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里果然只有邵朗逸,虞浩霆扫了一眼桌上温的酒,拎起壶自己斟了一盅:“你怎么在这儿?”

邵朗逸有些好笑地瞧着他:“你这话可不像是跟主人说的。”虞浩霆喝了杯里的酒,在他对面坐下:“你今天不用陪夫人吗?”

“我若是陪着别人,谁来陪你呢?”邵朗逸静静一笑,又替他斟了一杯:“你不知道越是小气的女人,有时候越是喜欢装大方吗?”

虞浩霆见状,摆手让卫朔和郭茂兰退了出去,刚要开口说话,却突然有几声哨声似的锐响划破了秋夜的静寂,接着,便有大朵闪亮的烟花在空中渐次绽开,虞浩霆一怔,脸色微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邵朗逸望着漫天花雨,轻轻笑道:“没什么意思,我就是觉得你这主意不错。我猜着你今天要来,不过,万一你不来,我一个人也有节目看。”

虞浩霆凝视着外头流光璀璨的湖光天色,缓缓说道:“这些日子,从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她。”

邵朗逸的笑容依旧是云淡风轻:“我提了吗?”

虞浩霆看着他,终于摇着头艰涩一笑:“你这样逼我,觉得好玩儿?”

邵朗逸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杯里的酒:“我干嘛要逼你?不过,既然你提起来了,我倒想问你一句,你在不在意——她和别人在一起?”

湖面上的烟花在水榭中闪出五彩变幻的光芒,虞浩霆垂了双眸,低声问:“你知道什么?”

邵朗逸笑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随口一问罢了。”

虞浩霆起身走到水榭边上,凭栏而立:“我在不在意又能怎么样?难道我还能抓她回来,拘着她?”

邵朗逸拎了酒杯走到他身边:“难道你没想过?”

虞浩霆微微仰头望着半空中不断升腾坠落的绚烂烟火:“我不敢。”

邵朗逸喝了杯中的残酒,唇边一丝浅笑:“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三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

虞浩霆只是默然。

是,他不敢。

那样的痛楚他不敢再尝一次,就算他能,他也不敢再让她承受一次。

“你在不在意她和别人在一起?”

他不敢想,也不敢问。

他怕知道了,就会忍不住去见她;他怕见了她,就再也不能放手。

057、原来是对儿姊妹花

“痛会一点点一件件吃掉想念,想念有一天有一夜你回出现。

你是看不到听不见存在身边,等到咬住了遥远的一点牵连。”

——《活着》

到了年底,江宁还未见薄冰,北地早已是白雪皑皑。

蔡正琰一接到虞浩霆要到沈州来视察防务的消息,便打招呼叫霍仲祺回司令部来。他素知虞霍两家的交情,虞浩霆更是将小霍当作弟弟一般,每次打电话来,都会问及他的近况,谁知霍仲祺却推脱着不肯过来。

小霍跟着蔡正琰从外蒙回来之后,北地战事结束各部重新整编,他又心血 央着蔡正琰要去下头的一个炮兵团。蔡正琰想着先前冷眼旁观几番查问,这年轻人也还真有个军人的样子,如今战事已了,他去哪儿都添不了乱,就应了他。

那团长本来百般不乐意接手这个公子哥儿,没想到霍仲祺虽然年轻,但却很是谦谨,身段极低,半分纨绔脾气也没有,兼之他身份特殊又是个热心肠的,无论是司令部还是行政长官公署,人人都要给他几分面子,有什么需要通融打点的事情交到他手里,再没有不成的,于是,霍仲祺来了没多久,炮兵团上下竟觉得这回还真捡了个宝贝。

“你不回家也就算了,怎么连我也不见?”

霍仲祺正埋头对着桌上的地图,忽然有人推门进来,他一听声音,竟是虞浩霆。

“四哥?”霍仲祺先是一愣,旋即起身立正,极利落地行礼:“总长!”

虞浩霆打量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桌上的地图:“两万五千分之一,新地图?”

霍仲祺点了点头:“他们刚测完了沈州近郊,还没完成,我先借来看看。四哥,南边的千孤峰应该是沈州最好的炮兵阵地了吧?”

