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邵公馆。”

郭茂兰答了句“是”,随即下意识地问道:“这么晚了…” 说着,探寻地望向跟在后面的卫朔,却见卫朔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有时候,心底的波澜越疯狂,摆在人前的表现却越镇定。

康雅婕望着这个发丝散乱,昏昏沉沉,因为阵痛而蜷缩在软榻里的女子,厌憎里又有些许的怜悯。她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疯狂过,也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她也有些惊讶自己那一闪念间的决定,可是,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爱情,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无论做什么都是情有可原的吧?况且,她也没有怎么样,她只不过是让她听天由命罢了。

正在这时,外头的走廊里突然嘈杂起来,康雅婕皱眉吩咐门边的丫头:“去看看怎么回事。”那丫头还没来得及答话,起居室的门已被人推开了。

“什么人…”

康雅婕呵斥的话刚一出口便戛然而止,惊诧地向后退了一步,来人竟是一脸阴沉的虞浩霆。

虞浩霆也没有和她打招呼的意思,径自朝顾婉凝走过去,房间里的下人连那姓杜的医生都噤了声,只有宝纤战战兢兢地挡在软榻边上:“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虞浩霆看了她一眼:“你们夫人平时看哪个大夫?”

宝纤怯怯地答道:“是恩礼堂的教会医院”,想了想,又大着胆子补了一句,“那儿的院长是我们三公子的同学。”她见康雅婕都不敢出声,大约也只有说出邵朗逸来能震慑一下这个不速之客了。

只听虞浩霆吩咐道:“茂兰,带她去给医院打电话,叫他们马上去安排。”

宝纤一半明白一半糊涂地跟了郭茂兰出去,她一让开,他就看见了她的脸——闭紧的双眸,颤抖的 ,颦蹙的眉尖,熟悉又陌生,被斗篷覆住的身子仍是他记忆中的娇小,但那突兀的 却让他有刹那间的茫然,竟不知道该怎么去触碰她。直到她缩着身子 出声,他才猛然一省,迅速裹好她身上的斗篷,把她抱了起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康雅婕此时见他抱了人要走,才从震惊中恍过神来:“你这是干什么?”

虞浩霆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一言不发就往外走,康雅婕冷笑着上前一拦:

“四少什么招呼也不打就闯到这儿来,算什么意思?婉凝已经是我们邵家的人了,您这么…”

“卫朔!”虞浩霆直直打断了她的话:“把她拉开。”

“是!”卫朔应声而入,快步走到康雅婕身边:“邵夫人,您请吧。”

康雅婕脸色一变:“放肆!你算什么东西?这是邵公馆…”

卫朔又向前一步,隔在她和虞浩霆之间:“邵夫人,有什么得罪之处,卫朔自会向邵司令领罪。”

康雅婕不由自主地躲开了他,虞浩霆已经抱着婉凝走到了门口,康雅婕急急对门外的侍卫道:

“周弘光,拦住他!”

然而参谋总长并不是汤剑声,一班侍卫纵使听见了康雅婕的吩咐,也不敢妄动,周弘光亦只是犹疑着上前:“总长,您…”

虞浩霆头也不回地吩咐跟着自己过来的人:“下他们的枪。”

车子开得很快,在寂静的夜幕中,如游弋的鱼划开深海。

这样的情况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他不知道她的反应是否正常,他只能从她更加频繁的蜷缩和 中判断出她的痛楚越来越剧烈,他习惯性地把她揽在胸口,他仍然记得她最喜欢的角度,但立刻又怀疑此时此刻这还是不是一个恰当的方式,他试探着唤她的名字:“婉凝,婉凝,你怎么样?”

她倚在他怀里,努力睁了睁眼睛,似乎在辨认什么:“你…”细弱的声音突然被咬在了唇上,她的手也攥住了他的衣襟。他轻轻拍着她,想找出此刻最能安慰她的话语:“医院马上就到了,你别怕。你要是难受,就叫出来,不要忍......”

他的怀抱和声音都这样熟悉,是错觉吧?身体虚弱的时候,意识也会变得脆弱,她真的这样不可救药吗?身体的剧痛和莫名的委屈终于凝成无可抑制泪水,涌出眼底。

没有征兆的眼泪让他愈发惶恐,“怎么了?婉凝,你怎么了?”他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把手送到她咬紧的唇边,低低安慰:“是疼吗?宝贝,你咬我…”

他的口不择言让卫朔越来越忐忑,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虞浩霆脸上不加掩饰的忧色又让他觉得可怜。他想起那天,他那样的惶然无错:“卫朔,我好不了了。”

真的再也好不了了吗?

