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拥有最高超的医术,可最终,他依然没能挽救回父亲的生命。

走出手术室的时候,看见一直在等消息的邵欣瑜、邵辰还有后来赶到的大哥邵昌平,邵长庚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些亲人。

他做过很多次的手术,面对过各种各样的家属,有人扑到逝去的亲人身上声嘶力竭的呼喊,有人冲动地过来摇晃医生的肩膀说为什么你们不救他为什么你们让他死…

其实当外科医生最可怕的并不是面对病人的死亡,而是面对死者的家属。

那些失去至亲的人,痛苦和绝望的哭喊,才是最让人难受的。

然而此刻,邵家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歇斯底里的哭喊,更没有一个人跑过来抓住医生的胳膊摇晃着问结果,因为这个医生是他们的亲人,是他们最相信的亲人。

看着邵长庚阴沉的脸色,他们已经知道了结果。

邵辰忐忑地开口道:“二叔…”

邵长庚低声说:“我尽力了。”

这句话他说过很多遍,而这一次,每一个字,都说得锥心刺骨。

邵欣瑜终于忍不住捂住嘴小声哭了起来,徐然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邵昌平则一直沉默着,脸上的表情非常沉重。

相对于隔壁手术区撕心裂肺的吼叫,邵家这边的平静反而更加压抑。

这样压抑的气氛也感染到了邵辰,二十多岁的大男生,眼睛开始止不住的掉眼泪。

无声的哭泣持续了很久,邵安国的遗体终于从手术室推了出来,邵欣瑜走过去揭开盖着遗体的白布,哽咽着叫道:“爸爸…”

邵昌平也走过来,看了父亲最后一眼,轻轻握了握他早已冰凉的手,低声说:“爸爸,走好。”

就在这时,一个女医生匆忙拿了份报告书走过来,“邵院长,您的父亲生前曾经签署过遗体捐赠同意书,他自愿死后将遗体捐赠给医学院作为学生人体解剖的教材,如果你们家人没有意见,麻烦在同意书上签个字。”

“什么?”邵欣瑜惊讶道,“他根本没跟我们提起过这件事!”

邵长庚用目光制止她的疑问,跟大哥邵昌平对视一眼,兄弟二人眼神沟通后,邵长庚才低声说道:“既然这是父亲的遗愿,我们会尊重他的决定。”

邵长庚拿过同意书,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递回给她。

“谢谢邵院长。”

“不必。”

邵安国的遗体被负责解剖学教学的工作人员推走,邵欣瑜还不可置信地看着走廊的尽头,回头问:“爸爸他怎么会想到捐赠遗体?”

邵昌平说:“或许这样做,能让他心里稍微好过一点。”

“好过?”邵欣瑜疑惑地道,“好过什么?”

关于邵安国曾经参与黑道器官买卖的事,邵欣瑜一无所知,邵辰也毫不知情,两人一头雾水地听着邵昌平这样的解释。

只有知道真相的邵长庚和邵昌平兄弟才明白父亲签署遗体捐赠同意书的原因。

或许,邵安国这些年来也曾内疚过、自责过,他过得并不开心,所以想用死后捐赠遗体的方式让自己的良心得到一点点的慰藉。虽然这样做并不能抵消他曾经犯过的错,可既然这是他的决定,作为子女,能做的也只有尊重他的选择。

邵长庚看着父亲的遗体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回头道:“你们都回去吧,待在医院已经没有必要了。”

邵辰站起来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二叔你不回去吗?”

邵长庚说:“我还有些事情要忙。”

邵昌平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今天就在医院值班房睡吧,你太累,就别开车回去了,有事明天再说。”

邵长庚点了点头:“我知道。”

目送邵家的人离开之后,邵长庚才再次回到手术室。

手术室已经清理干净,紧急叫来的外科医生却还等在那里,毕竟是院长的父亲,直接死在了手术台上,做完手术他们也都没敢走。

邵长庚看了众人一眼,说:“今天大半夜把你们叫来,辛苦了。”

“院长说的哪里话。”神经外科的医生迟疑了一下,又说,“您父亲的脑部发现异常组织,当时颅内压太高没有来得及切除,所以我也无法判断那块肿物是什么性质。”

邵长庚点头,“我知道。他已经把遗体捐给医学院了,我会申请尸检他的头部,弄清楚他死亡的原因。”

