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早?还是我昏睡太久了?”我撑着身子坐起来,打算下床。

十四扶着我道:“你昏睡了两天一夜,还发了一阵高烧,现在身子也该虚弱得很,你若要去,你答应我,不要太激动,好不好?蝶儿,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也无力回天,对不对?”

我微微点点头,“我只是,去送她最后一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担心的。”

十四静静看了我一会儿,站起身来扶我下床。婉儿替我把头发简单地挽了一个髻,斜斜插上一只木簪,便不再多做装扮。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憔悴之色掩都掩不住,好在也不需要强撑多久,等忆优的一切都安顿好了,我自然随她而去。

到前堂的时候,里头已经有不少人在,胤禛和乌拉那拉氏也在。我看了一圈,却只看见了洛榆,未见着以轩。洛榆也正看着我,见我瞧见她了便向我走来。我拉住她的手,低下头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忆优。”

洛榆眼里泛着泪,却只是淡淡摇一摇头道:“人各有命,死未必不是好事儿。这尘世间的苦她可以少受不少,一生过得快快乐乐的,有什么不好呢?你不要过于自责了,这些事儿,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

我叹口气问道:“以轩呢?她怎么没有来?她…知道了么?”

“不知道,”洛榆扯了扯嘴角,“不知道皇阿玛是什么心思,吩咐了暂时不得让以轩还有胤祥知道这件事儿,有谁还敢去告诉他们?何况…幽禁在养蜂夹道的日子不好过,也不想再让他们徒增难受。他们现在和念禛一起一家三口过地开开心心的,还是不要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为好。”

我想了想道:“可是,连最后一程以轩都送不成,她将来必会怪我们的。”

洛榆微笑道:“不会的,她一定能明白我们的心思。蝶夏,”她轻轻反握住我的手,“人常说,生育之恩不如养育之恩,想来生育之情也必不如养育之情,你对忆优的爱,绝不会少于以轩。人死不能复生,你要珍惜你自己。”

我点点头,笑了笑,随十四走向忆优的棺木。珍惜自己?不需要了,忆优走了,再没有谁需要我去悉心照顾。弘历有雍亲王府的每一个人疼爱,胤禛有年凌寒,十四…十四会越来越得宠,也会慢慢不再需要我,我也可以毫无牵挂地走了。

整场葬礼,我都乖乖地站在十四身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也许已经做出了抉择,就不会伤心难过了吧。只是忆优你要等我,黄泉路,额娘会陪你一起走。

再回到屋里已经过了子时,十四送我到房门口,看着我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道:“你…没事儿吧?”

我笑道:“没事儿,你看我今天不是一直都好好的。”

十四皱了皱眉,双手搭住我的肩,“就是这样我才担心。蝶儿,我看见你这样强撑着,我真的很不好受。我知道,你想要依赖的人始终不是我,可是我也想让你知道,我可以让你依赖,无论是什么时候,都可以。”

“嗯,”我轻轻抚了抚十四的脸庞,“不要为我担心,这几天我知道你很累,回去休息吧。”

十四凝视了我一会儿道:“忆优的事儿,我一定会彻查,会给你一个交代,但你也要答应我,你一定会好好地活着,不会做什么傻事儿。”

我怔了一下,笑了笑,垂下头道:“不管什么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再彻查,也没有意义,忆优不会因此而复生。”我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十四,心里泛点不舍,只是,一切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十四轻轻拥了我一会儿,才放手让我进屋。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知道,这关上的门隔住的不仅仅是我与十四,从此纷纷扰扰的尘世,也已被关在门外,再与我无关。

“胤祯,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相信,我已经和忆优团聚了。不用难过,不要悲伤,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是,眼前最应该走的路。

我一直觉得,我是个不祥的女人,无论是谁和我在一起,总会遭到不幸。忆优的死,让我看清楚了一些事情,也让我明白了自己的存在,是多大的一个错误。我知道忆优的死绝非偶然,但是请你不要再追查,就像我对你说的,发生的事情,我们无力回天。