颜光亚接到宝纤的电话并不意外,产科的大夫每次给顾婉凝做过检查,他都会亲自过问,这女孩子之前意外失掉过孩子,身体也不够好,产科那里早有预料。不过,送她来的人却十分出乎他的意料。抱她下车的戎装军官肩上挂着将星,夜色中未辨相貌也叫人觉得冷肃凌厉,等到光线亮处,颜光亚才认出这人正是邵朗逸的表弟,江宁政府的参谋总长虞浩霆,只是眼前的情形却也容不得他多想了。

虞浩霆把怀里的人放在病床上,眼看着几个一身雪白的人影迅速围上来,把她挡在了他的视线之外,然后,一个捂着口罩只能从声音辨出性别的女人拦在了他面前:“先生,你不能进去。”

他们把她关进了那两扇冷白厚重的房门里,却只丢给他一句“不能进去”?

他胸中突然迸出一股灼烫的无名之火,咬牙在走廊里快步转了两个来回,遽然站住,神情狰狞地骇人:“我要杀了她。卫朔,去邵公馆,现在就去!杀了她。”

卫朔一听就明白他说的是康雅婕,可是既不好应命,也不好反驳,只好为难地望向郭茂兰。郭茂兰略一思索,低声劝道:“四少,料理康雅婕是小事,只是眼下顾......二夫人毕竟是在分娩,这时候杀人性命恐怕不太妥当。虽说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过......”

虞浩霆点了点头,铁青着面孔缓缓说道:

“卫朔,要是这里出了什么事,你马上就去,不用再问我了。”

他不停地看表,分分秒秒都走得这样慢,慢得叫他生气。他起身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总算过了一个钟头,里面却毫无动静,他忽然烦躁地问周围的侍从:

“这事要多长时间?你们有知道的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人灵机一动:“我听叶参谋说,他那个儿子送到医院就生了,还没进产房呢。”

郭茂兰怨念地瞥了那人一眼,边上一个灵醒地赶忙道:“也不一定。我堂嫂生我侄子的时候,折腾了一天才生出来的。”

虞浩霆困惑地看了看这些人:“差这么多吗?”

只听一个经过的护士“扑哧”笑了一声,也不敢多看他们,立即走开了。

一班人脸上都有些讪讪,虞浩霆却浑然不觉,又在走廊里兜了个圈子:“去把叶铮叫来。”

叶铮大半夜从家里被拎出来,不仅没有怨言,反而还有些窃喜。不管干嘛,总比在家里哄那个人事儿不懂的破孩子好!骆颖珊要睡觉,他只好跟保姆把孩子带到楼下,哭哭哭,饿了哭,吃饱了还哭!非要他抱着转来转去,小家伙才肯安静一会儿,这小玩意儿要再这么折腾,他都要哭了。

只是一想到郭茂兰跟在电话里说的,他忍不住就想骂娘。

这算什么事儿啊?邵朗逸的小老婆生孩子,他们管得着吗?再说,那女人也是活该,不知道跟总长大人闹的什么幺蛾子,好好儿的日子不过,去给人当小老婆,她想扫谁的脸啊?

一边开车一边又想到骆颖珊,当初孩子都有了,还死活不跟他好,小心肝儿里就惦记着唐骧,要是没有他们这档子事儿,说不定这丫头也乐意去给唐骧当小老婆呢!女人就是不知道好歹。唉,四少就是棋差一招,早弄个孩子出来,什么事儿都齐了。这倒好,现在还得去伺候这女人给别人生孩子。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十分高明,心情顿时开朗起来,连刚才被他在心里骂了许多遍的破孩子也自觉非常可爱了。

他刚一上楼,还没来得及行礼,虞浩霆劈头就问:“他们说你儿子很快就生出来了?”

