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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同一条道路上,行驶在前方的那一辆马车内,只听,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传出来。

“裔儿,当年为父要你娶亲,可你硬是不肯。以至于,这么多年来王府一直未有子嗣。如今,浅儿回来了,虽说曾和亲过南灵国,可毕竟还是清白之身,你娶她,为父也不反对。不如,趁着此次皇上赐婚,便将这一桩婚事给尽快办了吧。”

南灵国与东清国相隔千里之遥,国力相当,整整五年的时间,几乎没什么来往。以至于,谁也不知道和亲公主在南灵国的情况,更没有人会关心这些。

可是,自从出了西决城一事后,东清国便立即派人前去了南灵国作了调查。

所有的事情,在那之后,都变得不再是秘密。就连和亲公主还是清白之身,也一夕间人尽皆知,“裔儿,为父在说话,你听到吗?”

半天得不到楚玄裔回答,八贤王微拧了拧眉,再问了一句。

楚玄裔闻言,一连串压抑的咳嗽,身体一时间似乎愈发显得虚弱,“孩儿,一切听从父亲的安排。”反正,此生已不可能娶心爱之人,那么,娶谁都是一样。当年,他以那样的借口摆脱自己父亲八贤王的再三逼婚,一晃已有整整五年的时间。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娶亲,可不想那一个和亲之人竟回来了。如今,圣旨已下,断不能抗旨。再加上,现今的皇帝阴晴难测,对朝中老一代的臣子很是不满。上一次经过书房时,还不经意听到了自己父亲在书房与家将说起皇帝有心削减他兵权之事。若是他刚才抗旨,难保皇帝不会因此事借题发挥迁怒八贤王府。虽然,他常年卧病呆在府内,鲜少出府,可并不代表他不了解当下的情况与当今的局势。

“你呀,为父都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了。以后,好好待浅儿。浅儿也是为父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娴静、聪慧、善良,为父一直以来也很是喜欢。”八贤王听到楚玄裔的回答,算是松了一口气。明明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他有时候似乎一点也不了解他。就比方说此刻,本该高兴才是,可他的神色却还是一如往常的淡淡。

楚玄裔没有再说话,随之轻闭上双眸。衣袖下的手,轻轻抚摸上那一条多年来始终寸步不离带在身上的丝帕,抚摸上丝帕上绣着的那一个‘宁’字。

八贤王见楚玄裔闭目休憩,便也不再出声,不想打扰了他。而心中,其实隐隐的,也觉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可是,皇帝究竟会打什么主意呢?他手中,如今唯一握着的,便是兵权而已。

晚间,太傅府内。

用过晚饭之后,云泽天看着云止进入自己的府院,转身离去。

书房,几名朝中官员已经等候在哪里。只是,独独不见宋大人。宋府的小厮不久之前传来话,说是宫内的宜妃娘娘突然染了‘恶疾’,皇上很是担心与忧心,便让宋大人留在宫内照顾宜妃了。另外,因为是‘恶疾’,还会传染。所以,宜妃宫已经被禁,任何人也不许出入,除非太医确诊里面的人‘恶疾’好了。

浅苑内!

云止前往景夕的房间,看望因长途跋涉而身体虚弱、早早睡下的景夕。

景夕的房间,就在云浅止房间的隔壁,好贴身照顾云浅止。而如今,倒是方便了云止照顾景夕。

坐在床边,云止借着窗外的月光,静静的打量起沉睡的景夕。那面容上的疤痕,她想,不知能不能找药物为景夕除去。另外,双足,不知能本能要木头做成假肢。看得出来,越是照顾景夕,景夕便会越发觉得自己没用。心灵上的那一种侵蚀,其实更胜过**。或许,让景夕能够尽快恢复自食其力,才是最好的。只是,那一双眼睛,恐怕是…

