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滓。”

徐秀白只觉那声音穿透耳膜,震进内心,那威严的压迫感引动□的畏惧,淹没了不满和愤怒。他怔怔地看着那男童,竟觉双膝发软,几欲跪倒。

崔巡见状,摇头一叹,刚要说些什么。忽听绛云开口,惊讶地对他道:“好准啊!他真的说了‘渣滓’呢!”

她的声音不大,但堂中之人皆听得清楚。一时间,笑声窃窃,回荡四周。

破障见状,起身下榻。他俯视着那三人,神情之中满含不悦,道:“本座无暇与渣滓打交道,各位自便吧。”

崔巡又是无奈又是尴尬,只好赔笑道:“雷公莫急,至少听卑职说说来意……”

破障傲然一笑,道:“雷部之职,唯有降魔。除此之外,说也无益。”

此话自然是拒绝,徐秀白心中担忧,不免着急。竟顾不得畏惧,上前道:“难道说只要不是魔物,纵然杀生害命、涂炭生灵也无妨么?天地虽不仁,但也慈悲贵生,至少听一听因由啊!”

“渣滓,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破障看着徐秀白,神色愈发轻蔑,“杀生害命、涂炭生灵?你有资格跟本座提这些么?你一身的腥膻血秽,不正是手染杀孽的证明么?”

徐秀白无言以对。

“天地不仁,你这种渣滓自然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妨告诉你,本座得道之前,乃是雉鸡。每次看到凡人杀鸡烫毛、割喉放血的时候,本座都恨不得打雷把凡人统统劈死。可是,‘天地不仁’……”破障的语气忽然肃穆起来,“我雷将神力,只为捍卫天地秩序,护佑循环自然。无偏颇,无恻隐,无私念。”他说到此处,睥睨道,“若非遵守‘天地不仁’四字,你这样的渣滓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徐秀白心上震撼,脑海中极乱,但如今,他岂能退却。他上前几步,道:“我知道自己浅薄狭隘,没有资格置喙天地,更不配站在此处跟您说话。可是,我今日是诚心诚意求雷部相助,请您至少听一听……”

“本座不听!要说几次才懂啊!”破障恼怒,抬手一挥。一道雷光乍然绽开,冲向了徐秀白而去。

这道雷光并无太大威力,不过威吓。但雷电速度极快,徐秀白已是无从躲闪。一旁的绛云见状,正要相助,却被崔巡一把拉住了。绛云正不解时,就见徐秀白身上光辉骤显,一方线轴浮现在他身前。细丝抽展,绵延交织,将那一道雷电挡了下来。

“网元天纲?”破障微惊。他伸手一招,那方线轴依令飞去,落在了他的掌心。

崔巡见此发展,笑容中生出一抹狡黠。他上前道:“总算插得上话了,卑职一直都没机会告诉您,这位徐秀白徐公子正是千华仙子的弟子。”

破障抬眸,又望向了徐秀白。他沉默片刻,将网元天罡抛还给了徐秀白,继而走回石榻边坐下,这才道:“说吧,来意。”

崔巡抱拳一拜,继而将普煞仙君转世为褚闰生,幻火金轮拘魂锁魄之事去繁就简得告诉了破障,自然,也说及了商千华的遭遇。

破障听罢,眉头深锁,神色里染了哀伤。他看着徐秀白,道:“千华的尸身,如今何在?”

徐秀白探手入怀,取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碧玉匣子来。他将玉匣放在地上,扣诀令道:“开。”

光辉一闪,玉匣骤然变大,竟成了一具棺椁。徐秀白抬手一指,棺盖缓缓揭开。棺中之人,正是商千华。虽历了一些时日,但毫无腐化的痕迹。入棺之时,她身上的衣裳都已换过,血迹也擦拭干净。看来依旧眉眼楚楚,安然美好,如沉睡一般。

破障并未起身,他坐在榻上,居高俯视着商千华的尸体。片刻之后,他开口道:“雷部之职,唯有降魔。那普煞仙君如今既是凡人,本座无能为力。诸位请回吧。”