沉默片刻后,才有人小声开口道:“院长,请节哀。”

其实,看着邵长庚冷静的表情,节哀这个词说出来反倒显得多余,可什么都不说僵硬的站在那里,压抑的气氛让大家都不好受。

邵长庚轻轻叹了口气,“大家尽力就好,手术中的意外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行了,都回去吧,明天早上八点到会议室,我有些事情要跟你们交代。”

“好,那院长您也早些休息。”

“别太辛苦了…”

送走了这一批紧急叫来的外科专家,邵长庚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再也不需强作镇定了。

邵长庚轻轻靠在手术室的墙壁上,用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鼻子一阵发酸,眼眶却十分干涩,完全流不出泪来。

邵安国的死太过突然,可又似乎在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上次在英国见到他时,那样的谈话似乎有种诀别的味道,到了此刻邵长庚才明白,原来父亲的脑部早就有了肿瘤。

即使不发生这次交通意外,或许他也活不了太久。

在他临终之前尽全力抢救,身为他的儿子,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邵长庚从手术室出来,转身坐电梯下楼,站在楼下,看着这里熟悉的一切。

深夜里的安平医院,静得悄无声息,住院部大楼的灯已经全都熄灭了,只有一楼的急诊大厅依然灯火通明,从这里看去,依稀可以看见急诊科几个穿着白大衣的医生护士们忙碌的身影。

医院路旁的路灯把宽敞的路照得如同白昼,一栋栋建筑高高的耸立在面前,正前方是门诊大楼,左边是住院部,右边是手术大楼,往后是检验科、病理科和微生物实验室,再往后是行政办公区。

邵安国卸任之后,邵长庚拿出一大笔资金来整顿安平医院的硬件,把原先破旧的手术大楼拆了换成如今崭新的面貌,内科病区也新增了大量的床位,检验科、病理科都单独分出一层的区域来重新装修…

安平医院在他的领导下渐渐步入正轨,年门诊量节节攀升,比过去翻了一倍之多。

到了如今,也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说一句——

父亲,我并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虽然很清楚邵安国做过多少的错事,清楚他曾是心狠手辣的黑道首领,清楚他和欧阳霖联手杀害了那个无辜的警官,清楚的知道他身上穿着白袍、手上却沾满鲜血…

可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小时候会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陪他去书店买课本的父亲,在邵家有危险的时候毫不犹豫把他送出国读书的父亲,学成归国后力排众议将院长之位传给他的父亲…

不管邵安国是个多坏的人,作为父亲而言,他并没有太多失职的地方。

看着他死在手术台上,邵长庚的心里其实非常的难过。

轻轻叹了口气,让心情平静下来,邵长庚转身走到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子开门上车。

在驾驶座做好,刚要系安全带,却见自己的手机落在旁边的座椅上。

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一条短信。

“小荣,我突然遇到急事不能去接你,你先自己打车回西郊的别墅吧。”

后面跟着一句系统提示:“发送失败。”

接到车祸的消息之后匆忙发给邵荣的短信,却因为信号的原因而没有发出去吗?

小荣没有收到这条短信,那他有没有自己打车回家呢?

邵长庚担心地皱起了眉头,按掉这条短信,就看见屏幕上显示一排未接来电。

未接来电1,19:10分,from邵荣

未接来电2,19:12分,from邵荣

未接来电3,19:15分,from邵荣

越往下按,就越是心惊。邵荣几乎是每隔三分钟就给自己一个电话,到后来停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半小时前又连续拨了三次。

他是不是出事了?为什么反复的拨打自己的电话?他是想求救吗?

邵长庚心下一惊,赶忙回拨邵荣的电话,可耳边嘟嘟嘟的忙音持续的响着,电话那边居然是该死的无人接听状态!

邵长庚紧皱眉头,拿出手机打开了GPS导航。还好当初送给他的手机里装有追踪程序,邵荣一直没舍得换掉那部手机,正好能在出事时第一时间找到他的位置。

邵长庚耐心地等待数据连接,片刻后,屏幕中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小圆点,显示邵荣所在的位置,是高速公路右拐,那一片居民很少环境却很好的地方…

安家祖宅!

难道太子把邵荣绑架了?

握住方向盘的手心猛然渗出了一层冷汗,邵长庚沉着脸发动引擎,踩了油门,毫不犹豫地开向安家祖宅的方向。

深夜里的高速路上,一辆银色的捷豹如同隐藏在森林里矫健的豹子,朝着目标飞快地奔驰而去!

