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了走了,后门口的那小姑娘都并未注意到,只当是有人路过。

她蹲下身子,一只画眉鸟落到她的手上,旋即,她笑眯眯的开口:“小画眉,你说你有事情要告诉我,是什么事情呀?”

她这一问,那画眉鸟像是有灵性一般,开始对着她叽叽咕咕,不知道是说了些什么。

那小姑娘听着听着,表情越来越凝重,而就在这会儿,后门被打开了,一个丫环一出来,见着这情况就开口:“我的小姐,您怎么又跟这群鸟混在一起啊,要是让老爷知道了……”

“翠儿!你先别说这个,小画眉刚刚告诉我,它昨晚在后院听见赵姨娘,和管家商量着要杀了我爹,卷走我们家的钱财!不行,我要马上去告诉我爹!”那姑娘说着便往屋内冲。

翠儿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开口:“小姐,也许您能听懂鸟儿说的话是真的,但是这些年来,有人相信吗?您现在就这样冲出去对老爷说,说是这群鸟告诉您的,您觉得老爷会相信吗?说不准还会像从前一样,将您关在柴房里!”

这话,让那小姑娘的脚步顿住了,僵硬在原地,只是一瞬,便将自己的下唇咬得血色尽失!

她顿了很久之后,攥了攥拳头,咬牙开口:“你说的对,我不能去跟爹说,但是我也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

北冥太子府。

太子爷风尘仆仆的从漠北赶了回来,沐浴更衣之后,顶着半干半湿的墨发,从浴室里头出来。容色潋滟,沐浴之后,无双风华之下,还带着一股子天然的野性!

步出屏风,小苗子赶紧上去送上一件披风:“我的爷,您可仔细些,这些日子天气诡谲的很,可别冻病了!”

“嗯!”淡淡应了一声,将披风接过,往华椅上一躺,似是有些疲惫。

就在这会儿,门口进来一个黑衣人,似乎是想禀报什么,小苗子微微伸出手挥了挥,示意对方先退下,让爷好好休息一会儿。

黑衣人会意,当即往外退了出去。

君惊澜魅眸微微闭着,听着那脚步声,慵懒声线缓缓响起:“楚玉璃的事情,待爷醒了再说。北冥的琐事,明日再议。若是太子妃的事情,直接叫醒爷,知道么?”

“是!奴才明白!”小苗子恭敬的弯腰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不敢再打扰爷休息,这几天风尘仆仆的赶路,应该也是累了。

然而,他刚刚出去,青枫就来了,显然是为了太子妃的事情。小苗子狠狠的瞪了这个不长眼的一眼,不情不愿的将他带进去了……青枫不明,抓了抓后脑勺,颇感莫名其妙。

待他将太子爷走了之后,太子妃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交代完。便见着他们爷的表情,很是温和了几分。

他侧卧华椅,狭长魅眸微微眯着,眉间朱砂很是妖娆,好看的紧。修长玉指伸出,扳着手指十分认真的开始算账:“澹台戟被人下了药,笑无语要当奸夫,与皇甫轩私会,带上半城魁同行,还有拓跋旭保护……嗯……”

这一句一句,听得青枫心里都是阴测测的,尤其最后一个意味不明的“嗯”,更是让他发颤。直接导致他先是为这些男人们担忧了一把,又是为太子妃狠狠的汗了一把。

太子爷把账算完,终于收了手,隐于袖中。

旋即,薄唇勾出半丝懒散的笑:“罢了,不过是些小事,这几日她若是有一星半点思念了爷,爷便都不跟她计较!”

说着,他狭长魅眸看向青枫,问:“爷走了这几日,她可有喃喃自语,说十分思念?”

“没有!”青枫硬着头皮,缓缓摇头。

于是,太子爷唇际笑意就温和了一分,旋即,又接着问:“她这一路往北冥,有无半刻因为想早日见到爷,加快行程?”

这一问,青枫顿时感觉自己的头皮更僵硬了,顶着都快硬出褶皱的头皮,开口回话:“没有,太子妃一路上都很悠闲,没事儿就和笑无语聊聊天,经常吵嘴打架来着,没看出半点要加快行程的意向!”说到这儿,他忽然开始自我怀疑,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在告太子妃的状啊!

