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心事重重,想什么呢?事,还是人?”他懒洋洋地问,随手丢了毛巾,一屁股坐在床边的软椅里。

其实那张椅子还是舒昀买回来的。就在他眼睛不方便的那段时间,常常靠在里面边晒太阳边让舒昀念报纸给他听。

那段回忆让舒昀的思绪发生了瞬间的紊乱。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无视他语气里仿佛别有含义的暗示和嘲讽。她转过身面对他,问:“晚上你和谁一起吃饭?”

周子衡看着她,停了一下,才说:“一位朋友。怎么?”

“晚上我恰好看到你们了。你的那位朋友,我好像也认识。”

哦,是吗?”周子衡淡笑道,“那位黄医生,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她知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掉进了他的套里,却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只是追问道:“你到底想干吗?”

“你的这个问题真奇怪。什么叫做我想干吗?倒是你,为什么看起来有点儿紧张的样子?”

“因为我现在对你很怀疑。”

“怀疑什么呢?”他看着她,薄唇边仍旧带着极淡的微笑,“我倒觉得你十分反常。舒昀,过去我和什么人吃饭应酬,你好像从来没有关心过吧。”

“这是两回事。”她抿了一下嘴角,微微泄露了心底的挣扎和犹豫。

“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今晚会这么自觉地来这里,就是为了问这个。”

他用平淡的语气直接戳中她的心思,不过她直觉认为还是不要承认为好。

就在她沉默的时候,周子衡却似乎并不想轻易放过她,“你还没告诉我,你和黄医生是怎么认识的呢。”

“在一个朋友的病房里。”

“什么朋友值得你三天两头往医院跑?”

果然,舒昀想,那天在医院里,他还是看见了她。

不过之前他居然只字不提,是想等着秋后算账吗?

况且他虽然语气随意,却证实了她心里的猜想。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静静地望着他两秒,突然开口说:“周子衡,你这样有意思吗?我不信你是真的不知道。好歹大家在一起也

这么久了,你能看透我,我也清楚你心里在想什么。明知故问这一套,你玩起来很有意思吗?”

“一般,其实我根本不耐烦和别人玩这些。”周子衡终于收了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站起身走到她眼前,“不过因为对象是你,而你似乎十分喜欢和我兜圈子。如果不配合一

下,我都觉得说不过去。”

他一下子靠得太近了,近到她几乎都可以数清那些残留在他那结实腹肌上的细小的水珠。她不自觉地仰起头,而后又觉得仿佛还不舒服,索性也跟着站起来。

她直视他的眼睛,“那我们就都直接一点儿吧。我确实是在怀疑你和那个医生见面的目的。你不要不承认。”

“哦?那你觉得我会有什么目的?”

“你不否认,对吗?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我俩之间的问题,我希望你不要随意牵扯到其他人。”

“莫非你所说的其他人,是指你的老同学兼初恋?”

他的话音落下,她的声音微微沉下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果然没有猜错。”

“你猜什么?你觉得我会给他带去什么不良影响?”

“难道你今晚的那餐饭和裴成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吗?抑或,其实就是为了他。”

“舒昀,”英俊如撒旦般的男人突然笑了一下,“你应该对自己的直觉感到非常自豪并无比自信,所以才敢来这样质问我。”

“请你正面回答我。”

“随便你吧。”他转过身,仿佛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兀自从床头捞起烟盒和打火机,嘴边叼着香烟,他一边点火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就当我相对他不利好了。如今不巧被你发

现了,或许你可以想点儿办法阻止我。”

这样漫不经心的腔调,这样随意的口吻,令舒昀站在原地怔忡了一下。

她有点儿分不清他是不是认真的,那副隐藏在灰白色烟雾后面的神情,更是漠然到让她开始感到疑惑和惶恐。

半晌之后她才开口,声音有些发紧,“周子衡,你不要乱说话。况且裴成云并没有惹到你,你没有理由做这些。”

回应她的确实一阵极低的笑声。

上半身赤裸着的男人仿佛真的心情不错,隔着一张床的距离看着她,挑了挑眉毛,“如果我说他确实阻碍到我了呢?你也说了,我们在一起这么久,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吗?”

