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报上的字远不及方才的那份多,却足以将这次事件推向麻烦的顶端。白纸黑字,区区数笔,让我和墨衣都沉默了下来。

莫冥非,两日前独探祭风教,被俘。

“明知流絮有备而来,那个笨蛋还去自投罗网…”

“那个笨蛋以为你死了,至少是给流絮抓了,”墨衣轻叹口气,“其实这件事从头到尾漏洞很多,可他看到你的短箭就疯了一样,谁劝谁解释都没用…”

闭上眼,眼前只有他流着伤痛却绝对沉稳的眼眸,无法想象他发疯的模样。

疯了一样,那个冷静得不似凡人的莫冥非么?

他怎么可以——疯?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倒还真难想象那样一个决绝的人拿着六絮给的邀请函,因为心力负担不起大庭广众跪到了地上的样子…”

“够了…”

“缓过神来就疯了一样要冲去祭风教救你,而且谁也不让靠近。若想强行拦下他,幸好躲闪及时,不然真的会死在莫冥非的手上也不一定。

流絮让他一个人去,他便真的连暗部都不敢带,还扬言说跟一个杀一个,大不了一起给你陪葬,还真是个没胆的笨蛋对不对?”

“不要说了!”莫冥非三个字,是我永远偿还不尽的债,这点我早就知道了!

“夜,该面对的还是及早面对的好,以前在索魂老师什么都教,惟独不教怎么处理感情,因为我们不会有这种玩意儿。但到这儿的这些日子,我已经明白了你当初对我说的‘伙伴’的概念,知道什么是感情,天资如你夜瞳,怎么还是参不透只会躲闪呢。”

“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么?”我眯起眼,早就知道墨衣大大咧咧,却也只是在称呼我嫂子的时候,但凡称呼我为夜,绝对是以手下自居。区区一年,她竟可以叫着夜对我说这样的话,难道真的是我迟钝?

“你是摘星楼主,索魂第二骑。”墨衣明眸一闪,“墨衣的伙伴!”

我一愣,不语。她是我亲口承认的伙伴,我还能说什么?

“算了,夜,”墨衣的神色缓和起来,“先救了莫冥非,再抄了流絮老巢再说。也许…我们有很多时间学也不一定的…”

什么意思?

其实根本不必浪费心神去想怎么潜入祭风教,又该带哪些人去才有备无患又不留后患。就在我回楼的第三天清晨,流絮的人就亲自造访摘星楼送上他流大祭祀的拜帖一张,轻轻松送请君入瓮。

楚楼主,年前一别,甚是挂念。不知故友安否?早前拜访,无缘相会,故邀贵执事先行叙旧。闻楼主安然而归,甚喜,诚邀楼主偕故友水云弦清敝教一会,把酒以谈。

流絮敬上。

一封书简,字体清秀,言辞文雅,凑近还可以闻到暗暗的香味,不像墨香,倒像是梅花的气味。淡然中带着几分凛冽,说不清的风骨。

若不是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还真的会误以为流絮是诚心邀请相交甚好的故友把酒言欢畅谈叙旧,谁会想到这仅仅是封邀请我们去鸿门宴的请贴?

这流絮,还真是…麻烦!

“靠…”身后的墨衣显然是看到了请贴的内容,感慨词刚好和我心中的如出一辙,“丫的这不摆明点名去送死吗?还装得跟个孙子似的!玩什么高雅!”

“楚楼主可是答应前往我教?请给个答复也好让小的如实禀报教主。”

殿下之人便是流絮派来的信差。半老的面容,脸长得挺精明的样子。话说得倒是谦恭有佳,眼神却不时飘过主座上我的脸,镇定自若,似乎一点也不把我这个敌方楼主放在眼里。大概是料定偌大的一个摘星楼不敢斩他这个使臣,所以更加肆无忌惮。

“流教主盛情邀请,在下自然会去。”我抬眸一笑,慢慢将手中的请贴对折,撕裂,再对折,再撕裂,整理成薄薄一叠碎片,瞥了身边的弦清一眼。

弦清马上会意,伸出手接过碎片,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

“你…让我如何拿回帖复命?”那人脸色一黑,显然不仅是被我撕请贴气到,恐怕大部分是我支使他们前教主惹出的怒气。

呵,为的就是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嗤笑一声,马上正色。“不用劳烦这位大哥了,流絮的宴我们赴定了,您远道而来,就暂且在摘星楼住下,也好让我们尽些地主之宜。”

“你…”他瞪目,不可置信的模样,“你敢!”