这话一出,太子爷唇际的笑意已经温和到将近和蔼可亲了,那眉间朱砂比血色还要艳丽几分。

他微微顿了片刻,又接着问:“这几天,便是提到爷一刻,她也不曾?”

青枫十分老实的摇头:“不曾!倒是东晋国师常常提起您,太子妃才会很随意的跟着应和两句!”

于是,太子爷又笑了,笑得十分美艳动人,饶是窗外的月色,都在此刻黯淡了几分。但是小苗子和青枫看着,不断的咽着口水低下头,难得看见爷生气成这样,看样子太子妃的前景会有点堪忧啊!

“下去吧!”微微拂了拂袖,示意对方退出去。

青枫领命,当即后退一步,往门外而去,后背已经被冷汗沁湿。其实他方才真的很担心爷一气之下,将他这个无辜的人一掌劈了!

待到青枫退下,太子爷伸手揉了揉眉心,闲闲开口:“小苗子,爷的要求很高吗?”

“啊?不高!”小苗子很快的反应过来,爷方才都说了,什么都不计较,只要太子妃有一星半点的思念他,就成了。这要求确实不高!

他话音一落,君惊澜邪肆一笑,微微勾唇,凉凉开口:“爷也觉得这要求不算高,她身边有谁,她出于兄妹之情维护谁,她出于朋友之义去帮谁,爷都可以不计较。可……”

说到这儿,他的语气徒然冷冽了下来,比冬日的冰雕还要冷上几分:“可她竟然完全把爷抛诸脑后了!”

冷冽的语气一落,又懒懒笑了笑,低声开口:“好你个澹台凰,到了北冥,看爷怎么收拾你!”

小苗子一颤,牙齿都发抖了起来!心中也开始思考这所谓的收拾,是什么样子的,是在床上大战三百回合,还是屡屡让太子妃欲求不满,咳咳……咳咳,他在瞎想啥,他是一个纯洁的太监,历史上最最纯洁的太监!

——俺是月票涨涨涨,太子爷很不开森的分割线——

“唔!”客栈之中,睡了一半的澹台凰,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擦了一把额头的虚汗,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那死妖孽咬牙切齿的要收拾她来着。四下一看,赶紧拍了几下胸口,幸好是梦,幸好是梦!

拍完胸口,整个人都蔫了,话说她为何会做如此恐怖的梦?难道这是老天示警?

这样一想着,她整个人的寒毛都竖起来了,然而四下一看之后,忽然觉得自己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赶紧将衣服穿好,收拾包袱走人,半城魁现下跟着他们,谁知道这个人会不会什么时候一激动,就给她一刀?

这样的定时炸弹留在身边实在是太不安全了!她还是趁着夜色跑路吧!收拾了半天包袱,往胸口踹了一堆银两,蹑手蹑脚的往门外而去。

而一路上,半城魁都没有遮掩自己的身份,一柄星月弯刀就那样暴露在众人的眼前,谁也不敢招惹他,官府听到有人来举报,也假装没听到!开玩笑,半城魁那样的高手,他们府衙这一群人,送上门不都是白白送死吗?所以在半城魁出手砍人之前,他们都很机智的选择了明哲保身!

澹台凰这蹑手蹑脚的一出来,便看见了掌柜的和几个店小二,他们一个人都没有睡觉,全部颤抖着身子看着半城魁的房间,有几个不住店的小二也急速奔回自己家里去了,不敢和那个恐怖份子一齐待在这里!

他们正要打招呼,澹台凰赶紧把手指放在唇畔嘘了一声:“不要出声!”

然后,轻手轻脚的下去,做出一副十分可怜的样子,颤抖道:“你们要知道啊,楼上住着的那个人可恐怖了,他跟着我其实就是想找机会杀了我,为了能够活命,我现下就只能溜走了,你们不要出声,千万不要出声!”

掌柜门和店小二的一听这话,先是愣住了,他们原本以为这个俊秀的公子哥儿和那个半城魁是一伙的。没想到……

澹台凰充分的利用了人类同病相怜的心情,让他们同情而不告发自己之后,往门口飞快的移动,但是她很悲催的估错了人心的复杂性,她刚刚才走出门口……

掌柜的和店小二很快的想通了一点!要是这个人真的是半城魁要杀的人,他跑了,半城魁要是迁怒他们这些无辜的人怎么办啊?于是,他们扯着嗓子开始大声高呼:“不好了,不好了!半城大侠,你要杀的人逃了!你赶快起来追啊,不好了,不好了,真的不好了!”

