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闰生回过神来,笑了笑。

吴亨见他展颜,想他无事,便道:“走吧。”

褚闰生应了一声,随他离开。

众上清弟子一路回返,谈论起对战李延绡时的情形,无不兴奋。

褚闰生自然是他们谈论的中心,但众人说到他,他都只是应和几声,并不多言。他默默笑着,游离在众人之外。不知为何,方才的空虚愈发明显,他只觉自己的心神如断线纸鸢,漂荡沉浮,无法安定。

忽然,道旁的灌木丛中传出一声轻响。只见刀光一闪,一柄匕首破空而来。弟子之中,立刻有人起诀挡下了攻击。众人复又紧张起来,严阵以待。

就在这时,灌木之中冲出一个人来,大喊着攻向了众人。众人本想出手,却见那人浑身湿透,身负重伤。众人避开他的攻击,一时不知该如何举动。

“什么上清派……”那人开口,他的声音沙哑悲愤,蕴着深不见底的憎恨,“枉你们自称修道之人……原来尽是些卑鄙无耻之徒!杀人偿命!我要替驿长报仇!”

听完他这番喊话,众人隐隐明白了过来。吴亨皱眉,刚要说话,却听褚闰生的声音颤抖,唤了一声:

“殷大哥?”

那人听得这句呼唤,猛然一惊。他带着满脸不信,抬眸望向了褚闰生,“闰生?”

一时间众人都望向了褚闰生,满心疑惑。

褚闰生看着眼前之人,心中已是一片空白。他还记得,腊月之时,他将一趟三百里加急的信函送到驿站,转接完毕,他与眼前此人轻轻击掌,算作道别。然而,再见,为何是如此场面。

他惊愕之时,那人几步冲到了他面前,一把拎起了他的衣领。

“你真的入了上清派?!你和这群人在一起?!”那人满目愤怒,冲着褚闰生吼道。

“我……”褚闰生亦是茫然无措,不知如何应对。

“告诉我,是谁动的手!是谁!”

褚闰生不由自主地避开他的眼神,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吴亨上前,拉住那人,开口道:“这位大哥,先把事情弄清楚……”

“清楚?!”那人猛地甩开吴亨的手,怒吼道,“我清楚得很!”他目光如刀,扫过那一众上清弟子,“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截下吴越的信使是不是?我就是吴越的信使,来呀!来杀我啊!”

众人见他如此情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伫立静观。

那人忽然想到什么,静默了下来。待他再开口之时,他的声音寒彻,恨意深重,夹杂着撕心痛楚,“闰生……他们刚才说的‘褚师弟’……是你?”

褚闰生心头一震,只觉自己的呼吸心跳陡然停止,四周刹那寂静无声。

那人二话不说,狠狠挥出了一拳。

重击,让褚闰生退了几步。脸颊上传来钝痛,口中缓缓泛起一丝血腥。还不等他站稳,那人复又挥出了拳头,口中怒吼着:“混账!畜生!他是你舅舅!他是你舅舅啊!”

这几句话如同尖刀一般,剜心剔骨。身上的痛楚早已麻木,心头却滴出血来。褚闰生的脑中嗡嗡作响,再无法思考。

那人本已身负重伤,几拳下来已经耗尽了力气,他无力再打,便一把将褚闰生推倒在地。他红着眼睛,冲着众人嘶吼道:“你们要截吴越给宋军的信函?”他从腰间解下一个竹筒来,拧开盖子,狠狠摔在了地上。竹筒跳跃了一下,滚到了一旁,里面空无一物。

“信函早在三天前就送到了!你们截什么?!你们到底要截什么?!”

褚闰生听到这句话时,犹如五雷轰顶。他慌乱地站起身来,一把拉住了那人的衣衫,颤声道:“殷大哥,你说什么?”

那人抽回衣衫,忿然吼道:“我说信函早已送出!你听不懂么!”

褚闰生颤声问道:“你们不是送信,而是回返?”

那人望向褚闰生,沉痛,让这中年汉子落下泪来。“是,我们是回返……可现在什么都没用了。我找不到驿长……我找不到他……闰生,他是你舅舅啊……”

褚闰生猛地转身,奔向了那一片苍茫江水。身后,众人呼喊之声,他早已无心理会。

他的心中,惟有一个念头:找!哪怕翻江倒海,也要找到!

他不起咒法,便纵身入江。天虽放明,但江水之下,幽暗浑浊,不可视物。骇人窒息、颓然无助,将他层层压迫。心头的空寂,蚀心啮骨。

他不可自抑地回忆,宅院中白泽说的每一句话,徐秀白每一次的欲言又止,还有,李延绡愤怒中隐藏的笑意……

为何那时他只顾挫败眼前之人?为何他认定只有截下信使才是唯一的胜算?为何他愚钝到连那两人是前进还是回返都分不清楚?

他明明已经开启了元神,他明明可以御气凌风,他明明可以放弃李延绡面对面地“截下”那二人的啊!