徐秀白听他如此说,心中焦急又生。他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崔巡拉住。崔巡望着他,轻轻一笑,继而又对破障道:“雷公不必着急拒绝。卑职今日前来,并非是求雷公出手,只是希望雷公将伏雷之法授予这位徐公子而已。”

徐秀白不禁惊愕,他看着崔巡,一脸的难以置信。

“雷部也好,地府也好,现在这种情况,都被铁律所限,无法作为。但若由凡人插手凡人之事,便合情合理了。这位徐公子本就是千华仙子的弟子,传他雷法也是顺理成章,雷公觉得如何?”崔巡道。

破障站起身来,道:“不愧是地府之人,灵黠狡慧,名不虚传。本座明白了,你们自便吧。”说罢,金光闪耀,破障的身影消失无踪。

这番变化,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正当徐秀白茫然之时,先前那黑衣仙子又走了过来,对他道:“请随我去客房休息。”

徐秀白不明就里,转头望向了崔巡。

崔巡满脸愉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事没事,雷公已经答应传你雷法了,好好学啊。”他说道这里,凑近了徐秀白,轻声道,“方才给你的那坛花蜜是你在这里唯一的食物。也不知你多久才能学会,也许不够,你多忍耐些吧。”

徐秀白心中顿生感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唯有道了声谢。

崔巡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而对绛云道:“绛云姑娘,我们走吧。”

徐秀白有些忐忑,忙道:“你们不留下么?”

崔巡无奈地摇了摇头,“雷公方才叫我们‘自便’啊,我们怎好厚着脸皮留下。呵呵,你自己保重吧。”

说罢,他不再多言,拉着绛云走出了大殿。

待到殿外,绛云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崔巡道:“小白一个人留下真的没关系么?”

崔巡一脸放心,道:“都是自己人,自然是没关系的。姑娘有时间关心别人,不如先想想自己。要在短期之内,让你的定魂咒法提升到九层境界,才是难事啊……”

绛云闻言,皱眉道:“我不会输给小白的!我一定比他先学会,然后来接他!”

崔巡笑了出来,道:“有志气,有前途啊。那就快走吧。”他说着,轻轻一挥手,脚下的云雾散开,显出了苍茫大地来。

绛云点了头,又回头看了一眼,继而飞身,往地下而去。

……

却说徐秀白跟着那黑衣仙子进了客房,就见那所谓客房清冷至极。除了房中央的一方石榻,别无他物。

为他带完路,那黑衣仙子便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一时间,莫明的孤独之感袭上心头。徐秀白看看自己脚下盘绕的云气,又看了看那冰冷坚实的石榻,竟是无所适从。

这里就是雷部,那个人的作息之地。

他想到这里,又取出了那小小玉匣,将商千华的尸体抱到了榻上。他跪坐在榻前,静静看着她。天地不仁。这个四个字,曾让他如何纠结痛心,又是如何怨恨着她。可今日破障雷公的一番话,让他忽然明白了她的立场。若非慈悲,当日她又岂会出手救了他兄妹二人,又何须时时告诫他不可杀生。而他一直以来怨恨的,正是她的慈悲,何其卑劣。他的心口痛楚又生,复又想起她身死的那一日。她逾越本职,为救人而战至力竭,不也正是因为那慈悲二字?

越是了解,越让他悔恨痛苦。他带着满目悲伤,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至少,让我说声对不起……”

正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推开。破障带着赫然金光,出现在门外。

徐秀白愣在原地,惊讶地看着他。

破障也不招呼,径直走了进来,待看见徐秀白握着商千华的手,他冷然道:“渣滓,别用你的脏手碰本座的徒儿。”

徐秀白忙抽回手,站起身来,解释道:“我,我并非……”

破障看了他一眼,打断他道:“世人惑于皮相,最易生出妄念。本座劝你收起那些肮脏的念头,别污了本座的徒儿。”

徐秀白本一心忍耐,但听他如此说,也不禁暴躁了起来,“我的确仰慕她,但却绝无非分之想,怎能说是肮脏。”

破障的神色轻蔑,“仰慕?仰慕什么?她的姿容,还是她的法力?”