想到此,云止的手,不由自主的轻轻抚摸上景夕的双眼,带着一丝止不住的怜惜与心疼。

日子,一时间便在这样的平静中,悄无声息的快速流逝。

云止每日会询问一下云泽天关于朝中之事,名为关心云泽天,实际上却是想从中知道东锦瑜回来没有,好提前做应对之策。而,剩下的时间,自然便是努力的研究为景夕准备的‘假肢’了。其实,这些东西,云止以前也从不曾碰触过,所以,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的外门汉。只想着如何可以让景夕用上、如何能让景夕用得方便,再如何减少这其中带来的痛楚。

这日下午。

太傅府的后园之中,盛开的梅花林外。

“小姐,茶水有些冰了,景夕去为你换一壶,你且等景夕一下。”

景夕伸手摸了摸木几上的茶壶后,一边开口,一边提着茶壶就站起身来,生怕云止会阻止一般。

下一刻,听到云止轻轻的应了一声‘好’,不由得浅笑出声,“小姐,太傅府都没有什么变化,景夕即便什么也看不见,也没有什么困难。你别为景夕担心,景夕去去就回。”说着,拄着拐杖,景夕一步一步极其缓慢、极其小心翼翼的迈步离去。

云止放下手中翻看着的书籍,回头,浅笑着望去。不过才短短几天的时间,景夕便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一切只会越来越好。而,如今在景夕脸上看到的笑容,才是真正的笑容。那笑,令她的心情也不由得愉悦起来,仿佛前景一片美好,无需做任何担心。

楚玄裔在小厮的带领下前来,远远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那端在坐在梅花林外、躺椅之上的女子,一袭银丝绣边的白衣,正沐浴着西落的晚霞余光。笑颜的脸庞,流动着诗意的光泽。膝上,置了一本打开的书籍。一切,美得恍若画境。目光,一刹那,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顿。

“裔世子,小姐就在那边,小的先行退下了。”小厮停下脚步后,躬身一礼,便又退下。

云止听到声音,这才注意到了楚玄裔的到来。心下,稍稍一诧异后,浅笑不变对上楚玄裔走近的脚步,再示意楚玄裔坐,开口问道,“不知裔世子今日突然前来,可是有事?”

“云姑娘难道不请我喝一杯茶吗?”不知怎么的,一时间,楚玄裔竟脱口这样一句话。

云止一怔,倒是不料楚玄裔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距离上一次皇宫相见,已过去有七八日了。而那一次相见,面前之人给自己的感觉,是那一种表面上淡淡、实际上却是无情无心的漠然,“景夕刚刚前去换茶了,若是裔世子想喝,恐怕需要稍微等等。”

楚玄裔轻轻的点了点头,将前一刻的脱口完美掩盖过去,“云姑娘,今夜,乃是东清国皇城一年一度花灯节开始的第一天。你离开了整整五年,想必,定是想念。今日,我想请云姑娘一道前去赏玩,可好?”

他问、他邀请,神色、声音之中除了平静,再无其他。

云止并不想去凑什么热闹,刚想拒绝,却见云泽天从廊道的尽头走来。

最后,在云泽天的话语之下,无法推脱的云止,便带上面纱,与楚玄裔一道出了府门。

街道上,虽还未入夜,可是,已挂满了各色各样的花灯。小摊小贩、遍布整一条街。行人,络绎不绝。

楚玄裔身体虚弱,不适长时间走路。尽管,今日的气色看上去明显比那一日好了很多。片刻,直接带着云止前往了城西的‘西清湖’。

但见,湖内,飘荡了各色大小不一、装饰不同的画舫,美轮美奂。

“云姑娘,实在是抱歉,我身体忽然有些不适,恐怕不能再陪你逛花灯了。那边,有一艘画舫,不知,你是要随我一道上去,还是我让小厮陪着你,你再继续逛逛?”一句话,楚玄裔微微喘息、分了好几次来说。面色中,已流露出了一丝显而易见的苍白之态。

云止想了想,微笑说道,“我也有些累了,倒想上画舫坐一坐。”

