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他看见邵长庚像以前一样,静静的坐在自己的床边。

他伸出手来,轻轻摸着他的头发,脸上满是疼惜和温柔。

然后,他又俯身吻住了他的唇,舌头撬开牙关,缓慢地舔舐着口腔,缠住他躲闪的舌,温柔的翻转,吮吸。

那样温暖柔和的吻,像是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能够让人轻易地沦陷。

没有人知道,这个时候,这点温暖对邵荣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醒来的时候,身上出了一层冷汗,邵荣发现自己一个人睡在床上,屋内静悄悄的,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而邵长庚,并不在身边。

果然,只是梦而已。

邵长庚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既然他已经决定一刀两断,又怎么可能会回来,甚至亲吻自己…

况且,他已经出去开会了。

邵荣坐在床上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走到书房,看见桌上放着一个整理好的文件夹,里面有自己出国留学所需的全部资料。

旁边还有个行李箱,拉开一看,里面塞满了他平常爱穿的衣服。

每一件都是邵长庚亲自买的…

邵荣还记得这件白色的风衣,是上高三那年他带自己去专卖店挑的,价格昂贵,他却连眉都不皱一下就买了下来,自己抱怨这衣服太贵的时候,他只微笑着说:“你喜欢就好。”

还有这条围巾,是高二那年,他从英国出差回来的时候,父子两人一起去买的,每人买了一条,颜色不同,款式却一模一样,看上去像是情侣装…

箱子里的这一切,此刻看在眼里,让邵荣心如刀绞。

很难想象邵长庚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收拾这个行李箱的。

他把衣服一件件叠好,一件件放进箱子里,整个打包让邵荣带走…这是不是意味着,从此以后,他就彻底放下了那个曾经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因为彻底割舍了,所以才能这样毫不留恋的…把衣柜里的东西都全部清空吗?

邵荣蹲下来,从箱子里舀出那条父子两人一起买的同一款式的围巾。

轻轻把围巾贴在脸上,感受那种柔软的面料带来的舒服的摩擦感。

像是那个人的手,温暖,安全。

邵荣还记得买围巾的那天,在那个寒冷的雪夜里,他轻轻牵住了他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并肩走在冬日的街头。

当时并没有特别的感觉,此时回想起来…却觉得那个场景,温馨得让人落泪。

那样手牵着手走路的画面,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良久之后,邵荣才站起身,拉上了箱子的拉链,舀起桌上的文件夹和那条围巾,转身走出门。

那些衣服,他并不想带走。

每一件都能牵扯出一段幸福回忆的衣服,以后独自一人时,穿在身上会更加难受。

所以,只带走这条围巾,作为纪念就好…

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卧室,邵荣把钥匙放在客厅的桌面,然后转身,默默走出门去。

听着门上锁的声音,邵荣想,自己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走进这里了。

下午回到西郊别墅的时候,看见陈琳琳头上绑了条毛巾,围着围裙在屋里忙活个不停。

屋子被她从头清扫了一遍,整个焕然一新。

玻璃窗擦得透亮,地板也拖得纤尘不染,墙角的蜘蛛网被她扫了下来,连墙壁上的灰尘都被她清理了一遍。沙发、被套、甚至窗帘,全舀下来洗过,一块块的布料晾在院子里,如同染坊一样看着挺壮观。

邵荣走进屋子,愣了一会儿才说:“琳琳,这些事应该我来做的,你…”

陈琳琳伸手解开绑住头发的毛巾,笑了笑说:“客气什么,我白白住你的房子,做点苦力就当是房租吧。”顿了顿,“对了,你放桌上的两百块钱我舀去用了,当我借你的啊。买扫帚、洗衣粉什么的,我钱用光了只好先舀了你的。想跟你打招呼,你电话又打不通。”

邵荣笑了笑:“没关系,我今天出去取了一笔现金,那两百块你不用还我,以后你想用钱再找我借。”

陈琳琳沉默了一会儿,这样强作微笑的邵荣,突然让她觉得很陌生。

她有些好奇邵荣一个人出来住的原因,可这种涉及的问题她也不好问。

看见他手里的雅思成绩单,陈琳琳突然想到一件事,忍不住问道:“对了,你现在还打算出国学医是吗?”

邵荣想了想说:“嗯。”

陈琳琳说:“我今天收到学校短信通知,让我们明天去学校估分报志愿,你收到了吗?”

