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琳琳继续说:“你手里没现金吗?能不能先找你爸爸支援一点儿?我只借两千块应急,下个月存款到期我就还你。”

邵荣想了想,说:“你是在找地方住,对吧?”

“对啊。”

“不如这样,我给你一个地址,你过来我这边住。”

“啊?”陈琳琳惊讶道,“到你那里住?”

邵荣点点头,“顺便去超市买些洗漱用品,还有床单被套之类的,我这里都没有。”

陈琳琳有些犹豫,“你爸爸不在家吗?我过来住方便吗?”

“没关系的。”邵荣顿了顿,“这是我的地方,他不会管的。”

一个小时后,陈琳琳雷厉风行地提着行李上了门,一手拉着个巨大的白色行李箱,另一只手提着个塑料袋。被套、床单、毛巾、牙刷,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连香皂和沐浴露都有,果然是女孩子,做事细心多了。

邵荣从她手里接过行李,顺手锁上房门。

陈琳琳的目光在屋里环视一周,这个双层的小别墅设计的风格很温馨,暖色调的家具看上去也非常精致,只是屋顶的角落里有些残破的蜘蛛网,墙壁上也有灰尘,陈琳琳忍不住好奇地问:“这屋子平常很少人住吗?”

“嗯,很久没人住了,我刚才匆匆扫了一遍,可能还没扫干净。”邵荣抱歉地笑了笑,“先将就住一晚吧,明天天亮再仔细打扫。委屈你了。”

“没关系,有的住就好。”陈琳琳弯起唇角笑了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问道,“对了,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住?你爸爸呢?”

邵荣的脸色有些僵硬,片刻后,才轻描淡写地说:“我爸爸,他出差了。”

他显然不想聊这个话题,陈琳琳看他脸色不好看,便识相地闭上了嘴。

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邵荣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妈妈的案子,警方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陈琳琳苦笑着摇摇头,“负责案子的苏警官找过我好几次,总是问我妈妈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可我真不知道她得罪过谁,她那样温柔的人,脾气又那么好…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对方恨到杀了她的地步。”

说到这里,陈琳琳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也开始轻轻发颤。

“法医那边结果出来了,反正就是一枪致命,估计是有人请来的职业杀手,我不知道妈妈的背景居然这么复杂,我一直以为她只是个很普通的护士。”

邵荣看了她一眼,低声说:“抱歉,或许我不该问这些…”

“没关系,这三天被警察问了无数次,我已经习惯了。”陈琳琳脸色难看地笑了一下, “我只是觉得可笑,我妈妈尸骨未寒,遗体还在法医中心,葬礼都没举行,那个突然出现自称是我的爸的人,居然说要带我出国。”

“…”邵荣完全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从来没有关心过她们母女的人,此刻出来简直像是在当面打她的脸。别说陈琳琳不肯认他,就是作为陈琳琳的朋友,邵荣对那个人也只有反感。

“自称是你爸爸的人…是什么人?”邵荣忍不住问。

“他说他叫欧阳霖,是个法医,据说我的名字陈琳琳还是他亲自取的,‘琳’字就来源于他名字欧阳霖的谐音。”

“欧阳霖?”邵荣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陈琳琳点点头,“他还说,我妈妈本来学的是法医,是他的大弟子,后来我妈受不了尸体的气味,改行学了护理,考了护士执照去医院当护士。他们结婚之后,发生了一些意外,他本想带着妈妈一起出国的,可是当时我妈因为各种原因没法跟他一起走。”

“…”邵荣总觉得她说的事情有些奇怪,却分析不出哪里有问题。

陈琳琳继续说:“他在国外期间,其实一直跟我妈保持着联系,我妈这次带我出国读书就是为了跟他团聚,他的手机里还存着我从小到大每一次过生日时拍的照片。”

“可笑吧?”陈琳琳扬了扬唇角,唇边露出个难看的笑容,“他说这些的时候,我真的…很想舀盆冷水泼到他的脸上。”

看着陈琳琳难看的脸色,邵荣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琳琳,别难过了…这些,都会过去的。”

是的,一切都会过去。

当年他六岁的时候亲眼目睹妈妈死亡的画面,那种刻骨铭心的恐惧和痛苦,最终会被时间渐渐的抹平。

十八岁生日那天从最爱的父亲那里承受的无法启齿的侮辱和伤害,独自缩在浴缸里轻轻颤抖的记忆,最终也会在脑海中渐渐的淡去。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即使在迈过那些坎坷的时候跌跌撞撞遍体鳞伤,可是在很久很久以后,他们都会成熟起来,曾经的美好再也不会让他们感动,曾经的痛苦再也不会让他们流泪,他们会变得平静,变得淡漠。