这一吼,半城魁便起来了,他倒没想到,那女人会逃!

澹台凰跑到门口,听着这一堆话,险些没给气得呕出一口老血!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有没有同情心啊!见着人落难不帮忙,还要踩一脚!

她跑到门口之后,很忧伤的发现马厩是在后院,现下折回去找马,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背着包袱没命的往前奔……

而前方,无边夜色之中,看见一人手中持剑,牵着一匹马,缓步而来。

那人一袭白衣,神仙玉骨之姿,一身清冷孤傲的之气,墨发在夜风中摇曳,月色般醉人的眸仿佛藏着十丈飞雪,冷而傲,冰而寒。

这人,这人,这人!不就是百里瑾宸吗?

澹台凰刹那间激动,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说的是这个意思啊!大救星,大救星来了,她飞奔到百里瑾宸跟前,招呼都不打,一把夺过对方手中的缰绳!

“你……”百里瑾宸似乎是愣了一下,却也只吐出了一个字。

澹台凰翻身上马,往自己背后一指:“你还记得那个人吧,就是上回要杀我的,他现在又来找我了,常言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大侠,拜托了!”

话音一落,抓起马鞭,往马背上狠狠一抽。

百里瑾宸就这样被人夺了马,还推到了半城魁的跟前。无语的看了澹台凰的背影好一会儿……

随即,偏过头看向半城魁。两人四目相对,一人眸色沉冷仿若罂粟,一人神色冷清皎如明月。

第二次,对上!

半城魁沉声开口:“上次没有分出胜负,这一次,在下有意一战,不知阁下以为如何?”不说澹台凰的事情,只是为了分出胜负一战。

这话一出,百里瑾宸寡薄的唇畔微勾,清冷声线缓缓响起:“既然如此,那便拔剑。”

那两人,就这样打起来了!

澹台凰骑着马奔出了老远,确定自己八成是安全了之后,终于停了下来。她自己也累惨了,马儿也累惨了……当然,在暗处跟着他们的东篱也累惨了。

这一停下来,就已经不知道是到了哪里了!澹台凰往前方一看,却看见不少人马走过的痕迹。

策马往前方看了一眼,便见山崖之下,一片王旗招展!那旗子是明黄色,隐隐还能看见龙腾其上,上书东陵二字,显然就是皇甫轩本人在这里。

但是他在这里做什么?这里四面都是山崖,只要西武的人从高处包围,往下头扔巨石!他必死无疑。这样想着,她又仔细的看了一下那一队人马,十分散乱,形成的并非防御之形,也非攻击之态!

她看了一会儿,心中一突!很快的,也看见了人群最前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也耳尖的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这声音很大,显然是从四面八方涌来,脚步整齐滚滚,仿若惊雷!

应该是西武军队到了!皇甫轩如此聪明,不可能不知道他现下所处之地,就是找死之处,然而,他还是出现在这里?为什么?

这样一想,她心都收紧了半分!若是这般,皇甫轩的行为,恐怕就只有两个解释,第一,是他另有筹谋!第二……

他有意求死?

☆、【023】去吧,他在北冥等你!

这样的想法一出,她的眉头已然完完全全皱起!直觉告诉她,皇甫轩不会是这样脆弱的人,但是心绪退回十几年前,想想自己当初的迷茫和挣扎,却也觉得这不是完全不可能!

那么,她到底应不应该插手?

就这样想着,她在高崖的边上矗立了良久,像是一樽恒定的雕塑。定定的看着皇甫轩的方向,很久很久,直到耳边的马蹄声脚步将近,直到西武大军转瞬就要出现在此处,她终于下定决心,高声开口:“东篱!我知道你在,出来!”

她这一叫,倒是让东篱愣了一下,主人走了之后,自己从来没有公开露过面,笑无语纵使知道自己是在的,也不会那样大嘴巴告诉太子妃,那太子妃是怎么知道自己在的?

在他发愣之间,澹台凰又大声开口:“速度出来!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要是再不出来,是怎么都说不过去了。“属下在,不知太子妃有何吩咐!”

他出来之后,单膝跪地,是一副很为忠诚的姿态,澹台凰也知道,这忠诚是对君惊澜,不是对自己!

