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绝不会忘了。”

“那就好。”心中暗想,卓雨楼啊卓雨楼,你不是想知道什么时候给你去掉奴籍么,嗯…等你有了孩子再说。

她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夏宣忙摇头,叹道:“我马上要走了,舍不得你,想多看看。”

雨楼便闭起眼睛随他看,好在夏宣瞧了她一会,就穿衣下地了去了。

她的大愿景是获得自由,小愿景则是盼他离京,暂时消停一段一日。大愿景实现遥遥无期,小愿景触手可及,她便一门心思盼起日子来。

很快到了夏宣要离开的日子,她对他毫无留恋,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她走到二门处相送,道了几句路上保重。而夏宣则错误的理解成她对他动了点真感情,出了大门又折回来,拉住她的手,把她瞧了又瞧,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夏宣从桃枝胡同出来,回了趟国公府,与父亲告别。然后才去了府衙,和随行人员一并离京的。

在他离京前,把能想到的危险都做了预防,给卓雨楼住的桃枝胡同安排了亲信,以免府里有人想使坏招。当然,最堤防的还是季清远和姐姐。不过,只要他夏宣一天还是卓雨楼的主子,他们就算暂时把她接走,等他回来,他们也得乖乖把人还回来。

季清远也明白,所以等夏宣一走,他立即去求另外一个能左右卓雨楼命运的人——国公府的老主子夏庆庚。

他的父亲当过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天下,当年的门生甚至有的已经入阁为相了。自从上次救人失败,他一直想给夏宣找个外派的差事,让他暂时离京。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等他找到机会,就从父亲的门生口中得知夏宣要外派大同了,他便耐心的等待着。

细雪纷纷,他求见老国公,因他以前给他写过修道用的青词,所以老国公及时的见了他。

才一见面,季清远就噗通一声跪在姨夫面前,磕了一记响头:“我今天来不为别的,只有您救救我妹妹,请您…”

夏庆庚以为他是来送青词的,没想到却是讲卓雨楼这件事,不等他说完,打断他的道:“这件事上次不说过了么,中间想必有误会,你该想想,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季清远咬牙摇头,道:“中间的误会是有人故意为之,您被骗了,被您的亲生儿子。”

47

“嗯?”夏庆庚将两道浓眉拧成一团:“你说给我听听。”

“上次验我妹妹身上的胎记时,发现该有胎记的地方被一片红疹覆盖。我相信那片红疹是被人下了药所致,您现在派人把我妹妹叫来再看,就会发现她身上其实是有胎记的。”

“你有什么证据?”夏庆庚捋着胡须将信将疑的说。

“她本身就是证据。”季清远相信药效早就过了,妹妹身上的胎记已经重新显现了。

“这就难办了。老五不在家,我怎么能随意处置他身边的人。”父亲差遣儿子身边的通房丫头,这件事说不过去,他毕竟不是管后宅的女主人。

季清远并不放弃,哀求道:“现在能为我做主的,唯有您了。姨父,咱们两家交情不浅,我父亲活着的时候,互有提携,难道您忍心看着他的骨肉如此屈辱的活着吗?我昨夜梦到家父,他让我来求您,说您宅心仁厚,肯定会帮助我们这两个孤苦无依的兄妹的。”

“这…”

季清远此刻目光坚毅的凝视他的眼睛,道:“难道您没法做主吗?他是您的儿子,您何惧之有?”他觉得激将法对姨父应该起作用,但结果却事与愿违,对方只是将眉头锁的更紧了。

季清远疑惑道,姨父是个沾火就着的性子,什么时候变的如此冷静了。

夏庆庚当然有他的考虑。他背着儿子把他身边的人差遣了,那个小混账回来还不得把国公府拆了,这才消停两天,他只想安安静静过段修道炼丹的舒心日子。再说,卓雨楼这个人是在神仙那里挂了号的,对他们夏家至关重要,现在尘埃未定,若是把她就这么放走了,万一神谕说的是真的,夏家岂不是要倒霉了。

所以,卓雨楼不能放。

“清远啊…凭你片面之词,姨父真没办法替你做这个主,你真想带走你妹妹,就等你表弟回来,你们好好谈谈。小辈的事,我累了,不想管了。”弹了弹道袍,一扬手直接下令:“送客。”要往里间回了。