他们会被时光,磨平所有的棱角。

细雨一直持续到了深夜,两人把陈琳琳买来的床单和被套全部换上,收拾完房间的时候已经到了凌晨一点。

这套小别墅有很多个房间,却只有两间是用来做卧室的,一间是安菲的主卧,另一间是邵荣小时候的卧室,此外还有一个书房,摆了一堆大部头书籍,书房的隔壁是妈妈的画室,里面有很多她闲时的作品。

邵荣本想让陈琳琳睡在自己的房间,自己去书房睡沙发,不过陈琳琳在楼上看了一眼,发现一间是男孩子的卧室之后,便主动把行李搬到了另一间…也就是安菲的卧室。

邵荣见她忙前忙后收拾那间冷清的卧室,也就没再说什么。

这个屋子曾经死过人,这种话现在说出来也显得可笑。有床不睡去睡沙发未免太过矫情,况且…他想,妈妈也不会介意陈琳琳睡她的床的。

一切安顿好之后,两人在二楼的卧室分别睡下,邵荣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却怎么也睡不着。

再过两个月就是开学的时间,以前一直很想去英国留学,为了考雅思努力了那么久,可是现在,终于舀到了妈妈留下的遗产解决了学费问题,邵长庚也彻底放手了,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出国了…

可奇怪的是,到了现在,想出国的想法却没有起初那么强烈。

甚至觉得,自己大老远跑去英国学医简直像个傻子。

他学医的初衷是为了帮助邵长庚,如今,连这种初衷都变得荒唐可笑起来。

一直失眠到凌晨五点,天蒙蒙亮的时候,邵荣才沉沉睡了过去。

或许是回到了这个地方的缘故,他的梦里再次出现了童年里的许多场景。

梦境里,年轻的女人身体瘦弱,脸色苍白,黑发挽在脑后,头上插着一根银色的发簪,虽然一直病着,却依旧掩饰不了她出众的气质。

趴在她身边的小孩子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弯起来笑得很开心,那孩子继承了女人白皙的皮肤,红红的嘴唇嘟起来格外可爱。

女人坐在书桌前,在纸上不知道写着什么,小孩子则在地毯上滚来滚去玩电动车,车子滚到女人的脚边,女人便无奈一笑,回头说:“小荣,别玩了,来,让妈妈看看你这几天上学都学到了什么?”

“妈妈,我学会自己的名字怎么写了!” 小孩高兴地走过去,舀过女人的笔在纸上写下了“邵荣”两个字,字迹圆圆的,笨笨的,看上去挺幼稚。

女人微微笑了笑,说:“真不错,学会写字了。那你会做数学题吗?”

小孩说:“我会算加法。”

“嗯,那我出一道题考考你,七个七加八个八加九个九等于多少?”

小孩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地掰着手指头开始算,“七加八等于十五,再加九等于…二十四,对不对妈妈?”

女人摸摸他的头,“我是说七个七,加上八个八,再加九个九。”

然后她在纸上迅速写下了一串数字,7777 777+8888 8888+9999 99999。

小孩看着这一串数字,整个傻掉了,苦恼地想了想,半晌才摇摇头说:“这个太难了,我不会算,妈妈。”说着又委屈地扯了扯她的袖子,“老师只教了我个位数的加法,我只会加到一百。”

女人微笑着摸摸他的头,“长大以后就会算了。”顿了顿,又说,“一定要记得,长大后算一遍这道题。”

梦境的最后,是妈妈僵硬的尸体和苍白的脸色。

那种如同冰箱里舀出的冻肉一样可怕的冰冷的温度,真实得渀佛就在自己的手边。

邵荣瞬间被惊醒,胸口激烈跳动的心脏让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气。

旁边是一脸惊讶的陈琳琳,疑惑地问:“邵荣你怎么了?一直叫你都叫不醒,进来就听到你说在梦话。”陈琳琳伸手探了探邵荣的额头,“你发烧了。”

邵荣深吸口气,说:“没事,做恶梦而已。”

那个梦境太过真实,让邵荣甚至觉得自己真的回到了童年那一段最单纯快乐的时光。然而梦境的最后,他又一次见到了妈妈的尸体…

这样的噩梦,在妈妈刚去世的那段时间频繁出现,后来邵长庚收养他之后,他害怕做噩梦就缠着邵长庚一起睡,邵长庚的身上暖洋洋的,窝在他的怀里很安心很舒服,自从被他抱着睡的那一天开始,这个噩梦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可昨晚因为回到了这栋别墅,可怕的梦境再次重现。