一路走来,我真的很庆幸有你在我的身边,所以不管今天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因为也不是你的错。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胤祯,如果真的有来世,我会祈求上苍让我先遇见你,以报答今生所欠你的恩情。

忘了我吧。”

将信放入信封,写上“胤祯亲启”,我想了良久,还是提笔写起了另一封信。

“胤禛,最后一次这样唤你了,也是最后一次,这样想着你,念着你。

我的心思,你全都明白,既然明白,我也不必再多说,只有一句话,是一直想说,却不能开口的,到如今,总算不必再埋在心里。你知道么,我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能与你朝夕相对。我多么渴望,每天,我们可以一同醒来,又一同睡去,我们可以携手看朝阳晨露,看花开花谢。可是,我也知道,这样平凡简单的愿望,永远也实现不了。从别后,几番魂梦与君同,恨不能相逢。胤禛,我想让你知道,无论是齐优还是蝶夏,这一生,都只爱你一人。

现在,我只求你再答应我最后一件事,不论将来会发生什么,你会善待十四,善待八爷,他们都曾对我有恩,请你不要伤害他们。

今生已过也,来生…也永不相见。”

这是我对他最后的交代,也是最后能为胤禩和十四做的事情了,如果将来胤禛能念着我,总不至于让他们的处境过于凄惨。

将两封信并排放在桌上,我站起身来,心里竟是从未有过的安宁。是的,死并不是一件坏事儿,很多时候,它是一种解脱,一种…宿命。

匕首插入胸口的那一刻,彻骨的疼痛席卷而来,我强忍着没有喊出声,心情却是静谧的。那一年,桥对面的人穿着一袭紫衣,款款而至,不仅走到我面前,也走到了我心里。这么多年,爱得这样的辛苦,竟直到我死前的这一刻,才能毫无顾忌毫无保留地想着他。胤禛,虽然常常苦到撑不下去,可是这一世能遇上你,仍然是我莫大的福气,来生,请上天不再让我们相遇,这样痛的爱,我再也受不起…疼痛感渐渐消失,只觉得身子冷冰冰轻飘飘的,大概这便是人之将死的感觉吧…胤禛的脸庞在眼前不肯离去,闭上眼的那一刻,前尘往事,也全都尘封…

第十五回

第十五回已是九月中旬,天气虽热,但大病之后的我却似乎不怕热了,再没有从前过夏天时那般难耐,反倒像是随身带着个小空调似的,走哪儿都凉凉的。不过我心里明白,这会儿夏天过得舒服,到冬天就难熬了,能不能挨过去,还是个未知数。

婉儿陪我在凉亭坐了会儿,终于有些熬不住,劝我道:“福晋,进屋吧,虽是在凉亭,可在这毒日头底下坐着,总是不好。”

我正想开口,却听见了绮梦的声音:“你又胡说!”我看向绮梦,只见她边走近边说道:“太医说了,天气越暖对蝶夏的身子越好,咱们是不能在这日头下多呆,她呆着却是有好处的。”

婉儿讪讪地笑了笑,我拍拍她的手道:“你先回屋吧,反正是在这蝶夏轩里头,没事儿。”

估计实在是热得受不住,婉儿想了想,点点头,便福了福身向屋里走去。

绮梦挨着我坐下,拿出绢子拭着汗道:“这天也真够热的,难为她陪你在外头坐了这么久。这几天好些了么?听太医说,可以不只是喝粥,还能吃饭了,对不对?”

我笑了笑道:“嗯,能吃饭了,精神也好了不少。”

“那就好。”绮梦抬头眯起眼望了望太阳,有些出神似的,喃喃道:“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我怔了怔,道:“怎么念起这样感伤的诗?艳阳高照,应该心情颇为舒畅才是。”

绮梦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看向我道:“一时感慨罢了。蝶夏,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对忆优的事儿,你不肯让爷追查下去?”

