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站在椅子上,一边把窗台上的几个茶盏移来挪去,一边应声:“…是小贝壳。”

“小贝壳在哪儿啊?”

“沙滩上。”一一停下来想了想,补充道:“春雨细细落,润泽沙滩小贝壳。”

顾婉凝刚要称赞,忽听身后有人说道:“两国交兵在即,夫人不介意教自己的儿子学俳句吗?”

顾婉凝款款站起身来:“鹰司君不打算教自己的孩子读《论语》吗?”

鹰司看了看在给茶杯排队的一一,温和地笑道:

“其实夫人和小公子在生活起居上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告诉我,我们会尽量满足您,您不需要过的这么无趣。”

顾婉凝闻言笑道:“一一,告诉鹰司先生你喜欢吃什么?”

一一头也不回地答道:“核桃酪。不要枣皮。”顿了顿,又说:

“核桃皮也不要,一丁点儿也不要。”

鹰司皱了皱眉,虽然他不知道核桃酪是什么,但核桃和枣都是极难去皮的东西,可见这小孩子嘴巴很刁,正思忖要不要着人去找这样的东西来给他吃,便听顾婉凝道:

“这样的核桃酪江宁的明月夜就有,开车过去大概四个钟头,鹰司先生要是请人去买,记得告诉厨房用小沙铫来熬。”

“好的。”鹰司爽快地点了点头,正转身要走,忽然又站住了,用手叩了叩额头:

“夫人,恐怕我的人把核桃酪带回来,您的丈夫也会跟来了吧?”

顾婉凝薄薄一笑:“您既然做不到,就不要故作姿态了。”

尽管参谋本部严令北地各级驻军克制谨慎,虞军和扶桑军队还是有了擦枪走火的小冲突。然而,是战是和,江宁政府仍然莫衷一是。

“庞副院长说,我们这么急着调人过去,怕会刺激扶桑人。”汪石卿苦笑着说道。

“真打起来了再布防,他以为人是飞过去的吗?”虞浩霆凝神盯着桌上的地图,随口答道,他这几天心情不好,不愿意和政府里那班人纠缠,唐骧又不在,这些事只好都交给汪石卿:

“其他人呢?”

“其他人对北地的布防倒没说什么。不过,有人怕万一我们跟扶桑人打起来,戴季晟会趁火打劫。”汪石卿略一犹豫,道:

“总长,石卿以为,有没有可能我们先不急于和扶桑人开战,索性让他们从龙黔南下…”

虞浩霆凛然的目光打断了他的话:

“石卿,且不说我们开了口子,扶桑人会不会从龙黔南下,即便如你所想,然后呢?当年南宋借元灭金就是这么想的,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大概也是这么想的——然后呢?”

“属下明白这是下策,可我们不和扶桑人虚与委蛇一下,难保戴季晟不会跟他们联手。倘若我们和扶桑人在南北两线同时开战,戴季晟再借机发难,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石卿,这不是‘下策’,这是引狼入室饮鸩止渴。”

汪石卿沉默了片刻,忽然一鼓勇气,声线低沉而恳切:

“四少,打不赢的。”

“不能赢,也要打。”

虞浩霆抬起头,坦然望着他:“不战,就没有和的余地。我们肯打,他们才肯谈。”

汪石卿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外头几下略显急促的敲门声让他和虞浩霆都皱了眉,火急火燎进来的人却是叶铮。汪石卿见他有些欲言又止的毛躁样子,不等虞浩霆吩咐,便主动辞了出去。

“总长,邵夫人和小公子的事有眉目了。”叶铮脸上没有丝毫喜色:“恐怕是扶桑人。”

虞浩霆闻言,心弦一震。已经快一个月了,婉凝和一一始终没有消息,他只盼着是她故意躲起来,叫他们一时寻不到,然而此刻叶铮说的,却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结果:

“哪儿来的消息?”