她只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指向皇甫轩的位置,冷然开口:“我要去救他!这并不需要你帮忙,也不需要你允许。我只是想让你将我的话转达给你的主子,我去救皇甫轩,并不因为我喜欢这个人,甚至于连朋友之义都算不上。我只是觉得,在他的身上看见了当年的自己,看见了那个身陷泥潭,渴望有人拉自己一把的时候。现下,皇甫轩跟我当年处于同样的境地,我必须拉他一把,我想,我出去救了他,只是因为同情!”

她这样说着,东篱却是听得云里雾里,她既然已经决定去救,去就罢了,还对着自己说这些话做什么?爷听见了这些话,会觉得有什么不同吗?就是爷说不同意,她也已经去了呀!

正在他困惑之间,澹台凰又接着开口:“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获得君惊澜的认可和同意,人生是我自己的,我有为自己做出选择的权力,他同样也有能否理解我,决定是否放弃我的权力。我要表达的意思,仅仅是,如果我出去救皇甫轩,不慎死了,我希望传到君惊澜耳中的话,不是我舍了命只为了去救其他的男人,而是我心中真正所想,不过只是想要去拉曾经的自己一把!”

她这样说着,东篱才勉强算是明白了!即,太子妃出去救人,这是她个人自由,不需要征求爷的同意,但是她也要表明自己的态度,不是因为喜欢皇甫轩,更绝对谈不上爱,其实就是因为同情,因为同病相怜,因为那个人现下的境遇跟曾经的她很像!

这下,他终于是明白了。她是一个很刚硬的女人,做任何事,她有自己的主见。她决定了,就不容其他人置喙。但她也并非完全不顾及爷的感受,她也担心自己若是没能活着回来,爷会误解,所以才会叫自己出来,交代这么一番话。

“我只要他知道,澹台凰如果没有爱上他,也不会爱上其他任何人!”她说完,高扬起马鞭,绕下山路,对着山脚下狂驰而去!

这句话,旁人不懂,看着他们一路走来的东篱是懂了!太子妃的意思,是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爱上爷,但是除了爷,不会再是别人。他看着她飞驰而去的背影,终于有点明白了爷为什么选她!

一个永远说一不二,有自己主见,将自己的人生操控在自己手上的女人。她尽管有时候看起来很二,但她从内心根源,是一个极为独立的女人,不会因为担心自己在意之人不开心,就改变自己既定的决定,很有自己的主见!永远认为能理解自己便理解,若不理解,彼此退出对方的人生舞台也罢!她将感情和同情分得清清楚楚,尤其在这方面理智得几乎可怕!

这也是……爷欣赏的一种品质吧。

澹台凰一路飞驰而下,山路十分崎岖,好在从百里瑾宸那里抢来的是一匹好马,没有将自己从颠簸的山路上甩下去!她想,她将这些话都说得如此清楚,以君惊澜的聪明,应该不会再误会了!

对着皇甫轩的方向奔袭,这条路,毕竟崎岖而绵长,她尽管已经奔驰的极快,此刻离他也还有很远一段距离,但是西武的大军,已经近在咫尺!

“咚隆隆”的声音从山顶传来,像是几个闷雷捶起!

而从她的方位看着山脚下的人,士兵们已经开始恐慌,可是皇甫轩本人,却并没有什么反应。这下,澹台凰就更加确定了这没出息的家伙是有点想不开!

很快的,山顶上站满了人,果然穿的全部都是西武的战袍!他们手中拿着弓箭,对着皇甫轩那一队人马所在的位置,扬手就是一阵猛射!然而,箭羽的射程毕竟是有限的,如此巨大的高度差异,他们就这样射下来,根本不可能伤到人!倒是那还在半山腰上,没被人注意到的澹台凰,险些被这群人射得不幸中标!

而这群西武士兵,就这样在高处射击了好几圈之后,为首的将领终于扬起手,示意他们停下,放弃了用箭攻的方式!

这箭羽的攻势停下,澹台凰心中的焦躁却更甚,因为她清楚,停下箭羽的攻击,并不表示对方会就此善罢甘休。他们很快的,会意识到从这个方位往下投巨石,远远的比弓箭有用千百倍!

果然,不出澹台凰所料,那个将军扬手一挥,无数的山石从山顶滚落,像是吹响了地狱的号角,对着皇甫轩带来的那一行人砸去!