叶铮一愣,这是什么问题啊?假装认真想了想,说:“可能我们送到医院有点儿晚。珊珊对这些事儿不太在意,还是我娘看出来她不对的。”

虞浩霆皱眉听了,只觉他的话显然也没什么意义,敷衍地点了下头,便不再问。不料,叶铮反而来了兴致,自从他得了儿子,卫朔和郭茂兰都三番五次地告诫他不要在总长面前多说,于是,他始终没找到显摆的机会。这次却是虞浩霆开口问他,那就再没有憋着的道理了,当下便道:

“其实生孩子还是简单的,生出来之后才麻烦呢!我刚才就在哄我们家那小玩意儿,白天睡觉,晚上折腾,真吃不消。”

郭茂兰看着他兴高采烈地劲头,无可奈何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虞浩霆现在着急地就是怎么生出来,生出来之后再烦,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总长就是想烦也烦不着啊!

不过,叶铮这么搅和起来,其他人有见过他儿子的也跟着附和两句,虞浩霆倒一时不急着看表了。

转眼又过了一个钟头,产房那边还是没动静,叶铮说着说着突然插了一句:“哎,顾小姐送进去多久了?”

郭茂兰闻言直想一脚把他从楼上踹下去,周围立刻就静了下来,虞浩霆盯着产房的门看了一会儿,径直走过去推了一把,那门意料之中是锁着的。

郭茂兰赶忙跟了上去:“总长,大夫都在里面,没事的。”

虞浩霆执拗地抿了抿唇:“我想看看她。”

郭茂兰在喉咙里轻咳了一声:“您进去,反而为难大夫…”

“我知道。”虞浩霆垂了眼眸,右手轻轻砸在门上:“我就是想看看她。”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她了?上一次她的眼泪落在他手上是什么时候?

她和他隔着的,又岂止是一扇门呢?

窗外的夜色有些淡了,他交握的双手撑在额上,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郭茂兰端了杯咖啡过来,刚一走近他,就见虞浩霆肩膀一震,如一根绷到极处的弓弦突然弹开,几乎撞翻了郭茂兰手上的杯子:“怎么了?”

郭茂兰正要答话,边上产房的门一响,他整个人又绷了起来。走出来的医生摘口罩的动作很慢,见虞浩霆直直盯着她却惊怯地不敢开口,疲倦而冷淡面孔上有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母子平安,暂时没什么事,就是孩子小了一点,只有五斤。”

几个人都松了口气,虞浩霆一径点着头,却又觉得哪里不妥:“暂时?”

医生的话总是像说明书,听不出忧喜:“嗯,还要观察一会儿,看会不会 。”

“会吗?”

“这是正常程序。”

“那我现在能进去吗?”

医生不耐地瞟了他一眼:“不行。产房是经过消毒的。”

“那......”

医生也懒得再多解释,一边绕开他,一边好心地安慰了一句:“不过,你等一下就看到孩子了。”

孩子?

虞浩霆愣了愣,他不是想看孩子。孩子。她终于有了孩子。他说不清楚此时此刻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有些欣慰有些茫然又有些酸楚,可是那些细微的感受都不重要,他只想看见她,看见她一切都好。

医生倒是没有骗他,一会儿功夫,果然有护士抱着一个雪白的襁褓出来,他却本能地向后让了一步,那护士见外头站了一票军官,也不知道该招呼谁,郭茂兰连忙圆场道:

“总长,您要不要看看孩子?”

孩子......

虞浩霆一时没有答话,那护士见周围的人都让开了,便把那襁褓抱了过来,他连忙伸手去接,谁知这孩子又轻又软,仿佛还没有个暖水瓶大,他僵着手臂无处着力,几乎是从护士手上捧了下来。

护士忙道:“你不要这么抱,他动了会掉下来的。”说着,就是一番指点,虞浩霆依她的话试了几次,总算勉强过关,他这才有暇去看那孩子。那护士原以为爸爸见了孩子就算不是喜极而泣,也要眉开眼笑的,不想眼前这人却面露惊异之色:

“这孩子怎么…”

“怎么了?”那护士见状也跟着一惊,以为孩子有什么不妥,却听虞浩霆有些尴尬地嘀咕了一句:

“这孩子怎么…不太好看呢?”

他原本想说的是“这孩子怎么一点儿也不好看呢”,话到嘴边觉得不妥,便又改过了。虽然他对这个孩子心思芜杂,但潜意识里直觉顾婉凝容色倾城,邵朗逸亦是翩然风度,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该是十分漂亮的,没想到此时抱在怀里的却是个红通通、皱巴巴,简直是猴子一样的小东西。

那护士啼笑皆非地看着他,仿佛他才是个怪胎,随即却又有些体谅,心道做父亲的这样玉树临风,当然会觉得孩子必然漂漂亮亮,其实这孩子算很不错了,他还没见过脑袋都被挤得变了形的“小怪物”呢!