“我想着罗立群他们的线索是断在华亭,咱们的人在租界里做事不方便,就请我爹叫青帮弟子去打听,正好他们下头有香堂遇上一件怪事儿。”叶铮急急解释道:

“他们有人每天要往一处宅子里送菜,去了两回,觉得那些人不寻常,就装着迷路想打探打探,谁知道那院子里都是暗哨,没走多远就被拦回来了,可他碰巧瞧见有个窗台上摆了一溜杯子,那摆法像是我们帮里求救的讯号。

青帮的盘道条口不外传,这事儿您不知道,我在锦西的时候教过顾小姐,就是怕再出了李敬尧这样的事儿。” 叶铮说着,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两口:

“他们香堂里的师傅让巡捕房的弟子找了个名目进去,回来也说看见了,而且宅子里住的是伙儿扶桑人。因为事情蹊跷,青帮的人也在查,后来总算找到一个拉黄包车的,说他干娘在那宅子里做工,十天能出来一次,谁知那女人天聋地哑还不识字,问了半天,只知道那宅子里头关的是母子俩。

正好我爹叫人打听邵夫人和一一,听说这事儿就拿了顾小姐的照片叫那女人去认,我爹刚打了电话过来,说那女人认了,就是顾小姐。”

虞浩霆听罢,也不理会他忽而邵夫人忽而顾小姐的混乱叙事,推门出来一边吩咐郭茂兰“叫罗立群马上去华亭,多带人手”,一边叫着卫朔就往外走。叶铮在后面又猛灌了两口水,才发觉他拿的竟是虞浩霆的杯子,连忙小心翼翼地放下,小跑着追了出去。

120、他比坏人还凶

凌晨的夜色最浓,人也最易倦怠。

然而顾婉凝却抱着睡熟了的一一倚在床尾,借着外头希微的灯光月光,盯着那架小座钟上的雕花指针。床铺下掖着一张撕碎了的纸条——是那女佣来收拾晚餐的时候塞在她手里的,上面刺了细密针孔,指尖摸过去,只是一个用莫尔斯码标示的时间:凌晨三点。

她将纸条握在手心的那一刻,鼻尖隐约一点酸涩。

报章上的政论新闻一日比一日纷乱,战事未起,笔仗先起,口沫横飞之下,无非四个字:和战两难。鹰司和邵朗清已经放弃了对她的试探,在他们眼中,她和一一是枚微妙的筹码,在恰到好处的时机放上去,就会加速天平的倾斜。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找寻她的下落,大概他们会以为她是故意躲起来了——反正她原本也是这样的打算。如果只是她,事情就容易多了,可是一一呢?

前些日子,小家伙每晚临睡前总要悄悄问她“爸爸什么时候来”,后来有一天,突然变成了“要是爸爸不来,叶叔叔能来吗?”再后来,就什么也不问了。

她只能点头,不知道是安慰孩子,还是说服自己。

他对她说,“不管是什么事,我总有法子的,你信不信我?”

可是她知道,有些事注定无从更改。

那么,这一次呢?

她不能想像那些不得不面对的选择,唯有相信。若不能相信,剩下的,就只有绝望。

“一一,一一,醒一醒。”她低声叫醒一一,小家伙一边揉眼睛,一边哼哼唧唧地像是要哭,顾婉凝赶忙拍抚安慰:“嘘,一一不哭,我们回家了。”一一听见“回家”两个字,闭着眼睛就爬了起来:“......嗯,回家。”顾婉凝揽住他哄了快十分钟,小家伙才总算醒过来,仍是皱着眉头:

“妈妈,要回家了么?”

黑暗中,孩子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婉凝捧住他的小脸:“一一,等一下就有人来接我们回家了,但是不能被坏人知道,所以,一一不可以哭也不可以吵,知不知道?”