他们开始惊慌失措,却没有四散而逃,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帝王,更因为在他们的心中,个人的荣誉性命,都远远及不上“忠诚”二字的份量!

而,当那些大石头砸落下来,澹台凰整个人几乎已经僵硬,浑身发冷!

她并未看见过真正的战场,并未看见过真正意义上的残忍掠杀,可这一刻,她看见好几个刚刚还活生生的人,刹那间血色飞溅,甚至于肢体被打到散开,变形!

她眼前便都只能看到漫天的红,漫天触目惊心的艳,还有刚刚那或害怕,或坚毅,或忠诚的脸,在刹那间倒入血泊,成为泥泞中的一抔黄土,甚至连那些散开的残肢断臂,哪个才是他们的都根本分不清!

她飞马将近,避开一块一块大石,眼看皇甫轩离自己就剩下三十多米的距离!又听见人大声高呼:“皇上,你别管我们,您快走!我们掩护您撤退!”

她抬头一看,那个人满脸的污迹,无数同袍的鲜血溅到他的脸上,几乎已经看不出原貌,他却还是那样坚定的站在皇甫轩的身边!没有责怪,没有丝毫顾虑自己,只希望对方能够快点离开这里!

旋即,她听见皇甫轩冷冰冰的声线:“你们不必管朕,各自逃命去吧!”

他这话一出,又看着四面倒在血泊中的人,澹台凰的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滔天的愤怒!她狠狠的策马,往皇甫轩的方向狂驰,却有一块山石对着她的方位滑下,而同时,皇甫轩也看见了她!

他灿金色的瞳孔瞪大,看见她那一瞬,似乎是又惊又喜!

而澹台凰赶紧一侧身,从马背上滚落,堪堪的避过了山石,却眼睁睁的看着那马,被石头砸得卧倒在地,马儿鲜红的血液溅到了她的脸上,终而口吐白沫而死!

她侧倒在地,偏头看了皇甫轩一眼,眸色很冷,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而这眼神,刺得皇甫轩近乎是动弹不得!

终而,她高声而问:“皇甫轩,你想死?”

她这一问,莫说是皇甫轩,就连东陵这被山石打得只剩下三百多个人的士兵,也微微停滞了片刻!崖间的风,像是一把冰刃,从众人的心尖划过,吹得他们心底发凉!

皇甫轩,你想死?皇上是想死?他是为了求死而来?!

就在她问话之间,皇甫轩亦只是定定的看着她,他几乎是没有半丝精力,去注意自己身边所发生的其他任何事,冰冷声线高声扬起:“不想!”

而他这话音一落,便有一块山石对着他的方位滚来,澹台凰倏地瞪大瞳孔,飞身而起,对着他扑了过去,环着他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堪堪避过!

山石滚落的声音很大,他们这边也不断有人被石头砸到,发出极为高声的惨叫,也不断有鲜血自空中绽开!

他们两人平稳下来,不再滚动之后,澹台凰狠狠的一把揪着他的衣襟,定定的看着他灿金色的眸,眼中的失望之色几乎要刺透了他的心脏!

她咬着牙,大声问:“你说!不是想死?不是想死你为什么带着这么多人来这样危险的地方?不是想死,你知道有敌军来,你为什么不逃也不反抗?你说!”

这一声声吼,几乎是怒其不争!

她这样问着,他冰冷的薄唇微微勾了勾,看着她的眼神,是说不出的奢望渴求。终而,在她这一句一句责问之下,他开口,冰冷的声线中是刺人刺心的低沉暗哑:“因为,你在这里。因为朕想知道,朕将自己逼入绝境,你会不会来救朕!”

这样一句话,几乎是一阵惊雷!让澹台凰脸上凶恶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僵硬!更让所有东陵士兵都愣了一下,他们似乎不敢相信,皇上带着他们来这样一个地方,让他们就这样处在敌军的围杀之下,不是因为另有筹谋,甚至都不是因为判断失误,只是因为儿女情长……这样一个,让他们都不知道是哭是笑的理由!?

澹台凰顿时感觉想笑,又想狠狠的给他一巴掌!她愤怒的咬着牙,狠狠的开口:“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今日若是不出来,我今日若是并不知道你在这里,那你怎么办?就这样死在这里吗?”

