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洗店的胖营业员嗑着瓜子儿,见楚清抱着衣服进来,随手掸了掸手里的瓜子壳儿,然后翻了翻衣服里头的标签。撂下一句羊毛的洗缩了水不负责就拿着衣服进去了,出来以后开了张楚清一个字儿都看不懂的单子给她,让一周后来拿。

“能加急吗?急着要。”毕竟是程易安的东西,楚清总想着早些送给他的好。

“加急三天,价格两倍。明天取,三倍。”胖女人说完后将二维码转向楚清,斜着眼嗑着瓜子儿,等着收钱。

楚清看了看顶上的价格表,三倍就是一百二十块钱……咬了咬牙,扫码付款。

她一到公司就收到一条新的微信好友消息,微信名是一个下划线。头像则更省事儿,微信原始头像,害得楚清刷新了好几次,还以为自己网不好。

不知为什么,楚清一看就觉得这人是程易安,想都没想就通过了。

通过好友申请后,对面的发了条消息过来。

【程易安:衣服不急着还。】

程易安知道楚清的性子,拿了别人什么东西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怕楚清晚上就巴巴儿地给他送来。

【楚清:好。】

【楚清:你怎么知道我微信?】

楚清实在是心疼那一百二十块钱,应了一声以后不愿再提那件纯羊毛的大衣。方才路上还祈祷了好久干洗店别给洗毁了,到时候就是花干洗费的二十倍怕是也赔不起。

【程易安:姚宇成给的。】

方才手术完了以后姚宇成捧着个纸条儿就来了,说是偷摸从电子病历上记下来的,让程易安看完以后赶紧销毁。

【楚清:嗯。】

她回完以后觉得太过冷漠,又发了一个笑脸过去。那头也没再回,楚清便专心忙着自己的事情。

公司的大v接了个软广,她得三天内将测评赶出来。产品方那边强调了,要夹在一堆同类产品中间,突出自己品牌的优势。最好还能有一点儿无伤大雅的劣势,这样看起来比较真实。

楚清的文案被驳回来了三回,实在是脑壳疼。她最是怕遇到这种事儿多的品牌方,东西好吃也就罢了,遇上不好吃的就得想辙儿硬夸。

一次性又写了两个文案,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你还没走啊?”楚清的顶头上司赵思凡从办公室出来,看见她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头吓了一跳。

“马上,思凡姐你先走吧。”楚清将文件存档,收拾了新产品准备回家试吃。

“对了,你早晨请假了不知道,我们部门下个月团建定在了南边的度假村,那边也有意做个推广。”

楚清表示她没意见,赵思凡挑了挑眉,没个正经:“去买个好看点儿的泳衣,说不定能来场艳遇。”她说完拎着包就走了,还没忘嘱咐楚清晚上打车回家,公司给报销。

楚清收拾完东西以后直接去了商场,这么多年来都没下过水,她家里那件泳衣都是七八年前的了。

到了商场以后,楚清想了想自己肚子上贴的那些“秋膘”,放弃了柜姐推荐的各种样式的比基尼,拿了件比较保守的分体式裙子,指望那蛋糕似的花边能遮一遮小肚子。

买完泳衣回家,楚清从储藏间拖了一个箱子出来。这是她从爷爷奶奶家里搬出来的时候打包的,全是小时候的东西。

房子装修完以后楚清就把东西全搬过来了,没什么大用,那时候想着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掀开箱子,最上头盖着张数学试卷,那是楚清在市一中一年多里拿到的最高分,当时还特地带回家压在了桌子上的玻璃板子下头。楚清记得那次程易安逼着她写了一个月卷子,然后磕磕绊绊考了个全班第十二,可把她激动坏了。

零散的空笔芯,用了一半的橡皮,程易安用来敲她脑门儿的塑料尺……楚清坐在地上,一件一件翻。

这么多年被她藏在心里的事情重新涌上心头,本以为是忘了,如今看来竟是历历在目。

正当楚清准备将东西收拾回去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箱子的角落里躺着个小吊坠。木刻的小玩意儿,吊着条细绳儿。那是她高三寒假去庙里得的,一共两个,另外一个被她送给了程易安。

楚清将吊坠拿出来收好,又去另外一个箱子里翻出了□□年前的泳衣来。

她攥着吊坠,扭头去首饰盒里找了条细细的链子穿了上去,吊在台灯上。铂金链子跟这木制的吊坠不太配,楚清想着改天寻条红绳回来。

八年前将吊坠送给程易安的时候,楚清专门找街口首饰店的阿姨学了两天的编绳结。不过到最后送出去的时候她也敢当面儿送,偷摸儿塞程易安笔袋里了,也不知道程易安发没发现……