虞浩霆微微一笑,抬手拿了衣架上的大衣朝他扔过去:“跟我走。”

霍仲祺整装跟着他出来,看着虞浩霆的背影,心里总觉得有些发虚。这

一年,他一时气自己浮浪轻薄,纨绔无能错失了顾婉凝,一时又气自己私心作祟,疏失大意,叫她出了事,对不起虞浩霆。唯有在战场上,他才能有一刻不去想这些说不能说,忘不能忘的心事。北地战事一了,他回到沈州,人一闲下来,午夜梦回,藏在心底的那个娉婷倩影便历历在目,他就更加不敢回江宁去了。想来想去,便躲到这里,日日磨着外籍顾问教他炮兵部署。

虞浩霆却不知道他的这些心事,只以为霍仲祺是闯了祸和父亲赌气,不肯回去,如今他这般用心地在军中历练,自己倒是乐见其成。

霍仲祺跟着虞浩霆上了车,也不问去哪儿,只是虞浩霆问一句他答一句,车子却是一路开到了他先前待过的骑兵师。

“我听蔡正琰说,你先前在这边很好,不知道骑术长进了多少?” 虞浩霆说着,接过卫朔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霍仲跟在他身后也上了马,从前他骑马都是在江宁的马场,到如今方才领略了天地苍茫之间,纵横驱驰的快意。两人并辔而驰,转眼就出了营地,一路疾奔,直上山原。

此刻恣情飞奔了一阵,放眼远眺,莽莽山河尽覆银装,霍仲祺方觉胸中快意了许多,忍不住对虞浩霆扬眉一笑:“四哥,先前我跟父亲说‘男儿何不带吴钩’,不过是为了不去政务院被他管着,寻个托辞罢了。如今到了前线才知道,古之人诚不欺我。”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虞浩霆曼声吟罢,含笑望着霍仲祺:“你这么想,我是求之不得。不过,这‘关山五十州’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犯不着连家都不回了。”

霍仲祺不禁心下一愧,他刚才虽是言出肺腑,但一直不回江宁去却是另有缘故。虞浩霆见他默然不语,温言道:“我一直都没问,你到底跟霍伯伯赌的什么气?听石卿说,你是扒了徐益的汽车,才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他这一问,却问的霍仲祺目光一黯,踌躇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四哥,你这辈子最想要什么?”

他最想要什么?

虞浩霆闻言,眉心一跳,想起当年坐在父亲的马背上,眼前山河如画,耳边是父亲的期许——“这个天下,等着你来拿!”

他一抬下颌,傲然道:“平戎万里,整顿乾坤。”

然而话才出口,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抹回眸百媚的倩影来,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悸动,随口对霍仲祺道:“你呢?”

只听霍仲祺低声道:“四哥,我这人没什么志气。我——”,停了许久,声音又低了低:“我只想,得一心人,白首不离。”

得一心人,白首不离?

得一心人,白首不离!

虞浩霆没想到他竟然冒出这样一句,先是惊讶,旋即心上掠过一阵钝痛。

霍仲祺说罢,不见虞浩霆答话,抬眼间,却见虞浩霆面上竟笼着一层深重的孤寂,他心中一惊,刚要开口,虞浩霆却一纵缰绳,转身疾驰而去。

霍仲祺这一回总算跟着虞浩霆回了江宁,之前他人在前线,霍万林夫妇始终悬心牵挂,如今他平平安安地回来,才总算放下心来,见他不提,也都不敢再过问顾婉凝的事,只当没有这一桩罢了。

虞浩霆代袭父职接任参谋总长,又了却了北地战事,军政局势平稳,虞夫人便想叫霍庭萱回国,待来年虞靖远一年孝期过后,择机和虞浩霆完婚。霍夫人也不愿此事再有什么波折,不想霍庭萱却回话说一定要等毕业之后拿到学位才肯回来,霍夫人无法,只好原话转给虞夫人。