“我……”徐秀白一时无法回答。

“你认识她多久?又明白她什么?”破障走到石榻边,看着商千华,“你可知道她的梦想?她最喜欢的颜色,最厌恶的话语,拿手的咒法,出招的习惯……谁是她最亲密的朋友,她心中仰慕又是何人?这些,你可知道?”

徐秀白怔怔地答不上来。他蓦然发现,自己对她真的一无所知……

破障见他如此,道:“果然是惑于皮相。”

“不是……我……”徐秀白不知如何反驳,却不能不反驳。他无措地望向了商千华,眉头紧皱,满心混乱。

“你肉眼凡胎,也怪不得你。”破障道,“看来,你也不知道她的真身了。”

徐秀白一惊,看向了榻上的商千华。真身?难道说,她得道之前并非人类?

“千华的真身是玄鸟。”破障淡然道,“你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啊……”

那是一种难言的震撼,动摇内心。徐秀白的脑海愈发纷乱。他曾经是如何义正言辞地质问她为何能毫无感触地看着无辜者惨死,斥骂她冷血无情,若她并非人类,他所谓的正邪善恶,于她有何意义?原来从一开始,他们便站在完全不同的地方……这种感觉,仿佛全世界都在一瞬间崩塌了一般。他的坚持和执着,蓦然间变得无比可笑。

破障看着他的反应,终是轻蔑一笑,转身离开。

“我明白。”徐秀白忽然开口,说出这三个字来。

破障止步,回头看着他。

“她的事我的确知道得不多。但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人也好,玄鸟也好,对我来说,没有差别。”徐秀白顿了顿,语气之中满是怅然,“我前世,是西海龙王第九子螭吻,听说我曾为人类所伤,还带着水族一心报复。而今生,我是个大夫,为了救人,我杀过许许多多的珍奇异兽。一番轮回,我竟不知自己究竟是受害者还是害人者。所谓的世事无常,想必就是如此了。所以,我知道我所谓的正义善良,既狭隘又可笑。可我没办法跳脱自己的局限。我曾怨她无情冷漠,可我心里明白,她并没有错。只不过,我们所站的立场不同,所见的世界也不同。可即便如此……”徐秀白的语气忽而坚定起来,“即便如此,我的仰慕绝无半分虚假,更不肮脏。”

破障看着他,沉默不语。

徐秀白平复了激动,又道:“我知道,她心性正直,若我以旁门左道让她复活返生,无异折辱。可如今,她不过是魂魄被困。所以,我一定会让她醒过来。无论要我做什么,吃多少苦都可以。只有这份心意,请不要否定……”

徐秀白说完,低头沉默。

片刻之后,他听破障开口,道:“跟本座来。”他抬头,就见破障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的转角,他忙收了思绪,急急跟上。

一路沉默,徐秀白也不敢多问。他随着破障出了宫邸,绕过一片缭绕云霞,来到了一处空地。

说是空地,也许并不妥当。此处并无地面,唯有云气。云气之上,立有无数石柱。根根都有三人合抱之粗,高高耸立。隐隐雷声,从柱子上方传来,绵绵不绝。电光隐约,盘踞在那一方天宇,掩去群星之辉。

破障站在柱群之前,朗声道:“雷众何在!”

话音一落,无数黑衣仙家从柱子上飞落而下,先前那位黑衣仙子竟也在其中。待众仙家站定身姿,齐齐行礼,恭敬道:“参见雷公。”

破障示意众人免礼,又朗声道:“诸位为了晋升雷将,日夜在此地修炼,本座很是欣慰。但今日,有一凡人,自恃是本座爱徒的弟子,要本座破例传授伏雷之法。诸位以为如何?”