想着明日要给程易安送衣服,楚清早早地睡了。

晨起去干洗店,楚清一进门就瞧见了挂在最外头的衣服,熨得平平整整,那一百二十块钱总算是没白花。

拎着衣服出门,她想起了程易安昨日带她走的那一条小路,楚清记得似乎是在便利店旁边……

凭着记忆找到了那家巷子口的便利店,楚清观望了一圈,然后走进去。

巷子里多数是住宅,清净得很,地上的石砖高低不平,坑坑洼洼地长着青苔。楚清还专门低头留意了,想着阴暗的地方容易生蘑菇。

楚清刚走了两步路,心里就开始发慌了,这七拐八弯的路难认得很。正当她心里打鼓,想着原路返回的时候,后头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似乎在讨论今日哪位专家坐诊。

楚清一个激灵,靠边站不动了,等着那对中年夫妇先走,随后插上耳机,缓步跟在二人后头。

约莫五六分钟以后,不远处出现了医院门诊部的大楼,她快步出了巷子,直奔住院部的医生办公室。

上次听姚宇成提了一句程易安的办公室在六楼,楚清出了电梯直奔护士台,“你好,麻烦问一下程医生的办公室在哪儿?”

“哪个程医生?”值班护士抬起了头,瞧了楚清一眼。

“程易安医生。”

那护士一听,起身朝楚清后头的人招了招手,扬声道:“梁医生,找程医生的。”

楚清见状回过头,病房门口站着个女医生,手里拿着病历夹。闷青色的大波浪束在头顶,身上有股子很好闻的中草药的幽香,跟她这身上甜腻的香水味儿一点儿都不一样。

她瞟到了大波浪的胸牌,梁瑶,良药……这名字倒是顶适合做医生的。

梁瑶听见护士的话以后抬眸看了楚清一眼,随后颇为不在意地低下头,说道:“程医生不在,你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吧。”

“我给他送东西。”

瞟到了楚清手里某网红店的糕点包装袋,梁瑶挑挑眉笑道:“小妹妹,他不吃甜的。”

这话说得不简单,先是叫她小妹妹,无形之间拉开楚清和程易安的身份。再是一句颇为暧昧的他不吃甜的,隐晦地拒绝了楚清手里的东西,又让人觉得程易安跟她关系不一般。

不过程易安可不是不吃甜的,他就是脸皮薄,面儿上过不去。小时候被人说了女孩子才爱吃糖,从那以后就戒了甜食。

莫名地,楚清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将手里的纸袋略微往前头送了送,“他衣服落我那儿了,我想着过来送给他。”

梁瑶眉头一皱,那件灰色大衣确实是程易安的没错。可瞧着楚清连程易安办公室都不认识,笃定他俩没什么深交情。

但这衣服……梁瑶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程易安那洁癖严重得很,不可能。

“小白?”姚宇成看见梁瑶跟楚清站在一起,太阳穴一跳,着急忙慌地就上去了,梁瑶那祖宗可别把程易安这好不容易盼回来的媳妇儿给吓跑了。

“诶?大姚。”楚清看清来人,把衣服塞姚宇成手里,“那个……衣服你记得给他,我先走了。”楚清说完扭头就走,也没看余下二人是什么反应。

等楚清进了电梯以后,梁瑶一把揪住姚宇成,问道:“那谁啊?”

姚宇成朝她眨了眨眼睛,“老程的老同学。”那老字儿拉得老长,一听就不一般。

姚宇成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程易安就从手术室出来了。瞧着姚宇成笑得一脸的不怀好意,他眉头一皱:“她来了?”

“来嘞,还给你送了好东西!”姚宇成将程易安的衣服往茶几上一放,随后冲他招了招手小声道:“她还遇见梁瑶了。”见程易安眉间锁得更紧,他连忙道:“不过小白可一点儿没输。”

姚宇成清了清嗓子,捏尖了声音模仿道:“他衣服落我家了……”

程易安一巴掌拍在姚宇成肩膀上,嫌弃道:“滚回你自己办公室。”说完,他拎着衣服起身嗅了嗅,干洗店的味道。

“咦……啧啧啧,您好好儿闻。”姚宇成见他低头闻衣服,一脸的痴汉样儿,捂着脸跑了,还没忘帮程易安将门带上。

第4章

林襄着急忙慌地跑到小区门口,正巧堵上回家的楚清。她喘着粗气儿跑上去,插着腰道:“我看你往哪儿跑!”