“小孩子生出来都是这样的,还没长开呢!这孩子已经很漂亮了,小鼻子现在就这么挺,长大了一定更好看;还有,眼睛现在闭着看不出来,你总能看到睫毛吧?多长啊!”

“是么?”

“当然了,我看过多少小孩子啊!”

虞浩霆听她这样一说,也觉得怀里的孩子顺眼了许多,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点了点那孩子的脸,所及软软热热,脱口便道:“像个包子。”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摇头一笑。

叶铮凑过来看了看那孩子,补充道:“白一点才像。”

说话间,楼梯处忽然一片皮靴踩地的声音,虞浩霆抬头一望,站在走廊尽头的人却是邵朗逸。

112、你勾走了哥哥的命魂魂

笑容倏然隐去,沉默,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你们到楼下等我。”虞浩霆若无其事地把手上的孩子递还给护士,面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

一班人跟邵朗逸行了礼,遛着墙边鱼贯下楼,走到楼梯拐角处,叶铮却停了步子一个劲儿往楼上瞄,一边被郭茂兰把扯着往下走,嘴里一边辩解着“我怕出事嘛”。

孙熙平见他们都走了,也乖觉地老实待着,没敢跟着邵朗逸过去。刚才上来的时候,他一眼看见虞浩霆怀里抱着的大约是个孩子,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说起来,顾婉凝这个孩子着实有些莫名其妙,别人不知道,他和汤剑声却都犯过嘀咕,邵朗逸娶了这位二夫人进门,不要说肌肤之亲,见面都是寥寥,他们还琢磨着是三公子打算慢功细活儿笼络出一番两情相悦呢!没成想突然就爆出喜信儿来了。此时见虞浩霆在这儿抱着孩子,眼里还泛着笑影,怎么看都透着点儿舐犊念切的意思,不会真教他们猜中吧了?

乱七八糟琢磨着偷偷看了一眼邵朗逸,三公子倒是淡然得很,之前一路赶回来的那点儿焦灼也不见了,唇边牵着一点笑意走过去,就着那小护士手里看了看孩子,抬眼对虞浩霆道:

“多谢。”

虞浩霆的目光却越过他,落在了远处,声音也像是从远处传来的回声:

“你娶了她,就照顾好她。”

一字一句说罢,从邵朗逸身边擦过去,有意无意地碰了下他的肩膀。

邵朗逸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依旧泰然自若地噙着那一点笑意对护士问道:“我能抱抱吗?”

“哦,可以的。”那护士正不知所措,暗忖怎么刚才走的那个很有些眼熟的人,难道不是孩子的父亲吗?此时被他春风和煦地这么一问,忙不迭地点着头把孩子递了过去。不知是不是动作急了惊动了襁褓里的小人儿,小东西眯着眼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邵朗逸接在怀里,微微一笑:

“个子不大,声音倒不小。”

虞浩霆正要下楼,忽听身后迸出一声哭喊,他心底莫名地一抽,就想要停下,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定了定心思,反而加快了脚步。清晨的空气冷冽醒人,他刚一走到车边,却猛然站住:

“茂兰,今天什么日子?”

“今天是圣诞节,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郭茂兰说话间,已觉出虞浩霆的眼神不对,心思一转,也想到了什么,心里打鼓,脸上丁点儿不敢露出来,更低了低头“悉听”吩咐。

“茂兰…”虞浩霆胸口起伏,叫了他一声,却没有后话,片刻之后,才低声道:

“回头你到医院来查一查,看看......看看这个孩子是…”

他越说越迟疑,不知该如何措辞,郭茂兰不忍见他为难,连忙应道:“是。”

虞浩霆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再没说什么,探身坐进了车里。

精疲力尽之后的放松,软化了所有的疼痛,原来这件事也没有她之前想像的那样恐怖,又或者是她根本就没有时间和力气去害怕。小小的襁褓就贴在她身边,粉红粉红的小人儿新奇又温暖,眼里有一点湿热,一波波柔静的喜悦在心底涌动,一种从未有过的笃定让时光也仿佛有了重量。

其他的事,似乎都可以不去理会了。

“你还是不打算告诉他吗?”邵朗逸抱起婴孩来倒是驾轻就熟,安安稳稳地把小家伙托在怀里:

“我觉得,浩霆还是很在意你的。”

“一只狗养久了,也总会有些在意的吧?”她轻轻应了一句,声音里都是倦怠。

邵朗逸见状,便一笑转了话题:“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没有?”