她哑口无言。

她当然知道他是什么人,更加清楚他的手段。那些拦住他前面的人或事,倘若他想清除恐怕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为了达到他的目的,哪怕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也会在所不惜。

她站在床尾,膝盖抵着硬邦邦的床架却不觉得疼。

她安静了一下才说:“你相对裴成云做什么?”

“既然你这么了解我,为什么不再猜一猜呢?抑或,试目以待更好。”

“我说了不关他的事,你最好不要真的牵扯到他。”

“你是在威胁我?”

“。。。。。。不是。”她停了停,灯下目光冷冷地望着他,“我是在请求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十分平静,只有那清澈的瞳眸深处露出一丝恳切来。

周子衡夹着香烟的手指在身侧不经意地收缩了一下,火星在两指之间的皮肤上掠过,带来一阵短促而麻木的灼痛感。

他皱了皱眉,却没有低头去看,而是直接倾身将剩下的半截烟蒂捻熄在床头的水晶烟缸里。

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花费的时间却有点儿漫长。

那张英俊的脸在灯下微垂着,额前的黑发还带着濡湿,侧面被挺直的鼻梁和坚毅的下颌弧线勾勒得仿佛一尊完美的雕像。

而他的眼睛亦垂着,仿佛专心致志地盯着烟灰缸里那一点儿逐渐熄灭的火光。

中央空调里正咝咝地往外送着冷风。舒昀感到有些凉,似乎是从心底升出来的凉意。除去手指的动作,周子衡沉默着几乎一动不动,这让她猜不透他心中的打算。

舒昀为了得到答案等了好一会儿,就在她以为应该放弃的时候,他终于直起身体重新转过头来看她。

周子衡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沉得仿佛是暴风雨下的万丈深海。

这个女人,在他的印象中,她从来没有求过他什么。

这是头一回,却是为了别人。

半晌之后,面对她隐约带着请求的眼睛,他沉声说:“我知道了。”

然而,这样一句“我知道了”究竟代表着什么,其实舒昀心里也没底。不过如今她也只能选择相信他,相信他不会真的对裴成云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不过就因为这件事,她与他之间的关系似乎陷入了一个更僵的局面。不但当晚没有再交谈,甚至就连接下来的日子,在每回不得不相处的时候,他也似乎对她兴趣缺缺,不再以调

侃嘲讽或是折磨她为乐。

其实这是好事,可是舒昀发觉自己的心情竟然比前阵子更加糟糕。

公司那边也因为她工作时间被事先排满的缘故,不得不替她推掉了一个大型活动。反倒是徐佩佩刚从日本拍完广告回来,风尘仆仆下了飞机直奔活动现场。之后媒体相关报道出

炉,徐佩佩照例大出风头,谋杀无数菲林。

后来私底下在公司里碰上,徐佩佩假惺惺地向舒昀表达了遗憾之情,因为活动当晚有数位知名大牌音乐人出席,而舒昀生生错过了这个与他们沟通交流的机会。

待到高傲的孔雀公主翩然离开之后,小乔愤愤地说:“有什么了不起,真是的。有必要故意来说这些吗?”

“不气不气。”舒昀反过来安慰这位小助理,打趣道,“至少她现在还会主动和我讲话,换作以前这怎么可能呀。”

“小舒姐,你这心态真是太好了。”

“不然真被她气死了,岂不正好让她得逞吗?”舒昀笑笑说。

“确实是。这两天我看你闷闷不乐的,原本还以为你真是为了这件事不开心呢。”

“怎么可能。”

舒昀想,或许只有她自己才明白,为什么最近会如此的不愉快。

其实她也是有私欲的。每当周子衡提到裴成云的时候,在她的心里不是没有某种报复般的快感。

她甚至想,凭什么周小曼可以活在这个男人的记忆里这样久,而她在他面前,就非要对他忠贞不二?