“姨父!”季清远不甘心的追过去,但被矗立的道童拦下。他只得黯然的拱了拱手,小步退了出去。

但他却没离开,而是在屋外的石阶下,长跪请愿。

夏庆庚从道童那听到这个消息,砸了砸嘴:“这帮读书秧子就爱弄这一套!”动不动就哗啦啦跪一地,要皇帝收回成命,皇帝不从,就长跪不起:“读书读坏脑壳。”

已是寒冬,冰封万物,大地素白,季清远并不畏惧,他相信姨父一定会被他的诚心感动。

夏庆庚没被他感动,却被他吓到了,因为两个时辰后,他才知道这个外甥还跪在那儿。他慌忙叫人出去察看,发现季清远已经冻透了,人都昏过去了。

又是熬汤又是暖身的一阵忙活,好歹把人救醒了。夏庆庚明白了,对方是拿出玩命的架势胁迫他了。于是暂时松口:“清远,容姨父先想想,过几天给你答复。”

雨楼自从夏宣离开,过的相当不错,没他在眼前晃,日子过的顺心多了。可她知道,安宁是暂时的,等夏宣回来,一切会恢复原样。

夏宣走后,她找了一天,试探着想出门,毫无疑问,被拦了下来。

情理之中,夏宣这厮肯定交代下去,不许她随便出门了。

这日,又是一场小雪,无风的天气,细雪无声无息的缓缓飘落,显得天地之间无比的静谧。她袖手立在靠近二门的回廊处看小厮们扫雪。

其中一个小厮懒洋洋打哈欠,旁边的另一个则拿手肘碰他,提醒道:“卓姑娘看着呢,你可别偷懒!”

那人立即收了哈欠,朝雨楼请罪道:“姑娘您恕罪。”雨楼面无表情的摆摆手:“干你们的活吧。”

待那俩小厮低头继续扫院子了,她就听他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小声交谈。

一个说:“你昨晚干什么好事去了,哈欠连天的。”

另一个说:“我能有什么好事,我昨晚上回了趟家,偏巧我大哥赶车送季公子回府,回来路上翻了车摔伤了腿骨,我大半夜的,又是背人,又是叫大夫的,一直忙活到天亮。”

雨楼听到‘季公子’三个字,不禁一怔,她抿唇凝眉,在原地踱步。听那小厮的意思,哥哥昨天是去国公府了,她在那里时,他不登门,夏宣一走,他偏偏登门拜访。

为什么呢?

她静下心想了想,很快有了答案。哥哥趁夏宣不在,去求老国公出手相助,把她还给季家。

不过结果似乎并不如人意,倘若老国公松口放人了,哥哥一定会立即来接她。

可惜没有…

雨楼无心再看雪景,愁眉苦脸的回到了屋内。盯着那盆赤红的炭火,她怔怔出神,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忙命人拿来笔墨纸砚,提笔写就一封信。然后唤了个小厮进来,吩咐道:“交给老国公爷。”

那小厮名唤薯儿,是夏宣的心腹之一,严格执行主人交给的看守任务。主人吩咐过,不许卓姑娘联系季公子,也不许联系嫁出去的姑奶奶夏宓。倘若她有信件交给这两人,一律不允许。

但…联系老国公爷这点,主人却是没交代过的。

“这…”薯儿犯了难:“姑娘您有事非得跟上面说?”

雨楼沉下脸:“你管我说不说呢,叫你去办,你去送就好了!”薯儿道:“可奴才是个下下等的人,怕是不能把姑娘您的信递到老国公跟前。”

她冷笑道:“你是爷身边的人,府里谁不认识你?你递不上去信,谁能递上去?!少跟我这儿装蒜!我只问你,你是去是不去?!”

“可奴才…”

雨楼把信丢到他面前,厉声质问:“爷说过,不许我给老爷写信吗?”

“是没说过。”薯儿辩道:“可国公爷却也没讲过‘允许’两个字。”

她哼笑一声,拾起桌上的笔屏便砸到他身上:“那国公爷说没说过允许你活着?若是没特意交代过,你是不是该死?!”

