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凰有点迷蒙的看着他艳绝的脸,慢慢的已经看不清楚,咬着舌尖开口:“我……”方才吐出一个字,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君惊澜也慌了,抱着她软倒的身子,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体温正常,并无发烧迹象。

也于同时,大声开口:“来人!去请夫人!”

墨初吓了一跳,赶紧飞奔去寻南宫锦。

君惊澜也慌忙将澹台凰抱起,几个大步进了船舱,将她放到床上。面色下沉,心下更是阵阵忐忑,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

他又忽然想起,她前几日拿着鞋子扔自己的时候,似乎也是站不稳,但那时候他没多想,只当她是脱了鞋子之后,单脚站立,以至于踉跄了一下!难不成那日就……

在船舱中等着干娘前来,没等一会儿,他心下却万分焦灼,正想着是不是抱着她到干娘的船舱内,便听到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

南宫锦脸色不很好看,因为没觉得澹台凰会有多大的问题,总是这种屁大的小事儿,也匆匆忙忙的将她叫来,她觉得累感不爱!

她进门之后,君惊澜看向她,随后往后退了退,将眼前位置留给她诊脉。

看澹台凰是真的晕倒了,并非只是有点头晕就无病呻吟似的叫她来,南宫锦的表情也缓和了几秒,缓和之下便是担忧。

她上前一步,伸手探了一下澹台凰的脉搏,只是这一诊脉,脸色就沉了下来。这容色,令君惊澜眉心也慢慢蹙了起来,开口询问:“怎么了?”

“情况很严重!”南宫锦头也不抬的回答了一声,随后自自己的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澹台凰喂了一颗药,接着,便等着她转醒。

澹台凰只觉得自己头部剧痛,像是什么东西在里头用力的搅合,要搅乱了她的记忆,搅散了她的意识一般。

她感知不到外物,也没听见南宫锦说话,却能感觉到药丸喂入自己口中,随后混沌的意识渐渐清明。

没过一会儿,她睫毛颤了颤,慢慢的醒了过来。只是醒来之后,脑袋还是有点晕乎,看着君惊澜满含担忧的眼,和床榻边上的南宫锦,她有点奇怪的询问:“我怎么了?”

无端端的怎么会晕倒?她只记得上一次晕倒,是因为怀孕,但这次……跟上次晕倒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她这一醒来,君惊澜立即将她揽入怀中,倒也没回她的话,正想问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却见南宫锦伸出手,一把撩起澹台凰的袖子,站露出莹白的手臂。

南宫锦又将她手臂抬起细看,紧接着,她便在澹台凰胳膊上看见了一条黑色的线,只有指甲长短,很细,生在皮肉里,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甚至容易被人以为不过是不小心撞到木屑,插入了皮肉中。

她看见了,澹台凰和君惊澜自然也都看见了。

这莫名其妙的一条线,澹台凰很确定,自己昨天晚上沐浴的时候,都没有看见过它。今日长出来的?君惊澜对医术只知道皮毛,并不十分精进,所以此刻也没抢着上前。只是扭头看向南宫锦:“干娘,这是……”

南宫锦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抬眸问澹台凰,那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极为冷肃,问她:“你是不是被人抓伤过?”

澹台凰晕乎着脑袋,躺在君惊澜怀里,听南宫锦这一问,很快的懵了一下。

被人抓伤过?

最近是绝对没有的,那从前……应该也没有吧?她正想着,脑中忽然电光一闪,忆起什么,随后点点头:“是的,皇甫轩死的时候,慕容馥抓了我一下,那时候胳膊上都抓开了,我事后没往心里去,就找御医包扎了一下!”

但是到现下,都已经好几个月了,应该不会跟那个有关系吧?

君惊澜蹙眉,心中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南宫锦更是脸色发青,接着问:“你近来是不是经常能感觉到头晕?而且这种头晕并不是一阵一阵,而是稍纵即逝。头晕的间隔时段也慢慢缩短?”