第77章 大结局

安家祖宅内,邵荣刚刚送走大舅舅安扬,小舅舅安洛又敲开了自己的房门。

邵荣看着面色冷淡的小舅舅,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

安扬给人的感觉很温柔,像是三月的暖风,而安洛给人的感觉却非常冰冷,面无表情的脸加上冷冰冰的眼神,如同一台移动的空调。

邵荣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他,“舅舅 ,你找我?”

安洛并没有说话,拿了一杯水和一粒药片走到床边,放在床头。

邵荣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拿一片安眠药给你,不想吃就放着吧。”

安洛转身要走,邵荣却突然说:“舅舅,你想拿到那份证据,是因为担心他会有危险?”

安洛的脸色僵了一下,片刻后,才低声说:“那份证据对安扬并不能构成多大的威胁,多年前他出车祸之后,医院已经宣布他死亡,在法律上来讲安扬是个死人,他现在回国也不是以安扬的身份。”安洛顿了顿,“我只是,不想让那份证据落在别人的手里。”

邵荣想了想说:“那我把证据给你,你让我回去见我爸爸,好吗?”

安洛皱眉,“你居然还想回到邵长庚身边?”

邵荣点头,“嗯。”

安洛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喜欢他?”

邵荣没有过多的犹豫,认真地点点头说:“嗯,我喜欢他。”

其实说出这句话并不难,只是以前的自己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多年的父子关系,周围人的眼光,年龄的差距,给两人之间造成了太多的阻碍。可是,内心深处最直接的感受却无法违背,喜欢就是喜欢,对他的感情,到了如今已经没有再犹豫的必要了。

“你们说过,在我知道真相之后如果还想回去,你们都不会阻止。”邵荣看着安洛,轻声说道,“他现在一定很难过,我想回到他的身边陪着他。”

“…”安洛沉默。

“邵安国已经去世了,我亲生父亲也去世了很多年,我们活着的这些人,没必要一直陷在过去的阴影里面。舅舅你说对吗?”

看着邵荣眼里真诚的期盼,安洛却不知该给出怎样的答复。

多可笑,他跟安扬两个人痛苦了这么多年,却没有邵荣这个孩子想得通透。

或许也正是因为邵荣的单纯和直率,他才能把一件事情考虑得这么简单。

没错,逝者已矣,死去的人已经成了定局,活着的人没必要陷在过去的阴影里,这个简单的道理谁都懂,可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像邵荣这样豁达?

安扬做不到,安洛也做不到。

单纯认真一根筋的邵荣,却能轻易的做到。

知道真相之后,他虽然会讨厌邵安国,可他却从来没有想要去报复,更没有让这种憎恨的情绪影响到他心底温暖的那一面。

邵安国出事了,他首先想到的也不是报了仇的痛快,反而是担心他喜欢的人,担心邵长庚会不会因此而难过。

在黑与白交界的地方,面临选择的时刻,邵荣会出于单纯的个性,直观地选择更偏向于阳光的那一面白色。

因为他的心里,还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东西,是比复仇更加重要的存在。

看着邵荣期待的目光,安洛突然间觉得心底一阵苦涩。

邵荣的性格其实很像苏子航,这种人习惯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他们恩怨分明,却心地善良。安扬当初被苏子航所吸引,或许也是因为他身上有那种让人觉得温暖的东西。

而从小就在黑道世家长大的自己,却从来都学不会如何给人温暖。

他跟安扬是同一类人,骨子里的冷酷,深沉的心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残忍,这些都是充满荆棘的环境所造就的个性。在那个世界里,你不拿起枪,你就会成为别人枪下的亡魂。

可是,在黑暗中待久的人,总是会渴望阳光和温暖,所以安扬深爱上苏子航,而对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自己毫不动心…其实过了这么多年,安洛早就能理解了。

见安洛的脸色突然间变得落寞,邵荣忍不住担心地问道:“舅舅?”

安洛回过神来,看了邵荣一眼,说:“好吧,我接受你的建议。你把那份证据给我,我来毁掉它,邵安国死了,这件事也没有再追究下去的必要。”

听到这个承诺,邵荣眼中马上浮起一丝喜悦的神色,“那我明天就去把那些东西找来给你。”

安洛点点头,“可以。”顿了顿,“不过,我有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