不一会儿后,云止与楚玄裔两个人便落座在了画舫之中。别看画舫小,可却一应俱齐。画舫上的婢女们,在两人上来之后,立即前去准备晚饭。

一桌子的丰盛菜肴,可楚玄裔却只动了动筷子,什么也没吃,随后歉意的起身,坐到了一旁靠边的船廊上。

云止慢条斯理的吃着,余光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楚玄裔。总觉今日的楚玄裔有些奇怪,她不认为楚玄裔会是那一种特地来邀请她逛花灯之人。

这时,敏锐的察觉到楚玄裔的情绪中,闪过了一丝轻微、却明显的波动。

云止握着筷子的手,不由微微一顿。目光,顺着楚玄裔所望的那一个方向望去。但见,不知不觉已经暗沉下来的天地间,不远处水波粼粼的湖面上,飘浮着一艘精美的画舫。那画舫上,看晃动的人影不难辨出其中的热闹。只是,不知楚玄裔究竟在望着那上面的什么人?或许,今日特地前往太傅府邀她出来,不过是一个借口。

事实上,正如云止所料,楚玄裔邀请她,确实是一个借口。八贤王担心楚玄裔的身体,不允许楚玄裔出府。于是,楚玄裔便以邀请云止看花灯为由…

云止渐渐的看出端倪,倒说不上什么生气,放下筷子起身,往画舫的船尾走去。

楚玄裔专注的望着不远处那一艘画舫,丝毫没有留意到云止的举动。一手,情不自禁的再度抚摸上衣袖下带着的那一条丝帕。神色中,慢慢的,闪过一丝自嘲的嗤笑。可笑,可笑他堂堂的八贤王世子,但想要见她一面,却是如此的困难。

笑着笑着,最后,唯留黯然与叹息。

而,这般笑间,一连串的咳嗽便压制不住的又泛了起来。

瞬即,捂唇的手,一缕赤红的鲜血便顺着指缝渗出,衬得脸上的面色越发苍白。

云止独自一个人,在船尾负手而立、静站了一会儿后,缓步踱回到船舱。见楚玄裔仍然维持着那一个姿势一动不动,便依旧不想打扰他,只对一旁的婢女稍稍留了一句话后,直接运轻功飞身上了岸。与其在此百无聊赖的消磨时间,还不如回府看看景夕。

繁华热闹的街道上,行人已比肩接踵。一眼望去,人山人海。

云止不想去拥挤,便选了一条空荡荡的街道绕道回去。一相比较,尤显得暗淡无人的街道上之冷清。

一路走着走着,云止不觉开始环视起两侧的建筑与景物来。陌生的城池、陌生的世界,却忽生一股熟悉的亲切感。如今,自己占了云浅止的身份留在太傅府内,或许,对云浅止而言,也是另一种安慰吧。相信,善良如她,定不想看到自己唯一在世的亲人——云泽天、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与绝望。

一个从未曾见过面的女子,可是,却因重生在了她的身体内与继承了她的记忆而显得无比亲切起来。

忽然,就在这时,只听身后的街道上,隐约传来了一道‘踏踏踏’的震地马蹄声。待云止第一时间快速的回神、回头望去之时,那迅疾如飞的马车已驶近了云止跟前。

火光电石间,云止急忙侧身闪躲。面上的那一面纱,因着这一动作,倏然飘落下去。

马车,自云止的身前险险的擦身而过。扬起的车帘,车内、车外之人的目光,就这样不经意的蓦然对视上。明眸皎皎、潋滟如水。黑眸深谙,如潭似墨。

两个人,谁也没有想到,自那一日城楼外一别后,竟会以这样的情况再相遇。

那飘逸飞扬在半空之中的面纱,那闪躲间霎然扬起的黑发与衣摆,那微微惊诧的神色…刹那间,只听车内之人开口,沉稳的嗓音似一道优美的旋律,尽管,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停车!”