虞夫人听了却是一笑,她喜欢霍庭萱原也因为这女孩子事事有自己的定夺,并非一味小儿女的心思。她不着痕迹地跟虞浩霆提及此事,想要探一探儿子如今的心意,岂知虞浩霆竟抛出一句要为父亲守孝三年,不谈嫁娶。

到了年尾,康雅婕顺利生产,邵朗逸得了一个女儿,请虞夫人起了名字唤作“乐蓁”。康雅婕原本一心想要个儿子,心中不免略有几分遗憾,但见邵朗逸却是有女万事足的架势,对女儿极是娇宠,便也开心起来。

虞夫人十分喜爱这孩子,亲自在淳溪张罗了满月酒。霍仲祺、谢致轩这些人都稀奇这个小人儿,只虞浩霆不大肯亲近这孩子,虞夫人私心猜度他还是对当初顾婉凝的事情不能释怀,亦是心中怅然

江宁政府的新年酒会照例安排在政务院礼堂,这个场合政府要员大多都会携眷出席。欧阳怡原本并不喜欢这种官场酬酢,但她猜测虞浩霆身为参谋总长,多半要来,卫朔自然也会跟着。因此父亲一问,她便点头要去,倒叫父母姐姐都有几分惊讶。

进到礼堂,才脱了大衣,她就一眼看见了正跟霍万林把酒低谈的虞浩霆,卫朔果然就跟在他身后。欧阳怡和父母打了招呼,只说去找陈安琪,便脱身要走,欧阳夫人点了点头,看着玉立婷婷的小女儿,又含笑打趣了一句:“要是有人请你跳舞,也别忙着推,有些事也要想一想了。”

欧阳怡面上一红,撒娇地半嗔了一句:“您这话该跟姐姐说去。”

欧阳怡站在离虞浩霆不远的地方,佯作打量餐台上的鲜花餐点,心里只偷偷留意卫朔,冷不防有人在她肩上轻轻一拍:“我一个劲儿跟你打招呼,你怎么偏不看我?”声音娇脆,正是陈安琪。

欧阳怡连忙收了目光,对陈安琪笑道:“我一进来就在找你了,刚才没有看见,就先来瞧瞧有什么好吃的。”

陈安琪扫了一眼桌上的餐点:“这里能有什么好吃的?都寻常的紧。”说着,突然冷笑了一声:“虞四少也太没有眼光了,这位韩小姐还比不上婉凝一半美。”

欧阳怡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只见虞浩霆身边挽着一个穿茶绿色晚装的女子,虽然背着身子看不清容貌,但身姿也颇为窈窕,只是她方才一心都在卫朔身上,竟没有留意。

她打量了一下那两人,涩涩一笑:“那些豪门公子朝三暮四的多了,更何况是他?”欧阳怡之前听了卫朔的话,只以为虞浩霆对婉凝旧情难忘,没想到这些日子,江宁的交际场里却传出了虞浩霆和韩家六小姐的绯闻,她先前还不信,不想今日竟撞见了。

陈安琪目光有短短一瞬的黯然,旋即牵了牵唇角:“之前我见他对婉凝那么好,还以为…”

欧阳怡听着心下也是一叹,刚要开口,却见有人过去跟霍万林和虞浩霆说话,正是霍仲祺。她转头对陈安琪促狭一笑:“你等的人来了!”

陈安琪也看见了小霍,却只淡淡一笑:“这个人我早就不想了。”

欧阳怡讶然中亦有些欣慰:“真的?”

陈安琪莞尔一笑,小巧的下巴微微一扬:“当然是真的。不是一心待我的人,再好的,我也不要。”

一时霍万林致辞祝酒完毕,觥筹交错之间,乐声扬起,舞会便接着开场。不多时就有人上前邀她二人跳舞,陈安琪欣然下场跳舞,欧阳怡却婉言推了,避在角落里不欲惹人注意。

那边虞浩霆和韩燕宜一曲跳过,刚刚走出舞池,忽然迎上来一个轻盈娇娜的少女身影:“四少,燕宜姐姐!”

