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摇头,叹道:“也不知请她长期补阳,要耗费多少银子。”

江蓝生虽不甚明白南霜的意思,然而他江蓝生,是个富裕且大方的公子哥,万不可在美色面前失了姿态,于是他摇开绒毛扇,轻描淡写道:“一千五百两一夜,实乃九牛一毛。”

南霜很是惆怅:“问题是我要买一整头牛。”

江蓝生又呼呼摇了两下扇子,眯起双眼,朗笑了两声:“这有何难?”

南霜不甚惊喜地瞧着他:“你有法子?”

“嗒”一声,扇子一收,“唰”一声,扇子一扬,江蓝生高举着白绒扇,“哗”一下展开,云淡清风笑道:“一千五百两黄金。”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雷贯耳。南小桃花惊得是目瞪口呆。

老鸨的声音往高拔了几调,尖声道:“一千五百两黄金,一千五百两黄金,还有没有出价的?还有没有更高的?”

静夜,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醉凤楼里说丰年。

江蓝生收回扇子,得意洋洋地朝南霜笑。

南霜百感交集地望着他,颇为好心地往右指了指横扫千军而来的老鸨,恳切道:“江公子,归你了。”

江蓝生的五官登时有些扭曲,白绒扇再次委地,飞出几根细毛,凄凉地飘。

这厢,老鸨圆满地拽住江蓝生的手臂,瞅着他如瞅着一尊佛,“公子,您真是贵客啊贵客。”说着卯足劲将江佛往楼上请。

江蓝生一脸悲痛地被拖拉着走,朝南霜喊道:“我去去就来,去去就来,等我啊。”

醉凤楼的人渐次散去,南霜拾起地上的绒毛扇,方要寻个地儿等江蓝生,却见萧满伊在楼道上忽然回过头来,目光锁牢在西角一处。

那神色中,似有惊喜,又似有几分惶恐。

南霜循着她眼神,往醉凤楼西角望去,眼前红衣清影,锦衣华服,不见有甚异样。再回头时,萧满伊已跟着老鸨,往楼上的停鹤居去了。

南小桃花自以为深谙江湖之道,寻不着蛛丝马迹时,便静观其变。于是她找了张桌子,决计学着周遭嫖客,调戏一下烟花女子,未向目光一扫,竟见左手楼梯前,一个紫色身影轻轻掠过如疾鸟,转而便没入二楼的轻纱碧影中。

南霜揉了揉眼,方才那身影有八分像穆衍风。她在心中思量了一番,起身也朝二楼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2010/06/14 ╮(╯▽╰)╭第09章

醉凤楼的二楼有一展巨幅屏风,上画美人出浴图。屏风后是曲折多转的回廊,小灯笼上描绘着各色春宫。

南霜方至二楼,被旁的女子拉扯着灌了几杯酒,她酒量一向不好,此刻未全醉,却有些晕了,以至那春宫上到底画些什么,她也并未看清。

她只在巨幅屏风前驻足了片刻。

兴许是因为酒力让思绪有些飘忽,南霜不由想起南九阳曾有个在朝为官的知交,姓江。她尚年幼时,这位江某来天水派做客,一见着粉雕玉琢的南霜,便惊喜道:“这奶娃长了好漂亮一双卧蚕眼。”

卧蚕眼,既下眼脸微微凸起,显得双眼水灵又清透,然后江某跟南九阳说:“你这女娃,长大后定是朵小桃花,祸水的哎,不如趁早跟我小儿子结个娃娃亲。”