“不想让他查。”我叹了口气,接着道:“其实整件事儿,我心里大抵知道,只是不愿意去证实罢了,我怕自己做出什么事儿来,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

绮梦愣了愣道:“可是…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理,不是么?”

“我最厌恶的就是这样的争斗。”我摇摇头道:“不想提了,过去就算了,我不想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何况,以轩和胤祥也不想要我追查下去,他们的思量必是为我好,我听就是了。”

绮梦看着我出了会儿神,兀自笑了笑,站起身道:“这日头底下我也坐不住,就不陪着你了。不过虽然太医说这样暖的天气对你身子好,但你还是不要在这儿呆太久了,累了就早些回去休息。”

我点点头,看着绮梦走远,满心疲惫。那病着的半年是我这一生也不想再忆起的过往,太医说刀子离心脏只是分毫之差,若真刺入了心脏,那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成了。我本就没有求生的心,若不是十四、以轩还有绮梦没日没夜地守着我,唤着我,恐怕早就去了,现在虽然捡回一条命来,但我自己心里头清楚,我这身体就像是一个布满裂纹的陶罐,一不小心就会破碎满地,再经不起半点儿折腾。

从正午坐到日暮,才终于觉得有些累了,想要回去休息。才转过身,我便看见了不远处的十四,他嘴角含着笑,静静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件珍贵的宝贝一般。我心里微微一动,笑道:“回来多久了?怎么像个木头一样站在那儿,不热么?”

十四笑了笑,快步向我走来,一下将我揽入怀里,“就想远远地看看你,知道么,就这样看着你,我觉得自己很幸福。”他顿了顿,却忽然叹了口气,放开我道:“蝶儿,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说,我觉得有些事情,应该让你知道。”

“如果是关于忆优的事儿…”

“不是,”十四打断我的话,“不是关于忆优的事儿,是关于你、关于我们的事儿。”

“关于我们?”我想了想,挽着十四的胳膊向屋里走去,“那进屋说去吧,外头还是很热,你累了一天了,进屋边休息边说。”十四点点头,没有做声,我心里却有些怪异的感觉,什么事儿是应该让我知道而我却不知道的?

“蝶儿,”十四坐在桌旁,举着茶杯,眉头轻轻锁着。他看着我,眼里似乎是不舍的神情。

“嗯,”我微笑着,握紧他的另一只手,“有什么事儿你说吧,不管你瞒了我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十四眉头又锁得紧了些,犹豫了一会儿才仿似下定决心道:“其实…其实四哥对你不是你想的那样儿。”

我的心微微一颤,握着他的手也抖了抖,却故作平静道:“什么事儿不是我想的那样?不要再提他了,以后我们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永远不要再提他了。”

“不!”十四情绪变得有些激动,皱紧眉头道:“我不能瞒着你,我不想要你后悔一辈子!”他顿了顿,平静了一下情绪,接着道:“蝶儿,其实你心里一直在责怪四哥对不对?[奇·书·网-整.理'提.供]你怪他当初硬是抢走了弘历,你怪他现在宠爱年氏,你怪他在你病得快要死的时候连一眼都不来看你,对不对?不是的…不是的…”十四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道:“不是四哥想要把弘历接进雍亲王府,那是皇阿玛的意思,他早就知道你怀的孩子是四哥的,你当年离开紫禁城后的一切皇阿玛都了然于心。他现在宠爱年氏,也是因为你,虽然年氏与你长得不相像,可是一举一动却全都有你的影子。还有,你病着他不来看你,是因为他以为你活不下去了,也跟着大病了一场,想要随你而去!”十四的声音开始哽咽,他垂下头道:“对不起,我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却一直瞒着你,是我自私,对不起…”

我脑中一片空白,连呼吸也开始变得吃力。不是的,一定不是的,是十四在和我开玩笑,不是真的…

十四蹲下去,以手掩面道:“我以为自己可以让你过得幸福快乐,我以为时间会让我取代原本四哥在你心中的地位,可是我错了…如果你还在他身边,忆优不会死,你不会自尽,不会把身体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一切都是我的错…”

