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止,这个妓院的老鸨,不知你可还有印象?她当日的那一份恩情,不知你又是否还记得?”事隔多年,当年的一切荆雪懿自然也都清楚,于是,在那一夜棋差一招后,她便连夜派人前去抓了妓院的老鸨回来。这些年亲人,不都最讲求一个恩怨分明麽?那么,这一份情,她倒想看看云止究竟怎么来报?又或者,让天下人看看云止是何等的忘恩负义,置昔日的救命恩人于不顾。

老鸨还是当年的样子,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在侍卫的推踹下,跪倒在地。

云止闻言,顿时记了起来。当年,面前的老鸨确实对云浅止有恩,若她没记错,老鸨似乎也是东清国的人。

“姑娘,是你?”老鸨狼狈的跪在地上,望着对面略感到眼熟的云止有些不太确定的开口道。毕竟,当年的云止一脸面黄肌瘦与憔悴,还有污渍,与今日完全不同,再加上已数年不见。

云止轻轻点头,倒是没想到荆雪懿会抓老鸨来威胁,冷静道,“太后,你想干什么?”

“云止,想要她没事,便跪下来求哀家。”荆雪懿冷漠的威胁道。

“太后,你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你觉得哀家是在与你开玩笑吗?”话落,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上老鸨的颈脖。

封亦修望着面前的一切,可一时半会儿,却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道这其中都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南临风为何要杀他,不知道荆雪懿救他、南临风为何会说出如此冷绝的话来,不知道荆雪懿对云止为何会有那么大的仇恨,他似乎能感觉到她周身散发出来的那一股杀气。

下一刻,抵住老鸨颈脖的匕首便在老鸨颈脖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东玄绪看着老鸨颈脖上流出的鲜血,顿时害怕得连忙往云止的身后缩了缩,一双小手拽紧云止的衣袍,小声道,“云哥哥,绪儿怕。”

老鸨咬牙忍着,硬是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当年,她放对面之人离去,乃是出于一时不忍,并未想过得到任何回报。此刻,也就不奢望对面之人为了救她而妥协。另外,她当老鸨十多年,可说是久经江湖,什么场面没见过?便是生死,也不是第一次了,毫不畏惧。若注定了该死,那么,怎么求也没用。相反,若命不该绝,自然不求也能留一口气。

云止心中感念老鸨当年的那一份恩情,并不想老鸨有事。

一时间,止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云止,她的命,可就掌握在你手中。到底是生还是死,就看你的表现了。”

荆雪懿将云止的神色丝毫不漏尽收眼底,没想到在南灵国还有人有这般作用,能成功的威胁到云止。

“云哥哥,云哥哥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东玄绪听着,虽有些听不懂,可却依然很是不安,轻轻扯了扯云止的衣摆。

“是不是我按着太后你的话来做,你就放了她?”半响,云止掰开东玄绪的小手,一边不紧不慢走上前去,一边问道。

“对,只要你按着哀家的话来做,哀家就‘放了’她。”

“好。希望太后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不会食言。”夕阳的最后一缕晚霞已不知不觉陨落天际,没有了光线的反射,面上的冷沉一览无余。云止说着,在众人的目光下,在荆雪懿的面前两步之遥处慢慢站定脚步。

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云止会屈膝下跪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下一刻,原本紧紧抵在老鸨颈脖上的那一把匕首,已鬼使神差的改为了抵在荆雪懿的颈脖上。云止当众挟持荆雪懿,将荆雪懿的话送还给荆雪懿,“太后,若是你跪下来求我,我也可以放了你。我云止说话,一向说到做到,决不食言。”一字一顿,靠近的距离,几乎是贴在荆雪懿的耳边道。

荆雪懿面色一变,云止她不是已武功废了麽?怎么会…

南临风与封亦修亦未料到这一变故,一刹那,神色皆本能的明显一变。云止将南临风与封亦修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看得出来,南临风嘴上虽说与荆雪懿断绝关系,可心中还是有荆雪懿这个亲生母亲的。

“太后,既然你不想跪,那便劳烦你随我走一趟吧。”

说着,云止挟持荆雪懿后退,同时,示意影卫带上东玄绪,也示意老鸨起身跟上她。

马车,就停在半山坡上,云止的武功并没有恢复,刚才那一刻,靠的不过只是距离、速度、身手与反应。

挟持着荆雪懿上车后,吩咐影卫立即离去。

马车车厢内,云止命侍卫点了荆雪懿的穴道,将荆雪懿安置在一旁。

东玄绪连日来一而再的受了些惊吓,在云止推开荆雪懿后,直接扑入云止的怀中,小小的身躯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颤抖。

这一刻,对东玄绪而言,云止无疑是这世间对他最好的人了。

老鸨坐在一侧,同当年一模一样的花红柳绿打扮,脸上扑了一层厚厚的白粉,神色间不复刚才匕首抵脖时的那一丝暗暗紧张,笑着对‘久别重逢’的云止打招呼道,“姑娘,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这些年来,你过得还好吧?”

