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还有必要么?”褚闰生开口,道。

“有!”绛云答得响亮。

褚闰生轻叹一声,道:“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又跑回这乱世来,只为了问我‘为什么’?”

“那当然!”绛云上前几步,道,“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啊……你不是说过么,等救回幻火,我们四个人一起回家去。那些话,不是骗人的,对不对?”

褚闰生闻言,抬起手来,轻轻点上了绛云的眉心。原本在哪里的一点朱砂,如今早已不见。他笑着,道:“狗就是狗……哪怕打折了它的腿,把它弃到远方,还是会自己找回来……”

冰冷,顺着他的手指传来,引出一丝战栗。绛云望着他,一时间,悲伤涌动,难以自抑,眼泪夺眶而出,混在雨水中滴落。

“我不是狗……”绛云微微哽咽,语调却坚定无比,“我不是狗!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什么还要这样说?我相信你啊……”她伸出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声音里盈满了哀切,“我体内的元神本来就是你的,你拿走我也不生你的气……以前,有些人一心要害你,你不杀他们,自己就会受伤,我懂的……可是,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吞下雷将的魂魄?为什么杀死那几位高功?现在……为什么要杀段无错?你告诉我……不管是什么,你说了,我就相信……”

褚闰生微微怔忡,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绛云。她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却又如此切实地紧握着他的手腕。记忆里某个地方,忽然被牵动起来。他岂会忘记,她曾经亦是用这般坚定的语气,向他承诺: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犯错了……我会好好守在你身边,不会再离开了,永远都不会……”

这份心意,并不曾作假……她的心,始终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阴霾,诚挚无邪,一如初见。

他暗暗咬了咬牙,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将她拥进了怀里。

绛云一惊,一时手足无措。

“我还活着……”褚闰生轻轻开口,声音里的温柔,一如往昔。他带着笑意,在她耳畔又重复了一遍,“我还活着。”

绛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安稳的心跳。活着……他当然活着。

“跟师兄一起回大荒去吧……”褚闰生抱紧她一些,道,“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绛云听到这句话时,心中生出喜悦来。没错,他并不想伤害他们,只是为他们能在一起创造契机而已。她一下子高兴起来,刚要开口。这时,吴亨的声音远远传来:

“绛云姑娘!”

听到这个声音,褚闰生松开了怀抱,低声对绛云道:“听话。”

言罢,还不等绛云回应,他已腾身入空。幻火金轮默默停留了片刻,亦追随而去,消失在了秋雨之中。

吴亨和几名上清弟子疾奔而来,待看到段无错的尸体,众人惊骇难当,一时悲愤交加。而此时,绛云早已无心顾及他们,她望着那一片苍茫的秋雨,默然出神……

……

却说茅山之下,死寂一片。秋雨噪杂,却唤不起一丝生气。

梁宜背靠着山门,静静坐着,看着自己手中的白玉瓷瓶。瓶中放着的,是长生之药……

“再不吃就来不及了哟。”

黑暗之中,忽然响起一个悠然的声音。

梁宜抬眸,就见阴气森森,吸引着周遭的黑暗聚往一处,凝化出了实体。

梁宜微微一笑,道:“别来无恙啊,鬼差大人……”

现身的,正是崔巡。他叹着气,无奈道:“其实我真不想见你。”

梁宜望着他,亦叹着气,道:“没想到,我死的时候,还要劳动地府鬼仙来收魂,真是受宠若惊哪。”

“那是自然。以你的定魂咒法,就算是死了,魂魄也不会那么老实的……”崔巡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白玉瓷瓶,道,“其实,你若真不想死,何不吃了那药。”

梁宜抬手,转了转瓷瓶,道:“谁要吃这种东西。”

“怎么,怕吃了之后想起前世的事么?”崔巡道,“你跟那妖精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其实你也不必……”

他话未说完,就被梁宜打断。

“前世的事,我早就想起来了。……那一次,我附魂在他身上,就全部知道了。”

崔巡微微皱眉,“那为什么?”