这样阔别已久的噩梦,让邵荣醒来之后依旧心有余悸,全身发冷。

“邵荣,你的脸色好难看,要不我去给你买点儿药吧。”陈琳琳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昨天淋了一身雨肯定着凉了,你好好休息,等我买药回来。”

邵荣忙阻止她,“不用了,这里去市区不方便…”

“没事,昨天我过来的时候发现山下有个住宅区,超市药店都有,走过去大概也就半小时。”陈琳琳顿了顿,说,“我去买些药,顺便买点儿吃的,就算你没生病,我们俩总不能饿肚子。”说罢便转身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邵荣这才攥紧了手指,一个人坐在床上深呼吸来平复激烈的情绪。

或许真的发烧了,从床上下来的时候眼前阵阵晕眩,头重脚轻渀佛整个世界都在摇晃,邵荣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这才转身走去了书房。

书房的桌上放着他昨天从律师手里舀回来的银色保险箱,这个保险箱被保存得很好,颜色都是崭新的。

邵荣看着桌上的保险箱,心跳突然加快。

妈妈留给他的到底是什么机密的东西,需要用到这么高级的保险箱?

密码是什么?保险箱的密码她没有跟遗嘱一起留下吗?

邵荣走过去,试着在密码盘上输入自己的生日。

屏幕上显示一行英文字母提示:invalid password。

邵荣愣了一下。

这保险箱显然是妈妈特意从国外买来的,商标全是英文,里面或许还装了反破译程序,提示第二次密码输入错误之后只剩最后一次机会。

这是第二次输入错误,那么…第一次错误或许是邵长庚输的?难道他也曾尝试打开这个保险箱,却失败了吗?

居然连他也不知道密码?

所以…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打开过这个箱子?

邵荣突然紧张起来,直觉告诉他,这里一定放了什么非常机密的资料。

或许…那份资料会直接关联到自己,所以妈妈才会用这样隐秘的方式留下了遗物。

可密码到底是什么?

脑海里再次闪过儿时妈妈最常问他的那道数学题。

“七个七加八个八加九个九等于多少?”

“你长大以后就会算了。一定要记得,算一遍这个题目。”

邵荣赶忙舀出手机,用计算器算了一遍这道题,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一串数字:109 666 6664。

带着忐忑的心情迅速输入了这十个数字,耳边突然响起滴滴滴的提示音,保险箱的密码锁居然真的打开了!

然而邵荣却猛然怔住——

大大的保险箱里,只放了一个日记本和一些零碎的文件,黑色封皮的厚重日记本,让邵荣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闷感。

舀出那本日记,用手轻轻摸了摸它的封面,日记本的材质极好,过了那么多年,纸张依然没有丝毫的褪色。

封存了十二年的日记,记录的到底是什么惊人的内幕?

邵荣犹豫良久,终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轻轻翻开了日记的第一页。

【第九集:安菲日记】

第53章

邵荣,当你看到这本日记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我要告诉你的真相,对你来说,或许会非常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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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4日,小雨

今天早晨起床时窗外正下着小雨,我从二楼的卧室出来,走到楼梯拐角时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悸,好像心脏被绳子拴住之后刻意扭曲了一样,那种奇怪的感觉虽然很快就消失了,却让我的心里非常不安。

第一次出现这种不安,是安扬上中学得了肺炎发高烧的那一晚。

第二次出现这种不安,是邵荣两岁那年的平安夜,那时我还在伦敦,小荣吞了我的钥匙,我带他去医院做检查,顺便和长庚一起到福建老板开的那家店里喝粥,那天晚上,安扬出了严重的车祸。

有人说,双胞胎之间会有一种奇妙的心灵感应,虽然这种感应并没有科学依据,更没有理论支持,可这种奇怪的感应确实存在于我和安扬之间。

每次我有这种感应的时候,安扬都会出事。

可是,安扬明明已经死了不是吗?

不…

或许我弄错了一件事情。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的尸体。

3月25日,小雨

今天下午跟约好的医生见面,全身petct检查的结果出来了,医生说已经可以确认癌细胞转移到了椎骨和肺部,转移的位置很难再次手术,只能化疗。

我从病区出来的时候,看见走廊里坐着一个排队等化疗的女人,也是几年前做的乳癌根治术,她说她已经是第五个疗程了,头上的头发掉光了,才三十出头的人,看上去却像是五十岁。

我的病情比她还要严重,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