因此她怀着一点儿可耻又卑鄙的恶意,克制着自己不去向他做出任何解释。

知道这样的误会真正将裴成云牵扯进来了,她才开始感到后悔和担心。

第十九章分手宣言

(心底似乎突然空出一块,像是陷入了黑洞里,所有的情绪都被吸得精光。)

过了几天,特意挑了某个空闲的日子,舒昀又去了一趟医院。

裴成云刚被送去做完检查,回来之后见到她,他的态度不再像上次那样激烈,反倒神色自然地同她打招呼。

她这才惊觉他竟然已经这样憔悴了。整个人越发消瘦,身体清减下去,就连眉骨都仿佛瘦得突出来。抑或是睡眠不好,眼睛微微向下凹陷,眸光黯然,隐约带着倦意。

他已经不能平躺,多半时间都必须斜靠在床头,那样微微倾斜的角度才能有助于平顺心跳和呼吸。

对于那晚将她赶出去的事,裴成云只字没提,只是问她最近好不好。

“干嘛总是关心我?我好得很。”舒昀说,“倒是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似乎也不想再瞒她,只是淡淡地说:“其实我以前在国外做过一次手术,最近这里又出了点儿问题。”他边说边指了指心口的位置。

舒昀注意到,现在就连他的手指都仿佛苍白无力,指甲上更是没了健康的光泽。

“我听说还需要继续做手术,对吗?”她问。

“嗯。”他停了一下,神色平静,“我不想再折腾。”

“这怎么能叫折腾?难道你打算一直在这里住下去?”

“可就算做了手术又怎样,下半辈子照样还是离不开医院。”他闭了闭眼睛,似乎是牵动了情绪,气息变得有些不稳定,歇息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重新看向她,不禁哂笑道,“而

且手术风险大,说不定有去无回。”

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舒昀听了心头难免往下一沉。

她本事打算来劝他做手术,现在反倒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接近晚饭时间,裴成云突然半真半假地抱怨医院餐食难吃。

舒昀便问:“你想吃什么,我去外面买回来吧。”

“真的?”他抚着胸口低低笑道,“好久没吃香辣虾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她本来还担心他会没有食欲,毕竟人已经病成这样,连多说两句话都仿佛疲惫至极。一听之下她立马答应,拿上钱包下楼去买。

结果只在医院俯近的几家餐馆逛了一圈,便接到白欣薇的电话。

医院门前的临时停车道上,白欣薇从车里递出东西来交给舒昀。

“怎么不自己上去给他?”舒昀问。

“我没空。”白欣薇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叮嘱她,“你就说是你拿来的吧,别提到我。”

舒昀看了看手上的几张CD和那部精致的播放机器,在心里叹了口气,说:“或许我也没办法劝动他接受手术。”

白欣薇一愣,继而又仿佛满不在乎,“那就听天由命吧。”

“明明你一直都在关心他,为什么不肯亲自上去看看他?”

“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我曾经一做就是好几年。为了等他,我浪费了太多时间,该是时候悬崖勒马了。”

“也许你再坚持坚持就会如愿的。”

“谢谢你的吉言。”白欣薇研究般看着舒昀,好像有点儿遗憾,“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呢。其实我觉得你会是个十分合格的朋友,只可惜我俩读书的时候没有深交的机

会。”

“是啊,后来你又把我当做假想敌,要做朋友就更难了。”舒昀开了句玩笑之后才又端正了神情,认真地说,“其实我在想,大概是你一直以来都看错了,抑或,你对裴成云来说

有多重要,就连他自己都还没意识到。”

“现在说这些会不会有点儿晚?”白欣薇挥挥手,发动车子,随后又想起来,问,“你刚才在电话里说要打包什么回病房?”

“裴成云说想吃香辣虾。”

坐在名车里的美女眉头微皱,“他的病需要忌口的。”

回到病房,舒昀晃了晃手里的保温盒,拿到床前一一打开。

在裴成云表示疑问之前,她率先说:“辣的东西你不能吃,还是来点儿清淡的吧。”

裴成云望着她手里的另一个袋子问:“那是什么?”

“哦,音乐,拿来给你解闷的。”

她把CD机和唱片放在床头,替他插好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