韩燕宜对她微微一笑:“佳宜,怎么没看见你跳舞?”虞浩霆和韩佳宜虽然认识,但并不相熟,只是颔首示意打了招呼:“七小姐。”

韩家姐妹皆是时髦人物,平素都爱着洋装,韩佳宜今日却穿了一件嫩黄色的长旗袍,襟前和下摆皆绣了精巧的迎春花枝,脂粉薄施,蛾眉淡扫,只在唇上涂着极鲜嫩的胭粉唇膏,冬日未尽,她的人却先占了春光。她见姐姐问起,便娇娇一笑:“我本来是想跳的,可是正好看见那边的macaron卖相很好,就忍不住…”

韩燕宜闻言不由有些诧异,小七一向不爱吃甜食,又怕胖,怎么今天…她刚想发问,却听虞浩霆忽然开口对韩佳宜道:“你喜欢吃macaron?”

韩佳宜略有几分赧然地点了点头,虞浩霆眼中似有一抹不置可否的笑意:“爱丽舍的macaron大概是江宁最好的。”

韩佳宜讶然一笑:“四少也喜欢吃这个吗?可是我听说爱丽舍最好的甜品师傅是个很懒散的法国人,常常不在店里,我去了几次都没有碰上。”

虞浩霆闻言打量了她一眼,薄唇一抿:“改天我带你去。”

韩佳宜眸中骤然迸出两簇晶莹的光彩来:“四少说的话,可得算数哦。”

她话音未落,舞曲又起,韩佳宜仰着头对虞浩霆嫣然一盼:“四少和燕宜姐姐跳了舞,那也陪我跳一支好不好?”

虞浩霆淡然答了一句“好”,便握着她的手进了舞池,再没有回头看韩燕宜一眼。韩燕宜面上娴雅得体的笑容丝毫不减,眼中却的温柔却一点一点碎了。

叶铮见虞浩霆又和别人下场曲跳舞,不由跟卫朔小声嘀咕了一句:“四少今天倒好兴致。”

他不认识韩佳宜,卫朔却是认识,此时也正纳罕,他知道虞浩霆带着韩燕宜来,不过是顺手弄个女伴应酬场面,不失礼于人罢了,对这位六小姐却是半分私意好感也没有。原本以为他跳了这一曲,应付片刻就要走人的,怎么这会儿又和韩家七小姐跳起舞来?

叶铮见卫朔神情肃然并不接他的话,又接着问道:“这位小姐你认不认识,和四少很熟吗?”

卫朔板着脸答道:“是韩家的七小姐,叫韩佳宜。”

叶铮一愣,奇道:“是刚才那位韩小姐的妹妹?”

卫朔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堂妹。”

叶铮又望了望舞池中,虞浩霆和韩佳宜翩然而舞的俪影,促狭笑道:“原来是对儿姊妹花。嘿嘿,妹妹倒比姐姐还要俏。”他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哎,你瞧着这位七小姐比先前那位顾小姐怎么样?”

卫朔闻言扫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问四少。”叶铮只觉得他目光中分明透着一股“你在作死”的凉意,讪讪地吐了吐舌头,自己圆场道:“我这不是没见过吗?再说了,人家也是为四少操心。亏你还是跟四少从小一道长大的,也不知道想想法子帮四少了了这桩心事。那女人在旧京又怎么样,弄回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咱们不方便,我叫别人去。”

卫朔目光一凛,旋即死死盯着他:“顾小姐的事你不要管。出了什么闪失,你担待不起。”

叶铮刚要答话,却发觉卫朔已转头望着别处,眼神也变了,虽然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但方才瞧着自己的那股冷冽突然淡了下去,反而生出一点暖意来。叶铮顺着他的目光一望,只见一个身材修长,温婉端庄的女孩子正笑意微微地朝这边走过来,冲卫朔盈盈一笑:“侍卫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铮觉得卫朔绷紧的面孔竟有些柔和的意味,声音亦是少有的温和:“欧阳小姐,你好。”

叶铮见了卫朔这个腔调,着实比方才看见虞浩霆陪韩佳宜跳舞还要吃惊得多,眼珠一转,便笑道:“卫朔,你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美丽大方的小姐,也不介绍一下?”