“若你不知,那是朕的命,朕认!”他容色很冷,眼神却暖,或者说,他此刻看起来是很开心的,即便高高的山崖之上,有无数冲着他飞驰而来的山石!尽管他并不确定自己今日是不是要真的命丧于此,但是他很开心,因为她终究是来了!

这话,已经是让澹台凰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松开了他的衣襟,冷冷的扫着他,一字一顿的开口:“皇甫轩,你给我听好了!今天之后,我不会再救你,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每个人的生命都应该自己负责,你不愿意对你自己负责,我救不了你一辈子!”

她这样一说,他却笑:“一次已经足够!”

“哈哈哈……”她笑了,那笑意几乎满是讥讽,笑完之后,对着皇甫轩高声怒喝,“一次已经足够?你自己看一眼东陵的士兵,看一眼这些为你出生入死的人!你把他们都当成什么?唯独你们皇家的人性命才是金贵的对吗?一次足够,你这一次害死了多少人?害死了多少只想着保家卫国,只想着维护你们皇族尊严的铁血男儿?你一次足够,他们呢?他们能不能重新活过来一次?你要死,你要试一试我会不会来救你,你可以一个人出来死,你为什么要拖累他们?”

她这话,几乎是有些刻毒!却讽刺得皇甫轩几乎无言以对。她并不是悲天悯人,她只是对他失望,极为失望!她没想到自己引以为知己的人,会这般轻贱人命,轻贱那些对自己以命相护的人!

他听喝她的一通责问,回头扫了一眼那些东陵的士兵,就这样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倒下,看着血光飞溅,看着一张张鲜活的面孔瞬间变成黄土一抔,看着他们几乎已经无法辨识的残肢断臂。终于,他所有的笑意都哽在了喉间!

他带着这么多人来,不过是为了动静大些,不过是为了能让她知道。他也承认她说得对,这么多年身居高位,一语之间决定千万人的生死,故而并未真正将这些士兵们的性命放在心上!但,当她这样责问的时候,他几乎感觉无言以对,感觉自己被她锐利的眼神刺得抬不起头来!

见他终于是认识到了一点什么,澹台凰又开口怒喝:“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这里有多少人,从战争开始,就想着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甚至有人根本都没想过自己能有多大的成就,只想跟着自己的君王挥剑斩棘去,马革裹尸还!而你,你就是这样回报他们的?我告诉你,如果我知道你出现在这里,是这样的理由,你在我面前死一千次,我也不会来救你!”

这话,骂得皇甫轩终于是醒了!他忘记了,忘记了自己除了是一个渴望得到心爱之人舍命相救的男人,更是一个肩负天下重任的帝王!今日,他忘记了,他几乎是忘记了所有原本该属于他的责任,才做出了这样任性的事情!

他想,父皇若是在世,绝对不会原谅他!

然而,他还是冷声开口:“澹台凰,不论是怎样看朕也好,亦不论这件事情朕做的是对是错!但即便到了这一步,朕仍然不觉得后悔。朕不想和父皇一样,一辈子就只做一个规规矩矩,将天下放在第一位,将一切都舍弃的帝王!朕只想人生之中有一次,只有一次,是为自己活过,就一次,便已经足够!”

他这样一说,澹台凰便已无法再高声苛责!她记得他是一个皇帝,却忘记了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皇甫怀寒临死那一幕,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就连她这个外人看着都是怕了,怕了皇甫怀寒所走过的人生,皇甫轩如何会不怕?

在她沉默之中,他又接着开口:“今日,朕不后悔!哪怕今日之后,所有东陵的士兵都不再忠于朕,不再忠于皇家!朕依旧不后悔,至少,几十年后,在朕迟暮之年,朕回忆起年轻的时候,会记得朕有过那么一次,朕抛却了天下责任,只单单的为自己活过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朕已经远远比父皇幸福!”

他这话,让澹台凰完全沉默了下来,她满肚子想要苛责的话,在一瞬间几乎要变成泪。皇甫轩很清楚,很清楚他肩上扛着的责任,但是这责任事实上他未必愿意担起。皇帝,只能心怀天下,他不过只想在一生之中只为自己任性一次,从此便只能站在永远将天下放在第一位的高台,这样一次的放任,她有什么权利去苛责?

而,在他们说了这么些话的时候,那个在他们头顶上方五米处凸起的一块石头,终于被山崖顶上不断投掷下来的巨石打散!