终于失了镇定么?流絮派的使者啊,就这么点胆子?

“你觉得我不敢么?”

“自古…就不斩使臣…”

好个不斩使臣!“这可是你的提议,怪不得我。”这可是你自找的!“若。”

“是。”

“帮我送使者一程,不要失了我摘星楼的体统。”

“你、你们!”他惊恐地往后退了步,“你们胆敢动我,教主绝对不会放过你…!”

话未完,若的剑已经刺入他的胸膛,惊恐的表情定格在他的脸上,还睁着的眼里却已然没了生气。

剑出,鲜血方才崩射。

“拭目以待。”祭风教。

“你为什么杀他?”

移开满目鲜血的视线,回头就对上墨衣询问的眼神,我轻舒一口气。其实刚才也是临时决定杀了使者,现在想来,其实这个决定还是有些风险。

“斩杀使臣,是败方才会有的举动。”

我笑了笑,解释:“依现在情形,我们本来就是败方,让流絮以为我们心虚恼羞成怒又有什么害处?”

“你的意思…”

“调教你的人没讲过么?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安之,不然流絮现在是怒,是卑,是佚,于我们都是有益无害。”唯一的风险,是莫冥非的安全。

却也是我最无从下手的地方。

莫冥非在他们手上,形势就偏向于祭风教。去不去甚至带什么人去都不是我们能够选择的。次行的危险没有人可以预料,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究竟能不能活着回来。

也是时候安排后事了。

“若,我们离开之后,等五天,五天之后我们如果还没有回来,”我低头,迟疑了会儿,还是开口,“你接任楼主之位。”

“主子…我…”若突然瞪大了眼,随即跪下,将头深深地埋下,“我…我想跟随楼主!”

“若!”

“若想跟随主子!”

抬起头,竟是眼眶通红。

若…看着向来坚毅的男人红了眼眶,有时间,愧疚涌上心头。他把忠心尽数给了我,我又何德何能哪。如果可以,我定会给他一个选择的权力,决定自己的生死,可如今的形势,摘星楼少了莫冥非,少了墨衣,少了弦清,零星又是个有勇无谋之人,若要是跟随我们一起送死,摘星楼就必毁无疑!

“主子,我发誓效忠于你…此去祭风教凶多吉少…”

“就是因为凶多吉少!若,万一我们出事,摘星楼怎么办?不是说你蒙前楼主知遇之恩么,难道你要看着他的基业毁于一旦?”我叹了口气,想扶起跪在地上的若,语气缓和了些,“你得为大局考虑。”

若却不理会我的搀扶,死死地跪在地上,头也不抬。

“若!”搀扶不成,我加重了语气,“你这是想让我…死不瞑目么?”

鸿门2

更新时间2008-12-811:19:32字数:2783

你这是想让我…死不瞑目么?

若的身躯猛然一震,竟有几分颤抖。

仿佛寒冬死拽着树干不肯凋零的叶子,风一吹,摇摇欲坠,却扔不肯放手飘落。一圈,一圈打着卷儿。永远是差一分地颤抖。

“这是主人给你最后的命令,你若不接受我也不会让你跟随,我们主仆关系到此为止。”心一横,我面无表情地宣布,将跪地的若抛在身后,头也不会地迈出大殿,“弦清,衣,出发。”

路过使者尸体的时候顿了下,不是因为鲜红的血早在地上淌成一片,而是听到身后传来清晰的声音。

咚,咚,咚。

若…

“若你这是干嘛…”墨衣忧郁的声音随即响起,“夜…”

“我说了,出发!”回头又有什么用?既然不能允诺他跟随,倒不如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债,只会越欠越多。欠了冥,欠了暮,我已经不能再欠了。

上辈子的债,我又有几个今生可以去偿还?