云止惊险的避开马车、待站稳脚步时,忍不住一手捂着胸口喘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反应灵敏。不然,肯定就要被那横冲直撞的马车给撞了。下一刻,只见前方停下的那一辆马车内,缓步踏下来一袭金丝绣边的白衣。浩瀚无边的夜空下,衣袂飘飘间,不论是何时何地,他都优雅如画。

四目相对!

白色的衣袍,在风中肆意的飘荡。

无人幽深的街道,自他的身后无限延伸开去,亦从她的身后无限延伸。

一刹那,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忽然停止。世间的万事万物,亦在这一刻统统远去。宫宸戋静静的望着对面一袭女装、白衣蹁跹之人,对于皇帝东申泽那一日赐婚之事,自然是早已经知道了的。只是,成亲,那是决不可能。倒不想,东申泽竟还来这一招。

飞扬在半空中的白色面纱,在风力的带动下,悠悠荡荡向着云止落回。

但,就在云止伸手之际,一阵风突然自身后拂来,立即将轻飘飘的面纱直接吹拂向了对面的宫宸戋。

本以为,宫宸戋就算不隔空拂开,也会侧身避开,但不想,他竟伸手给接了起来。柔顺的丝绸,顿时贴拂在他的手背之上,一角,依然轻微晃动飞扬在空中。

宫宸戋低头望去,刚才那一刻的举止,几乎是未曾多想的,也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白色的面纱,干净如许,隐约飘散着一丝若有还无的清香,一如那一日在山洞中自那一个人身上闻到的一样。

一袭银丝绣边的白衣衣袍,束腰的白色腰带将纤细优美的身形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未施粉黛的绝色容颜,在月光下似覆了一层透明的薄纱。绾成发髻的长发,一缕两缕在风中飘逸。男装独秀,女装倾城。

刹时,宫宸戋一贯波澜不起的眸中,竟也倏然闪过一丝惊艳之色。

云止微微轻蹙了蹙眉,对面的那一个人,他不是有洁癖吗?那干嘛那样握着她带过的面纱不放?当日,城楼外,看到他没事,她确实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皇宫内,知道他为她说话…或许,那一个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令人讨厌。

两个人,默默无言的站在街道之上。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

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不知不觉在宁静的夜空下流转开来。宫宸戋静静的望着对面之人,渐渐的,幽深的眸底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闪过一丝轻微的波动。

这时,只见宫宸戋刚刚下来的那一辆马车内,爬下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那小人儿一眼望去,顶多不过两岁的样子。头顶,带着一顶米黄色的小帽子,遮住头顶以及小小的额头。婴儿肥的胖嘟嘟小脸,可爱非常。樱桃般的小嘴一片水润,含着吃食。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皎皎月光之下恍若剔透的琉璃。眉毛与鼻梁,与宫宸戋有着两分相似。

但见他,跌跌撞撞跑上前后,没有握着糕点的那一只小手,一把拽住了宫宸戋的衣摆。

宫宸戋没有挥开,缓缓的低头望去。眸色中,流过一丝云止从不曾见过的柔和。那一丝柔和,虽然很是细微、细微至极,可云止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而云止从来不知道,原来冷酷、残忍、狠绝如宫宸戋,竟也会有这样一面。于是,话语,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宫相,你儿子真可爱!”

一句话,将前一刻的氛围尽数打散。

小小的人儿,奇怪的望着从不曾见过的云止。口中因含着未咀嚼完的吃食而无法开口。

宫宸戋闻言,重新抬起头来。却见云止面上悬挂着一抹浅淡得宜的微笑走近自己。似乎,为了掩饰自己刚才脱口的那一句话中含着的那一丝有些相识般的随意口吻,她在三步之遥处站定脚步后,言谈得体道,“见过宫相。”稍一微顿,“刚才,只是宫相的儿子实在太可爱了,我一时情不自禁便说出了唐突之语,还望宫相莫要见怪。”

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云止的心中止不住有些纳闷,既然宫宸戋已经有孩子了,那定然是身边有女人。而既然有女人,那中了春药何不直接找自己的女人?或者,直接派人将那个女人接到身边,何必弄得那么麻烦?