南九阳当时到底应没应这份亲事,南霜是忘记了。然而他那句“小桃花”却一语成谶,经年后,南霜背负着“南水桃花”的盛名,时不时便忆起当年江姓乌鸦嘴。

南霜想,被誉为桃花祸水实乃小事一桩,然而被誉为祸水却没祸过水,令她很是惆怅。

南小桃花郁郁不得志地看了画中人一眼,出浴的美人也长了一双卧蚕眼,但桃花运,显然比她好上许多,起码往来过客,都忍不住往她身上几处凹凸狠劲瞅瞅。

走廊红影沉沉,酒味浮靡。上楼便失了穆衍风踪影,南霜只得无头苍蝇似,一间一间寻去。

方拐了个弯,就见另一头,有二人身着墨色长衫朝她走来。

这二人神色古怪,南霜低眉,不经意瞥见他们的手。

手指紧绷,弯曲成爪,青中透出黛黒。

南小桃花悚然大惊。西域毒教花魔,教徒靠养毒虫毒物练功。将毒素吸入体内,以内力化为己有,一旦发功,整只手臂会变作青黑。倘若毒攻连至第九重,但凡伤人,见血必死。

这二人神色沉郁,也像是在寻人。小桃花虽有些慎,仍旧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那两人的目标也不是南霜,她走过时,还微微侧身为她让道。南霜舒了口气,却听身后房门吱嘎一声,转头望去,出来的人竟是穆衍风。

两个花魔教人见着穆衍风也登时愣住,对看一眼,又似有些惊慌地回转身来。

这一转身,南霜刚巧与他们眼风相接。四目相对,均是愣然。

南小桃花连忙眯眼坏笑做出一副嫖客模样,慌不折路地推开旁边的屋子。

屋内轩敞,空无一人。花魔教人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南霜见他们毫无停滞地离开,这才又松了口气。

房中并未掌灯,只盛满月光。镂空雕花木栏隔出内外间。贴着木栏的地方,放着一对黄花梨圆角柜,柜上的妆奁是紫檀木做的。

她眼睛眨一眨,便闪出一个主意,上前就在妆奁里翻找起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还真叫她找出一对金锁项圈。项圈是铁制的,一个挂着蝴蝶铜锁,一个挂着铜钥匙,想来是一对。南霜将项圈塞入腰间,姑且当做兵器使。

正此时,屋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南霜慌不迭朝四周望去,屋内空阔,只高阔的房梁权且可以藏身。

她方巧跃上房梁,门便开了,一前一后进来两人。

南霜跪坐在房梁上,眨巴着眼睛瞅了一阵,没瞧出个所以然,正拍拍胸口顺了顺气,抬眼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南霜悟了,这年头,真是一个悲壮的年头。循规蹈矩的客栈没人住,风花雪月的青楼连房梁上都能蹲俩人。

对面那人并指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南霜又悟了,这年头,真是一个憋屈的年头。好端端一个男人,手指修长似玉竹,盛着月华直反光,叫她这朵桃花情何以堪。

这么想着,南霜又朝那人的脸看去。

她抽了一口气。

眼前的男子半跪在梁上。灰暗的光影中,一袭牙白长衫皎洁如秋霜。细碎额发下,一双眉如疏烟,扬起亲和的角度;一对眸如点墨,深邃且飒然有光;一只鼻如峰峦,挺直俊秀;唇瓣色泽光润,嘴角含而不露的笑意,如春雨后,新叶尖的一束嫩光。

南霜大彻大悟,这年头,真是一个销魂的年头。连她那早就馊掉的桃花运也能浴火重生,扶摇直上九万里,而自己便是接着风势,展翅高飞的大鹏鸟,九色祥云笼罩下,心里就有一个感觉:飘然升仙。

南小桃花本就有些醉,看着眼前英气逼人且温润的男子,彻底醉了。

于是她趁火打劫地琢磨,反正自己被誉为祸水,不如就找汪好水,来祸他一祸。

她伸出手,预备学着方才楼下众嫖友的模样,勾勾白衣公子的下颌,俯身去香一口。孰料手伸到半路,却被这白衣人拦下。他眸中那泊湖水几番流转,诧异又好笑地望着她。

南霜听过一个词儿,叫做“欲拒还迎”。起初,她一直不大明白这词儿的意思。今日她天赋异禀,望着白衣公子此时的模样,乘风破浪地把这词儿给悟了。

南小桃花心中甚愉悦,虽一只手被捉住,她又缓缓朝白衣公子伸出另外一只手。

白衣人微微有些愣怔,眸色更深,静静看着她颊带疏红,眼含醉意,伸手勾起自己的下颌,俯身贴来。

“嚓”一声烛光闪动。刚进屋的两人静了半晌,才点了盏灯。

这厢,南霜在梁上调戏良家男调戏得很欢实,早已忘了下面还有两人。烛光一动,她惊得身子向下斜去。白衣人抬袖一捞,南霜不留神便砸在他怀里。

白衣公子不着痕迹皱皱眉,嘴角却是含笑的,伸手将她扶起,使了个眼色朝下面望去。

这二人中,身形高大的身着碧色锦衣,矮小的披着黑斗篷。

借着烛光,南霜见那碧衣人形容甚是熟悉,正要定睛去看,却听那斗篷道:“你确定屋外没人了?”这声音,竟是一位女子。

碧衣人轻蔑笑笑,转身便将女子揽入怀中,迫不及待朝她脸上吻去,声音含糊不清:“想死我了。”

