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有美人,宜家宜室。”他在她耳边,解读她的名字。

时宜。

时有美人,宜家宜室。

她的名字,他如此以为。

次日清晨,时宜醒来,周生辰已经不在。

她独自在小厅堂里,慢悠悠吃着早餐。连穗和连容,都小心翼翼陪着。前几日早餐时她还会和她们两个女孩子闲聊,可是因为昨夜……她有些不好意思,没太和她们多说什么话。等她放下调羹,连穗收拾桌上的碗碟,终于打破尴尬:“今日是中元节,会放灯。”

“这里会放灯?”她倒是从未在中元放水灯,只有在上元灯节见过一两次陆灯。

“会的,”连容笑起来,“每年都有。”

人为阳,鬼为阴,陆为阳,水为阴。

水灯和陆灯,都是风景。可惜在上海那种太过繁华的都市,这些习俗都不在了,她记得每年鬼节时,最多会把当天的录音提前结束,大家各自念叨句“鬼节啊,早点儿回家,不要在外边瞎跑了”,如此而已。

“刚才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到了,”连穗想到什么,“二少奶奶怀孕了,不会去放灯。”

放灯照冥。

是忌讳有身子的女子去,免得影响了胎儿。

时宜忽然想起上次自己来,那个突然陨命的女人,有些不舒服。可是好像所有人都把这种事看得极淡,包括连穗她们提起佟佳人怀孕的事,也只是完全叙述的语气,毫无喜悦。她本来想追问两句,最后就只嗯了一声。

她记得周生辰的那句话:

这个宅子,大小院落有68座,房屋1118间,人很多,也很杂。

所以,还是少问少说的好。

晚上他意外没回来,晚饭也是留她在这个小院里吃的。

她知道,他母亲是和周文川夫妻一同抵达,应该是怕母亲给自己什么难堪,他才如此安排。幸好还有个周文幸,总能在恰当的时候出现,让她能安下心。她在时宜晚饭后赶到,特意陪她去放灯。

“我妈妈今晚不会去放灯,”周文幸一笑,就露出颗虎牙,“你不用太紧张。”

她嗯了声:“她身体不舒服?”

“可能吧,不太清楚,晚饭时候看着还可以,”周文幸想了想,“可能就是不想去。”

两人说着话,手里的灯已经放到水面上。

水面上有风,飘着的荷花灯忽明忽灭,影影叠叠。

岸边都是周家的人,老少都有,三五个凑在一处,随便说着话。

起初时宜并不想坐船,但文幸坚持,她就没再说什么。

文幸坐在船边上,说到高兴了,忍不住低声笑:“有一年鬼月我去新加坡,看到有露天的演唱会,明星在上边唱,有座椅却没人坐……我啊,就很开心地跑过去坐了……”她边说边笑,忍不住咳嗽起来,“后来被我同学拉起来,才知道,那是给鬼坐的地方。”

看上去是开心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咳嗽的越来越厉害。

时宜轻拍她后背:“风大,要不要回岸边?”

“嗯,好。”文幸的脸都有些白了,吃力地呼吸着,轻轻按着自己的胸口。

她摸了摸文幸的手腕。

心跳的好快,也很弱。

她不懂,只觉得很不好。而且看文幸的脸色,更确认了这种想法。

“麻烦,回岸边吧。”时宜回头,看撑船的人。

那个人很快应声,开始调转船头,向来时的地方去。

“嫂子,我头昏,坐在这里。”文幸声音发涩。

时宜忙伸手,想要扶她换到里处去坐,船却忽然晃了几下,她站不稳,猛向一侧倒去。重心偏移的刹那,只来得及松开文幸,就骤然跌入了河水里。

没顶的冰凉,还有黑暗。

她不会水,连喝了好几口,早已没顶。

这一瞬间就好像过了几个小时,所有光影都在水面上,无孔不入的水,还有下沉和黑暗。她在无知觉前,只是拼命让自己闭气……

直到,意识渐离渐远。

……

身边再没有水。而她,半跪靠在竹椅旁,真实地碰触到竹椅的扶手。

棱节分明。

身前的人倚靠在书房的竹椅上,有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斑驳的影子落在他身上,半明半暗中,他眸色清澈如水,抬起头来。

看的是自己。

那双眼睛里,有自己的清晰倒影。

她想要伸出手,去摸他的脸,到中途却又不敢再靠近……

“时宜?”

古旧的画面很快就消散了。

她头疼欲裂,腹部也是疼的厉害。

从艳阳高照到黑暗中,很吃力地清醒过来,视线朦胧中看到了周生辰。

他衬衫前襟是湿的,整个人都跪在她面前,双手撑在地面,去叫她的名字:“时宜。”

“嗯……”她用尽力气,想回答他。

“醒了就好,”他的声音有些紧,也有些哑,“不要说话。”

她很听话,重新闭上了眼睛。

很快又开始意识模糊,好像有人在给她吸氧。

有人在说话,似乎是“急性缺血缺氧”什么的,她想听清已经很难,只是知道他在自己身边。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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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在昏睡前,有些奢望,可不可以再有这样的幻觉。

哪怕是一次也好。

再清醒天已经是天亮。

她睁开眼,视线朦胧了会儿,渐恢复清明。看日光,应该快要接近正午。

“醒了?”周生辰的声音问她。

她牵扯起嘴角,有些疲累地嗯了一声,寻声偏过头去,看到他就靠在床边上。身上的浅蓝色衬衫,还是昨晚换上的那件,双眸漆黑,安静地看着她。

他低声说:“昨晚,是文幸把你救上来,现在还睡着。我离开一会儿,十分钟就回来。”

文幸?