不过,一切也都只能在心底疑惑而已。如今,她身着女装,身份是云浅止,云泽天的女儿。而云泽天的女儿与宫宸戋,是从不曾见过面的,“宫相,请你将面纱还给我。”

宫宸戋望着云止,黑眸深谙,淡然无波的目光似乎想要从云止的面上看出一丝什么。

云止凝眉,见宫宸戋半天不动之下,心下微微一横,直接伸手便想要取回宫宸戋手中的面纱,然后回去。

可是,宫宸戋却并不放手。这时,只听身后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道徐徐的车轮声。紧接着,一袭月牙白披风的虚弱男子,从马车内下来,“宫相,请放开我的未婚妻。”从楚玄裔的方向与角度看去,竟觉是宫宸戋缠着云止的手不放。一句话,声音虽轻,却也透着一股强势。

宫宸戋闻声,尤其是那‘未婚妻’三个字,薄唇不觉淡勾一分。

街道上的气氛,一夕间,骤然转变…

------题外话------

这么美好的时刻,云止竟这么不合时宜的说‘宫相,你儿子真可爱’哈哈,不过,不能怪云止说出这话,主要是有些相像了,再加上宫宸戋的神色嘿嘿。后面解惑皇帝如此做的动机与目的,解惑小人儿的真实身份。谢谢亲亲们的支持,风华会努力的么么!

主动邀请

街道上的氛围,一夕间,骤然转变。

云止拽着面纱的手,一下子松了开来,本能的快速回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但见,如水月光笼罩下的暗夜中、漫漫悠长向后无限延伸开去的无人街道上,那一个站在马车前、面色略染着丝丝苍白的虚弱男人,尽管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可却依旧给人一种单薄至极的感觉。脚边轻微扬动的衣摆,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一阵风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他整个人吹走。然,也正是因为此,越发彰显了他神色中的那一抹坚毅,以及周身散发出来的那一丝气势。

旁边,粉雕玉琢的小小人儿,在云止转身的那一眨眼过程中,已经在宫宸戋的示意下、由车夫抱入了马车。

速度之快,使得对面的楚玄裔并没有任何机会看见小人儿的容貌,只单单望见了那一个被车夫送入马车、带着帽子的小小脑袋而已。

望向云止,声音不变再次开口道,“云姑娘,过来。”

云止听着,脚步,略一犹豫后,便向着楚玄裔的方向走去。今夜,她毕竟是与他一起出来的。

宫宸戋握着手中的那一条白色面纱,那上面,似乎还清晰的残存着一丝她触碰过后留下的温度。再看着她的举动,薄唇似有似无微勾间,将握着面纱的手负到身后。漠色的黑眸,淡扫向对面的楚玄裔,言语罄然,“不想,裔世子今夜竟有此等雅兴…”

“再大的雅兴,又怎比得上宫相深夜还去皇宫接小皇子出来。”

楚玄裔淡言相回,说话间,捂唇一声轻微的压抑咳嗽。目光,始终望着一步步走近自己的云止。见她安然无恙,心底不由得暗暗放下心来。宫宸戋此人,位高权重,深不可测,结党营私,陷害忠良,铲除异己,手段残忍狠绝,这也是他刚刚普一眼看到她与宫宸戋在一起时,会如此紧张、担忧的原因。至于,刚才的那一个小孩子,虽未看到半分容貌,但绝对是九皇子——东炎绪,无疑。

“这么小的孩子,总是比较喜欢玩与热闹。今夜,花灯节,本相也该抽时间好好的陪一陪才是。”

语声略带柔和,不徐不疾,倒是丝毫不掩那一丝宠爱之意。而,话虽对着楚玄裔说,目光却是直直望向了背对自己、头也不回走向楚玄裔的云止。淡漠深谙的眸子,不含一丝温度。那‘未婚妻’三个字,从一个男人的口中吐出来,无端让他有些说不出的微恼。她毫不犹豫的转身、走向那一个男人,更是让他…不知不觉间,一丝微妙的情绪,已被人悄然牵动起。

街道上的气氛,须臾间,几度变化。看似轻松,实则然也。

风过,吹不散凝沉。

云止听着身后传来的话,脚步稍一停顿。那个孩子,不是宫宸戋的儿子,而是九皇子?