楚清被这架势吓得不轻,要不是听声儿是个女的,她非往保安室钻不可。她抬头一看,眼前一个黏着清洁面膜的女人瞪着眼睛站在自己面前,身上穿的是件某运动品牌的棉袄,长度及膝,显然是男款。脚上踩着双皮卡丘的棉拖,前头都破洞了。

见楚清盯着自己看,林襄就知道这小妮子认出自己了。无意间透过保安亭的玻璃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样子,林襄爆了句粗口,拖着楚清就往家走,“你个小祖宗,我接着大姚的电话就出来了,家里还炖着银耳羹呢!”

她没担心丢不丢人的问题,倒是愁上家里的羹了。楚清低头笑了笑,这林襄的性子是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跟以前一样,跟个女土匪似的。她身上那件衣裳还是大姚高中时候穿的,胸前被香烟烫了个洞,找不出第二件来。

两个人一路小跑到家,林襄将银耳羹盛出来给了楚清一碗,随后去卫生间洗面膜。等她梳完妆出来小口喝完了汤后,林襄将碗推到一边,坐在楚清对面,静静地看着她。

楚清舔了舔嘴唇,趁着“女土匪”还没发火,赶紧先承认错误:“对不起,我错了,你不要森气……”

当年她从市一中离开以后删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后来索性连手机号都给换了,跟这些同学撇得干干净净。这么多年有意躲着,也一个没见过。

“你……”林襄到嘴边儿的话还是咽了下去,尽管这么多年无数次想把楚清翻出来打一顿,问问她为什么一生一不吭就跑了,可真遇见了又舍不得难为她了。主要是程易安单了这么些年了,人要是被她给吓跑了那人还得天天缠着大姚不放。

楚清小嘴一撇,瞪着双大眼睛看着林襄。见她还冷着脸,楚清脑袋一歪,双眼使劲眨巴了十几下。

“噗……”林襄破功了,止不住的笑意,面儿上却还不肯服输,“这招式用了七八年了,不腻呢?”

楚清扬着脑袋得意道:“管用就好。”那时候无论是林襄还是程易安,只要她使出着绝招一般就能混过去,数学考不及格的时候除外……

“见过老程了?”

提到这个,楚清敛了笑意,答道:“见过了。”

“有什么想法?”

楚清皱了皱眉头,怎么觉得跟相亲似的。她眨了眨眼睛,故作轻松道:“没什么想法啊,就……扎针挺熟练的,技术不错。”

看她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林襄是真急,“你不知道她为什么练扎针啊?一有空就跑输液室帮护士扎针,那时候他们都以为老程看上输液室的小护士了。”

见楚清还低着头不语,林襄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想着姚宇成他们没那么快回来,索性跟楚清都交代了:“老程是最不想学医的吧?读医学院为谁啊?这还有一年多博士都毕业了,一个女朋友没找,为谁啊?您倒好,八年前一声不吭跑了,八年后一出现,轻飘飘儿一句没想法就了了?”

楚清揉了揉被林襄念疼的脑瓜子,捂着脑袋趴在餐桌上,闷闷地说道:“你怎么一口北京味儿啊……”

“我相声听多了……嘿,您别跟我打岔!”

“好么,天津味儿都出来了。”

“楚清!”林襄一拍桌子,“你再跟我打岔!”

楚清双手合十,叹了口气,“你也说了八年没见,总不能一见面就谈那事儿吧?”

林襄听她这话音儿觉得有戏,“就是说你还有那想法?”

“我没有!”

“你怎么没……”门口传来姚宇成的声音,林襄立刻闭了嘴,伸手帮楚清整理刘海,“乖,我说你有你就有,我去开门。”

“回来了?赶紧做饭去。”林襄一开门就将围裙套在了姚宇成脖子上,随后扬着声音朝客厅里喊楚清今晚留下吃饭,末了还给后头的程易安递了个眼神。

“呦,小白在呢!”姚宇成看见楚清的那一刻十分夸张地往后弹了一步,随后擦擦手打开了冰箱,“我来给你做一个拿手好菜……”

“你陪老程坐着去吧,在这儿碍事儿。”林襄拿了捆菠菜出来择,沥水的篮子往楚清跟前一放,随后忙不迭将人赶走。

“别,我帮你择菜吧……”

林襄眉头一皱,直摆手:“不用不用,赶紧走。”

楚清抿了抿嘴,小步走到客厅坐下,程易安方才进来的时候两人打了个招呼以后就没下言了。他一向是寡言的,偏偏楚清这些年也懒得跟人搭话,一时间找不着话题,气氛尴尬得要命。

“现在在哪儿工作?”程易安放下了报纸,熟门熟路地从茶几底下摸出了套茶具出来。

“做自媒体。”

“拍视频?”程易安皱了皱眉回忆,“赵思……”

“赵思凡?你认识?”