和着山崖之巅一齐滚落下来的巨大山石,对着他们的方位砸落了过来!

而他们正要避开,却忽然有一个士兵,从不远处扑了过来!

“噗——”鲜血喷涌,他的背脊被山石砸得几乎是折成了两半,却仍旧,看着皇甫轩的方向,坚毅而执着的开口,“皇……皇上,快……快走……”

他眼眶猩红,看着皇甫轩的目光几乎是染泪,但却未有丝毫后悔。尽管他已经知道,他们出现在这里,被敌人围杀,只不过是为了这样一个可笑的理由,但是他并不后悔自己来了,他也没有打算收回,他对皇上的永远的信任和忠诚!

这样的人,几乎是愚忠!皇甫轩咬着沉默,定定的看着他,几乎是看成了一个恒定的姿态。

澹台凰看了皇甫轩一眼,也知道他心里现在一定是不好受的,他宁可这些人骂他,宁可这些人几乎是要反了他,倒戈而击,也绝对不会愿意是这样的结果!即便死,也不后悔跟在他的身边,这样的忠诚,恐怕已经足够让他无地自容!

然而,这是远远不够的,这士兵一死,其他的士兵当即大声开口:“皇上!请您快走,不论您做任何决定,您都是我们东陵永远的王!只要您还在,东陵永远不倒!”

这样浩瀚的忠诚,这样的铁血男儿心,就是澹台凰这个外人听着,都几乎要落泪!

而也就在这会儿,又是一块山石,击上一个士兵的身体,澹台凰想起身去救,却因为离得太远,根本救不了!而那个士兵倒下之后,看向皇甫轩,同样眼神没有半分责怪和后悔,只是断断续续的让皇甫轩快走,快走……

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又是一个士兵,顶着满脸的鲜血,看着皇甫轩的方向高声开口:“皇上,我们没有一个人会怪您,帝王的决策永远不会是错!您走吧,您一定要活着回去,回去之后,记得让大将军派人,给我们把家书送回去!”

家书!

每个士兵,在随军出行之前,一定会准备一封家书,是写给自己亲人的。如果他们不幸在战争中遇难,军队就会帮他们把家书送回家中!

这下,皇甫轩终于起身,对着这仅剩的两百多人,冷声开口:“冲上去!区区八千西武人,奈何不了朕!”

他话音一落,一把抓起澹台凰,翻身上马!高举剑锋,扬剑东指!烟花弹在空中炸开,东陵的大军也将急速赶来支援,他举剑以内力破开一块一块的山石,带领着自己的仅剩下的两百多人军队,往山顶俯冲而去!

这一路,是与死相搏,是与天相斗!但凡一个不小心,这山石就会落到他们的身上,从此天上人间!

而这路上,也不断的有人倒在血泊之中!

待到他们到了崖顶,这两百多人,就只剩下一百多人了!而东陵的大军,也终于浩浩荡荡的赶到,西武的军队也只能暂先撤退!

到了崖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

皇甫轩一直都没有说话,澹台凰也知道他现下心里不舒服,故而也没有开口。

那些跟着他们上来,仅剩下的一百多名士兵,没有一个人的身上是完好的。而,他们护送着皇甫轩上来之后,看着他们的帝王,看着他们东陵的神,一句话都没有说!

只是同时拔剑,放于自己颈间,高声开口:“皇上!请您记得,让大将军帮我们都把家书寄回去!今日虽死,十八年转世之后,我们还做东陵的士兵,还效忠于您!”

话音一落,竟然同时自刎!又是一阵一阵的血光扬起,那是独独属于这些男儿的忠诚。

澹台凰微微闭上眼,她不忍去看!这些人自刎,只有一个理由,他们知道,今日在山崖底,皇甫轩和自己那一番对话,他们这些人都已经知道。而那些话,如果不小心说了出去,对于皇甫轩来说,会是无穷的后患!为了儿女情长,将自己的士兵送上绝路,这已经足够天下人来讨伐他!

他们这样做,是为了让自己永远闭嘴,再也没有不小心将这些话说出去的机会。也是为了让他们的皇帝永远放心!

这一刻,皇甫轩薄唇紧抿,灿金色的眸中满是冰冷之光,却也不禁动容!