十四低低地哭出了声,我看着他,心慢慢绞痛起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原来这些日子以来我对他的责怪,我对他的恨意全是一场误会…不行,我要找到他,我要找他!这样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我转身向外头跑去,只想立刻见到胤禛。

“蝶儿!”十四在身后唤我,我顿了顿脚步,却只是听见他叹一口气,轻声道:“你…去吧。”心里掠过一丝痛楚,但此刻的我心心念念的只有胤禛一人,心一横,还是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雍亲王府就在眼前,我却踯躅着不敢再向前走去。从十四阿哥府跑到雍亲王府这一路,心里已开始渐渐清明起来,方才的一时冲动,这会儿消去了大半。就是见到了他,还能怎么样?如今我是十四的福晋,即使这中间误会重重,我还能离开十四重回他的身边么?不能了,我心里早就明白,我和胤禛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过去了,可是…我想要见他,只是见他一面,便此生足矣。

深吸一口气,我走上前去,叩响了雍亲王府的大门。开门的人脸生,不大认识我,听我说自己是十四的侧福晋后还疑神疑鬼地打量了我好一会儿,才肯让我进去。只走了几步路,我便瞧见了乌拉那拉氏,还有她身边的…年凌寒。“四嫂!”我撑起笑脸,快跑几步到她跟前,也对年凌寒欠了欠身。

乌拉那拉氏微微有些惊讶,愣了愣道:“你怎么来了?”

我也不和她绕弯子,看了眼年凌寒道:“我来找…四哥,他在吗?”

“爷?”乌拉那拉氏尚未回答,年凌寒抢先道:“爷才抱着弘历出门,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抱着弘历?”我怔了一下,却说了一句自个儿都未想到的话:“那我在这儿等他,等到他回来为止。”

年凌寒挑了挑眉,似乎不相信我会那样说。乌拉那拉氏却释然般地笑了笑道:“认识荷园吗?出门往东边儿走,不远。爷一定会带弘历去那儿,你去找他吧。”

“谢谢四嫂。”我知道与乌拉那拉氏不必多言,她自会明白我的意思,而年凌寒…她怎么想根本不重要。我对乌拉那拉氏福了福身,疾步向荷园而去。

他果真在!在荷园只稍稍寻了一下,便看见了他抱着弘历的身影,伴着夕阳,怎么看都有些萧条。近在咫尺,我却再不敢向前走,在知道一切真相的时候,我只是想立刻见到他,却未想过真见着了要说些什么。再看向他手中抱着的孩子,那是弘历…已经一岁多了,应该会叫人了吧,好想听他叫自己一声额娘。

正呆呆地看着他们出神,胤禛却忽然转过身来,我躲避不及,只好撞上了他的视线。“你…”胤禛微微张着嘴,满脸都是惊讶。他轻轻皱起眉,静默了会儿道:“你怎么会来这儿?不是身体还没好么?身边怎么连个跟着人都没有?”

也许是天意要我们遇见,要我们之间有个真正的,结束。我扯了扯嘴角,走到他面前,“我来这里找你,我有话想要问你。”胤禛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示意我问。我看着弘历,咬咬唇道:“你告诉我,究竟为什么你会把弘历接进雍亲王府?”

“因为…”胤禛略犹豫了一下,答道:“我说过了,在王府里,他能得到更好的照顾,我又…”

“你说慌!”我打断了他的话,“那根本就不是你的意思,那是皇阿玛的意思,是他要你把弘历接进王府,是不是?”

胤禛看着手中抱着的弘历,蹙着眉想了一会儿,苦笑道:“是又如何?莫非你觉得,到如今还有什么转机?”

心上像是被狠狠捶了一下,眼泪不自知地掉了下来。我冲他嚷道:“这算什么!为什么当初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要瞒着我?即使你知道你那样做会让我恨你怨你,你也都不在乎吗?”

