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荣心中隐隐希望父亲也是因为生气了才这样说的…

虽然他知道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可心底还是…排斥接受这样残忍的事实。

“邵荣。”邵长庚轻轻叹气,“我不会拿这么严重的事情,跟你开玩笑。”

最后一丝期待被无情的粉碎。

邵荣怔怔地看着地板,脑袋里嗡嗡作响,乱成一团。

他想起了很小的时候,爸爸还在英国,他跟妈妈在郊区的那栋别墅里生活,每天他都在心底偷偷盼望着爸爸的归来,每次爸爸一回来,他就会高兴的扑过去,因为爸爸的怀抱总会带给他安心和温暖的感觉。

那是一个孩子心底,对于亲情的最纯粹的渴望和期盼。

后来妈妈去世了,他就跟爸爸一起相依为命,单亲家庭的孩子在亲情方面总会有百分之五十的缺失,可邵荣却从来不觉得难过。

虽然没了妈妈,可他还有爸爸。

——有他心目中最好的爸爸。

然而如今,那个他叫了十六年爸爸的人,那个被他视为最亲的亲人的人,突然一脸平静的宣布:我不是你爸爸,就像法官宣布死刑一样的冷静。

这简直是一种讽刺!

——你不是我爸爸,那我的爸爸是谁?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现过,对妈妈和自己,根本不闻不问的所谓的亲生父亲…是谁?

像是从小到大一直依靠着的大树突然间轰然倒塌一样,整个世界天翻地覆的感觉…

比当年妈妈去世时还要难过的心情…

甚至有一种,被最亲最爱的人背叛了一样的心情…

“我…我想静一静。”邵荣站起身来,转身往卧室走去。

刚走了一步,突然被一双手臂用力的拥进了怀中。

“邵荣…”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温暖,熟悉的声音,熟悉到令人安心的气息…

简单的两个字,就让邵荣的眼眶瞬间涌起了一层水雾。

“爸爸…”终于忍受不住这种晴天霹雳一样的打击,滚烫的眼泪从眼角快速滑落,邵荣把脸深深埋在邵长庚的胸前,伸出双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衬衣。

——就像溺水的人抱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发白的手指,带着无法置信的绝望,整齐的衬衣被抓出可怕的折痕,邵荣的手指用力到甚至要把衣服揉成碎片。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让心脏绞痛的感觉稍微减轻一些。

“这怎么可能…爸爸…怎么可能…”

“妈妈早就去世了,你不是我…最亲的人吗?”

“如果,如果连你都不是我爸爸,那我,我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一个亲人了…”

在怀里蜷缩起来的少年,像是受到刺激的动物一样轻轻颤抖着,湿润的眼睛里,泪水汹涌而出,很快就浸湿了胸前的衬衫。

邵长庚心疼的抱住他,伸出手安慰一般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邵荣,别难过。”

——怎么可能不难过?

十多年来的信仰,突然间被彻底的粉碎!

换成是任何一个人,在得知自己最尊敬的父亲不是亲生的时候都会难过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邵荣终于在邵长庚轻抚后背的安抚之下让心情略微平静了下来,抬头看着邵长庚说:“您为什么突然把真相告诉我?”

“你已经长大了,我不想再瞒下去。”

虽然疑惑这样的理由,却找不到明显漏洞。沉默片刻后,邵荣才问:“那…我的亲生父亲是什么人?”

“他叫苏子航,是一位警察,在你出生之前,因公殉职了。”

邵长庚在桌上放下一张照片,是林轩调查的资料中苏子航的大学毕业照。未免邵荣受到过强的刺激,邵长庚特意把苏子航复杂的卧底生涯和死亡原因改成一段非常简单的概述。

邵荣看向资料里那个容貌跟自己酷似的男人,以及他简单的个人介绍。

刑警世家的出身,警校的优秀表现,三年卧底,中枪身亡…

身侧的拳头不由得轻轻握紧。

——苏子航,三个字,完完全全陌生的词汇。

却跟自己有着最亲密的血缘关系。

妈妈根本…提都没有提过他的名字。

那个给予自己一半生命的人,被称为父亲的人,在自己出生之前就死了?

所以说,其实,自己的爸爸和妈妈都已经死了。

而面前…叫了十多年爸爸的男人,只是…收养无父无母的孤儿的…养父而已。

“邵荣。”看见邵荣惨白的脸色,邵长庚心疼地放柔了语气,“虽然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但我们之间十多年的感情并不是假的,以后你可以继续留在我身边,好吗?”

邵荣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乖乖点头。

因为,他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似乎有些陌生。

这么大的秘密,他能不动声色的隐瞒这么多年,他是不是还瞒了别的什么?还有什么是他瞒不住的?

在他的面前,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这么多年的相处模式,几乎都是单一的服从。他说什么,自己就听什么,就连选择学校的时候都没有自由。

以前一直觉得他对自己的管束太严格是他的性格所致,此时知道了真相,突然让邵荣心底产生一种奇怪的恐惧…

“我先去卧室了。”邵荣避开了他的视线,转身去往卧室。

因为慌乱而走错方向,错手推开了爸爸卧室的门,正尴尬地想要关上,抬起头的时候,突然,动作僵在了原地。

邵荣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后退一步,再仔细地看了一眼。

一种冰凉的感觉迅速爬上脊背。

卧室里,正对面的墙壁上,“一世平安”四个大字的旁边,挂着一面造型精美的时钟。

此刻,时钟的指针,居然指向下午两点。

学校是下午五点半放的学,走回家需要十几分钟,加上刚才的对话,现在的时间,应该是下午六点才对。

墙上的钟,为什么才两点?