一一点点头,立刻把嘴绷了起来,一双眼睛却瞪得格外大,小狗一样趴在床边,默默看着顾婉凝赤着脚从床上下来,小心翼翼地搬过两张椅子抵在门后,又拉开衣橱把一一抱了进去:

“一一乖乖待在这儿,妈妈不来叫你,就不要说话,记住了么?”

一一用力点了点头,顾婉凝笑着在额头上亲了亲,一一忽然攀住了她的颈子,紧紧偎在她肩上,刚叫了一句“妈妈”立刻警醒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正在这时,庭院里突然接连两声枪响,嘈杂呵斥的人声中灯光骤然亮起,顾婉凝刚把衣橱关上,外头已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夫人,请开门。”

“什么事?”顾婉凝一边应声,一边推开窗子,只听枪声渐密已然到了近处,门外的人不耐跟她多话,已然在撞门了,顾婉凝佯怒道:“你们干什么?”一言未毕,房门已被撞开了一线,外头的人一见门后抵了东西,愈发奋力,两张椅子瞬间就被推开了,鹰司冲进来亮了灯只见顾婉凝正探身往窗外大声喊道:

“一一,不要出来!”

鹰司抢过去把她推在一旁,然而房子后身原是片花园,沉夜之中夏树葱茂,灯光透出去唯见枝条密匝,影影幢幢,哪里能看得见人影?鹰司遽然转头盯住顾婉凝,挥手吩咐道:

“找到那个孩子,带不回来就杀掉。”

顾婉凝尽力抑制住本能的颤栗,冷眼看着他身后的两个随从跃窗而出,突然转身朝门外跑去,鹰司刚追出两步,却见顾婉凝戛然停在厅堂门口,挣扎了两 形一僵,半声惊呼也断在了喉咙里。

“鹰司君,去找我那个侄子吧。”邵朗清的声音从暗影里传了出来,乌木手杖在地砖上点出笃缓的闷响,另一只手死死掐在顾婉凝颈间。鹰司闻言立刻穿过花厅去了后园,邵朗清毫不松动地扣住顾婉凝的颈子,将她“拖”到了花厅门口,冷笑着扫了一眼闯进来的虞军特勤:

“叫你们的长官出来,不然,你们谁都别想交差。”

说着,手上加力,几乎窒住了顾婉凝的呼吸。

这些换了便装的虞军特勤径自卡住几个要害位置,一声不响持枪而立,邵朗清还要发话,却听回廊里脚步匆匆,几个戎装军官转眼就到了堂前,当前一人一见邵朗清,讶然皱眉:

“二哥,是你。”

邵朗清略松了松手指,嗤笑了一声,道:“我还以为来的会是朗逸。”他一边说,拇指一边在顾婉凝颈间用力一按。

虞浩霆的目光却并没有落在顾婉凝身上,只是逼视着邵朗清:“二哥,放了她,我让你走。”

邵朗清却置若罔闻一般,饶有兴味地掐着顾婉凝的颈子,仿佛孩童逗弄幼兽,顾婉凝尽力想要忍住,但挣扎和忍耐都是徒劳,眼泪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虞浩霆的眸光愈发犀冷:“你想要什么?”

邵朗清微微一笑,手上却丝毫不肯松动:

“这就忍不住了?看来你还真是挺喜欢这丫头的——那你怎么还把她送给我三弟呢?

哦,我忘了,你们虞家最拿手的就是笼络人心,我父亲废了我一条腿就是为了你嘛。”

他嘲讽的语气中依稀带着一线温情脉脉的残忍:

“小四,别的我也不想要什么,我就想掐死这丫头给你看。”

虞浩霆上前两步,指节握得“咯咯”作响:“二哥,我赔你一条腿。”

邵朗清先是一愣,既而笑道:“你这是求我吗?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赔我这条腿。”

虞浩霆一言不发掏出配枪,抬眼对邵朗清道:“二哥,你伤的是左腿,我这就赔给你。”

他说罢,“咔哒”开了保险,枪口一低,身后的叶铮赶忙拉住他:“总长!”