“有的时候,我真不明白男人在想什么。附魂在他身上,通他心神,我才知道,原来什么每一世都会爱上他,都是谎话。”梁宜道,“他和阮湘只有一世的缘分,而我,是他找到的第一个转世……真是的,就算说出那样的谎话来,我也不可能爱上他的呀。”

“嗯。”崔巡也不知说什么好,便点了点头,草草应了一声。

“也许……是不甘心吧……”梁宜看着手中的瓷瓶,语气里带着凄凉,“那一世的缘分,实在太短了。人妖殊途,他深爱的人为了维护他,最终被视为妖物,拘禁至死。拼命地寻找她的转世,究竟是爱情所致,还是悔恨更多呢……”

“既然这么有感触,何不领了他的心意。”崔巡叹口气,说道。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不能吃啊。”梁宜道,“我不是阮湘,不是么。”

崔巡闻言,无奈愈盛。他走到梁宜面前,道:“不吃也罢。轮回一世,不过过眼云烟。待入了地府,重新转世就好了。”

“像我这样的人,肯定是要去地狱受刑的吧……”梁宜问道。

“自然。”崔巡点了点头,“放心,也不过百十年的功夫,一晃眼就结束了。你我相识一场,我会替你找一户好人家投胎……”

梁宜忽然笑了起来,“真想不到,鬼差也会安慰人。”

“因人而异。”崔巡答道,“总之,遇上我的确是你运气好。我生前是好人,死后是好鬼。”

“呵呵……”梁宜笑得愉悦,“可惜,我还不想去地府。”

崔巡皱眉,道:“喂喂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别闹了啊,别逼我来真的啊。”

梁宜笑着,抛下了瓷瓶,扶着山门,慢慢站起了起来。她站直身子,望向了天空。

只见漆黑的天宇之中,一点金红划落,火屑翩舞,弥漫在秋雨之中。梁宜和崔巡的眼前,赫然出现了一环金轮。

崔巡见到此物,眉头一皱,继而就见褚闰生飞身落下,站在了二人中间。

“是你……”崔巡看着褚闰生,心中隐觉不详。

褚闰生并不理会他,转头望向了梁宜。

“你终于来了……看样子,我的魂魄对你来说果然很重要啊……”梁宜笑望着他,如是道。

崔巡听得此话,望着褚闰生,微怒道:“别开玩笑了!今日有我在此,你休想拘她魂魄!”

褚闰生开口,淡然道:“地府铁律,不可对活人出手……我说的没错吧。鬼差大人?”

崔巡一怔,无法反驳。

“我现在就杀了她,拘她魂魄,你能把我怎么样。”褚闰生笑得邪佞。

“你——”

不等崔巡说完,梁宜的声音含笑响起,道:

“褚师侄,不必如此麻烦。”

褚闰生听到这句话,不禁有些惊讶。

梁宜笑着,用尽力气迈步,向他走来。

“我附魂在你身上,便通晓你的心神……”梁宜的神情温和,语气亦匿去了锋芒。她轻轻吁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帮你。”

褚闰生望着她,眼神里尽是难以置信。但很快,他的眉头松开,双眸水亮,隐含感激。他笑着,微微颔首,用无比诚恳的语气道:“多谢成全。”

梁宜轻轻一笑,望向了一旁的幻火金轮,道:“动手吧。”

金轮微微一颤,似是犹豫。而后,轮身上的云篆闪出耀目红光,一如血色。光辉化作火焰,瞬间包围了梁宜。

始于炽烈,终于寂静。火焰熄灭之时,梁宜的身体亦失去了生气,直直倒了下去。

眼见如此情状,崔巡闭目,重重一叹。许久,他睁开双眼,望着褚闰生,道:

“天道承负,终有偿还的一日……”

“嗯。”褚闰生点了点头。他扬眉一笑,答得云淡风轻,“我会活着,等那一天……”

言罢,金轮绽光,火色蔓延。他的身影随着火焰消失,再不可寻。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首先,我要控诉,JJ这个贱受!你审核我的文就算了,干嘛吞掉我的读者评论!!!明明显示是79条的,我都看不见啊,魂淡!!!

然后,我要为大家来进行剧情重温~~~

第一,老段所回忆的那段台词,请见第99章,旧忆[二]

第二,闰生弟弟所看到的梦境,请见第78章,脱困[一]

啧啧,其实,一切皆有伏笔有木有~~~收伏笔的感觉好爽啊~~~嗯嗯嗯~~~虐男主的感觉更爽啊~~~嗯嗯嗯~~~

咳咳,下面,有请我们男主演唱CP歌曲!!!

褚闰生

演唱曲目:儿女

梦半醒 我方知这样寒冷

何谓爱 无非凄风苦雨间

流着血 红着眼 就算多转几个弯

明日纵酒醒 宿醉未散

寻常一对到头来 毫无乐趣

然而呼喊痛哭拉扯可是对

为何烧到猛火里 我都不介意伴随

话我知 这生醒了又再醉

问苍天 有几多快活儿女

我颤抖 你的嘴带热还冷

沉下去 沉于枕边黑发间

明是错 无力挽 让爱主宰这瞬间

何用理悲欢哭笑聚散

寻常一对到头来 毫无乐趣

然而呼喊痛哭拉扯可是对

为何烧到猛火里 我都不介意伴随

话我知 这生醒了又再醉

问苍天 有几多快活儿女

[狐狸:啧啧,那句‘寻常一对到头来 毫无乐趣’,看来是指闰生弟弟终于放弃表妹了啊……]

[闰生:^_^###]

[那只:呃,我先去洗洗睡……8……]

[狐狸:=口=]

[闰生:^_^######## 姐姐,你前面是不是说虐男主很爽?]