云止一边点头,一边从衣袖下取出一瓶金疮药与一条丝帕,亲自为老鸨包扎。

片刻,待弄好一切,云止收回手问道,“不知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那妓院,恐是不安全了,还是别再回去的好。”

老鸨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沉默了片刻后,乐观道,“这些年来,我倒不止一次有回东清国的打算。如今,倒不妨看做是老天成全了我。”

“眼下的东清国,兵荒马乱,战争不断,你确定要回去?”云止问。

老鸨点了点头。她本就是东清国的人。当年,孤身一人来到南灵国谋生,一转眼已十多年。都道落叶归根,倒是想回去了。

云止见此,没有多说什么,从一旁取出一叠银票递给老鸨。

老鸨犹豫了一下,最后,没有做样子推脱,直接收下。毕竟,她现在身无分文,很需要钱。良久,老鸨忽的问道,“姑娘,你回东清国皇城过了吗?”若她没有记错,云止似乎是东清国的公主。

话落,老鸨望向云止,等着云止回答。

云止点头,从老鸨的神色中,她明显的看出老鸨似乎有什么想问。

“姑娘,若我没有记错,你是公主?”

“是。”

“姑娘,你既然回过东清国,并且,还是东清国公主,那么,不知你可知那东清国的宫贵妃现在怎么样了?”

突的,心中的那一丝想要知道,老鸨忍不住脱口问道。

云止闻言,顿时诧异不已,完全未料到老鸨会问起宫贵妃——水伊颜。下一刻,眸光流转间,不动声色的点头道,“如今,东清国为帝的是三皇子垣的儿子——东方卜,宫贵妃自然…自然禁囚的深宫中。”说话间,云止一边留意着老鸨的神色,一边暗暗对被点了穴动弹不得的荆雪懿投去一眼,含着浓浓警告,不许她出声。

荆雪懿当然知道云止在说谎,她不久前还见过水伊颜,撇开头没有说话。

“那九皇子呢?”老鸨忍不住再问。而同是精明的人,如何会不知云止起了怀疑?紧接着面不改色、从容不迫的补充道,“我有一个亲生女儿,在我当年离开东清国时进宫当了宫女。后来,我派人多番打探,才知她几番辗转被安排在了贵妃宫伺候宫贵妃。所以,今日要回去了,还想请姑娘告知一二关于宫内的情况。”

云止听着,神色不变,也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原来这样,不知你女儿她叫什么名字?”

老鸨道出自己女儿的姓名。

当年,她唯一的亲生女儿,确实进宫当了宫女。

后来,在她在南灵国开妓院期间,意外的救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

而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一个意外救起的女子竟是从东清国皇宫逃出去的宫女。并且,与她进宫的女儿情同姐妹。而那宫女之所以偷偷的出宫,只因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怕被人灭口,便在她女儿暗中安排下连夜逃出了宫门。无路可去之下,千里迢迢的前去南灵国投靠她。而那个秘密,恰是有关九皇子东玄绪的。

听那一个宫女临终前说,宫伊颜诞下的皇子,其实,当夜便已经死了。

云止对皇宫内的宫女并不太了解,也不知道老鸨说的那一个名字是真是假。一时间,隐隐的,倒觉面前的老鸨有些不简单起来。

“云哥哥,绪儿好困,绪儿有些…有些想睡觉了。”

随着马车的一路行驶,靠在云止怀中的东玄绪渐渐的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老鸨自当年离开东清国后,便一直呆在南灵国,对东清国当日在皇陵内的滴血验亲一事倒是有所耳闻,也耳闻了一些关于九皇子东玄绪长得像右相宫宸戋的传言,但从未见过右相宫宸戋,也就一点未认出云止此刻怀中靠着的便是她刚才口中所言的九皇子东玄绪。

·

一路挟持荆雪懿离去,南临风的人马以及封亦修,自然穷追不舍。

两日后,半道上,再次冒出一行黑衣蒙面之人。

马车,一如先前,被迫停下。

云止掀开车帘往外望去,但见出现的每一个黑衣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除一双眼睛外再看不出其他。