邵朗清见状哂笑:“你这是装给我看,还是装给这丫头看呢?”

虞浩霆甩开叶铮,枪口指到了自己左膝,满庭寂静,连邵朗清也想看看他这一枪开不开的下去。

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开枪的人却不是虞浩霆。

邵朗清面色骤变,一团血迹旋即从他肋下蔓延开来,他诧然回头,握着枪从后堂走出来的,正是虞浩霆的侍卫长卫朔。

邵朗清手上力道一松,顾婉凝的身子便 下来,虞浩霆连忙抢上去俯身抱住她:

“没事了。”

顾婉凝却攥住他的衣襟一边剧烈呼吸,一边摇头,面上泪痕纵横,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但喉间除了几声沙哑的 ,根本什么也说不出来。

虞浩霆抚着她散乱的长发,把她揽在怀里:“你先不要说话,我都明白。”

顾婉凝满眼焦灼地摇了摇他的手臂,指着自己住过的那间屋子,虞浩霆忙问:“是一一吗?”她刚一点头,叶铮立刻进去,片刻间就把一一抱了出来,小家伙一看见顾婉凝,泪汪汪地叫了声“妈妈”,便急急辩白起来:

“我没说话,是叶叔叔自己抓住我的。”

婉凝转身拥住一一,在他额头脸颊上接连亲了几下,唇边含笑,泪水却簌簌而出。

虞浩霆一边同罗立群交待善后,一边望着一心安抚一一的顾婉凝。

他总记得她那样娇,连雨夜的雷声的都怕,偎在他胸口就像个孩子;然而现在,她仿佛已经不会害怕了,她的那些担心忧虑都是为了一个孩子。

如果他们那个孩子还在,她也会这样吗?

他忽然有些古怪的羡慕,却不知道是羡慕一一还是羡慕邵朗逸。

即便她不够爱他,可如果他们那个孩子还在,她是不是就会愿意留下来?

他正思量着,却见顾婉凝刚抱起一一便踉跄了一下,幸好被叶铮扶住,想是折腾了这大半夜,她又受了伤,必然难以支持,不暇细想就走了过去:

“叶铮,替邵夫人抱着孩子。”

叶铮是哄惯了孩子的,当下便道:“一一,妈妈累了,叶叔叔抱你好不好?”

一一虽然不大乐意,但也觉出妈妈大约是不舒服,便决定给叶喆的爸爸一个“面子”,听话地伸了手。

“你怎么样?”

虞浩霆轻声问道,灯光下,她细柔的颈子上数痕指印青紫赫然,他极力克制自己不去触碰,但每一痕都像是灼在了他心上。

婉凝摇了摇头,“没事”两个字含在喉咙里暗哑微弱,虞浩霆眉头一锁,欲言又止,居然拿捏不出该怎么跟她说话,是关心是客套是疏离是冷漠?都叫他觉得诸般不宜,烦躁地低了头,却一眼看见她裙裾下竟是赤着一双脚踩在地上。

他胸中一股无名火涌上来,一揽她的人,便打横抱了起来。顾婉凝愣了愣,一句话噎在嗓子里,就是一串剧烈的咳嗽。虞浩霆眼中愠色更重,几乎是训斥的口吻:

“你不要说话!”

叶铮逗着一一往外走,忽然发觉小家伙眼睛滴溜溜地瞪着他身后,便问道:

“一一,你看什么呢?”

一一嘟着嘴嘀咕了一句:“他抱我妈妈。”

叶铮回头一看,心底倒抽了口冷气,见一一仍是目不转睛地往后看,只好笑道:

“你妈妈累了。你要是累了不想走路,你妈妈是不是就抱你啊?”

一一歪着头想了想,却皱起眉头来:“我不认识他。”

叶铮正忖度着怎么跟他解释总长大人是谁,小家伙突然又开口问道:

“你怎么抱我,不抱我妈妈?”