心中,顿时止不住有些诧异间,云止的脑海中,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那日在圣玄山上初遇童泊时的情形。

那一日,圣玄山的山顶上,她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听到宫宸戋与那一个邀请他前去见花千色的百花宫人之间的对话。那一个人似乎说到了‘妹妹’二字。如此,倒也能解释的通孩子为何会与宫宸戋相似、而宫宸戋又为何会对这个孩子如此不一样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宫相的雅兴了。也希望,九皇子能够玩得开心一点。”

楚玄裔再回以一句淡言。继而,望向已站在自己跟前的云止,“云姑娘,夜深了,我送你回去。”画舫之上,当对面的那一艘画舫渐渐远去时,他才慢慢的回过神来。可婢女却说,她已经先走一步了。一番思量之下,人,毕竟是他亲自接出来的,于情于理,他都该上门道歉一声。可不想,竟会在路上碰到。不过,如此也好,正好可以亲自送她回去,弥补了忽略、怠慢之歉。

云止点了点头,如此,倒也可以省去了独自一个人回去时云泽天的询问。

只是,不知是不是云止的错觉,空气中,似乎突然间越发笼罩下了一层微凝的低压。那低压,在刚才楚玄裔邹然唤出‘未婚妻’三个字的时候,她似乎在宫宸戋的周遭感觉到过。

霎时,云止再迈开的脚步,不由自主微停顿下来,疑惑的回头、向着对面的宫宸戋望去。

却听,负手而立的他不紧不慢开口,温润好听的嗓音辩不清其中意味,“云姑娘,本相也正要回府,恰好顺路,让本相送你一程,可好?”

他言,薄唇的唇畔噙着那一抹熟悉的优雅笑容,似随口那么一说。

云止闻言,神色中,闪过一丝掩不住的明显诧异。其实,她心中很清楚的明白,宫宸戋是断定了她身份的。皇帝东申泽那一日所说的话,一直令她感到非常的不安,可却又理不出任何的头绪。她并不认为是自己多心、或是多疑了。既然,皇帝如今与宫宸戋走得比较最近,那不知,能不能从他身上探听出一点什么。

思及此,面对宫宸戋的主动‘邀请’,云止忽然有些心动起来。唇角,轻微一抿。

楚玄裔不觉蹙眉,不知道宫宸戋究竟想干什么,直接拒绝道,“宫相,我的未婚妻,我自然会亲自护送,无需劳烦宫相。”

“未婚妻?”又是这三个字,浓眉半皱,“本相怎么不知道?”

“这是宫相回城那日,皇上亲自赐的婚。若宫相不信,不妨亲自前去问问皇上。”楚玄裔绝对不信宫宸戋会不知道这一件事,此刻,见宫宸戋故作不知,再略一联系他刚才‘缠’着云止不放与现下主动想送云止回府…心中,自然而然便怀疑起他是不是…只是,传言宫宸戋从不近女色,怎么突然…

“皇上亲自赐婚,那可有下圣旨?”

“皇上金口一开,便是圣旨。难道,宫相还以为我会假传圣旨不成?”