那样的身体,还跳到那么冰的水里救自己?

时宜蹙眉,心忽然跳的有些急:“她怎么样……”

“她水性很好,就是受凉了,”周生辰说,“你可能还要严重些,需要做些后续的治疗。”

“她身体不好……”她没继续说,因为知道周生辰是安慰自己,文幸的身体状态并不乐观,“你去吧,我觉得好多了。”

周生辰很快唤来人,却并不是连穗,而是陌生的女孩子。

大概低声叮嘱两句,很严肃的语气。女孩子安静地点头,表示自己都记住了,他这才离开房间。时宜也就趁着这段时间,又闭目养神休息了会儿。

再听到门响,却是周文幸和周生辰一起进来。

文幸让周生辰放心,说自己会陪一会儿大嫂,让周生辰放心离开。待到房间里只有时宜和她,还有那个陪在一侧的小女孩,文幸才在床边坐下来,轻声说:“嫂子,你吓死我了。昨晚真的吓死我了。”她难得画了淡妆,却还是显得气色不好。

“对不起,”她去握文幸的手,忘记手背上的针头,刺痛了一下,只得又收回来,“我应该小心一些,害得你跳下去救我。”

“幸好我水性好,”周文幸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上岸时,你心跳都停了……”

她有些意外,没料到会这么严重。

“我们都被吓坏了,哥哥脸是白的,抢救的时候,什么也不说,就知道在你身边叫你名字……都怪我,非要坐什么船……”

40第三十七章 解不开的迷(1)

周文幸细碎说了两句,就真的哭了。

哭得非常伤心。

时宜倒真是被吓到,反倒去安慰她:“我现在没事情,真的,文幸。”

“我后怕死了,”周文幸哽咽着,鼻音浓重,“真的很后怕。如果你真的就这么……哥哥一定会恨我。”

她安慰文幸:“不会的,他很爱你。而且只是意外,对吗?”

每次周生辰提起这个妹妹,都是温柔的神情。她知道他一定很喜欢文幸,对小仁也是如此,在这个老宅子里,这几个人是难得温暖的存在。

文幸说了会儿话就很累的样子,仍旧连连愧疚地说抱歉。

最后倒是成了她安慰文幸,好说歹说,终于劝她回去休息。周生辰留下的那个女孩子,非常娴熟地给她换了袋营养液,然后对她和善地笑了笑。

“谢谢。”

女孩子还是笑:“少奶奶放心,大少爷很快就回来。”

她愣了愣,笑了。

到了午饭时间,他还没有回来。

本来女孩子是要喂给她,她笑著拒绝了,要了个摆放在床上的小木桌,自己慢慢吃着。倒不觉得饿,就是吃的时候胃有些疼,女孩子安慰她,头昏和胃疼,都是溺水之后的症状,毕竟大脑缺氧了一段时间,又是溺水呛水,这些都是难免的。

现在主要是营养神经和护肝的治疗。

她想起文幸说的心跳停止,也有些后怕,就没有追问。

她低头吃着东西,总觉得众人的反应都出奇的谨慎,就像……这并非是一场意外。

门被推开。

周生辰走进来,视线先投向床上的人。

白色的睡衣裤,显得她很虚弱。他挥手让女孩子离开,时宜也同时察觉了,抬头去看他:“回来了?吃饭了吗?”

“吃完了,”他在她身边坐下来,低声征询,“我喂你吃?”

时宜眨眨眼睛,笑了:“好。”

初才醒来,他就离开,她难免会有一种失落感。

可现在想想,他衬衫未换,应该是寸步不离地守了自己一夜,等到自己醒过来,才终于能抽出时间来看自己的妹妹。

“昨晚外婆状况不太好,”他从她手里接过调羹,舀起一匙白粥,递到她嘴边,“事情都凑在一起了。”

她讶然:“现在呢?好些没有?”

“好多了,刚才我去看她,还在和我说过去的笑话。”

她松口气,想到文幸,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他微笑看她。

“文幸是不是身体……”

“是,所以才安排她回来修养。”

“那昨晚……”

“昨晚她比你好一些,但不算太乐观。”

“那你还带她过来看我?”

“她坚持,”周生辰一时词乏,“拦不住。”

他又喂了一口,时宜乖乖张开嘴巴,吃到嘴里。

她能感觉到他今天的心情不是很好,就没有多说什么,倒是周生辰放下粥碗和调羹时,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打开,舀出项饰。暗红的绳子打着琵琶绳结,绳结下坠着白润的平安扣。

“平安扣?”她抿起嘴角。

“是,平安扣。”他声音疲惫,略有些柔软。

“帮我戴一下,”时宜指了指自己的脖颈,有些撒娇,“一定要保我平安。”

这也是他选这个的本意。

他把平安扣舀出来,给她松开绳结,从前胸绕过来戴上:“昨晚,你是怎么落水的?”

“昨晚?”她摸着他送给自己的礼物,仔细想了想,“船在调头,有些晃,当时文幸坐在船边,说头昏,我去扶她,没有站稳就掉水里了。”

“没有站稳?”

“嗯,可能站的位置不好,脚下也不平,就摔下去了。”

那么一瞬的事情,又太突然,她实在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绳结重新打好。

他从身后抱住她,让时宜靠在自己怀里:“我困了,想睡会儿。”

“那你脱掉外衣躺上来吧。”她把手放在他手背上,觉得好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