“没有。”邵荣疑惑地从口袋里舀出手机,发现手机屏幕是黑的,“可能是我手机没电,没看见短信。学校怎么说的?”

“老师说明天去看答案,估一下分,然后给我们三天的时间报志愿。我跟锦年联系了,他说明天早上我们三个一起去。”

邵荣点点头,“嗯。”

陈琳琳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我本来是计划好要跟妈妈出国读书的,所以根本没考虑在国内报大学,可是如今…”顿了顿,“如今,妈妈已经不在了,我一个人在国外根本没法适应,所以,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报国内的学校。”

“…”邵荣疑惑地看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陈琳琳继续说:“还有,锦年他爷爷今天早晨去世了,他打你电话没打通,就打给我了。他说他爸妈不让他出国,叫他在国内学四年的管理之后就进徐家的公司帮忙,他爷爷的遗嘱里好像给他留下了不少股份,所以他决定留在国内读书…”

“…是,是吗。”邵荣怔了怔。

也就是说,陈琳琳和徐锦年都不能出国了吗?

当初三人一起商量将来去英国读书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那个时候,陈琳琳的妈妈还在,徐锦年的爷爷也没有去世,邵荣跟邵长庚还是最亲密的父子。

那个时候,他们三人都对未来充满了最美好的幻想,徐锦年说三人一起去了英国可以在外面租房住,每天都自己买菜回来做饭…陈琳琳就在旁边嘲笑他,让他先过了英语再说。

然后,他们一起为梦想努力,为了通过雅思考试,每天晚睡早起,比班里其他的学生多花了一倍的时间看英文。

然而如今,却成了这样的局面。

原本提议去国外读书的两位好友,因为各自的原因不能出国了。

反而是他…

为了出国跟邵长庚闹翻,甚至断绝了父子关系,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换来的只是他一个人孤身上路吗?

见邵荣脸色苍白,陈琳琳垂下头,轻声说:“邵荣,对不起,本来说好一起出国的,可是家里出这么多的事,我也没心情了,现在只想好好在国内上完大学,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我明白。”邵荣僵硬地点点头。

“你要是真决定出国的话,一个人在国外要多多保重。真对不起啊…邵荣。”

邵荣沉默了片刻,才说:“没关系,你们也没料到,会发生这些事情。“未免心情更加糟糕,邵荣转移话题道,“想好报哪个学校了吗?”

陈琳琳说:“我想报s大的外语系,可能会学小语种,好找工作。”

s大,是邵辰就读的那所学校,本地最出名的重点大学。

邵荣点点头,“那,锦年呢?”

“他应该不会去外地,本地的话,最好的学校就是s大。他家里肯定让他学经济,具体学什么我也不知道,明天碰了头再说吧。”

“嗯。”邵荣点点头。

陈琳琳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其实s大的医学院也不错,而且你哥哥邵辰就在那里学医,你要不要考虑留下来…”

邵荣没有回答。

陈琳琳担心地看他一眼,继续说:“虽然出国读书会更有优势,可是,我听说国外医学院的压力非常大,有我跟锦年的话至少可以给你做个伴,可你一个人出国,在那样陌生的地方,真的…太辛苦了。”

邵荣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慢慢说道:“没关系的,我还是…出国吧。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陈琳琳看着他的脸色,突然有些心疼,忍不住想安慰他,“邵荣…”

邵荣却笑着打断了她,“放心,我不怕辛苦。你跟锦年以后又是校友了,我到国外之后…会经常联系你们的。”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走进了房间,挺直的背影看上去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他又何尝不想留下来,何尝不想留在那个人的身边?

可是,自尊不允许他再做出这样的让步。

毕竟那个人不顾他的意愿强迫性的伤害了他,接着又毫不留情地跟他断绝了关系,甚至把他从邵家的户籍里除名了。

他还有什么脸继续留在这个城市?有什么脸跑去邵辰哥哥的学校读书?

这里到处都是熟悉的人,亲戚,朋友,同学,那些人问起他的时候,他又该怎么解释自己户口变更的原因?