澹台凰点点头,这下也知道情况复杂了。自己头晕的频率日益增加的事情,她心里自然是有数的,那日在楚长歌的府上,她就想过又时间找南宫锦帮忙看看,可是最后忙来忙去,竟将这件事给忘了。

这下,南宫锦确定了,她有点怜悯的看了澹台凰一眼,冷声开口:“如果是这样,就能确定了!是慕容馥的指甲里有毒,想来是故意的,而眼下唯一解百毒的解药,给楚玉璃吃了。你身上这毒,目前来说,无药可解!”

啥?澹台凰瞠目,惊愕询问:“第一次头晕的时候,是被皇甫夜抓了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以为是皇甫夜的迷药,造成的后遗症,竟然是慕容馥下的毒吗?

“不会!”她们说到这里,君惊澜开口打断,魅眸看向南宫锦,语气急迫地道,“那条能防百毒的链子,我给她了,有了这链子,怎么可能中毒?”

若是有了这链子都能中毒,他年少之时就不知道在皇宫被毒死过多少次了。

这链子是南宫锦给的,她自然知道功效。秀眉一蹙,低头看向澹台凰颈间的链子,也顾不得纠结自己给干儿子的满月礼,被这样轻易的就送了出去,却是开口道:“取下来给我看看!”

她这话一出,澹台凰还没动,因为她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毫无力气,根本也没本事取下来。但君惊澜很快的伸手,帮她取了下来。随后是将之递给南宫锦!

南宫锦伸手接过来,摸索着纹路,慢慢从旁边的机关打开,那条小龙绽开,凝眸一看,空的!

里面的防百毒的药丸,没了。药丸没了,自然就没办法再防百毒。

南宫锦脸色极为难看,她抬眸看向澹台凰,问:“这链子谁碰过?”

澹台凰这会儿心情也尴尬,且不说自己此刻中毒。这东西是南宫锦送给君惊澜,君惊澜又转赠给她,但是她倒好,把里头的药丸都给丢了!

尴尬之下,也极为讶异,有些困惑的道:“应该没有……不,对了!成雅!”

是了,成雅!

她徒然瞪大眼,募然回忆起在她大婚前一晚,沐浴的时候,成雅碰过这条链子!而成雅临死的时候,也曾说暗地里动过她不知道的手脚,难道就是这链子?

难道真是她?但除了成雅,这链子真的没人碰过!这样想着,她心里一阵荒诞一阵悲,这链子她自己都从未研究过,也并不清楚怎么打开,怎么看到这药丸。但成雅竟知道!

从前跟着自己的时候,就没看出过她还有这样的才能。关于机关方面的造诣!

于是她不得不想,对于成雅,她到底了解多少?她所以为的闺蜜情分,到头来居然是这玩意儿?

她忽然想笑,但是又有点笑不出来。

听到这里,君惊澜的心也缓缓的沉了下来,他环抱着澹台凰,狭长魅眸扫过冷光,抬眸看向南宫锦,开口询问:“这是什么毒?”

南宫锦冷着脸开口解说:“这毒叫忘川,可以在人的身体里头潜伏两三个月才发作,没开始发作的时候,再高超的医术,也察觉不出来中毒,只会以为中毒者本身不过是太困倦,抑或是旁的。直到真正发现中毒的那一天,才能看出端倪来!”

“毒发之后会怎样?”问这句的是澹台凰,果然她没记错,昨天她手臂上的确没有这黑线,是今日才冒出来的,所以今日是毒发第一日!

南宫锦沉声回话:“忘川,顾名思义,就是会忘记很多前尘!毒发之后,手臂上的黑线会慢慢的爬出来,中毒之人,会在黑线爬出来的第二日开始,忘记过去。它并不会让人马上死,反而还能多活几日,可是每天早上醒来,就会失去前一天的记忆!也就是说以后能保持记忆的时段,只有一天!过程之中,只偶尔会想起曾经的一些片段。而等到手臂上的黑线一直爬到指尖,那就是中毒的最后一天,她会想起从前一切,也会……也会……”说到这里,南宫锦生平第一次有点吞吞吐吐了起来。

君惊澜沉声询问:“也会怎么样?”