影卫们顿时训练有素的上前击杀。

与此同时,官道的前方,一队人马押解着一个人向着这边而来。

眼下出现的这一行黑衣人,隐约与这两日不断出现的黑衣人有所区别,武功明显高出了许多。忽然,其中一人一掌直击打向马车,浑厚的内力带起一道凌厉的风声。

云止反应迅速的一把抱起东玄绪,一个弯腰闪躲过去。

下一刻,马车车厢的厢顶被整个掀起。

云止随即抱着东玄绪下车,并让老鸨与解了穴的荆雪懿也一道下来。

影卫们渐渐不敌,损失惨重,这一点出乎了云止的意料。

片刻后,一行人且行且退,包括荆雪懿在内。

而这一刻,已可明显看出来眼下出现的这一行黑衣人并非是南临风派来。否者,他们不会连荆雪懿都不放过,招招杀意。

官道前方。

押解着人的那一队人马,那一个被押解的人一眼看到前方的情形,一眼看到云止…此刻的云止,因赶路方便与不想被南临风的人马那么快查到与追到,乔装打扮,重换回男装。

不久,云止一行人便被逼着退到了悬崖,一行黑衣人呈一字排开。

云止护着颤抖与害怕的东玄绪,眯了眼望去。

“主公有令,杀无赦。”

黑衣人中的带头之人,在对峙了一小片刻后,冷声开口。

音落,夜幕悄然降临的悬崖上,刀光剑影再度交织开来,血腥一片。荆雪懿与老鸨都不会武功,东玄绪又还只是个孩子。

云止始终护着小小的东玄绪,暂顾不得荆雪懿与老鸨。

忽然,围杀云止的几名黑衣人同时出手,一半针对云止,一半针对东玄绪。

云止顾不得自身的安危,手中夺过的利剑一剑横扫向伤害东玄绪的那几名黑衣人。而待应付过那几名黑衣人时,后背同时中数掌,脚步一个踉跄,一口鲜血便猛然吐了出来,面色一白。

“云哥哥,你没事吧?”

东玄绪看着云止受伤与吐血,害怕得忍不住唤道。

残留的影卫们听到声音,连忙向云止这边聚拢过来,将云止与东玄绪护在后方。

云止伤得不轻,手中的利剑反手插入地面,再手抵着利剑来勉强稳定住受伤的身体,对东玄绪摇了摇头,虚弱略喘息道,“云哥哥没事,绪儿莫怕。”

“云哥哥,都是绪儿不好,绪儿没用…”东玄绪双手一把抱住云止哭道。

云止再度喘息,轻轻的抚了抚东玄绪的头。旋即,冷静审视起面前的局面,疑惑眼下出现的这一行黑衣人到底是谁派来的?每一个黑衣人的武功都极高,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而训练这样一批人,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少夫人,你先走。”影卫抵挡不住,忽的,其中一人回头道。

云止听着,虽不愿丢下影卫自己逃命,可为了东玄绪的安危,终是一咬牙,牵着东玄绪的手就走。荆雪懿与老鸨也都或多或少的受了些伤,在影卫的断后下,快步跟上云止。

“休想走。”突的,后方传来一道杀气四溢的喝声。

一刹那,几人本能的回头。

那一眼,只见一把锋利的利剑直对准了云止,向着云止迎面而来。

云止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火光电时间,一把将东玄绪推到一旁,随即,一个反应敏捷的侧身闪躲,在险险避开利剑之际,一把眼疾手快的反扣住黑衣人紧握着利剑的那一只手手腕,再干脆利落的一个反手,控制着黑衣人手中的利剑在黑衣人还来不及反应之际,直接用黑衣人手中的利剑抹向黑衣人自己的脖子。下手,可谓是快,准,狠,毫不留情。

一个黑衣人死了,还有更多的黑衣人涌上前来。

云止一时疲于应对。

影卫们渐渐的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地上的尸体渐渐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浓郁的血腥味,在风中不断的向着四面八方飘散开来。

良久!