澹台凰仰头看向他,小声开口:“其实,他们不这样做,你也不会留下他们的对不对?”她太清楚,皇甫轩其实是一个合格的帝王,而今日,不过是他想任性一次,才会有这样不理智的举动。但出了那个山谷,他会很快的明白,这些人对自己会有多大的威胁!

这天下王者之中,恐怕只有王兄会明知有后患,也不忍杀。皇甫轩这样人,绝不会有丝毫手下留情,因为他太明白,这样的隐患有多大,若是扩散开来,严重一点,几乎是王朝颠覆!

他听她这样一问,灿金色的眸中闪过几丝几乎能说是沉痛的情愫!确实,他必须承认,他是这样想的!这些人不能留,留下的,最终都会成为隐患。

澹台凰笑了笑,轻声道:“即便他们知道你不会留下他们,他们也不会怪你!唯一不同的,就是你下令,他们会以叛徒的身份被处死,而他们自己死了,最少还能以忠臣的身份,埋骨东陵!他们心中都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们为自己选择了这样一条路!”

一条,赴死之路!为了成全他们的忠诚,为了帝王放心,为了能堂堂正正的埋骨东陵,为了来世……还能为帝王效忠!

皇甫轩没有再说话,只是策马,往军营而去。

军营的方向,也正在千骑古城,澹台凰选择了与他同路而行。昨夜遇见了百里瑾宸,运气好一点的话,半城魁可能已经被赶走,她应该是可以归队了!而不管是否归队,要往北冥,也必须经过千骑古城!她昨夜是闭着眼睛骑马逃命,不知道骑到哪里来了!

到了军营的门口,皇甫轩便高声吩咐:“将跟着朕出去的八百将士的家书拿来,给他们的家人送去!”

“是!”东陵大将领命,吩咐人去提取。

澹台凰原本是想走,皇甫轩看了看她这一身血迹,冷声道:“你还是将身上处理干净了再走吧,就这样出去,百姓们看见了,怕要招来祸端!”

这话说的在理,澹台凰也没有反驳。

和皇甫轩各自去换衣服,梳洗。澹台凰在浴桶中叹息,其实对自己今日来救他,她已经说不清心中是何种感想了。最初是同情,接着是后悔,后来是理解,最后……最后变成什么了,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半个多时辰之后,她终于将自己处理干净了,待她出去,皇甫轩已经站在高台之上。他一袭明黄色的龙袍加身,高贵冷傲,不复半点在崖底的疯狂之态,亦没有半分那时对着澹台凰开口的软弱之言。

现在的他,看起来冷静、睿智。当真是如他所言,一生只任性那一次!

高台之上,除了他,除了那些士兵,还有几个箱子,箱子里面都是堆积起来的竹简!这些,应该就是那八百将士的家书。

一个大将站在皇甫轩的跟前禀报:“启禀皇上,家书都在这里了,末将马上就派人,将这些家书都尽数送回去!”

皇甫轩点头,转身欲走,脚步却忽然顿住,开口道:“等等!”

他这样一说,那些将士们自然都停了下来,他几个大步上前,澹台凰也跟了上去,她隐隐知道,他是想要做什么。

果然,他在众多家书之中,随便拿起几一封,打开一看。竹简上刻的那些字,并不算是好看,但却几乎能透出一张一张鲜活的脸,上头的每一个字,只一眼,便知他们携刻的时候都极为认真!

“娘,我们跟着皇上去打西武了。儿子会想您的,还有小翠,娘,你告诉她,等儿子回来了,一定会娶她回家。娘,您就等着吧,儿子不会给您丢脸的!等儿子建功立业了,一定会为咱家光耀门楣……”

“媳妇儿!老子跟着大军去打西武了,那群狗崽子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刺杀我们太上皇,你就看你夫君是如何神勇安邦,杀得他们一个屁滚尿流!儿子你给老子看好了,好好教教他,别一天到晚就知道之乎者也,读那么多书顶个屁用,不如好好学点武功,将来还能上战场……”

澹台凰看了几句,咬牙,不忍再看。

而皇甫轩,原本冷傲的表情,也慢慢变得沉重。那将军看着他这样凝重的表情,上前开口:“皇上,您放心吧,这些牺牲的将士,末将都会派人送上抚恤金!他们是为了您而死,他们会觉得光荣!”

皇甫轩闻言,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挥了挥手,让这些人将这些东西都送走。

等他们走了,他又冷声开口吩咐:“其他人退下!”

“是!”下人们依言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