“属下…尊命!”

迈出门口的时候,没了那揪心的咚咚声,静得诡异。

只是远远地传了声颤音入耳,竟让我的眼越发干涩难受起来,像是风沙迷了眼。

“遵命…主子…”

几个字,说得气喘吁吁,说到主子,分明是带了哭腔。

决定立刻出发也是迫于无奈。在这场较量中,谁占据了主动的位置,谁就有可能是最后的赢家。本来局势就于我们无益,唯一出其不意的办法就是不做任何准备立刻出发,赌流絮不会相信我们做决定的速度。

第一次去祭风教总坛是蒙着眼,回来则是墨衣一道走了很多冤枉路才顺利回到城内。总觉得那个总坛似乎离城很远。这次是弦清带路,想不到原本半天多的路程只消一个时辰就看到了祭风教标志着凤神的入口图腾,才知道原来不必绕过阻挡总坛与外界的山脉,山腰石壁原本就有个山洞作为进出捷径。山洞隐蔽得很好,一般人的确很难发现。

此行与其说是去搭救莫冥非,还不如说去祭风教送死,虽然强逼若留守摘星楼解决了我的后顾之忧,却也不免愧疚。一路上,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三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到达山洞口。

“等等,先别进去。”

哪怕不知道我们现在到访,一路走来半个防备都没有的状况也着实太诡异了点。流絮既然可以查到我回摘星楼的时间,应该有很厉害的情报网才是。既然我回了摘星楼就势必与祭风教为敌,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主子怕有埋伏?”弦清停下脚步。

“流絮擅长用什么毒?你身上有没有解药?”若说暗算,最简单的办法怕是在必经之路下毒,这恰恰是流絮最擅长的伎俩,不得不防。

“没有。”弦清眼色一暗,“我出来是太过匆忙…怎么办?”

“衣?”

“我身上带的基本是些疗伤的药,”墨衣沉思,“他若用盅毒我倒或许可以发现提醒,但如果是一般的毒,我就只能设法拖延些时日。”

这就够了。我凝了凝神,迈进山洞。现清和墨衣也随即跟了进来。

洞口透着一丝光亮,山洞里并非伸手不见五指。因为心中有所怀疑,我们前进得很小心,也没有发现洞内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似乎,流絮真的没动什么手脚?

才想着,突然听见身后轰——的一声剧响,连地面都跟着上下起伏颤动起来。

地震?!

只片刻,山洞就彻底被黑暗包裹。石头从两壁和顶上松落下来,发出断断续续的滚动声。墨衣和弦清明显被吓到,一动不动。眼看着滚落的石头就要砸到她们,我快步上前一手一个把她们拽开原地,才惊险地避开了石头。

弦清任由我拉离,只是伸手抓住了我的衣袖。墨衣的第一反应却是反手挣脱,另一只手马上跟上,一记手刀险些跟上。

“衣!是我!”我小声呵斥,钳制住她的行动。

“夜?”墨衣的行动马上停滞,双手挽上我的臂膀,不再挣扎。此刻她们什么也看不见,墨衣方才的举动只是索魂长年训练出于自卫的本能。

“发生了什么事?”弦清抓着我衣袖的手一紧。

洞内已经没了一丝光亮,因为光源洞口早就被石头填得死死的,恐怕连空气都很难透进来。里面的空气里尘土飞扬,弥漫着我曾经熟悉的味道,令人呼吸都有些困难。两壁上的碎石还在不时落下,却终究还是静了下来。

不是地震,不然塌的不会只有洞口。该死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界居然还有类似火药的东西存在!不然绝对不会听弦清的建议冒险走山洞捷径!