徐秀白闻言,愕然尴尬,也不知破障到底意欲何为。

那一众仙家亦是惊讶,待稍作商议,那位黑衣仙子上前几步,道:“如此狂妄大胆,若轻易应允,我等仙家颜面何存。望雷公准许我等考验此人,若他通过试炼,方有资格学习雷法。”

“好。那就老规矩办吧。”破障说出此话,众仙家齐声称是,继而又飞身而起,重回了柱顶。

破障看向了徐秀白,道:“你也听到了。可愿接受试炼?”

徐秀白不假思索,点了头。

“好。”破障抬手,指着一处,道,“你可看到那根金色的石柱?只要你能通过柱群,安然到达那里,本座就传你伏雷之法。”

徐秀白看着那遥远的一线金色,虽有担忧,却还是点头答应。

破障放下手臂,又道:“这一路之上,雷众会用雷法阻止你前进。看在千华的面子上,本座给你提个醒。”他的眼神望向别处,说话的语气轻描淡写,“若是不想死在雷电之下,可用网元天纲引雷,削弱其威力……可惜这里是天宫,若是人间,以一线接地,便可化去所有雷电之威。当然了,首先,也得你有本事捉住那些雷电才行……”

破障说完,也不多言,转身就走。

徐秀白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又细细想了想他的话,不禁笑了出来。他抱拳,对着破障的背影深深一拜。继而转身,取了网元天纲,毅然迈步,踏入了雷光灼烁的柱群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首先,我要负责任的说,本章旨在破坏世界观……

[小白:粉碎了……]

[狗狗:= =???]

[崔巡:……]

咳咳,然后我要说,师傅是LOLI,师公是正太,小白童鞋,你压力大不?

[小白:太坑爹了!]

[绛云:= =???]

[崔巡:……]

最后,我要告诉大家,其实关于真身这个问题,一直都是很纠结的。而我们都知道,如果能开启天知就能看到万物的真实姿态,所以一直以来,池玄童鞋眼中的世界是这样的:

商千华出现:

[路人:哇,美LOLI~~~]

[池玄:(一只鸟……)]

睚眦出现:

[路人:哇,妖娆少年~~~]

[池玄:(有怪兽……)]

崔巡出现:

[路人:哇,美大叔~~~]

[池玄:(骷髅啊……)]

姜希出现:

[路人:哇,美青年~~~]

[池玄:(气流???)]

柳未央和叶芙蓉出现:

[路人:哇!!!美女二人组!!!]

[池玄:(树花二物组!)]

狗狗出现:

[路人:美女!!!]

[池玄:(美女……)]

[那只:楼上你……]

[狐狸:= = 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池玄:……]

[绛云:= =???]

一骑绝尘

作者:那只狐狸

了解 [上]

离开北斗征伐司后,绛云随崔巡往东岳而去,待到鬼门关前,绛云止步,回头南眺。

“绛云姑娘,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崔巡见她止步,含笑而问。

绛云收了远眺的眼神,应道:“我第一次离开他这么远……”

崔巡听得她这般小儿女心思,不由笑道:“我只是带你修炼,又不是关你入牢笼。想见他就去。以你神速,来回也不过一刻功夫,耽误不了什么。”

“真的?”绛云欢悦,二话不说就要起身。

崔巡叫住她,无奈道:“慢着慢着,刚来就走也太不像话了。好歹先进了门再说。”

“进就进。”绛云略带不满,说完此话,举步就要往里走。

她刚踏出一步,却见阴气奔涌,卷地而来,鬼门关前,忽然出现了十八名凶恶鬼卒。鬼卒站定,齐声道:

“鬼门关前,生者止步。”

绛云退下几步,皱眉思索。记得昔日她来鬼门关时,也曾遇到过这十八位刑罚恶鬼。那日,全靠黑白童子,她才能顺利入关。她想到此处,回头看着崔巡。

崔巡冲她笑笑,“连门都进不了么?”

绛云听他话中有话,想来是要试她的能耐。她又看了那十八名鬼卒一眼,皱眉道:“我的法术对他们无用。”

崔巡走上前来,双手环胸,笑道:“一般的法术自然无效,但定魂咒法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