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闰生定睛一看,心头一紧。那身影,正是童无念。

“绛云”见到他,轻叹了一声,开口道:“童师兄……”

听到这一声唤,童无念的魂魄睁开了眼睛,望向了“绛云”。

“绛云”的神色之中忽生哀伤,她低语,道:“三魂招引,七魄重开。复汝神识,还汝灵知。”她念罢这段话,温和问道,“童师兄……杀汝者何人?”

童无念的魂魄开口,只听那声音飘渺虚无,却又清晰无比。

“西海龙王二太子,睚眦。”

“绛云”听罢,厉声道:“魄灭诸形散,魂离万念消。急急如律令!睚眦!”

她话音一落,幻火的周身青焰顿灭,一道魂魄被金光缠绕,慢慢脱出了体外。但见那魂魄的模样是个纤细俊美的少年,黑发如瀑、唇红齿白。如今,他满脸写着难以置信,恨恨望着“绛云”。

“不可能,你区区一介凡人,不可能比地府还强!”他厉声道。

“无知妖孽。”“绛云”冷笑一声,斥道。

眼看那睚眦的魂魄被强行拽出了幻火的身子,“绛云”的眉头忽然一皱,身形也虚晃了起来。

她低声暗咒:“非我真形,这就是极限了么?”她说完,抬手一抖拂尘,将那无数金光收回,本来缚着睚眦的金光消失,幻火周身青焰又起,无数精魂哀嚎,似是不甘。

“绛云”却闭目,口中念念有词,继而用拂尘一招。只见,那万千精魂中,童无念的魂魄化作了一道幽光飞离,落在了“绛云”掌中。

“绛云”睁眼,微笑着吁了口气。而此刻,却不是她能放心之时。

只见幻火周身,青焰愈盛,那万千精魂已然狂躁不堪。

池玄见状,轻轻扣起了青灵诀,慢慢走上前去。

“师兄!”褚闰生见状,心中发慌,忙上前阻止。

池玄却似是打定了心意,丝毫不理会褚闰生。

这时,一道黑色身影一掠而过,挡在了池玄的身前,悠然的声音随之响起:“年轻人,你阳寿未尽,这么着急寻死干什么?”

认出那人时,褚闰生微有些惊讶。还记得当初于小村之内遇见“回煞”,此人也曾出现,自称地府值日,名唤崔巡。

崔巡回头,看了幻火一眼,叹道:“为什么又轮到我值日呢……”他转头,训道,“你们两个傻瓜,这万千魂魄,煞气怨念之深,区区一个‘收魂葫芦’怎么可能解决得了?”

他说话之间,身后出现一黑一白两个童子。两人皆是脑袋耷拉,扁嘴欲哭。

他说罢,又对池玄道:“年轻人,你天生罡气,净灵祛邪,的确有引渡魂魄之能。不过,这么大的数量,凭你那风烛般的身子,能渡几个?别白白浪费性命啦。”

池玄听了这番话,眉头微蹙,似是不悦。

褚闰生听他那一番悠然教导,心中已是焦急不堪。他开口,道:“既然值日大人来了,我们就放心了!我师弟被那些冤魂控制,望值日大人出手相救!”

崔巡看着褚闰生,神情改了悠然,眼底有了深不可测的情绪。

崔巡叹口气,带了笑意,对褚闰生道:“此法宝,拘魂索魄,扰乱轮回,历时甚久。你猜猜,我地府为何不管?”他也不等褚闰生猜,自顾自道,“一开始我也没猜到……原来,不是不管,是管不了。”

褚闰生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也懒得深究。眼前幻火的情况愈发恶劣,扰得他心焦。

“没人知道这金轮中究竟封了多少魂魄,又一一是谁。”崔巡抽出腰间长幡,执在手中,略微停顿,又道,“再说了,这金轮的主人也不是凡俗之辈啊。”

褚闰生听到这句话,心弦一震。

“我入地府不久,也是才听说而已。”崔巡悠然道,“传说,有人杀妖无数,以法宝拘索魂魄,增加道行。最终肉身飞升,位列仙班。要想引渡这无数冤魂,没有比杀了那位仙家更快更有效的法子。可地府有律,不可妄动生灵。小兄弟,你说,我身为地府官员,该如何是好?”