“都说口说无凭,即便是皇帝,也还有一时戏言、心血来潮之时。若没有白纸黑字、绣龙皇卷为证,本相不妨好心提醒裔世子一句,以后这样的话,还是莫说为好。”一字一句,他淡言冷色。音声,清晰回荡在半空之中,再自人的头顶沉压下来,直觉令人不敢大声喘息。

“你…咳…咳咳…”楚玄裔顿时微怒,一连串的咳嗽止不住而起。

“裔世子若是身体不适,可以提早回府。”宫宸戋看着听着,不带温度的薄唇,似笑非笑着缓缓勾起,再不咸不淡的‘好心建议’一句。

只是,这‘好心’之中,云止却只听出了那一丝‘幸灾乐祸’之意。

楚玄裔顿时再度咳嗽起来,过度虚弱的身体抑制不住的微后退一步,有些无力依靠上身后的马车车棱。

片刻,再微一喘息后,面无表情、不输气势道,“宫相的‘好意’,本世子心领了。等本世子送未婚妻回府,自然会回去好好的休息。届时大婚,还请宫相百忙之中能够前来喝一杯喜酒。”

“这酒,恐怕是摆不成…”

四目相对,两人之间的空气丝丝缕缕凝结,几乎可以听到寒冰冷冻的声音。

云止静静的站在一侧,抿了抿唇。只觉,不过才短短的几日不见,这宫宸戋怎么就突然间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说出刚才那一番话,究竟什么意思?若不是清楚的知道他的冷酷与无心,险些要让人误以为…

两个男人,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堂堂右相,一个是声名显赫的八贤王世子,同样的身份尊贵。

对峙的场面,冷凝的气息,一时间,无声无息向着街道空荡荡的四周波荡了开来。让街道上的人,都忍不住暗暗屏住了呼吸。唯一的例外,便当属车内正吃得津津有味的东玄绪与离楚玄裔不远的云止了。云止看着眼下这阵势,心中,已是在前一刻便决定了跟宫宸戋走的。那一丝皇帝带来的、始终缠绕着她的不安,她一定要尽快的想办法弄清楚。

下一刻,侧了个身,便对着楚玄裔平静开口道,“楚公子…”你身体不适,不如你先回去吧!

“右相,二皇子有请。”

就在云止对着楚玄裔开口之际,无人的街道上,一人快速的策马而来。

‘踏踏踏…’阵地有声响彻在暗夜星空下的马蹄声刚一停下,一句话便已紧接着飞快响起,直接打断了云止才刚刚开口的话。

于是,那平平静静的三个字中,谁也不知道云止的决定。

宫宸戋淡漠的侧头,望向不合时宜出现、跃身下马立在自己身前、对着自己躬身行礼的小厮,“你且回去告诉你们二皇子,本相不喜欢那些个歌舞、美姬,让他自己玩的开心些。”语调,平缓淡然。神色,淡然无波。倒是让人挑不出一丝傲慢不屑之态。

“丞相,二皇子说了,此次的歌姬有所不同。相信你见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小厮见宫宸戋拒绝,连忙再次说道。并且,话落,还低头小心翼翼的补充道,“本来,今夜,二皇子还想让二皇子妃与那歌姬比演一场的。可不想,二皇子妃宁死不愿。二皇子一气之下,当众打了二皇子妃。之后,就在刚刚不久前,二皇子妃不小心跌入了湖中,如今正被人送回府去,又一次扫了二皇子的雅兴。二皇子为此,很不高兴。若是您现在不去、拂了二皇子的面子,恐二皇子会不悦…”

几句话下,楚玄裔的面色,已几度变化。尽管轻微,却不容人忽视,云止不动声色的尽收眼底。

楚玄裔不觉再一次咳嗽出声,整个人都无力的依靠在了车棱之上。眸色中,一夕间,一连串看不清、辩不明的东西依次流转而过。片刻,似忽然做下了什么决定。目光,倏的望向对面的云止,歉意道,“云姑娘,我突然身体很是不适,想马上回府去,就不送你了。此处,离太傅府已经不远,你自己一个人回去要当心些。宫相此人,不简单,你且离他远些。”

话落,也不等云止回答,便在车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下一刻,马车一个掉头,绝尘而去。云止望着,如何能不知那不过是楚玄裔的借口而已。但是,无所谓,她一点也不在意。或许这样更好。

“回去告诉二皇子,本相今夜有更重要的‘客人’,没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