“会死,这毒的确是无药可解。因为传闻中血草可以解这毒,而医术上记载,血草这东西,每隔一段时间,半夜就会发一次红色的光。可千百年来,根本没人见过血草,更别说是有什么东西好端端的还会发光,所以也没人知道它是否存在!”南宫锦低声回话。

忘川这毒,最为阴狠,也就因为太阴狠,所以早就被列为十大禁药之一。

若非皇族之人,根本不可能得到,因为这东西很少,而且大多收容在皇家大内之中!北冥和东陵,都不曾有过这东西,却没想到西武竟然收容了这种毒!

这若不是恨极,根本不会有人用如此残忍的毒去害人。因为它比死更残忍,就身在心爱之人面前,可却一天一天忘记他,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痛的是中毒是人,折磨的却是她心爱之人。慕容馥……她的恨意,都烧灼成了地狱里的毒火!这般狠毒,这般……

酷似慕容千秋!

她记得,那个人在恨极了的时候,手中的刀子,也是不容情的!当初慕容千秋恨极了他父皇,却吝于直接杀掉,而是活生生的气死他!这样的性子,这样的性子……若是朋友,会令人心疼,可偏偏慕容馥,是敌人!

船舱之内静谧无声,就连最近因为上次捆绑、威胁之事,对澹台凰充满了怨恨的小星星童鞋,这会儿也高兴不起来。

情敌中了没办法解的毒,星爷是应该很开心的。但为什么……看一眼澹台凰布着点黑气的脸色,再看看主人苍白的脸,星爷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心里还有点难过?

万籁俱静之中,澹台凰抬起手,低头看了一眼手臂上爬出来的黑线,想着南宫锦刚刚的话,有点木然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从明天开始,我就会忘记一切?而且以后的记忆都只能保持一天,直到死的那一天会想起过往?”

若这般,她岂不是明日就会忘记他?

那他,将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自己漠然的眼神?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看便怔住,飞快错开眼,不敢去看他眸中的情绪。

她懂的,他自然也都懂。而且,他心里明白的比她更透彻。

一日一日的忘记,还有……她会死。不,怎么能死?他们才说好了,到了煌墷大陆就成婚。难道苍天真的不容他们,每每就站到幸福的门口,便看见那扇门猛然关闭!

无情的将他们关在门外!

这就是天意?还是君家的那个诅咒?可……如果真有诅咒,死的那个人,不应该是他么,为何中毒的会是她?

南宫锦听完澹台凰的询问,容色中有不忍,却还是点头:“是!明日之后你就会忘记……不断的忘记,直到死的那天为止!澹台凰,我是医者,的确该为你想办法。但血草,真的没人见过,连听都没人听说过!忘川,不是毒性最强的药,却是最能折磨人心的药!你们……”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偏头便见君惊澜静静的抱着她,看似镇定,指尖却在轻颤。这两个孩子,两次成婚,都遭遇变故,甚至险些要了君惊澜的命。好不容易,身边的人都慢慢得到幸福,眼见他们的幸福也该来了。

可最后,最后苍天给出的是这种结果!无药可解的毒,和不断的忘却?

她忽然不忍心再看这两个人,可却也不能就此出去,坐在床边看着他们,只感觉今日很冷。

澹台凰同样觉得冷,也隐隐觉得自己是很倒霉的,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她是不是不会来南海,不会又跟他分开这么长的时间,那么是不是……也就多一天相守?

她抬起头看向他,但见他狭长魅眸中的疼痛,声线几乎低得自己都听不清,凤眸中慢慢染上泪光,问他,“就是说,到明天,我就忘记你了?”