这番话入耳,褚闰生只觉得心中惶然,脑海里万念翻腾,一时茫然起来。

崔巡见状,笑了笑,受执长幡望向了幻火。“不过,地府做事畏首畏尾,我也见惯了。我就不一样,我一向是能做多少做多少……”他眯起眼睛,看着幻火周身青焰沸腾,精魂已出现大半,他笑了笑,“时机正好。”说罢,他手中长幡一挥,一股阴风忽来,卷向了幻火。

就在这一刻,褚闰生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他不可自抑地默念了一声:“金轮,形解。”

随他那轻声一语,本被精魂环绕的幻火忽然失了人形,化出了金轮本相。轮身云篆一闪,竟让那金轮凭空消失,无影无踪。

崔巡大惊,上前几步,终是失了金轮踪影。他回头,看着褚闰生。

褚闰生抬眸,轻轻一笑。这番举动,更在他自己的意料之外。只是,他心底却清楚明白,非这么做不可。

崔巡忽然笑了出来,“唉,自作孽,不可活。若非我当日玩心太甚,也不会有今天的麻烦。也罢也罢。”他收起长幡,仰头对“绛云”道,“上面那位姑娘,你手里的魂魄给我吧,我怎么也得带点东西回去交差才行哪。”

“绛云”闻言,轻轻落下,将手中童无念的魂魄递了过去。她垂眸,低语:“师兄一生行善修道,来世必然福泽深厚。”

这时,魂魄出声,道:“莫回茅山,切记。”

听到这句话,她不禁一愣,沉思起来。

崔巡接过那魂魄,笑道:“好歹也救了一个,算是功德啊。是吧,梁宜?”

这句话惹得“绛云”抬头。她笑道:“是啊。”

崔巡摇头,“我说,你还是快些死吧。你这能耐,不做鬼差浪费了啊。”

“绛云”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会活得好好的,长命百岁……”她说完,转身迈步,走向了池玄。

池玄看着她,垂眸道:“梁高功。”

“绛云”叹口气,道:“这丫头的体力被我耗空了,又受煞气影响,心绪全乱。你且好好安抚。”她说完,闭目。刹那之间,绛云软软倒了下去。

池玄忙伸手,将她接在怀中。她呼吸紊乱,眉头紧皱,脸色青紫,满额薄汗,看起来甚是辛苦。她全身颤抖,战栗不止,显然受惊已甚。池玄也不知如何做才好,只得轻轻拍她的背。绛云慢慢睁开眼来,看到池玄,她咬了咬嘴唇,一语不发,伸手紧紧环着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口。

褚闰生看着眼前情状,也不知此刻自己该如何举动,便静静站在一旁。

崔巡将童无念的魂魄收好,看了看那三人,继而对褚闰生道:“好自为之。”他说完,领着那两名黑白童儿消失无踪。

褚闰生心中万般思绪纷扰,不禁有些恍惚。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绪,转而带了笑意,走到了池玄和绛云身边。

“天快黑了,我们找地方落脚。”褚闰生开口道。

池玄点了点头,抱着绛云站起身来。

褚闰生就见绛云转而揽着池玄的脖子,头枕着他的肩。她双眼微阖,较起先前来,气色已好了许多,想必是罡气之效。

褚闰生移开视线,默默地在前带路。

……

几人一路无话,走了半个多时辰,到了一处城镇。正巧赶在了城门关起前。几人进城之后,找了客栈安顿下来。池玄守着绛云,缓她煞气之伤。褚闰生在一旁也帮不上忙,静待了片刻后,便退出了房外。

只是那一刻,他忽生了孓然一身的孤寂来。往日,他身旁总是热闹非常,他虽觉受用不起,可也不讨厌。如今的冷清,倒教他生了失落。他默默回头,看了那房间一眼。他站了片刻,出了客栈,在城内漫无目的地走着。

心里,依旧是堵着。脑海里,崔巡的话一遍遍地响起:传说,有人杀妖无数,以法宝拘索魂魄,增加道行。最终肉身飞升,位列仙班。要想引渡这无数冤魂,没有比杀了那位仙家更快更有效的法子……

……没有比杀了那位仙家更快更有效的法子……

他站定步子,低头沉思。既然普煞仙君杀妖得道,又以万千魂魄之力炼制了幻火金轮。主人身死,兵器理应随之而亡。可幻火却好好地活着,甚至,找到了他……

这其中,似有什么东西微弱相连。他觉得自己明明知道,可偏偏就差那么一点。他应该知道,若他是普煞转世,就应该什么都知道!