如果去了s大,见到邵辰又该如何面对?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邵辰拉着自己跟人介绍“这是我弟弟”的时候,又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既然邵长庚干净利落地把他当成坏死组织给切掉了,那么,他也只能选择离开。

他曾经听过一句话,树叶的离开,并不是为了追逐自由,而是因为树的舍弃。

树木为了储存营养度过寒冷的冬天,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掉依靠他生存的树叶,因为此时的树叶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可有可无、浪费养分的组织。

可他似乎忘记了,在最炎热的夏天,那片树叶曾那么努力地为他制造过养分、遮挡过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小荣荣,好想抱抱他,摸摸头~

邵爹:这种动作交给我来做就好了。

作者:问题是你不做啊,小荣都送上门了你居然走人了混蛋= =

邵爹:…

第55章

第二天早晨,邵荣起床的时候就见陈琳琳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着准备早餐。

陈琳琳长得很漂亮,不是那种张扬显眼的美,她的身上有种遗传自她母亲的温柔气质,像是最亲切的邻家女孩。她的皮肤很白,长发挽在脑后,露出一段好看的脖颈,此刻围着围裙一脸欢喜做饭的模样,一定是很多男士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友形象。

邵荣站在楼梯上看着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空落。

如果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的事没有发生,他想,他或许会喜欢上一个女生,那个女生会像陈琳琳这样温柔、好脾气、而且贴心。那个女生会在早晨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做饭,会跟他一起整理家具、打扫房间。

等将来到了结婚的年纪,他会跟那个女生求婚,娶她回家,过上平静而安稳的日子。

可是如今…

他已经没有了这种资格。

即使不是天生的同性恋,可被男人抱过的人,又怎么能毫无芥蒂的再跟女生在一起?

他想,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上任何人了。

吃过早饭之后,两人带了需要的资料,一起打车去了学校。

今天是周末,是高三学生回校报志愿的日子,十一中的校门口有好多熟悉的面孔,或是兴高采烈,或是垂头丧气,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热闹非凡。

算起来,高考结束才不到两个星期,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邵荣,陈琳琳,徐锦年,三人再次聚首站在十一中的校门口,看着彼此,心底突然有种时过境迁的荒谬感。

只不过这么短的时间,整个世界居然天翻地覆。

就像是被砍掉支柱的空中楼阁,再也撑不起年少时最纯粹的梦想。

徐锦年平时挺开朗,走到哪里都乐乐呵呵,很善于调节气氛,可今天,他也难得的沉默着。邵荣知道他爷爷去世了他心情不好,只好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锦年,节哀顺变吧,别太难过了。”

节哀顺变这个词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算是安慰人的最烂台词之一。

徐锦年知道邵荣这傻小子最不会安慰人,听他这么说,只好无奈地笑了一下,“我爷爷病了很久,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只是家里这几天乱成一团,心情很糟而已。”

“乱成一团?”邵荣不太能体会他们这种商界大家族的内斗。

徐锦年点点头说:“我不明白我爷爷干嘛立遗嘱把股份留给我,搞得我那些叔叔伯伯们,这几天瞪着我就跟瞪猪肉似的。”

本来很严肃的事情,被他这么一形容,邵荣反倒是愣了。

片刻后才说:“或许是因为你是徐家的长孙…?”

徐锦年烦躁地挠挠头,“可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啊。”

邵荣笑着说:“没关系,你才十八岁,还有很多年,可以慢慢学。”

徐锦年每次都觉得邵荣笨拙地安慰人的时候特别可爱,可此刻,看着他唇角的笑容,想起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吻痕,徐锦年的心底突然间一阵刺痛。

其实邵荣才是最需要安慰的那个人。

可是发生了那种事情,徐锦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本来是最好的朋友,满腔热血的计划好一起出国为将来打拼,如今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些约定和承诺回忆起来简直像是个笑话。

徐锦年还记得刚跟邵荣分到一个宿舍的那天晚上,大家一起打升级,邵荣因为连累到他而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当时他信誓旦旦地拍着他的肩膀说:“以后到哪儿我都带上你,欺我兄弟者,杀之而后快!”

邵荣一直没有朋友,性格又安静,徐锦年心疼他,在高中的两年里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兄弟一样爱护和照顾。

然而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欺负。不但不能剁了那个罪魁祸首,还要在他的要求下忍气吞声地为他保密。那么严重的伤害,才过了几天,他的身体和心情都没有完全恢复,却要在此刻孤身一人漂洋过海远走他乡…

看着他一脸没事人的微笑,徐锦年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