她不怕死,但她这么能忘记他?怎么能?

君惊澜的手,早已紧握成拳。听她这一问,更是觉得心上被刺了一个打洞,紧紧的抱着她,也不知道是在告诉她,还是告诉自己:“不会的,会想到办法的,你不会有事的!”

一遍一遍,他不断的重复这句话。

船舶还在前进,船上其他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墨初和夏卷,还有暗处的隐卫知道发生了什么。墨初看了一会儿,忽然有点想哭,这一日她一直跟着殿下和太子妃,听他们在路上说话,打闹,宠溺度日。

她以为这样的场景可以看一辈子,她以为这样令人羡慕的幸福可以永远照亮那些沐浴在爱情中的人。可太子妃怎么会中毒?他们约好的亲事怎么办?皇孙们都怎么办?

夏卷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擦了一把眼角的泪花,直接便对澹台凰道:“太子妃,你明天要是忘记了,你就更不知道我叫什么卷了,呜呜呜……”

她伤心哭泣,澹台凰默默看她,墨初也默默看她,南宫锦更默默看她,君惊澜根本没心思看她。

夏卷自己哭了几句,也发现有点不对,于是更加悲伤道:“我明明是要表达伤心的,为什么说出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呜呜呜……”

澹台凰也知道这丫头是关心自己,不过是的确不会表达,于是靠在君惊澜怀中,倒还有心思苍白着脸,逗了她一句:“嗯,我会努力记得你的,花卷!”

夏卷悲愤而嚎:“是夏卷!夏卷!”

沉闷的气氛,被夏卷这个逗比给弄得轻松了不少,但谁的心里都无法真正轻松。尤其君惊澜!他在夏卷闹腾完之后,没再多说一句话,心下却很快的开始过滤,过滤自己这些年来曾经看过的所有的书籍。

有关血草!血草!

好似是有看见过,但细细实思索过去,又无奈而悲哀的发现,那不过是错觉。因为伸手去抓那记忆,根本什么都抓不到。

好似从来没看见过,又好像在哪里都看见过。濒临崩溃,像是被关在一个巨大的囚笼之中,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口。

血草,血草……

他在想,南宫锦也如是。但她真的能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那东西,就连医书上也说,血草只是个传说,是否存在,这问题谁都不知晓。根本没有现世过,一次都没有!

就在他们思索之间,船舶靠岸,早已有人前来迎接。

君惊澜将澹台凰抱起来,飞快的下船,大步往皇宫而去。如今皇宫里头,还是那个傀儡皇帝的天下,但他们也早已搬入东宫,所有人都不明白太子殿下要攻打南海,最终为什么就这样回来了。

但在听说北冥军队回来之前,楚军送上大量酒肉,便猜到两国是结下了友邦之谊。扩展疆土这很好,不必再打仗,不再死人,也未必不好。

所以没有一个朝臣就此发表任何意见,反正不论如何,殿下的决定,永远不会是错!

但是今日的情况,他们的确看不懂了。迎接殿下,殿下却正眼都没看他们,抱着太子妃往皇宫大步而去,太子妃的脸色也很是苍白,这莫不是在翸鄀大陆出了什么事?

他们心下疑虑,却也都不敢多言,皱着眉头,低着脑袋,目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离开。

南宫锦的脸色也不好看,跟着他们一起往皇宫走,皇宫收藏的书应该不少,说不定有些自己从前没看过的医书,里头能有关于血草的记载!她也跟着进去找找看,尤其澹台戟和他的药也都在皇宫里头,她也必须跟着进去。

这一路沉默,气氛极为诡异,大家都看出了君惊澜的脸色不好看,却无一人敢问。

回了寝宫之后,他将澹台凰放下,而澹台凰这会儿脑袋也还有点淡淡的晕乎。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正想说什么,却被他堵住:“你不必多想,先休息,爷和干娘去找医书!你不会有事,现在,闭上眼,休息!”