他眉峰紧蹙,心头恼恨起来。

这时,一阵阵欢闹人声传来,让他回过神来。他抬眸,就见不远处,是一间酒肆。时逢五月,夜风习习,最是惬意。不少人聚在酒肆之中,饮酒欢谈,甚是热闹。

也不知是孤寂太甚,还是心有烦闷,他也不多想,迈步过去,找了张空桌子,坐了下来。小二上前招呼,许是忙碌的关系,态度稍有些冷淡。他也不介意,心一横,点了半斤烧酒,几样小菜,更叫了一份酱爆猪肝,算是安抚自己。

小二照例先上了酒,他也不急着喝,待到菜上齐。他挟了一筷猪肝,细嚼慢咽,继而苦笑起来。店家的手艺,自然不差。只是,比起家中的味道,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放筷,专注地喝起酒来。

这是数月未尝的酒味。辛辣甘醇,烫进脏腑,似能将所有不快都烧尽一般。许是一人独酌,他喝了几杯,已是微醺。他索性趴在桌上,枕着自己的手臂,带着浅浅笑意,阖眸欲睡。就在此时,他的桌旁,响起银铃般悦耳的女声来:

“喝酒吃肉……你是不想修仙了?”

他噙着笑意,慢慢睁眼,抬眸望着来者,道:“仙子,在屋里打伞会长不高的。”

站在他桌旁的,正是地仙何彩绫。她着一身绯色裙裳,衬得她愈发娇艳欲滴。无论她行至何处,都是手撑纸伞,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她听完褚闰生的话,抿唇而笑,“只是棚子下,算不得屋里。”她说完,不客气地在桌边坐下,抬手,替自己倒了一杯酒,轻轻抿了一口,便皱眉摇头道,“浊酒粗醅,怎醉得了人?若是想解愁,我赊你几坛‘四神酥’,保管那些烦心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褚闰生坐起身来,道:“仙子找我,只是为了赊酒给我?”

何彩绫放下酒杯,拭了拭唇角,道:“那倒不是。我只是再来问一句,你当真不愿入我门下?”

褚闰生无奈道:“都答了好几次了……”

何彩绫眉头轻皱,“跟着上清派,与你又有什么好处?再说了,我看你的那个师弟,煞气愈深,再不拆伙,吃苦头的人是你……”

褚闰生望着她,笑了出来。原以为她是恣意妄为、无所顾忌之人,可如今她特意走这一遭,却是为了提点他幻火之事。也是,当时弥天伞下,旁人视觉被封,她却知晓一切。之前被昌明、昌暒两兄弟误人做凶手,她并不辩驳,似是默认。如今看来,真是枉做小人啊。

何彩绫见他笑,微恼道:“不领情就算了。笑什么?”

褚闰生伸手托着下巴,眉宇间尽是温润笑意。他开口,道:“仙子,我总算知道你为何总想收徒弟了。”

何彩绫闻言,笑了笑,“哦,你倒说说看。”

“仙子是怕到了最后,这世上都没人能明白自己。”

听到这句话,何彩绫微微一愣。

褚闰生用十拿九稳的口气说道:“可若是将自己的一切倾囊传授给一个人,那人多多少少会明白的吧……”他说到这里,笑着摇头,“仙女姐姐,你这是杞人忧天哪。你看,你什么都不教我,我也能明白,是不是?”

何彩绫怔怔地望着他,片刻之后,掩嘴笑了出来。“自作聪明。”

“不是‘自作’,是千真万确的‘聪明’啊。”褚闰生笑道。

何彩绫垂眸,道:“那既然你如此聪明,又有何事想不开,要一个人喝闷酒呢?”