[狐狸:=口=bbbbb]

对策

秋夜,疾雨,茅山上下皆是一片空寂寒凉。绛云站在山谷中,依旧望着褚闰生离去的方向出神。这时,一旁的吴亨察觉了什么,起身看了看四下,道:“崩坏停了?”

绛云回过神来,抬眸四顾,果然,先前因为灵气所致的山体崩坏,此刻已经完全停止。更让人惊奇的是,山上枯水复流,草木再发,全然一派生机勃勃之象。

绛云猛地想起了什么,二话不说,飞身往顶宫的方向飞去。吴亨一行见她如此,忙抬了段无错的尸体,紧跟而去。

绛云的速度极快,不消片刻,便到了先前与言无铭作战之处。此刻,那里聚满了惊愕茫然的上清弟子。但见人群之中,池玄正闭目打坐,言无铭就躺在他身旁,看来已是油尽灯枯。周遭弟子不知就里,虽有猜疑,却无人敢贸然上前。她飞身落地,冲进人群,急急唤道:“池玄!”

听到这声呼唤,池玄睁开双目,缓缓站起身来。然而,他尚未站直,脚下一个趔趄,软软往前倒去。绛云见状,疾步上前,接他在怀。池玄轻轻揽着她的肩膀,将全身的重量托付给她。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低微,夹杂着断续的呼吸,“没事……就好……”

说完这一句,他倚着她的肩膀,沉沉睡去。

绛云慌了神,也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只见山路之上,行来一人,正是徐秀白。原来,他本在山下躲避杀阵,待调息安稳,又查看了片刻,确定杀阵已收,便自行上了山来。

众人一见他,猜疑之心愈重。言无铭身死,众人不明真相,自然猜测是太上圣盟所为。如今见了徐秀白,众人也不多言,纷纷亮了兵器,似要动手。

正在这剑拔弩张之时,吴亨赶来,历喝了一声:“住手!”

众人微惊,稍稍迟疑,终是收了兵器。

吴亨上前,看了看眼前的情势,沉重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大家先疗伤休息。”

众人闻言,微有些不满,迟迟不愿举动。

“你们既然尊我一声大师兄,就听我一言。茅山遭遇此劫,已是元气大伤,若再有伤损,我如何对得起掌门和诸位高功。”吴亨道,“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事要问,先休息一夜,明日我自然会跟大家解释。”

听得这番话,众人虽有疑虑悲愤,却终究从了命。弟子们各自分工,默默地开始收拾周遭的狼籍。

吴亨松了口气,他走到绛云身旁,看了看池玄的情况,道:“绛云姑娘,我带你去客房休息。”他说罢,又望向了徐秀白,道,“徐公子也请一起来吧。”

徐秀白心中有些尴尬,但如今情势,他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思忖片刻,他点了点头,默然随行。

……

夜至四更,茅山之上才复了平静。秋雨渐停,云开月出,冷冷的月华铺了满山,更添寒意。

绛云坐在客房的门口,抱着膝盖出神。

这时,徐秀白走了过来,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绛云抬头望着他,应道:“我守门。”

徐秀白满脸无奈,在她身旁坐下,道:“进去守着岂不更好?”

绛云低了头,轻轻道:“我……我没脸见他……”

“又怎么了?”徐秀白问道。

绛云沉默了一会,才带着懊恼,低声道:“你们说的对,我真的又笨又傻……明明应该好好护着他的,可我却……他一个人对抗整个茅山的灵气,又被戒律所制,肯定一直都在硬撑。可我却还丢下他,去追什么凶手。言无铭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凶手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为什么会那么蠢,为什么要离开他身边……”

徐秀白听她如此说,忙安慰道:“别瞎说了,我不是替他诊过脉了么,他是因为一时承受不了灵气之力,所以才会昏睡过去。不是因为你才……”

他正说着,却见绛云望着他,竟哭了起来。

“都是我不好……以前也是这样……”绛云边哭边道,“如果当初我守在主人身旁,主人也许就不会死。后来,我也答应过闰生哥哥要永远守着他的……可是,我还是没有做到。所以他才会被李延绡害成那样,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现在,是池玄……我为什么会这么笨,我为什么老是犯同一个错……”

徐秀白见她哭得伤心,思忖了片刻,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不是你的错。”他柔声开口,劝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