胤禛一手抱着弘历,另一只手轻轻替我抹去了脸上的泪,柔声道:“我想告诉你,只是当时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我不知道,如果你知道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在走皇阿玛布好的局会是什么感受,我不敢说,你明白么?我不想让你知道被自己所依赖信任的人欺骗是什么感受。”

“所以就由你来欺骗我?”我哭笑不得,只觉得心里一片荒凉,“你不是我所依赖所信任的人么?你有没有想过,我被你欺骗会受到的伤害远比被皇阿玛欺骗会受到的伤害要多得多!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这样的一个谎言,把局面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胤禛眉头深锁,忽地将我揽进了怀里,哑着声音道:“那么让我们重新开始,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奋力推开他,摇头道:“怎么重新开始?我已经是十四的福晋,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儿,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了,那一切早在我嫁给十四的一晚全都结束了。我如今只是不懂,为什么我们要走到如今这一步?为什么…”眼泪再度落下,心一波一波地疼着。胤禛,我也想要与你重新开始,可是我不能,即使十四曾经隐瞒过我,我也不能因为这样就离开了他。这些年来他对我的付出我不能熟视无睹,我不能再去狠狠地伤害他,我也不能再让自己回到你身边,我们之间始终有着许多问题,我们不可能有永远,今天不分开,也总有一天会分开。

弘历大概是被我们给吓着了,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嘴里头含糊不清地咿咿呀呀着,似乎是在说…额娘!胤禛抱紧弘历,看着我道:“我们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弘历呢?你是他的额娘啊…你听,他现在会说话了,他会叫额娘,会叫你额娘了。”

我看向弘历,心狠狠地抽痛起来,我真的好想,好想听他叫我一声额娘,可是即使那样又能改变什么?只是让自己更痛罢了。强迫自己转过身去,因为面对着他,我实在没有办法说出那些话。深深呼了几口气,我道:“胤禛,我真的觉得好遗憾,很多事情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可是除了遗憾,我无能为力。大病了这一场,我看透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如今是时候斩断一切,放下过去了。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得到自己最想要拥有的东西,而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那便是宁静的生活。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念着弘历,也不会再念着你,你也忘了我吧,也许命中注定,有些人,只是过客,不是归人。”说完这一切,我飞快地向前跑去,不让自己有任何后悔的机会。我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决定了,我也知道自己只能作出这样的决定。真的再见了,胤禛,从此以后,我的心中对你再没有恨,只有怀念与感激,怀念我们之间所有的甜蜜,感激你对我这样深沉的爱。以后的每一天,我会向上苍祈祷,祈祷你快乐,祈祷我和十四幸福。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一世我负了你,有来生,再让我还你吧…

回到十四阿哥府的时候,心情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也许是因为真正地放下了一些事情吧。其实很多事情,真的不是我们想象中那么难以割舍难以放下,我们只是在等待一个理由一个借口。现在胤禛给了我放下的理由,他不曾想伤害过我,他一直在保护着我。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是许多人的梦,却永远不能实现,但此刻在我的心里,却能把我们之间的回忆留在初见的那一刻,多好。我可以不必再恨他,不必再为他难过,我只需记得,这是自己曾经深爱过的人,是自己的一段过往。

“福晋?”走到蝶夏轩门口,银环见了我竟是大吃一惊,结巴道:“您…您怎么…怎么…”

“你怎么了?”我不解道:“我有哪儿不对劲吗?”

“不是不是!”银环忽又咧嘴笑了起来,“您没有哪儿不对劲,您回来就好了,爷就不会再…”

“爷怎么了?”我心里一紧,忙问道:“他出什么事儿了?”