“夜…火药味。”墨衣松了手,蹲下身在地上摸索。

我俯下身仔细看了看脚下,扶起墨衣。“不用。”地上没有松动过的迹象,应该没有埋火药类的东西,暂时…安全了。

抬头时发现墨衣一脸地笑意。“嫂子,现场版的夜瞳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还真是方便。”

呵,夜中视物么?“如果…”勾起嘴角,正想开口,却惊骇地发现墨衣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个身影!体型魁梧得很,面无表情,像是根本没有看见我们一样静静地站立着。

吱——

脚下传来细细的一声,还来不及查看,却见那人的剑铮的一声出壳,风驰电掣般直刺过来!不容多想,我挥袖出剑,惊险地挡开差点刺进墨衣胸口的剑,顺势拽过墨衣将她推到了稍远的弦清怀里。

那人似乎力大无比,刺来的剑说不上精妙,却力道十足。挡开的剑时我用的虽然七分是巧力,却还是被反冲力震得虎口酸痛,险些握不住剑柄。趁着他还没稳住被我挡回的剑,我抓住机会起掌猛地袭向他胸口。反应不及,他硬生生挨了我几乎用了七成力的一掌,却只是退了几步,闷哼了一声,立刻稳住了脚步起剑重袭——目标却是在一旁动都没怎么动过的墨衣和弦清!

吱——

又是细微的响声,他浑身一震,竟兴奋地狂笑起来。手却没停,毫不留情地举剑刺向此刻一点视觉都没有的墨衣和弦清。

他一转身,便是留了毫无防备的背后给我。我对准腰腹要害处一剑刺去,竟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剑从他的后背腰穿透他身体到了前方,原本明晃晃的剑身出了他的身体居然然了黑色。他的步伐一滞,连看也没看伤口,起身一跃,直指墨衣而去!

怎么回事?

脱离他的身躯时剑柄传来微微震动分明是剑身划过肌理时的触感,既然已经是刺中要害,他怎么没半点反应?

墨衣!

即使看不到,动物的第六感还是存在的。眼看就要命丧剑下,墨衣突然推开弦清,自己往反方向闪开,直到触到洞壁,立刻收敛气息。既然都看不到,只要不出声,想要找出目标还是有点难度的。

吱——

那人却准确无比地朝向墨衣走了过去,任由腰间的伤口血流如注。

“夜!”墨衣显然也听到了那莫名的声音,顾不得隐蔽气息直接喊了出来,“看看我身上有没有什么虫子!”

什么?

鸿门3

更新时间2008-12-910:16:51字数:2736

我一惊,凝神观察,赫然发现她的裙摆上真的有个黑色指甲大小的凸出!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不小心沾到的泥土,细看之下才发现,黑斑四周竟然是一圈深深扎进布料里面的脚!“那是什么?”

“杀了它!快!”

杀了它?我没有多想,快步上前,挥剑斩落墨衣的裙摆外层。虫子刚一落地,就正对着它刺了下去。细微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同那人的行动也停了下来。他又恢复了之前那了无生机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夜…快走…”墨衣重重地喘气,显然刚才已经耗尽了心神,“检查下附近有没有类似的虫子在地上,没发现的话就快走!”

流絮!该死的不要告诉我又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盅虫!

粗略看了下四周,似乎已经没有墨衣口中的那种虫子。我拉过弦清的手,又牵了墨衣,朝着山洞深处或是另一出口进发。

“主子…”弦清的声音发颤。

我停下脚步。“什么事?”

“如果我没坚持要走这条捷径就好了…”

“我们大家都不是没事么?”我甩了甩头,汗已经让我的头发粘在了两颊,很是难受,“你觉得流絮不会做两手准备么?”以他的个性,越安全的路上,埋伏怕是比这山洞里有多无少,“还有多久到出口?”旦愿出口没被炸平。

“快了吧…”

“夜!有光!”墨衣的手一紧,“出口到了,我们毫无防备地出去么?”

既然流絮可以料到我们会提前来,自然不会傻到只在洞里放了个杀手那么简单,不做到万无一失不是他流絮的性格。山洞外,绝对不是我们可以稍加休息的地方。

但,知道又如何?我们可以不出去么?不出去待在相对安全的山洞里,的确可以活久一点,但我们还有什么必要来这里?

无论流絮是守株待兔也好,瓮中捉鳖也罢,这山洞我们非出不可。

单凭这点,就是他流絮是这场游戏的主导者!

看到光亮的确是距离出口不远了,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出口。强烈的光让我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干涩得厉害,只好眯起眼让眼睛慢慢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