女子推开他,后退几步,银铃般笑起来:“现在这么猴急,就不怕被老爷知道?”

碧衣人一把横抱起女子,往床上扔去,随即也脱了外衣欺身而上:“说我猴急?爹的身体长年抱恙,也不知多久没碰你。”他一边撕扯着女子的衣衫,又含糊道:“反正阁里的事有二弟打点,我跟小娘便该来快活。”

床上的女子边喘边笑:“死相,竟想出醉凤楼这么个地方,任谁也猜不到…”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男子粗重的喘息止住。

溶溶夜色透过窗栏倾泻屋内,纱幔飞舞,承尘轻晃,帐内只听衣衫摩挲之声,伴着女子连连娇唤,男人喉间低吟,一派春色撩人。

南霜若有所思盯了半晌,想起早年南九阳与他狐朋狗党口中秽词,很聪明地领悟出,下面上演的正是她所擅长的房中术。

然而见着那衣衫委地,人影交叠,她心中的感觉委实有点复杂。

仿若一个嗜茶成性的人,长年被人误解为酒徒。然而在闻到酒香的那一刹那,虽觉着过辣过烈,却仿佛有丝微甘醇引人入胜。

这样复杂的感觉,令南霜无法释然。她倏尔忆起自己方才茶中掺酒,不伦不类的调戏,又转头朝白衣人望去,不料那人也正朝自己看来。

明明是昏黑的夜,那人的双眼却如一眸星光,灼亮而深邃,仿佛一方清水被他望望,也能酿成酒了。

南小桃花心里,又产生了要祸他一祸的冲动。

只是,此刻还不是时候。方才听了半刻墙角,南霜已然猜到房内二人,正是万鸿阁的大公子欧阳无过,和欧阳岳的三夫人储轻燕。

欧阳无过的喉间忽然发出剧烈粗重的低吟,伴着储轻燕一声尖细的娇唤,床榻忽然猛烈摇动起来。

酒上了脸,南霜的双颊红彤彤的。她转过头,饶有兴味地看着白衣人抬手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抿抿唇。察觉到南霜欢喜且猥琐的目光,他的脖子又僵了一僵。

然而正在此时,房门砰然被撞开。床上动作疏忽停滞。

屋内一片静默,纱帘无风自动,飘飘洒洒。内间二人,外间二人,加上梁上二人,均是屏息凝神。

人气是个很玄妙的东西。一间屋子里,有时明明毫无响动光亮,然若有人在内,一人两人,尚且不易察觉,若六人同在,是个人,即便毫无武艺在身,也能感觉出异样。

六人皆知,此屋中定有乾坤。但敌不动我不动,南霜与白衣人如此靠近,却感不到丝毫呼吸声。

江湖的险恶在于人心,南霜在戏文里看过,因你永不会知晓,身边的人到底是敌是友。她这么想着,下意识将手探到腰间,悄悄将项圈取出,紧握在手中。

南霜忘了一件事——她腰间的兵器,是与铁环形似的项圈。两者间最大的不同,是项圈下有挂饰。一个项圈也就罢了,她偏偏偷了一对。于是在取出所谓兵器的一刹那,俩挂饰晃荡一碰,发出“铛”一声脆响。

南小桃花祸水成功。白衣人悠悠地,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电光火石间,外间黑影以臂为斧,朝房梁劈来。

白衣人勾起南霜衣领,拎猫似把她拎下房梁。欧阳无过与相互轻言登时弃床闪入屋角。床被另一道黑影一臂劈开,轰然裂成两半。

屋内局势瞬间变换,内间无人,房梁上一人居高临下。

森然寂静中,几丝灰尘从高处簌簌落下,白衣人将南霜往外间一推,低声道:“走!”