银环看了看屋里道:“爷说您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要我们从此以后都不许再提起您。爷自个儿喝了好多酒,劝都劝不住,嫡福晋…嫡福晋还被爷扇了一巴掌,半边脸都肿了。”

我一怔,随即摇摇头道:“他疯了,怎么会以为我一去不回?让他喝去,你先陪我去一趟嫡福晋那儿,我要去看看她。”

银环点点头,便随着我向绮梦的院子走去。

还没到院子里,我已经听见了靖秋尖尖的嗓音,“她是个什么东西!走就走了呗!爷值得为她生这样大的气么!姐姐您别难受,走了也好…”

“胡说什么?”绮梦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有些喑哑,“蝶夏不会走,也不能走。你不必在这儿开心,我可以告诉你,你方才的话若是落到了爷的耳中,保管你吃不了兜着走。靖秋,做事儿得懂得适可而止,很多事情虽然没有人说破,但大家心里都有数,你若真的把谁惹急了,菩萨也救不了你。”

靖秋怕是不敢还嘴,便静静地不再出声。我轻轻叹了口气,示意银环不要出声,又带着她离开了。忆优的事情我有九分把握是靖秋动的手脚,只是不想去证实罢了,但愿今天绮梦的话能把她点醒,让她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儿,否则我一定不会心慈手软。

回到蝶夏轩门口,银环才不解地问道:“福晋,方才为什么不进去?侧福晋说的是您么?您为什么…”

“忘了你听见的话。”我沉下脸看着她道:“刚才你听见的话,一个字都不许向别人透露,听见没有?”

我对他们一向和蔼,从未这样讲过话,银环愣了一下,忙点头道:“是是是,奴婢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不会对别人说。”

我点点头,问道:“婉儿呢?她上哪儿了?”

银环想了想道:“奴婢也不知道,好像一下午都没瞧见她。”

“是么?”我叹了口气,只能暂时不管了。我示意银环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自己径直走进了卧房。

“哐当!”才推开门,就是一个酒杯砸过来,夹杂着十四含糊的声音:“不是说了不准来烦我吗!”

火气还真大,对自己没信心就算了,还对我没信心,以为我会一去不回。我撇撇嘴,看着坐在地上捧着酒壶的十四道:“不准烦你?你是要我今天别回来?可是不住蝶夏轩,你叫我住哪儿?”

十四蓦地停止了喝酒的动作,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

原本还想与他开几句玩笑,可是看见他这个样子,我心里一疼,忙跑过去蹲下身子轻轻用双臂环住了他,柔声道:“你以为我会一去不回了么?不会的,我是你的妻子,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离开你。”

十四愣了一会儿,猛然抱紧了我,喃喃道:“我以为你要去找他,我以为你们会重新开始,我以为只有他能给你幸福…”

“傻瓜,”我心下懊恼,方才只想着到胤禛,却没有顾虑到十四的感受。我忙拥紧他道:“我和他之间早就已经是过去了,如今唯一的联系便是他是我的四哥。胤祯,这世上能给我幸福的人,只有你一个,你相信我好么,除非我死,否则我决不会离开你。”

十四轻轻放开我,微微蹙眉道:“你决定了么?蝶儿,我不想勉强你,也不想叫你日后后悔。如果今日你想要回到四哥身边,我决不拦你,我也愿意…愿意给你一纸休书。”

“你把我当成什么样儿的人了?”我收起笑容,正色道:“是,我知道这一切之后确实很遗憾,可是却没有后悔,我永远都不会后悔嫁给了你。从今日起,他就真的只是过去了,我…剩下的日子恐怕不多…”

“胡说!”十四忙掩住了我的嘴,皱着眉不许我再说下去。

我眨眨眼,示意他放开我,笑道:“说一说又不会怎么样。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剩下的时日还有多久,我想要陪在你身边,和你共度余生。”

十四深深叹了口气,再度将我拥入怀中。我依偎在他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头有些晕,胸口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难受得紧。大概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经历了太多悲喜,身体承受不住吧。也许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但是老天爷,我祈求你让我活得再久一点儿,再给我些时间,能好好地去爱十四。