这些念头,不想则罢,一想,他便觉五内翻腾、气血如沸。那姓殷男子说的话,响彻在耳畔:

他是你舅舅!他是你舅舅啊!

一刹那,他的体内的力量不可控制,喷薄而出。江水翻涌奔流,化作滔天之势。原本朗朗晴空,竟被江水遮蔽,幽暗诡异。冰冷疾雨,紧随而下,打遍四野。

不知过了多久,那力量才稍稍收敛,江水复归平静。但那平静却愈发诡异,那浩浩江水,此时却似被冻住了一般,不泛一片涟漪。

褚闰生是在江边的一片浅滩上找到那一具尸体的。剑诀的力道从右肩横贯而下,劈入了脏腑。如今,尸身在水中多时,已看不出一丝血色。许是漂浮撞击,尸身的面目有些模糊,但他还是一眼便能认出。

他颓然跪倒在地,无力哭泣,亦无力愤怒,他只是默默跪着。渐渐地,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紊乱、呼吸浅促,这才渐渐地回复了神识。

“二舅……”他开口,声音已是滞涩沙哑,几不可闻。

他轻轻唤着,总觉得眼前之人随时会睁开眼睛,抬手在他头上敲个栗子,训斥他。

只是,任凭时间流转,眼前的尸体还是冰冷硬实,全无生意。他缓缓抬手,轻轻推了推尸体,依旧唤道:“二舅。”

回答他的沉默,终是让他清醒了过来。他含泪咬牙,带着哭音,一遍遍说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许久,他的眼角忽然注意到尸体的手中,紧紧握着什么。他思忖再三,努力将那冰冷的手指掰开,取出了东西。

那是用油纸层层包裹的一封书信,虽在江水中浸了一夜,依旧干燥清晰,未尝受损。

纸上,用亲切的口吻写着:

——姐夫、姐姐双鉴:

此书送至,弟已身死。此行奉军令往南平传书,弟已知凶险,九死一生。弟牵挂之事,惟有倩儿年幼,尚不知事。若弟遭遇不测,还望多加照顾。闰生虽常莽撞胡为,但性情温厚,倩儿若许配与他,弟亦放心。

弟杨诚——

那是一瞬间的崩碎,原本修复起来的东西化尘归土。懊悔、悲恸、愤怒、恼恨、无助、空虚……百种情绪一涌而上,侵吞一切。

他猛地起身,握着信函,一跃而起。

那一刻,天地之间陡生了一股凌厉战意,夹杂着玉石俱焚的凶煞之息,席卷奔流。晦明双剑立现,在他手中握紧。他毫无目的地挥剑,剑气所过之处,山崩地裂,树倒水湮。万物悲鸣之声此起彼伏,绵绵不绝……

他却已然红了双眼,只声嘶力竭地喊着一个名字:

“李延绡!”

便在这疯狂躁乱之时,他忽然看见了一片桃林。纵然四周满目疮痍,这片桃林却完好无损。桃实累累,枝叶摇曳,煞是可爱。

“弥天伞……”他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迅攻而下,一剑斩了上去。

剑光飞溅,锐气奔涌,但那桃林之上,力量无形,将所有攻击化作了虚无。

他并不放弃,毫无章法地一剑剑劈斩,直到手臂受不住那股力量,断经流血,依旧不停。

这时,护盾忽然解除,桃林化作一片虚无,一所华美宅院赫然出现。他生了一丝笑意,又起一剑,斩了过去。

忽听那银铃般的嗓音呵斥,道:“小子!你疯了!敢拆我的房子!”

随那声音同时,一道剑气冲出宅院,将他的剑气震开。

他落了地,抬眸。就见宅院的大门打开,那嫣然娉婷,踱步而出之人,正是何彩绫。

他并不多想,执剑攻了上去。然而,

他早已受伤,内息又乱,攻击更是毫无章法。

何彩绫手中长绫一挥,便震开了他的剑锋。他不甘心,持剑对着何彩绫,却不在贸然攻击,只冷声道:“李延绡……”

何彩绫皱眉,答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在这里?!”她上前一步,厉声道,“还不放剑!”

他望着眼前之人,静默了下来。空气中,混着甘甜的瑞香之气,缓缓流入胸腔,缠绕在每一寸骨血中,如此熟悉……他似乎能听到,她用温柔娇媚的声音一声声地劝他:

“回家吧……”

回家……

如今的他,还有哪里可回?

他的手不自觉地松开,长剑离手,刹那化作了流光,消失无踪。他凝眸,淡淡一笑,唤道:“仙女姐姐……”他说罢,无力地往下倒去。

何彩绫微微一惊,闪身到了他面前,轻轻揽上他的腰际,将他扶稳。

耳畔,他的声音沙哑无力,却依旧带着笑意,低低道了一句:“赊我几坛酒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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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边捏手指一边道:不明白人物关系的读者大人,可以重新看一下第7章《轮回》。看到不,我让位殷同志露了个脸,就是为了放在这里的滴~~~

[那只:= = 你是突然写着写着想起这么个多余的描写,然后硬掰的吧!]