褚闰生被问到这里,笑容微滞,只是,他声音明朗轻佻,只道:“我曾在一天之内遇上两个人,对我说‘愿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可如今,他们一个移情别恋、一个下落不明。这事落到谁头上都要想不开的罢?不过,我酒也喝了,苦水也吐了,现在好多了。”他说完,站起身来,从怀里取了钱,放在了桌上,“仙子随意,我先告辞了。”

何彩绫也站起了身,道:“你是当真想开了也好,故意敷衍我也好,我都是不在乎的……”她走上了几步,笑道,“不过,你只是凡人,喜怒哀乐都是常情。何必逼自己心如止水?修仙亦是,能好好活过一世,就是福分。何必求那虚无缥缈的东西。”

褚闰生沉默了片刻,抬眸笑道:“对……”他吁口气,欢愉道,“其实吧,我有爹有娘有表妹,哪天真受不住了,大不了回家嘛!”

他说完,转过身去,轻轻挥了挥手,算作道别。

何彩绫目送他走远,垂眸,自语道:“回家……”

随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她的身影骤然消失。留下一众惊愕食客,惶然四顾。

……

一骑绝尘

作者:那只狐狸

因缘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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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洲百年,绛云心底早已把凤麟洲当作了故乡。但这一次,她却梦见了大荒之地,梦见了金门山。那是太过久远的记忆,于梦中更是模糊不清。但她却清楚地认出了,那山岩赤红,掩在山口的浓烟和火屑之下,漫山染着硫磺的气味。这一处炽热之地,却是她生身的故乡。

记得,每到日落之时,全族便聚在山顶,待第一缕月光落下,腾身于空。那一刻,漫天红光,炽烈如火,迅捷如电。世人见之,皆以“流星”称之。

也是这样一日,全族外出狩猎,却遇上了神兽辟邪,损了几名族人。翌日,全族倾巢而出,往西海聚窟洲……

这一日,刻在她心上,烙进她脑海里。

忘不了,那弱水喧嚣,沾湿鬃毛;那哀鸣如潮,震痛耳膜;那腥膻冲天,血流成河。更记得,那一点青荧,引天地万道流光,衬着那仙君平静如止水的眼神……

心头丝丝抽痛起来,她哭着醒来,却听有人低低唤她的名字:

“绛云?”

她缓缓醒来,发现自己早以满脸泪水。她恍恍惚惚地抬眸,就看见了坐在床沿的池玄。一时间,她脑海里空白一片,茫茫然地不知如何反应。

池玄本是静静守着。却见她梦呓不止,怆然哭泣,才出声唤了她。如今,她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他便只能沉默。

许久,绛云抬手,擦了擦眼泪,坐起身来,笑道:“我知道,不是你……”

听到这句话,池玄的神色微微一变,也不知为何,想起了一片黑云火色,想起那只凄怆长哮的小兽。

绛云四下张望了一番,只见天色已然亮透,她怕是昏睡了一晚上了。她开口,问道。“闰生哥哥和幻火呢?”

池玄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句回答,让绛云低下头去。她对先前的事,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幻火已不是幻火,而是西海龙王二太子。西海一战,这龙王太子为主人所杀,这其中的恩怨纠葛,她却不太明白。只是,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变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伸手抓着衣襟,轻声道:“都是我没用……”她说话之时,又轻轻颤抖起来,许是回忆起先前可怖情景,难以自抑。

池玄轻轻抬手,覆上她的额头。

清透的灵气顺着他的手指缓缓沁入她的肌肤,只一瞬间,她便觉得心中安定,恐惧渐消。片刻之后,已好了许多。她笑了笑,说道:“谢谢。”

池玄收手,道:“你被梁宜附魂借体,又被煞气所慑,短期之内动用不了妖力……”

绛云闻言,微有些不甘,但也只得点了点头,无奈接受。

“继续睡吧,好得快些。”

池玄的语气平淡无奇,绛云也不知为何,只是听到他那么说,便觉得安心了。她侧躺下去,也不闭眼,只是望着池玄,想看他什么时候离开。

池玄见状,道:“怎么了?”

绛云笑着,问道:“你是不是不走了,一直留在这里陪我啊?”

