

风炳辰不禁为她的孩子气失笑。

归途中,他按捺不住好奇心,又提起温蒂:“你那个同事好像不太友善……”

纯洁避不开这个问题,实话告诉他,“我和她有点过节。”

风炳辰怔了一下,道:“不介意我问一下原因吧。”

“这个……”纯洁一时还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叹气。

风炳辰见她为难,就客套一下,道:“不方便的话,请不要勉强。”

纯洁顺势便道:“那我们就说点别的吧!”

风炳辰就像挨了一记闷拳,说不出话来了。他不过是礼貌上客气一下,结果她居然真的就不说了。郁闷!

纯洁不知道他的郁闷,只感激他的绅士风度。

他们并没有熟到可以敞开心扉、开诚布公的地步,即便她不介意诉说一下自己的情感历程,还得先给他普及背景资料,想想都觉得乏力。

那个温蒂不知是被保护得太好,还是没有情商可言,语言行为稚嫩得像个三岁孩童。近段时间,创意总监江小姐不断地找她的麻烦,前天开会,她的选题又被批得一文不值,这分明是要逼迫她主动离职嘛。

想到这些烦心事,纯洁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风炳辰见她接二连三的叹气,转头看了她一眼,但没有说话。他嘴上说的很绅士,其实心里好奇得要死。他自己都诧异,不知从何时起,竟对她有了如此强烈的了解欲望?他此生最不缺乏的两样东西,便是金钱和女人了。

他从不渴望了解她们的内心或生活,有时甚至对她们的身体都不感兴趣。但纯洁毕竟有所不同,没认识她之前,已经先阅读了她的部分思想。

那时他住伦敦,管家每天清晨为他准备早晨和报刊,报上有个文化栏目吸引了他,作者笔锋犀利,别具一格。他连续看了两个礼拜,发现作者的风格多变,涉猎之广令人称奇,从文学影视艺术到时事热点无所不谈,俨然是个全才,有不少读者都猜测是某名家。他好奇心起,让朋友去打听了一下,得知笔名的背后是四个人,如此也就不足为奇了,但还是安排了一个派对。

当晚他去赴会,到达地点后,把口袋摸遍没有找到车资,司机把他当成靠相貌生活的骗子数落了一顿,旁边忽然冒出一个女子塞给他一张纸币,然后坐进车里绝尘而去。

生平第一次,他得到别人的施舍。即便是普通人,一生也极少有机会被当成乞丐,何况是他,他拥有的财富可以让他过着比迈克尔杰克逊更加奢侈的生活,捐给慈善机构的数额更是骇人听闻,却有人把他当流浪汉施舍。

他觉得很滑稽,很不可思议。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可能会出现一些出乎意料、难以忘记的事,但是对于他来说,可供惊奇和诧异的事情几乎没有。唯有那张纸币他一直保存着,作为一种特别的纪念。此后,每次当他打开钱包,看见那张纸币时,都忍不住想要微笑。

他不记得她的长相,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从没想过今生还有机会再见到那双眼睛的主人,直至那个礼拜五的晌午,在时光酒店的咖啡馆,外面下着沥沥细雨,他仰头撞见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必须承认,当时的心情是很雀跃的。自满二十岁后,他就不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了。生活富足得几乎没有惊喜可言,应酬酒会吃喝玩乐是从来不缺乏的,早年也有一段荒唐岁月,那就像一场生命自发的成人礼,并不需要长辈亲友的劝导或教诲,随着年纪的增长,自然而言就痊愈了。如今反倒蜕变成自律冷静的男子,即便是在最喧闹恣意的场合,也显得有些落落寡欢。

就当是平淡生活的一点调剂吧,他给她打电话,却一再遭到拒绝,委实有伤自尊。如今竟想要插手她的闲事,简直莫名其妙,毫无道理。

是的,他对她感到好奇。而好奇,很有可能产生一种危险的情感。

4

这一路上,两人各怀心事,竟相对沉默起来。

纯洁估摸着自己把他给得罪了,便越发不言语了。她这个人表面随和,实则自我保护得厉害,尤其是在感情上,从来都是要别人进三步,她才进一步。

直到车子驶到公寓门前停妥,她方才转过脸来对他微笑,“谢谢你的晚餐。”

风炳辰笑道:“今晚不太愉快,下次我们换一家餐厅。”

纯洁微微怔了一下,因为他说下次。

“再说吧。”

“我很令人讨厌吗?”