邵荣脸上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显得扭曲起来。

“你确定当时是十二点吗?”

那位警官冷冰冰的毫无温度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不管你们查的是什么案子,我确定,我爸爸昨晚一直跟我在一起!”

自己当时,那样笃定地回答着。

然而,基于对父亲的信任和不自觉的保护,说出的所谓确定的答案,就是来自于这个…被调整过时间的钟吗?

邵荣回过头,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痛苦。

“…能不能告诉我,你卧室里的钟,为什么会慢了四个小时?”

邵长庚突然抬头看向他。

“那面钟,不是一直都很准时的吗?我经常用它来核对我手机的时间…”邵荣的声音轻轻发颤,极力控制着情绪。

或许是遗传自苏家世代警察的直觉,邵荣一下子就从时间的错误联系到了事情的关键。

“昨天晚上我醒来的时候,其实并不是十二点,而是凌晨四点。”

因为太过愤怒,说话时连嘴唇都在轻轻发着抖,“所以,事实上,有四个小时的时间,我并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邵长庚扬了扬眉,并没有给出答复。

“警察查案的时候,你故意让他打电话给我,让我在担心你的情况下,出于维护你的目的…说出你想要的答案。”

“你想让我做你的时间证人。”

“你…利用我,对吗?”

邵荣很快得出了结论。

因为心底的难过,拳头在身侧狠狠握紧,指甲深深刺入掌心,肩膀轻轻发着抖,泛红的眼角和苍白的唇色,显出主人濒临崩溃的激烈情绪。

自己当时有多担心他,根本就没办法形容。

接到警察电话之后,心里满是“爸爸可能出事了”的恐惧,在课室里脸色苍白如坐针毡,被讲台上的老师发现,叫起来回答问题时答非所问,惹得全班同学一阵哄笑…

从来都没在同学们面前那样丢人过。

下课之后立即跟班主任请了假,疯了一样跑到医院里,甚至在过马路的时候差点闯了红灯。

在医院看见他的那一刻,才终于放下心来,因为“爸爸没事”而长长的松了口气。

——可真相呢?

真相是,他早有预谋地把时钟调了过来。

真相是,他在利用自己做时间证人来应付警方。

他根本不可能有事,因为他对这一切早就胸有成竹,而自己,只是他的一步棋而已。

他处理什么事都这样游刃有馀。

自己却像个疯子一样飞奔去医院看他,甚至因为警方怀疑的问话差点跟那位警察吵了起来…

挺傻吧?

因为关心他而没有仔细考虑,一心想要维护他的自己。

实在是愚蠢到无可救药了。

“你怎么能…利用我对你的关心和信任?爸爸…”

邵荣抬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眸里盛满了痛苦。

“我还能…叫你爸爸吗?”

第29章

邵长庚突然觉得,这样义正言辞跟自己理论的邵荣,似乎一瞬间长大了许多。

他的身上,已经渐渐显示出遗传自苏家的那种敏锐捕捉关键点的思维模式,以及果断、坚决、勇敢的跟人对抗的力量。

他并没有偷偷躲起来难过,更没有多余的胡思乱想。而是当面就做出了犀利的质问。逻辑非常清晰。

还真有点儿苏家那帮警察的风范。

早在他跟苏远对话的时候,邵长庚就隐隐有种“邵荣正在成长”的感觉。直到此刻,他迅速发现问题的关键,并且理直气壮的质问自己的时候,邵长庚才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对这个孩子刮目相看。

见邵荣愤怒地握紧了拳头,邵长庚轻轻皱了皱眉,说:“虽然我不是你亲生父亲,但是邵荣,不要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邵长庚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步步逼近。

被他深沉的目光和冰冷的声音震慑到的邵荣,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靠着墙停下脚步,稳了稳心神,邵荣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攥紧了双拳,“为什么?”

邵长庚在他面前一米的地方停下,盯着他看了半晌,这才平静地说:“如果我真想利用你,并且把这件事隐瞒到底的话,你以为,我会没有半分钟的时间,去把那时钟调回来吗?”

“…”

“我没把它调回来,自然是不打算瞒你,并且做好了给你解释的准备。”

“…”

“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发现了疑点。你比我预料中还要聪明。”

“…”邵荣沉默下来。

见邵荣的表情渐渐冷静下来,邵长庚才微微笑了笑,说:“那四个小时,我回了一趟医院,去处理了一颗来历不明的肾脏。”

1月2日凌晨十二点半,安平医院院长办公室内。

收到紧急通知的几人,匆匆推门而入,脸上都带着焦急的神色。

器官中心的柯明,麻醉科主任梁生,手术室护士长陈丹,当然还有院长的助理林轩,四人在院长办集合之后,面面相觑的沉默了一会儿。

沉默很快就被打破。

“都十二点半了!”柯明的脾气向来暴躁,大半夜被扰了美梦,心中自然很是火大,不耐烦地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邵长庚大半夜叫我们过来到底有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