薯儿被吓了一跳,赶紧拾起地上书信揣在怀里:“奴才这就送去。”

“慢。”雨楼出声阻止:“我跟你直说,我在信里写了一件要事。你想看,你可以当着我的面看,我不介意。”

薯儿脸色大便,忙叩头道:“奴才只粗识得几个大字罢了,奴才想看也看不懂啊。姑娘您的信,奴才断断不敢偷看一眼,您放一百个心。”

雨楼道:“你想好了,你不怕丢小命,随便偷看。”

薯儿连说着不敢,揣着那封信退下去了。

她则在忐忑不安中等待消息,她捏着针线,走神发怔,许久没动一下。

一个时辰后,薯儿回来复命说信送出去了。雨楼叫他过来,让他展开手,她不顾男女之妨,破天荒的俯身在他手上和袖口嗅了嗅。

她在信纸里夹了层脂粉,只要打开,那脂粉会洒拆信者满手满袖。薯儿手上无香味,他没偷看,她放心了。

雨楼安心的笑了笑。她将夏宣告诉她的话,一点不漏的告诉了老国公爷,扶乩请神作假,他父亲是不会原谅他的。

夏宣百密一疏,大概没想到她会这样背叛他吧。

她笑了笑,记得穿越前看过一档法制节目,其中专家告诉观众:坏人是可以欺骗的,也不用替坏人保守秘密。

专家说的真对。

季清远被结结实实的冻了一回,在家修养。他本以为老国公会好好考虑个三五日再给他答复,没想到对方第二天就派人叫他过去了。

他不顾身体有恙,发着低烧就去见老国公。难得的是,这一次见面不是在修道的小屋,而是亮亮堂堂的客厅。

出乎预料的是,任鸿也在。他和任鸿是同一年的进士,加上有夏宣这个共同朋友,彼此间也算熟识。

对任鸿的出现,季清远有点糊涂。

这时老国公夏庆庚穿着道袍,虎虎生风的打外面进来,刚一落座就一拍桌,指着任鸿骂道:“你这小王八羔子,你爹见我尚且要恭敬三分,你居然敢在我面前耍手段!”

任鸿本能的觉得大事不好,抱着侥幸心理,作揖道:“小侄愚钝,听不大懂您的话…”

“放你奶奶的屁!”夏庆庚吼道:“你和老五那混账东西一起算计我,你当我不知道?!什么扶乩,什么贵妻!亏你们想得出来!”

任鸿一听,心道完了完了,对方知道这么清楚了,死到临头了。他虚弱的向后退了几步,擦了擦冷汗:“这个…我…”

“你什么你?!你只管说你做没做罢!你坦白的话,老子念你年纪小,暂且饶你,如若不然,我这就派人叫你爹过来,问问姓任的,他是如何教导子孙的!”

任鸿是家中庶子,自幼不被重视,见他爹跟老鼠见猫似的。他双膝一软,跪地重重磕了一个头:“您莫要动怒,这件事是国公爷吩咐我的,否则的话,我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糊弄您啊。”

不管了,眼下保命要紧,只能对不起国公爷了。

夏庆庚气的哇哇大叫,平时儿子跟他耍心眼,他都能忍,唯独忍不了儿子不敬神灵,拿他信奉的道家鬼神算计他!

为了一个官奴,儿子居然如此蒙骗他,他眼中分明没有自己这个父亲,更没有敬畏的神明英灵。

不,他可以戏耍他,却不能戏耍他信奉的神!

季清远当下还搞不清楚其中枝节,正思忖间,就听老国公吩咐:“清远…你,你不是要卓雨楼走吗?快去!立即去!”

季清远虽兴奋,但没忘最关键的一点:“她的奴籍还在,五少爷回来,他张榜抓人,我怕…”

夏庆庚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当即拍桌怒道:“来人,立即上报朝廷,就说在镇国公府为奴的卓雨楼昨个病死了,尸体已经焚成灰洒了。”

季清远激动的鼻子一酸,连连作揖。

夏庆庚这会恨不得抽了儿子的筋骨,叫了大管家进来,吩咐道:“你带清远去老五的外宅带人,多带几个人手,谁敢拦着,统统给我抓回来抽鞭子!”又对季清远道:“你把你这个妹妹有多远带多远!我有生之年都不想再听到她和夏宣在一起!要是被我发现他们又勾搭在一起了,拿你是问!”

事不宜迟,季清远匆匆和大管家上路,直奔桃枝胡同。拍开大门,众人一拥而入,季清远直接闯进了正房,连口气也顾不得喘:“老国公放人了,允许你跟我走了,咱们快走!”