他这一问,问得叶铮几乎想吐一口血出去,脑子里灵光一闪,连忙答道:

“因为你比较轻嘛,抱你省劲儿啊。”一边说一边忍不住自赞急智。

却见一一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叶叔叔,你真懒。”

虞浩霆抱着婉凝上了车,已经跟叶铮坐在副驾上的一一突然挣了一下,大声道:“我要我妈妈”,叶铮只好把他递了过去。沉夜一层层 去,天色成了素朴的灰蓝,车里里没有人说话,一一也乖乖趴在顾婉凝腿上,只是眼睛总在虞浩霆身上瞟来瞟去,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爬到两个人中间,仰起脸看着虞浩霆:

“你是谁啊?”

虞浩霆一向不爱逗小孩子,这会儿看着一一,总觉得直接答了显得自己很无趣,想要逗逗他又不知道有什么话题,只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点:

“你猜猜我是谁。”

一一回过头,求助地看着顾婉凝,顾婉凝一则说话不便,二来胸中亦是五味杂陈,犹疑着是不是要制止一一去接近虞浩霆,于是,只能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一一却以为是顾婉凝也不认识这人,便不再和他说话,又蹭回了妈妈怀里。

虞浩霆见这小人儿不搭理自己,顿时有些尴尬,想想也觉得自己无趣,想找个什么玩意儿逗他一下,摸摸了衣袋,也一无所获。好容易车子开到德懋饭店的侧门,他仍是抱了顾婉凝下车,一一却忽然说道:“叶叔叔,该你抱我妈妈了”,表情很是认真。

他童音稚响,连等在门口的郭茂兰在内,一班人全都愣住,叶铮心底咆哮,脸上权当没有听见,也不敢看虞浩霆,抱起一一就走。虞浩霆还来不及想这小人儿话从何来,惊觉顾婉凝把脸埋进了自己怀里,竟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臂弯,直到进了电梯,他方才觉得有些不妥,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把顾婉凝放下,强作坦然地对郭茂兰道:

“去给三公子打电话。还有,叫人送点润喉的茶过来。”

他抱着顾婉凝到了顶楼套房,见叶铮正跟一一挤眉弄眼咕咕唧唧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禁又有些冒火,一边放下顾婉凝,一边吩咐道:“叶铮,带他去隔壁。”

叶铮看他脸色不好,连忙答了声“是”,挟起一一就走,不防一一却在他手里踢腾起来:“我要我妈妈!我要跟我妈妈在一起!”叶铮一脸无奈,虞浩霆也只好点头:

“把他放这儿吧,你去找大夫来。”

一一脚一挨地,立刻就扑到了沙发上,端正地坐在妈妈怀里,警惕地看着虞浩霆。虞浩霆见这小家伙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许多想说的话都没了头绪,恰好有侍应进来送茶,他索性就默默看着她喝茶。

顾婉凝啜着茶,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几番欲言又止,终于低低说了一句:“谢谢你。”

谢谢你?

出了这样的事,她要跟他说的居然是“谢谢你”?

他们今晚原是特意安排了在扶桑留学过的人行动,谁知口音上出了问题,庭院里枪声一响,他脑海里立时就闪出了那年在锦西,她中枪之后的苍白睡颜,他立刻就从车上跳下来,他们要什么他都答应,真的,就算要他的命他都答应......可是,她居然跟他说“谢谢你”?!

他的愠怒都化成了酸楚,那在心底四溢的酸楚又鼓出了满涨的忿懑:

“你再说一遍!”

顾婉凝咬着唇不作声,一一却吓了一跳,呆呆看着虞浩霆,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就发起脾气来,虞浩霆知道这孩子是被自己吓着了,急忙缓了神色,转过话题:“你究竟是要去哪儿?”

顾婉凝仍是低着头:“崇州。”

虞浩霆怔了怔:“你去崇州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