“不会啊。”

“那你为何总是拒绝我呢?”

纯洁又怔了一下,继而微笑道:“或许我不是拒绝你,而是拒绝诱惑。你这样的人,就像名牌商店里陈列的奢侈品,做工精良考究,价格昂贵,寻常人消费不起……”

风炳辰为这个比喻失笑,“这个奢侈品主动送上门,免费给你使用啊。”

“这样更可怕,根本就是天上掉馅饼,哪里会有这种好事。”

“何妨试用一段时间,如果不合格,再扔掉也不可惜,如果连试都不试一下,就直接pass掉,未免太残忍了……”

“如果试用之后感觉良好,舍不得扔掉,又消费不起,那对试用的人也是很残忍的一件事啊。”

风炳辰语结,盯着她看了半晌,道:“你看起来不像一个悲观主义者。”

“我是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

“你为何对自己没有信心?”

“不会啊,我为自己能够拒绝诱惑而骄傲。”

风炳辰真郁闷了,拧着眉毛道:“我要生气了。”

纯洁终于笑了出来,“我最近受了刺激,虚荣心高涨,你这样的富家公子,很容易沦为我利用的对象……”

风炳辰立刻道:“太好了!欢迎你来利用我。”

纯洁哭笑不得,瞪了他一眼,“你还真大方。”

“那当然,只有不自信的男人才害怕被利用,我没什么可失去的,你呢?”

这句反问近乎于挑衅,纯洁才不上他的当,笑道:“不跟你说了,我要上去休息了。”说着就打开车门,下车。

“嗨,你什么时候方便,周末怎么样?”风炳辰连忙从另一侧窗口探出头来追问。

这世上最强的诱惑,莫过于谄媚。纯洁被恭维得十分愉悦,忍着笑意对他挥手,道:“或许吧,我不太确定……”

风炳辰对这个答案已经很满意了,目送她进了大楼,方才发动车子往回开。

他回到酒店,方君浩也在,正对着电脑屏幕看他的艺术品,看见他一脸春风地进来,低头看一下时间,诧异地叫起来:“不是吧?还不到十一点你就回来了,你的魅力指数大大地降低了啊。”

风炳辰瞅也不瞅他,直接拉掉领带,脱了外套往椅背上一搭,走到吧台里取出一瓶依云喝了两口,问道:“风萍的婚纱照到底在哪里拍啊?”

方君浩笑道:“这个问题,全城的狗仔队都想知道。按照我的意思,当然最好是去翠明湖,风景绝佳,又无人打扰,但是风萍不想搞得太隆重,而且唐迦南那小子最近工作繁忙……”

风炳辰不由得蹙眉,“那小子不想娶老婆了吗?”

方君浩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道:“问题是风萍自己不着急啊,婚期是提上日程了,一大群人为这事忙活,她倒是优哉游哉的,光是设计婚纱就费了两个月,我在这里也耗了一个多月,拜托,我可是Steven Fong啊,日进斗金的,这笔账我要好好和她算一算……”

风炳辰笑道:“这可怨不着她,是你自己自告奋勇要来的,等着为她拍摄的一流大师多了去……”

方君浩大怒道:“我难道不是一流的吗?你这是什么意思?”

风炳辰见他炸毛,便下逐客令道:“我要休息了,你请便吧。”说着解开衬衫纽扣,准备进浴室洗澡。

他的衬衣敞开大半,胸口露出若隐若现的胸肌,近乎完美的身材比例,看得方君浩口水直流,连忙去拿相机,“别动,我给你拍两张传到网络上——”

“那你就死定了。” 风炳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为艺术献身,我豁出去了。”方君浩笑道。

“等我洗完澡出来,不希望再看见你。”

“你这人可真无趣……”

“你现在就跪安吧。”

说完就关上了浴室的门,方君浩拿了相机连他的背影都没拍到,郁闷得够呛。

第六章(1)