雨楼像是做梦,半晌才缓过神来,随后将发髻和手上的饰品都摘了,捧着放到桌上,对屋内的一个小丫鬟道:“…你保管好,夏宣回来,将这些还给他。”看下周身:“告诉他,我穿走他一身衣裳,这点对不住了。”

说罢,拔步离去,正如她说过的那样,走时,不会回眸留恋一眼。

48

夏宣回到京城的一件事便是进宫面圣述职,得到皇帝的肯定褒奖后,他又去面见太后。其实他是不愿意去的,他每次见过太后都要倒个大霉。

太后却很喜欢夏宣,毕竟从小在她身边养大的,久别相见,从他在边塞的生活一直聊到他小时候在宫里的事情。夏宣脸上赔着笑和她老人家说话,但心里却不停的祈祷老太后赶紧放了他。

他归心似箭,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城,为的是见心上人,可不是为了陪老太太聊家常的。

夏宣如坐针毡,恨不能灵魂脱壳,离开这里去桃枝胡同和卓雨楼相见。心中虽急,脸上却要笑的无比真诚,一副和老太后聊天打从心眼里高兴的样子。

老太后越聊越起劲,恰好和夏宣一起长大的康王也在,她老人家记性好,将康王小时候的事也一并讲来,还频频问夏宣是否记得。

夏宣心里泪流成河。

终于有宫女禀告说皇后娘娘到了,太后才恍然大悟的道:“哀家原本要与皇后商量过年的事,瞧瞧,岁数大了,不顶用了,都给忘了。”

夏宣和康王立即吹捧了一堆‘没有的事,您老人家记性好着呢’和‘我从大同回来,觉得您比去年还矍铄’之类的话,逗的老人家开开心的放了他们两人。

康王今年娶了夏宣姐姐夏宓的大女儿,有了这层关系,夏宣和他就不仅是发小那么简单了,这回沾亲带故,关系更亲近了。于是刚一出宫,康王便向夏宣发出了邀请,想让他到王府坐一坐。

夏宣此时只怪自己没长翅膀,无法立即飞回卓雨楼身边去,哪有心思去喝王府的酒水,笑着推辞道:“我这一回京就进了宫,还没来得及见我父亲,容我先回禀他老人家罢。”

康王理解的笑道:“原来你还没回府,那便罢了,改天再请你来府中做客罢。代我向老国公带好。”说完,进了轿子。

待康王起轿走了,夏宣嫌马车太慢,弃了不坐,只身骑了匹黑马,直往桃枝胡同去了。

耳边风声和景物呼呼而过,此时各府宅门口的灯笼次第亮起,迎接归人。他不禁想,雨楼是不是也和这千千万万的妻子一样,等他回去。

给她这么长时间思考,她应该能明白自己的心了吧。

“…”他不仅蹙眉。须臾自信的一挑眉,抿嘴笑道:“这么久没陪她,说不定早觉得寂寞了,巴不得我回去。”

越想越美,一路打马向桃枝胡同奔去。

突然,他的余光发现了一顶行在路边的官轿十分眼熟,立即勒紧缰绳,让马停下,横在那轿子面前,问轿夫:“里面坐的是哪位大人?”

轿夫认识夏宣,这会放下轿子,拱手道:“国公爷,这是兵部主事季大人的轿子。您不记得小的门了?”

这时轿帘被一双白玉似的手拉开,露出季清远半边身子来,他故意轻松的笑道:“原来是国公爷您回来了。”

夏宣哼笑道:“大路朝天,我偏能遇到你,真是巧啊。我走这段日子,你肯定去求过我爹吧。他老人家答应你了吗?”

说真的,季清远刚见到夏宣,吓的心脏在胸膛中乱跳,还以为他是来找他要人。但见他还能出口揶揄他,猜他还不知卓雨楼离开了。他面无表情的道:“国公爷,你回府问问不就知道了么。若无他事,我赶路了。”

夏宣得意的笑,他让他爹相信卓雨楼是事关夏家荣辱的贵妻,就算季清远说破了嘴,他也不会放人的。

“哎,别急着走么。”夏宣笑道:“与其跟我相斗,不如把力气用在正地方,想想你我如何通力合作,让她名正言顺的进我们夏家的门。”

季清远轻笑:“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说罢,放下轿帘:“起轿!”

轿夫重新抬起轿子,避开夏宣的阻挡,继续向通往季府的胡同拐去了。夏宣则甩了甩马鞭,呢喃道:“摊上这么个大舅哥,算我倒霉。”

他奔驰回桃枝胡同的院子,一下马就去敲院门:“开门!开门!”唤了半晌,不见人回,他就恼了,退了几步眺望院里,见里面黑漆漆的,不像有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