澹台凰顿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让她就这样放弃,她也是不甘心的。他去想想办法也好!

见她点头之后,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这才飞快的去找南宫锦,去翻看医书,以及寻找有关血草的一切信息。

他刚刚出门,澹台戟便进来。

美艳无双的面上满是焦灼,已然是知道了这件事情。忘川之毒,极为阴狠,知道的人甚少,但他澹台戟,正好也就是知道的人之一!也就是因为知道,才格外担忧。

门口的下人们见澹台戟来,也没进来禀报,直接就让他进去了。

看见王兄那一瞬,澹台凰心里颇不自在,很有种小孩子在没做好事儿,被大人抓包了一般。她神色有点嗫懦,轻轻唤了一声:“王兄!”

澹台戟眉心皱着,并不说话,但脸色很是难看,眼角的泪痣也变成鲜红的色泽,桃花眼微微眯着,看着澹台凰。

他是来看看她,但是看见了之后却不知道说什么。这丫头并非没有分寸,有些话他不说她也明白。而心中的焦灼、忧虑和担心,恐怕就这样说出来,也不过是令她原本就低落的心情,更加低落罢了。

最终他道:“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南宫锦都说了血草这东西千百年没人找到过,岂会因为她中毒,就这么给面子的让人找到了?澹台凰倒是想这么乐观,但也必须做好的最坏的打算,但这时候她也不想说什么丧气话,来打击大家为她找药的心情和坚决。

她点点头,笑道:“嗯!我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医书上既然记载了有解,有这一味药,那它就断然没有不存在的道理!”

听她这么说,澹台戟的面上也露出淡淡笑意,这笑意并不轻松,却很是欣慰。到底在所有人都在努力的时候,这丫头没有放弃,也知道照顾大家的情绪,不说些令人低落的话,到底是长大了,也越发懂的考虑身边之人的感受。

他伸出手,慢慢揉了揉她的发,优雅华丽的声线缓缓响起:“只要能治好你,王兄宁可一辈子不能站起来,宁可拿一切来换。这是王兄的心情,更是我们大家的心情,所以凰儿你要坚强!”

“好!”澹台凰含泪点头,她必然会坚强,就算心里害怕,害怕会真的失去大家,她也不能表现给这些关心她的人看。

她这般回答,澹台戟才算是放心了些,笑了笑,轻声开口:“休息一会儿吧,王兄也随他们去翻看医书!”

她应完,澹台戟便出去了。

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又撸起袖子,呆呆的看了看手臂上的黑线。想着南宫锦不久之前的话,她飞快的起身,往孩子们所在的寝宫而去!

如果从明天开始失忆,那么也就应该从此刻开始珍惜!

到这时候,她才明白人,生之可贵!生命里的每一天,都该当成最后一天来过,不是当成最后一天那样自暴自弃,而是当成最后一天那样珍惜,不给明天的自己留下任何遗憾!

君惊澜在给她找药,她先去看看孩子们,她并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或许明天就真的不再记得他们,今日她无论怎样,也该去看看他们。若记忆就此定格,她最少也最后关爱过他们一次。

她大步出门,往那几个小朋友的房间走。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咿咿呀呀的声音传出来,她当即便勾唇一笑,脚下的动作更快了一大些。

从她踏入,四个孩子便像是有感应一般,停了下来,不再咿咿呀呀。一同眨巴着眼睛,看着门口。

一个多月不见,孩子们又长大了很多,比起刚刚出生那么一丁点大,现下就这样看去,当真是……神奇!

或者是久日不见,或者是别的,孩子们都对着澹台凰的方向伸手,要抱抱。

这三个从来不给她面子,不喜她拥抱的臭小子,今日第一次如此给面子!只是这种给面子之下,隐藏的含义,却令澹台凰开心不起来。也许是最后一次!