他这样一说,卫朔的神色就有些不自然起来,连忙对欧阳怡道:“这是四少的随从参谋叶铮”,接着又皱着眉看了一眼叶铮:“这位是欧阳次长的千金欧阳怡小姐,和四少也认识。”

欧阳怡落落大方地对叶铮点头一笑:“叶参谋,你好。”

“欧阳小姐好。原来小姐也是四少的朋友,我调到江宁不久,初次见面,幸会。”叶铮客气地打了招呼,面上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卫朔方才补的那一句“和四少也认识”,只是想为他和欧阳怡相识做个合理的解释,不想却让叶铮误会了,以为卫朔是暗示这位欧阳小姐和虞浩霆有所瓜葛。他心下忖度,卫朔对这位欧阳小姐的态度远比对那两位韩小姐好的多,看来这欧阳怡同虞浩霆的关系倒不一般。

欧阳怡一听,就知道他是误会了,当下清冷一笑:“我和你们虞总长不熟,只不过碰巧认识他从前的一个朋友罢了。虞总长公务繁忙,应酬又多,恐怕连我的朋友都不记得了,又哪里会和我认识?”

叶铮听她语气中对虞浩霆的颇有几分毫不掩饰的轻鄙,心下诧异,一时竟不知怎么接她的话。卫朔方才听叶铮开口,就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的话,必然要触霉头。果然,欧阳怡不仅这样直白地撇清了开去,连带着又数落了虞浩霆一番。

欧阳怡见卫朔神色尴尬,知道他本就不擅言辞,自己这几句话他既不能辩驳,也不能附议,不免好笑,却又不愿让他难堪,便转了话题:“你们只看着四少跳舞,自己不跳吗?”

叶铮见欧阳怡嘴上说的是“你们”,目光却只望着卫朔,心下了然,便笑道:“我正要去找舞伴呢!你们聊,我先失陪了。”说着,也不等他二人答话,转身便走。

叶铮一走,卫朔和欧阳怡一时间都沉默下来。欧阳怡身材高挑,立在卫朔面前,额头正及他的唇。虽然两人挨的并不近,卫朔也不敢低头看她,只是仍把目光放在虞浩霆身上,整个人都绷得如弓弦一般。

欧阳怡此刻和他单独相对,纵是在衣香鬓影之间,亦觉得脸庞有些发烫,情不自禁地微低了头,轻声道:“别人都去寻舞伴了,你不跳舞吗?”

卫朔喉咙里闷闷地轻咳了一声:“我不会。”

欧阳怡闻言,忍不住讶然抬起头来,正对上卫朔刚硬的一双眸子,两人目光一触,便迅速分开了。欧阳怡浅浅一笑,咬唇道:“我教你?”

卫朔怔了半分钟的工夫,才有些艰涩地答道:“不用麻烦欧阳小姐了。”

欧阳怡侧着脸轻笑了一下,复又转过头来凝视着他:“不麻烦的。”

她一双明眸满蕴了笑意,淡蓝色的晚装一身清华,锁骨间一枚样式简洁的钻石吊坠不是寻常的水滴花叶造形,而是一个小小的十字架。卫朔只觉得那钻饰的光芒闪烁还不如她的人熠熠生辉,他心念一动,立时便警醒起来,定了定心意,说道:“我要护卫总长安全,不能擅离职守。”

此时恰是一曲终了,虞浩霆已携着韩佳宜往这边过来,卫朔心中一松,连忙对欧阳怡道:“卫朔职责在身,失陪了。”

欧阳怡有些惘然地望了他一眼,面上依旧有温婉的笑容:“那我不耽误侍卫长了。”

虞浩霆一路和人寒暄着过来,一见跟卫朔说话的人是欧阳怡,胸中的思绪就翻滚起来。

“刚才跟你说话的是欧阳怡?”

他语气虽淡,目光中却透着一点殷切,卫朔岂有不明的道理,只能点头答“是”。

虞浩霆见他竟无后话,以为他是碍着韩佳宜,不便开口,便说了一句有公事,脱开韩佳宜,和卫朔走出大厅:“她找你什么事?”