翌日一上班,莉莎便在MSN上追问她和风炳辰的八卦,令她心生厌烦。

稍后,舒婷进办公室说的也是这个,还指责她不够朋友、不够坦诚。

苏珊听说她的约会对象是那个风帅哥,也半开玩笑地羡慕了一把,笑称她没准就要成为第二个琳达了。

琳达是市场部的一个女孩,因为业务关系认识了一个珠宝商,然后顺利把自己嫁进了豪门。她的成功个案一直激励着杂志社里的其他的单身女性。莉莎和舒婷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出现在高档场所的机会,并且秉持孤身赴宴原则,要给当晚的男人们一个公平的机会。

纯洁知道,若要想把她们的八卦之心安抚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掉风炳辰身上的那些光环,尽管她也不知道他的身上究竟有什么光环。

她对他所知有限,只晓得他是Steven的朋友,有个妹妹叫风萍,喜欢旅行,不差钱,其他的不清楚,他没有戴婚戒,可能未婚,但也难说,没准是个离异的——忽然想到这方面,她不由得失笑,再转念一想,这种事向来是越描越黑的,随她们说去吧。干脆放弃了解释的念头。

午饭后,邮箱里收到卓越的信件,解释说,温卓两家是多年的交情,两人幼时便认识,他父母对温蒂很中意,迫于长辈的压力,他和她见过几次,目前并无更进一步的关系,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来纯洁所在的杂志社上班。

纯洁看后立刻删除,没有丝毫与他交流的欲望。

他和温蒂交往竟是屈于父母的淫威,真的不喜欢一个人,父母逼迫就能奏效?!温蒂如果生得丑陋些,不是这样娇俏迷人,他亦未见得愿意深夜驾车去接她。这种借口亏得他说得出来,敢做就要敢当,她自此看不起他。

下午三点开会,总监对她做好的版面百般挑剔,要她重新来过。她气恼不过,终于发脾气走人。临下班时,行政部发布一则邮件,说她公然顶撞上司,给予警告。气得她当晚就给主编写辞职报告。

隔日,凯瑟琳找她谈话,但她去意已决,凯瑟琳挽留不住,也只得同意,但希望她能给她足够的时间去招人。

她们每次招聘,都是应聘者众多,合适的很少,真正符合凯瑟琳要求的更是寥寥无几。温蒂因为有总监江小姐做后台才谋得助理一职,实际上所做的工作也不过是跑跑腿,接接电话,真正重要的事,凯瑟琳还是交给苏珊。纯洁离职也委实让她头疼。其实,她还是挺欣赏纯洁的,却不知道她何故得罪了总监,江小姐是老板跟前的大红人,搞得她也很为难。只能希望纯洁闲余能为杂志撰稿。无论这话是否出于礼节,纯洁都很感谢,因为这位上司以苛刻闻名,对下属甚少赞美。

有关她要离职的消息,随即就在公司里传开了。

相熟的几个同事都为她抱屈,总监最近对她的诸多挑剔,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唯有头脑简单的舒婷问她,是不是那位风帅哥向你求婚了。

如此超凡脱俗的想象力把纯洁雷得头顶冒烟。

最开心的就数温蒂。她把纯洁的离职视为一种压倒性的胜利,仅仅得到卓越是不能满足她的,彻底打垮对手才能显出自己的强大。何况她深信自己生来就具有强大的资本。

对她,纯洁倒是没什么想法了,若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她或许能兴起一点斗志,但温蒂根本就是心理发育不健全,幼稚得令人发指,完全是胡搅蛮缠型。她可不准备把自己放到她那个档次上。

有个做化妆品的客户得知消息,邀请她过去做他们的企划,她婉言谢绝,但略感欣慰。入行这段时间,她也积累了一些资源,倒也并不如何担心。离职虽是迫于形势,但一直以来工作强度太大,也确实疲惫,先休息一段时间再说。

晚上回去,接到卓越的电话,她只有一句话:“以后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然后挂掉电话,把他的号码设置为黑名单,列为拒绝来往的用户。

她是这样的,干脆决绝,即便可能武断,也不允许自己落入被动,即便是私底下伤心欲绝,也决不能在他面前示弱,她的自尊心永远高于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