南小桃花听到这个声音,顿时酒醒了一半,百感交集抚上额头。

作者有话要说:乃们最近看世界杯看得很爽吧~~

嗯…德国赢了,请勿霸王 (好吧,我承认这个跟霸王不霸王没什么关系 ╭(╯3╰)╮)

下一更,2010/06/15

第10章

屋内只有衣衫拂动,招式碰撞的低响。

南霜很是感慨,她捏了捏额角跳动的青筋,折返回内间。

屋内,白衣人与黑影人起跳回旋,位置变幻得极快。月光幽幽斜照入户,空中似有绿光盈盈闪动,南霜一惊,忙喊了声:“小心!”翻身跃入战局,抬手便把一个臂膀打开。

白衣人又好气又好笑地叫了句:“丫头!”

南霜吞两口唾沫:“原来是你的手。”

角落中,欧阳无过也怔了怔,轻轻吐了三个字:“于桓之。”

于桓之在江湖声名赫赫。小的门派畏惧他,大的门派想除掉他。然而,无论这两个黑影人出于何种目的,对于欧阳无过来说,都是有利的。

南霜看清方才的绿光,是月华照在黛绿的手臂上,偏头便对于桓之说:“不要碰他们的手。”

孰料这两个黑影人听了“于桓之”三个字,竟愣怔片刻,翻身到外间后,抖抖衣袍,推门直从正门走了出去。

于桓之也拂了拂衣袍,施施然点亮屋角一盏灯,转头朝南霜微微一笑:“是花魔教。”

南霜点点头,见烛光映上于桓之的眉眼,长睫毛下似有花影重重,又不由打个寒噤,诚恳道:“我方才原想祸你一祸,不过…”

于桓之诧异地抬起眉毛,打断她的话,转身朝欧阳无过与储轻燕欠身施礼:“打搅二位的好事,对不住。”

欧阳无过生性懦弱,忙道:“好说好说。”

于桓之方要与南霜离开,又听身后欧阳无过迟疑唤了声:“桓公子。”

他滞住脚步,回身轻笑着添了句:“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今日之事,于某说与不说,有待何妨?”

待于桓之和南霜走远,欧阳无过忽然轻轻道:“说话留三分余地,捞个把柄在手,不愧是于桓之。”

他的脸上不见方才可掬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不屑的神色。

“出来。”他沉声喝道。

三个人影破窗而来,单膝跪地叩首:“欧阳少主!”

欧阳无过冷声笑道:“方才那人的身后,师涯,你可看清了?”

“回欧阳少主,于桓之身形虽快,但绝非翘楚。一则,他手中的《暮雪七式》本就是残谱;二则,他没有修炼《神杀决》与《天一功》调息。以方才的身法来看,应是不足为患。”

说话之人半跪在三人中间,他眉眼细长,一头过肩的黑发两侧有一缕白。

“不足为患?”欧阳无过挑起一边眉,操起红木架上的青花瓷瓶,用手掂了掂。五指微曲,瓷瓶顷刻化作齑粉。

储轻燕惊得瑟瑟发抖。欧阳无过斜乜她一眼,忽然笑道:“说起来,还要多谢于桓之将南水桃花从万鸿阁弄走,若被爹拿到了南霜身上的水镜,我欧阳无过,将来又如何做这天下武林的少主?如何敌过穆衍风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

师涯望着他一脸狂放的表情,迟疑道:“只是少主,假意光复暮雪宫一事…”

欧阳无过神色森冷:“如何?”

“少主让师涯挑选六人,分别授以《暮雪七式》的第二式到第七式。”师涯蹙着眉,恳切道,“这套武功,需层层递进,又要有《天一功》、《神杀决》的辅助,而最后一式变幻万千,更要结合早年失传的《转月谱》。若这六人强行从中途练起,武艺虽会一夕间突飞猛进,然长此以往,必定走火入魔,暴毙而死。”

秋夜露重,点点白霜在房檐上积厚。屋内良久没了声响。风扬起欧阳无过敞开的衣衫,他忽而一手揽过储轻燕,右手扣住她的下颚,拇指狠狠摩挲着她颤动的双唇,“走火入魔,暴毙而死?”他的声音阴冷带着笑意,“岂不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