第十六回

第十六回“蝶儿,醒醒,快醒醒。”正在屋里头打盹,我却迷迷糊糊地听见了十四的声音,睁开眼看,果真是他,只是这个时辰,他应该在宫里才是,怎么就回来了?十四看着还是有些迷惘的我,笑了笑道:“还睡么?起来好不好?我有重要的事儿要和你说。”

这才一大早的,我正睡得香,便闭上眼含糊道:“有事儿你说,我听着呢。”

十四静默了会儿,清了清嗓子沉声道:“皇阿玛今儿个又把太子给拘禁了。”

“什么!”我心里一惊,猛然坐起身,又是一阵头晕眼花。

十四见状忙扶住我道:“别急别急,小心自个儿的身子。”

我定了定神道:“我没事。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又做什么了?”

十四扶我坐好,摇摇头道:“也是他自个儿不好,什么都做得太过了。去年十月的时候,皇阿玛就惩戒了讬合齐、耿额和齐世武等人,我想这样也是想要给他一个警戒,不料他如今做事情仍是没有分寸,所以今儿皇阿玛才说,太子他狂疾未除,大失人心,着拘执看守。”

这一回是真要废太子了,虽是早就知道这样的历史,但事情到了眼前,心里头还是有点儿怅惘。当年他是为了纳敏,只是不知道现在是为了什么,还是为了纳敏么?还是早就被权力改变了呢?心里轻叹了口气,我道:“这一回恐怕皇阿玛是动真格了,你也要诸事小心。”

十四笑道:“我又不和他们争什么,没什么要小心的。”

“你当真没有争的心?”不知为何,这句话脱口而出,我自己也是怔了怔,又赶紧道:“你不会想去争的,我多虑了。”

十四微微蹙眉看我,沉默了会儿道:“你…是不是怕我去争?”

我一愣,忙摇头道:“怎么会?我…”

“我不会去争。”十四没等我说完,笑了笑,轻轻摸摸我的头道:“这些年来我做的一切不过是帮着八哥罢了,我自个儿没那个心思,也不想要什么。何况,”他顿了顿,接着道:“我知道你不想我去争那个位子,我不想也不会让你失望。”

心里一暖,我上前拥住十四道:“自古帝王都是孤家寡人,我不想要你也成为那样的人。他们要争就让他们争去吧,我们过得快乐就好。”

十四点点头,没再说话。

这是我第一次与十四谈起有关帝位的事儿,也是他第一次对我把话说得这样明白。我相信十四不会骗我,他说对皇位没有觊觎之心就是没有,那我也可以放心些,将来胤禛登基,总不会给他带来太多的伤害。

转眼就是十一月,胤礽禁锢在咸安宫已经一月有余,康熙这回是铁了心,十月朔便谕笔朱书:“胤礽行事乖戾,断非能改,仍行废斥禁锢。”这几日,怕是就要以复废皇太子胤礽告庙,宣示天下。呵,还有十年,这十年恐怕是大伙儿最难熬的十年,如今的康熙是惊弓之鸟,任何一位皇子表现得对政治过于热衷我想都会让他有所防备,胤禛想要继任大位,现在也只有韬光养晦,静候时机了。

不只是他们,我现在这日子也不好过,入冬了,即使穿上厚厚的棉衣,仍是冻得发抖,手脚冰凉,毫无一丝暖意。前些日子白天的时候婉儿还会陪着我去院子里头坐坐,晒晒太阳,现在北风起了,人根本出不得屋子,只能整日在房里头呆着。以前健康的时候不知道病痛有多苦,现在才知晓,也能体会当年良妃所受的苦楚了,只是不知道我何时能像她一样离去。

“又出神了?”婉儿轻轻摇了摇我的手臂,微笑道:“您最近老是神游太虚着,想什么呢?”