虞浩霆一开口,卫朔就知道他是想偏了,以为欧阳怡来找他必然和顾婉凝有关,但也不好点破,遂老老实实地答道:“没什么事,就是打个招呼。”

虞浩霆闻言不由眉心一蹙,卫朔这句话无论如何他是不信的,欧阳怡怎么也不会莫名其妙跑来跟卫朔打招呼,当下便沉了声音:“真的?”

“真的。”

卫朔答得坚决,虞浩霆当然是信他,但他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转念一想,猛然省起自己曾经交待过,再不许提起顾婉凝,莫非这个死心眼的是拘着这件事?当下又回过头盯着卫朔,一字一顿地道:“有什么事你只管说。”

卫朔心中明镜一般,但事情确实不是虞浩霆想的那样,只好肃然答道:“确实没什么事。”

虞浩霆抿了抿唇,良久,再无一言。

韩家姊妹从来都知道,在这种场合,惊鸿一现的风华翩跹才最耐人寻味;更何况两个人如今都是冲着虞浩霆来的,他既已公务在身,那她们俩也无心再应酬旁人,免又捕风捉影出什么花边新闻来。

韩燕宜是跟着虞浩霆一起来的,此时要走,叶铮自然安排好了车子送她。韩燕宜刚要探身上车,忽然听见韩佳宜在她身后娇脆的叫了一声:“六姐!”

韩燕宜回头一看, 微扬,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没有:“我看你今天就跳了一支舞,这么快就回去了?”

韩佳宜嘟嘴笑着,一派娇憨:“我可没有六姐那么好心,连孙煊文那个呆子都有心情应酬。我听二姐说,他今年都跟你求了两次婚了;怎么,六姐心软要答应了?”

叶铮站在边上,心中暗笑,虞浩霆还没怎么样呢,这姐妹俩就先掐起来了,脸上却是肃然,权当没有听见。

韩燕宜脸上闪过一丝愠色,随即浮出了温柔浅笑:“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呢。回头我可要问问芝宜姐,谁嚼这样无聊的舌头。”

韩佳宜浑不在意地笑道:“六姐,我们也好久没见面了,不如我坐你的车子一起回去吧,反正顺路的。”

韩燕宜还没来得及答话,小七已经转脸对叶铮嫣然一笑:“叶参谋,不麻烦你吧?”

叶铮连忙笑道:“不麻烦的,两位请。”说着,嘱咐了开车的侍从两句,跟这姐妹俩打了招呼,看着车开出去,笑意促狭地摇了摇头,这些千金小姐拈酸吃醋的劲头,也不知道四少回头吃不吃得消。

058、忍不住想要掬在手心,却又只能遥怜清光

许是一夏的雨水太过丰沛,入冬许久,江宁也只落了两场薄雪,眼看到了除夕,也没有一场像样的雪下来,虞夫人不免有些遗憾。

自年中为虞靖远治丧开始,虞夫人就搬回了栖霞官邸,虞家二太太许竹心随虞靖远的灵柩回到国内,久居国外的虞家三小姐虞若楠也赶回江宁奔丧。今年新春,栖霞官邸倒是热闹了许多,只是因为有大丧,并不安排装饰庆祝。

虞浩霆平稳接掌了虞氏军权,又重新打理了北地四省,江宁人心向稳,虞夫人于大局上放下心来,却又有了新的烦忧。

“先是小六,现在又是小七。”虞家三位太太坐在三楼的起居室里喝下午茶,魏南芸说着,面上露出一抹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的神情来:“韩家这姐妹俩也真是的,还嫌风头出的不够吗?”

虞夫人将杯子搁回茶碟,托在手上,淡笑着摇了摇头:“浩霆也越发没有分寸了。”

魏南芸见状踌躇说道:“小六常到您跟前走动,韩家的长辈也都知道老四和庭萱的事…”

“你以为那两个丫头不知道吗?”虞夫人面色一寒:“都是先前那个姓顾的女孩子闹的,如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动了这个心思。”

“别人也就罢了,大不了给老四收在房里就是,可小六、小七…”魏南芸秀眉一拧,望着虞夫人:“韩家的千金小姐恐怕不肯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