“嗯,不熟。”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

楚清僵着身子,迫于程易安强大的气场,刷微博的时候都不敢笑出声儿,憋得腮帮子疼。

“感冒好点了吗?”

楚清诧异地抬起头,程易安这闷葫芦这么多年进步了不少,居然会主动找话题了,虽说这话题生硬了点儿。

见她呆呆地盯着自己不说话,程易安微微皱了眉头,又问了一遍。

“啊!感冒,感冒好,好多了……”楚清挠了挠刘海儿,抓完之后才想起来方才吃了薯片没洗手,一时间手竖在半空中不知道怎么办。

程易安探身递了张纸巾过去,趁楚清擦手的功夫,他又抽了张纸巾给她擦头发。楚清蓬松的刘海上粘了些薯片屑子,程易安用纸巾拂去以后随口道:“毛毛躁躁的。”

那头厨房里的林襄看戏看得高兴,扒着门缝嘴都咧到了耳朵根。

“走吧,叫他们洗手吃……”姚宇成刚要出去叫楚清二人吃饭,厨房门都没出就被林襄拽了回去,顺便用颗生西红柿堵住嘴。

“那么没眼力见儿呢?没看见两人调情呢吗!”

姚宇成见状也学着林襄的姿势趴在门框上,啃了一口西红柿嚼了两口,小声道;“这西红柿怎么涩涩的?”

“没洗呢,估计是泥吧。”

……

“小白老程,吃饭!”姚宇成啃完了西红柿,见外头两人无话聊了,赶忙儿出去缓解尴尬。

“那个……老程你带小白洗手去。”

楚清跟着程易安到了卫生间,她站在镜子前头,程易安在后。

卫生间的空间不大,有些局促。楚清按了泵洗手液,随后旁边挪了挪给程易安腾地方。衣角不小心扫到了台子上的小方盒,里头的东西撒了一地。

楚清连忙将手冲干净弯下腰去捡,手还没碰着东西呢,脸都红成基围虾了。抬头瞧见自己与程易安的站位,竟然脑补出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场面……

“啧……”程易安看清楚了楚清手里的东西,皱着眉头将人送出去,“我来吧。”

没什么比在被人家发现这东西更尴尬了,楚清一出门,就瞧见了门口踌躇不安的林襄。

看见楚清这副样子,林襄就知道盒子里的物件儿被人看见了。她也不恼,用手肘拱拱楚清,眨巴眨巴眼睛笑言:“情趣嘛,以后你结婚了就知道了。”

饭桌上,林襄一把拽开身边的姚宇成,将他赶到对面去。姚宇成噘着嘴跟她眼神交流,说是想让他们俩人坐得近些。

林襄无奈地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当初自己是怎么被他追上的。两个人并排坐可没意思,这要是脸对脸了,你瞧我一眼我瞧你一眼,瞧着瞧着不就对眼了……

果然不出林襄所料,楚清坐下以后埋头扒饭,她使劲儿示意姚宇成逗楚清说话,楚清每回一句话,视线就要从程易安身上走一遭,没几个回合,连脖子都红透了。

“老程你一会儿给她看看,这脸红得,别是又烧起来了……”林襄这话说完,姚宇成立刻在桌子底下踹程易安。

程易安抬头看了楚清一眼,十分自然地伸出手,试了试温度道:“没烧。”随后撤手的时候程易安还颇为贴心地帮楚清整理好了空气刘海。

楚清干笑了两声,更臊了,这下无论姚宇成怎么逗她都不抬头了。全程回避对面的人,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

一顿饭在林襄和姚宇成的打岔下总算不那么尴尬,四个人一齐收拾完饭桌,楚清和程易安二人就被林襄赶着出门。

“太晚了,老程你先给清清送回去啊。”

到了门口,楚清发现了林襄家不寻常的门牌号码:“12栋401?你俩学号啊?”楚清那时候当过一学期的学习委员,对班里人的学号十分了解。

林襄难得地有些害羞,“认识十年了,婚都没求,总算在买房子的事儿上浪漫了一把。”

两人结婚的时候是毕业那天,姚宇成找人借了辆车,连人带行李直接拖去了民政局。林襄的户口本塞在了行李箱最里层,两个人在人家登记处翻了好久才翻出来。

“啧啧啧,爱情的酸臭味儿。”楚清实则是被喂了把狗粮。

“你们家老……”

“什么?”楚清没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