婉凝摇了摇头:“如果在国外,现成的就叫noel。其他的,我还没想过。”

“你要是不介意,名字先请我父亲来取,将来用不着,你再改就是了。”

邵朗逸这样说,婉凝亦明白其中的人情世故,便点头道:“那就麻烦令尊了。”

她自己说罢,也觉得不伦不类,两个人皆是失笑,襁褓里的小人儿却又酝酿出一阵哭声来。

郭茂兰查问过产科的大夫犹不放心,又问了两个当班的护士,众口一辞都说那孩子早产,尚不到30周。这结果好还是不好,他说不上来,但却着实松了口气。

这件事要是真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地方,接下来会闹出怎么个局面,他几乎不敢想。这些日子,总长和三公子私下里几乎没打过照面,潜滋暗长的流言是墙角的青苔,稍不留神就蔓延到了阶前。

所谓“红颜祸水”只是酒过三巡之后的玩笑,言者听者都没有人会相信。这件事究竟谁是有意为之,谁是顺水推舟,抑或只是一场好戏,阴谋阳谋 久了的人精们都自有猜度。连带着早前江夙生安排的那场车祸都被人重新拿出来砸摸,或许当初的事就是另有内情?否则,以特勤处的手段,怎么可能让顾婉凝平安无事,反而把江夙生自己折了进去,还牵连了那么多人?

虞浩霆不置可否,他们也乐得叫人去猜,天心难测,那些人猜的越多,做起事来就越要小心拿捏,谨守分寸。很多时候,一件事的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认为它有一个怎样的“真相”。

一连三天,康雅婕没有离开过邵公馆一步。每一个细节都在心底打熟了腹稿,该交待给下人的话也都滴水不漏,她猜测他的每一种反应,也预想了每一种解释,连她自己都越来越相信,她的一举一动都无可指摘。然而,她的这一番准备却没得到表现的机会,邵朗逸并没有回来跟她发做什么,不仅人没有回来过,甚至连一个电话也没有。

一天的焦灼忐忑、一天的猜度迷茫…到最后,终于只剩下了沮丧。她宁愿承受他的诘问和愤怒,那她至少也可以获得一个倾泻怒火的机会。但没有,什么都没有。她打到陆军部的电话永远都是秘书的声音,标准、客气,毕恭毕敬:“是,夫人。” “好的,夫人。” “属下明白。”

明白?他们明白什么?

大约是秘书也觉得不耐烦了,终于吐出一句:“三公子这两天都没有到陆军部来,夫人如果有急事,可以打到泠湖去问一问。”

康雅婕一听就撂了电话,抱着手臂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遍,才叫宝纹拨了过去,那边却说三公子不得闲,请夫人留言转告。隔天康雅婕亲自再打,仍是一样的回话。她的车子开到泠湖,卫兵连请示的样子都不做,直截了当地不肯放行。

转告?她是他的妻子,却连和他说一句话都不能吗?至近至远东西。至亲至疏夫妻。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全然没有头绪。妆台边的相架里有他们结婚时的照片,手指抚上去,刹那间泪光便模糊了目光,那花团锦簇的完满再也看不分明。

她抿紧嘴唇,把眼底的湿热逼了回去,明天就是江宁政府的新年酒会,她就不信,他不来见她;她就不信,他能躲她一辈子。

康雅婕还是猜错了。

酒会当晚,邵朗逸虽然回了公馆,但根本就没有下车,在门口停了五分钟的工夫,接了小夫人卢蔼茵就走,她只来得及隔窗望见车里一个模糊的侧影。首饰砸在地上,新做的礼服扯的稀碎,他就是要让她难受吗?她偏不让他得意,偏不!

下人都躲着不敢吱声,蓁蓁也被 哄走了,整个晚上第一个跟她说话的,却是深夜才到家的卢蔼茵。

“姐姐,今天好些人问起你呢。”她笑吟吟地走进来,“我本想说你病了,又怕给姐姐添晦气,只好说这种场面上的事情,姐姐懒得应酬,要是说的不对,姐姐可别生我的气。”

康雅婕瞥了她一眼,怒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