我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发呆,什么也没想。”

“没想就好。”婉儿轻叹口气道:“您知道,十四爷就是想要您过得快乐些,您若是不快乐,那真是辜负了十四爷的一番心意。”

我正欲说话,却听见外头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争执声,像是翠玉和谁吵起来了。我细细听了会儿,吩咐婉儿道:“你出去看看怎么了,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婉儿点点头,便出去了。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她才带着翠玉回来。翠玉一瞧见我,便蹙眉道:“福晋,如今他们那帮人都欺负到咱们头上了,奴婢今儿是实在忍不住了这才动手,冬雪那丫头就是该打!”

“冬雪?”我不解,看向婉儿,婉儿忙解释道:“冬雪是跟在侧福晋舒舒觉罗氏身边的丫头,挺得宠的。”

又是靖秋,我有心放她一马,不愿生事,她竟还是不知好歹。我想了想问翠玉道:“那冬雪做什么了,居然能把你气成这样?”

翠玉气呼呼地道:“福晋您吩咐过,不可和府里头的人起冲突,奴婢们从来不敢违背。平日里头,不管他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奴婢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忍就算了。可是今天也太过分了,早上奴婢去药房给您端药,结果发现煎药的炉子根本没有生火,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冬雪把炉火给关了,这奴婢也不计较什么了,多等一会儿便是。结果好不容易煎好了药,奴婢正往屋子里端来,冬雪又故意来撞奴婢,好好的一碗药,一下子就给撞没了。奴婢实在是气不过,咱们凡事儿都忍让着,结果他们倒是越来越过分,您说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我怔了怔,轻轻叹了口气。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害死忆优的罪魁祸首,不管是谁,总是因为对我的恨意才迁怒忆优,所以当初才不想去追查,如今倒成了好欺负的人,想来都觉得可笑。

“福晋,奴婢也想说几句。”婉儿拍了拍翠玉的肩道:“今天这事儿您别怪翠玉,即使是奴婢,也会那么做的。奴婢知道您为什么一直这样隐忍地过日子,一来,您本就不喜欢争些什么;二来,您也是不想给十四爷添什么麻烦。只是福晋,咱们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有些人永远不知道收敛,只会得寸进尺,咱们何必一直忍让呢?”

我笑了笑道:“不愧是跟了我这么久,连我怎么想的都能猜到。翠玉,”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你先去舒舒觉罗氏那儿通传一声,我随后就到。”

翠玉一喜,忙点头道:“是是是,奴婢这就去!”

婉儿惊讶地看向我道:“您真要去见她?”

我点头道:“有些事儿总要解决,既然以前的方式解决不了,我也只好换一种方式。帮我梳妆打扮,我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好!”婉儿见我终于愿意去找靖秋,不禁也心情大好,忙给我张罗去了。也许前面真是做错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奇怪,你想要给她机会改过,她却偏偏不要。

不知道是不是怕我对她做什么,到了靖秋那儿竟看见她把绮梦给找了去,呵,事到如今还想要靠别人么?我向绮梦福了福身子,径直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什么意思?”靖秋斜睨了我一眼道:“我总比你早进门,就是不行什么大礼,基本的礼节总该有吧?我没有请你坐,你就坐了吗?”

“靖秋!”绮梦站起身想说什么,我拉住她的袖子,摇了摇头,示意我自个儿来面对。

丫头们上了茶,我悠悠喝了一口,放下茶杯道:“我不知道,我是哪里失了礼节。绮梦姐姐是嫡福晋,我自然是应该向她请安问好,可我们都是侧福晋,身份一样。我想你忘了,在皇家,不是看谁先进门,而是看出身门第的吧?你阿玛是员外郎,我若没记错,那是从五品的官儿,而我阿玛,如今是工部尚书,从一品。你看,是不是你向我请安比较按礼节行事?”

靖秋显然没想到我会说这些,涨红了脸站在那儿,恨恨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对绮梦道:“姐姐先回去休息吧,我有分寸,不用担心。”

“不行!”靖秋忙道:“那个…是我把姐姐请来的,你凭什么叫姐姐先回去?”

我斜睨了靖秋一眼道:“有些事儿你要是不怕被人知道,我自然是没有异议,不过…你最好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