池玄摇头,道:“等你心神安定,我就会走。”他说完,手掐了青灵诀,阖上了双目。清透的灵气扩散蔓延,如和风润化愁思,如冷泉沁透心神。

绛云虽有些失望,但却被这平静安详之力牵引,心中全无杂思,脸上也渐渐漾出了笑意。她翻个身,趴在了枕上,拨着自己的手指玩。她玩着玩着,却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其实,你也不必那么讨厌那些被你罡气吸引的人哪。”

池玄睁开眼睛,望向她。

绛云自顾自道:“你的罡气与生俱来,不就像有些姑娘生下来就漂亮,或是有些男子天赋神力一样么?我听说,很多人因为姑娘美貌或是男人健壮就喜欢上了,这跟因为你有罡气所以痴迷的道理不也是一样?对吧?”

池玄望着她,沉默片刻,才问道:“这话是梁高功教你的?”

绛云皱眉,“为什么是她教我的?”

池玄的神色有些困惑,一语不发。

绛云似乎毫无察觉,继续道:“幻火也曾说过啊,广昭的罡气随他生,随他灭。我也是因此才找到你的呀。所以,这护身罡气,本就与你是一体,为罡气痴迷和为你痴迷,有什么区别?”她仰起头来,笑得有些得意,“对吧?”

池玄听罢,竟浅浅笑了起来。他低头,应了一声:“对。”

因他浅笑,绛云愈发得意起来。她凑近他一点,问道:“刚才我听你叫我名字……你从来都没叫过我的名字。”

池玄道:“妖类最惧别人唤自己的姓名……”

“‘绛云’是主人赐名,不是我本名啊。”绛云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也记不得自己的本名了,兴许,根本没有什么本名吧。听说凡人都是有名有姓,还有字号,一大堆规矩。你呢?是姓‘池’名‘玄’么?”

池玄摇了摇头,道:“我是师父在豢龙池中救起的。师父跟我提过,那日,豢龙池中水黑如墨,灵气炽盛。上百游鱼簇着一个婴儿,免其溺水而亡。师父便依这异像,替我取了名字。”

“豢龙池?为什么你会在那里?”绛云起了兴致,翻身坐起,追问道。

池玄略微沉默,才道:“若是女子罹患血证,生产之时大多失血过甚,回天乏术。而若生的是男儿,则血脉相承,必定患上此症。也许是家人不忍,想替我做个了断罢。”

“哪有这样的道理!”绛云不满,“我还记得,我们族中,那些贫弱的兄弟姊妹最受宠爱,什么好东西都是先尝的。不仅我们天犬,狼族也是这样啊,亏人自诩万物灵长,还不如妖类畜生么?”

池玄听着这番话,却只是笑笑。

“你还笑?”绛云皱了眉头,“不生气么?”

“为何要生气?我方才说的不过是猜想罢了。”池玄道。

绛云被堵住了,只得悻悻道:“也对……”她隐隐觉得这话题不好,便也不再继续。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池玄,终未在他脸上寻到半点哀伤之色,只是,她知道,无论发生了何事,他总是如此平静淡然。甚至,那日在狼穴之中,他的不甘也只是带着若有似无的叹息。她那么清楚地记得,他说:我不怕死……我只是不明白,为何要活这一世……只是……有些不甘心……

她想到这里,轻轻伸手,揽着他的腰,又顺势靠上他的肩膀。

先前她受煞气影响,惊惧失措,也曾有这般自然而然的举动,并不奇怪。池玄坦然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无需靠这么近,在我身旁就行了。”

绛云却不理会这句话,只是略动了动身子,埋首在他颈窝,带着些许不满,道:“我知道是我笨。有些事,你不说出来,我便不明白。可藏着又有什么意思?说给我听又会怎样?……就我一个人是傻瓜,什么都说……”

池玄闻言,不禁一愣。心头轻轻一颤,也说不上什么来,只是片刻之间,竟有些歉疚。他也不知如何应对,原本拍着她后背的手,不自然地僵住了。

就在这时,褚闰生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白粥。他看见房中的情状,心头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他笑嘻嘻地端着粥走上前去,道:“哎呀,我来得不是时候啊。”他走到桌边时,顺手将白粥放下,继续走到床前,“不过,大热天的,不难过么?”

绛云闻言,松开手臂,点着头道:“嗯。有点热。”

褚闰生笑了笑,伸手拍拍池玄的肩膀,“师兄,你守了一夜了。先吃点东西吧。”

池玄点点头,起身往桌边去。

绛云目送他离开,又看了看褚闰生,继而皱眉道:“闰生哥哥,你身上有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