[狐狸:= =|||]

咳咳咳,下面要说,认为闰生弟弟已经虐好的童鞋们,我要诚恳地告诉大家:刚开始~~~耶~~~

[那只:……]

下面是欢快的凡客体人物介绍时间~~~

爱换装~爱香水~

爱骑白牛~爱装坏人~

更爱收徒弟~

我不是老妖婆~也不是伪LOLI~

我是何彩绫~

我只是喜欢护短~

请叫我“仙子”!谢谢!

彩绫牌汉服!!!299一件!!!谢绝议价!!!不去零头不包邮!!!

订购热线……

[那只:阿哒!!!怎么变成TB风了!!!口胡!!!]

[狐狸:= =]

一骑绝尘

作者:那只狐狸

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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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此时,已近正午,废园之中依旧一片宁静。

绛云乖乖在池玄身旁不远处打坐调息,但心神始终无法安定,时不时就睁眼看看池玄。不知为何,她心中喜悦一如先前,久久不褪。她不禁想起初见他的时候,那时,因畏惧他的罡气,她总是远远避开。相处日久,她渐而摆脱了恐惧,接受了那平静美好。到了如今,什么罡气煞气的,她无心理会。虽然不能靠近,但他在这里,这便够了。

她这样想着,忍不住低头轻笑。

脑海中,梁宜的声音带着无奈响起:“丫头,你别忘了,他的前世可是灭了你全族的凶手啊。”

绛云笑容一滞,略微思考,继而回答:“我不报仇了。”

“啊?”梁宜微惊,“灭族之仇,这样就不报了?”

“是我被灭族,又不是你被灭族。”绛云认真答道,“我说不报仇就是不报仇!”

梁音沉默片刻,笑了出来,“丫头,该说你笨还是说你聪明呢?这样也好,反正你也赢不了他。”

绛云听到这一句,皱眉道:“能赢也不报仇!”

梁宜笑得愈发愉悦,正要再戏谑几句,却听脚步声从院外传来。绛云闻声,立刻起了身,笑道:“一定是闰生哥哥他们回来了!”

她笑着,迎出门外,刚要开口,却见人群之中并无褚闰生的踪影。她皱眉,开口问道:“闰生哥哥呢?”

众人听她如此询问,皆不开口,只是沉默。

绛云见状,隐觉不详,正要再问,却见几名上清弟子抬着一具尸体,那尸体的样貌似曾相识。她努力想了想,开口道:“那个驿站的驿长?”

吴亨听得她这句话,惊愕道:“你认识他?”

绛云走上前去,点点头,“我第一次遇见闰生哥哥的时候就见过他了。应该是闰生哥哥的亲戚吧。他怎么会……”

吴亨犹豫许久,终是沉默不语。

“你们干嘛都不说话?闰生哥哥在哪里?”绛云不禁有些着急了。

吴亨思忖再三,开口道:“他……他原本是去江里找这具尸体,但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已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

绛云皱眉,正要再问。却听池玄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道:“不必问他们。”

绛云转头,“可是……”她话未出口,就见池玄的掌中托着七曜昭明镜。她顿时明白过来,脸上生了笑意,几步跑了过去。她刚要凑近,却又想起什么,稍稍隔开了一段距离,小心翼翼地往镜中看去。

然而,镜中混沌一片,全无一物。

“这是?”绛云不解。

“弥天伞。”

池玄话一出口,众人皆惊。

绛云皱眉,道:“又是那个恶仙?!”

池玄点点头,收起镜子,举步往院外走去。

绛云知道他必是去找人,便也跟了上去。

吴亨及一众上清弟子见状,刚要跟从,却听池玄道:

“不必跟来,你们应付不了。”

众弟子闻言,皆露了不悦。

吴亨开口,道:“道行法力,我们是不如你。但若真要与何彩绫对战,我们未必帮不上忙。”

池玄回头,望着他,道:“你帮不上忙。”

吴亨愈发不悦,刚要反驳,却见池玄神色平静,语气诚挚,并无嘲弄讥讽之意。他渐而明白,眼前之人说的不过是个最简单明白的事实,只是一直以来他都没办法坦然接受罢了。不说众弟子的道行法力远不及池玄,单是昨夜一夜忙碌,又巡江数次,众人的体力早已耗尽,只怕非但帮不上忙,反倒成了拖累。他想到这里,心绪一下子平静下来。他沉默片刻,道:“你自己也有伤在身,一切小心。”他说罢,解下佩剑,扔给了池玄。

池玄接住长剑,颔首淡淡应了一声:“嗯。”

待那二人出了院外,吴亨轻轻叹了口气,继而吩咐一众弟子各自休息,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