忽然,一行黑衣人包围住云止,齐齐对云止出手,银白色的利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道银白色的冷光。

云止的双眼被刺眼的剑光一晃,刹那间,本能的快速一闭眼。而四周的利剑,在云止这一闭眼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迫近。

“云哥哥…”

“姑娘,小心…”惊呼声,一刹那,此起彼伏的响起。

而也就在这时,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抹玄色的身影忽然从天而降,只一招凌厉的横扫千军便成功的、利落的、迅疾的击落了黑衣人手中的所有利剑。并且,迫使着所有黑衣人都猛然后退了一步。

黑衣人对突然出现之人有些意外,但并不畏惧。

随即,所有的黑衣人再度齐心协力的一致向前,似乎今日不杀了云止就誓不罢休。

到来的玄衣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云止当年在山洞中有过一面之缘的——乂王,也是刚才被一行人押解着的那一个人。

面对不怕死涌上前的黑衣人,乂王出手,招招夺命。

片刻的时间,所有的黑衣人竟全都毙命,无一活口,尸体七零八落的倒了一地。

云止看着,以剑支撑身体,忍不住暗暗松了一口气。下一刻,浑身无力,便手扶着插入地面的利剑单膝跪了下去。

“卜儿,你没事吧?卜儿…”

乂王一个快步上前,蹲下身扶着云止的肩膀道。

云止这才看清了出现之人的脸,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他——乂王。

“卜儿…卜儿…”下一刻,在乂王的担忧呼唤下,云止强撑不住的身体一软,便整个人向着地上倒去,顷刻间陷入了毫无知觉的昏暗之中。

乂王的意识并不是很清醒,脑海中,只记得云止的这一张脸,记得那一日在洞中见到的那一根紫玉簪,认准了云止便是他的儿子卜儿。见云止昏倒,担忧不已。

·

高耸入云的山峰之巅。

寒风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扬起人的衣袍沙沙作响。

昏迷的云止隐约感觉到有一股异样的暖流慢慢流淌入自己的身体,蔓延过四肢百骸。

渐渐的,在这样一股异样的暖流下,蓦然意识到什么的云止,难以置信的猛然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放眼望去,入眼漆黑的夜幕,以及前方层层起伏的山峦和遥远的他处点点支离火光与星点。

一时间,云止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处。

但那一股流淌入身体的异样暖流,却随着清醒过来而越来越清晰。

云止明显的感觉到有一个人在背后为她运功,并且,身后为她运功之人的武功还很高很高。只是,会是谁?他又为何要救她?甚至,不惜损耗其一身的功力?

一刹那,云止忽然想到了昏迷前见到的乂王。

他叫她‘卜儿’!

难道,乂王他,竟是错将她当成了他的儿子?

想到此,云止不觉微微皱了皱眉,乂王他认错了,他的那一个儿子早已经死了。而云止也清楚的知道,运功之际,切忌分心。不然,害人害己。

下一刻,不容云止多想,云止很快凝神静心下来。一切,且等过后再说。

许久许久,忽的,身后的乂王一个撤手,忍不住侧身吐出一大口血来,面色苍白如纸。

云止连忙转身望去,同时,一把握住乂王的手腕,就为乂王把脉。

从脉象上看,乂王他…他…

一刹那,云止止不住微微咬了咬牙。随即,云止快速运了运功,发现自己的内力竟远胜从前,“你…”

“卜儿,你没事就好了。”

乂王双手扶上云止的肩膀,一脸欣喜的开口道。

云止看着,那样的神色,曾几何时的当初,她曾在云泽天脸上看到过。

看来,乂王他,真的是将她当成了他的儿子?

“我…我不是…”

“卜儿,你没事就好了。只要你没事,没事就好。”

依旧是那一句话,话落,前一刻还犹有精神的乂王,若回光返照,下一刻便一个低头昏迷了过去,不省人事。

“乂王…乂王,你没事吧?你…”云止急忙唤道。

夜幕下,高耸入云的山峰之巅,画面不觉在这一刻微微定格。远远望去,一白与一玄两袭衣袍飞扬空中。

·

次日,马车继续行驶,一路向着南灵国边境而去。

高耸的山巅,一袭黑衣之人负手而立,薄唇的唇角在初升的阳光下微微勾起。当日,特意送她那一只手镯,他早在那一只镯子中下了一点无声无味无毒的药。昨日傍晚出现的那些黑衣人,乃是他派出的。云止一旦身受重伤,那原本无声无味无毒的药,便会悄然改变,从而影响脉息,继而迫使乂王只能舍弃一身功力相救,再从而促使云止带乂王回天山去。

这么多年了,那一个人在天山下也关够了,是时候出来了。

而他的出来,自然要乂王去放。

毕竟,当年可是乂王亲手将那一个人关在了那里。

一切,全都按着他的计划而走,分毫也不差,“云止,天山再见了。”

薄唇轻启,七个字轻弱无声,飘散在风中。音落,一袭黑衣的男子足尖点地,翩然飞掠下山峰。

·

南灵国的边境地。

封亦修单枪匹马赶到,南临风带着人马紧接着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