她上前,孩子们很快的高兴起来。

君尘小朋友更是争宠夺爱到两边放屁,熏了自己的哥哥们和妹妹,再对着澹台凰伸手,求第一个怀抱。

澹台凰看得好笑,就在这里陪了孩子们一日。

抱着逗他们玩,也趁着君惊澜不在,亲自喂了一回奶。帮他们换尿布,一旦吵闹,便哄着他们。从前觉得很烦人的事情,从前听他们张嘴开始哭,就想将他们扔出去的冲动,如今竟然都没有了。

倒是觉得,照顾他们,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人总是这样的,很多一直围绕在身边的有意思的事,很重要的人,都总是看不到那些意思,领悟不了那些重要。当到快失去的时候,到预料到下一次的回眸,已经看不到这些美景的时候,才终于懂的珍惜。

她只恨明白太晚,她只恨……

不能陪伴他们更久。

天色渐晚,孩子们都慢慢睡着了。澹台凰正要起身,他们却像是母子间有心电感应一般,看着她的背影,嗷嚎大哭了起来。

她脚步僵硬在原地,没有再回头看他们一眼,大步离开了这屋子。

明日毒发,她不愿意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去面对自己的孩子。孩子们虽然很小,但也聪明,她不愿意刺伤他们。而且,她还有事情做!比所有事情更重要的事,比她自己本身还要重要的事。

她飞快的回到了寝宫,看了一眼这屋内陈设。这间屋子他们住的不久,但到处都有往日的痕迹。

她似能看见屏风之侧,他轻轻撩起她颊边发丝。她似能看见大门口,他拿着狐裘,细细为她系上。她似能看见桌案旁,他批阅奏折,她蹭在他怀里逗弄他,最终却不知是谁逗弄了谁。

忽然一阵大风刮过,冰冷中似带着雪山上的冰凌,从颊边侧过。将眼前所有场景吹散,心也因此变得一片寒凉,一直凉到了脚底。

六月里,正是炎夏,她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空旷的屋内,唯独只有她一人,她上前几步,走到桌前。低下头,看着厚厚的一叠纸,随后轻轻的碾墨,找来一个盒子。

随后展开那些纸,拿着笔开始写了起来,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写了很久很久……

每写完一遍,她便小心翼翼的将纸张放入盒中,轻轻叠好放着。她从未如此细心的做过一件事情,以至于现下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慢动作,幻灯片似的播放。

一直到了下午,墨初送来晚饭。她挥挥手,说自己不饿,明日再吃。

今日的每一秒都太为重要,她甚至不愿意浪费一分钟的时间,在吃饭上头。墨初看了一会儿,也没劝,端着饭菜出去了,因为她没吃,爷也同样没吃。

而此刻,君惊澜正疯了一样和南宫锦在书房中翻找!

所有医书翻遍,也都没有血草的记载,他怒极之下掀翻了所有书架。整个人崩溃了一般,跌坐在门口。

南宫锦看他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提醒一样地道:“你回去陪陪她吧!”说不定,就是还认识彼此的最后一天了,下一次记起对方,就是她生命终结之日。

他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一阵风掠过,便已消失在书房门口。一路飞驰,终于到了寝宫的门口,看着屋内燃着灯,她坐在桌案前,那场景朦胧而真实。朦胧到似下一秒就要消散,真实到只要伸出手,就能抓握!

他忽然轻轻笑起来,如同这爱情真的凄美如同夏日的冰雪,终究要在烈日之下一点一点融化。那么就让他珍惜此刻,珍惜这每一秒,然后,在那爱情化掉之刻——同葬!

缓缓抬步进入,从来漫不经心、慵懒含笑的面孔,今日极为沉寂。

这脚步很轻,并未叫她听见。直到一个阴影覆盖下来,投射到桌案上的白纸之上,他垂首,看着一张张白纸上面,都重复不断的写着三个字,心下微惊,随后是彻骨之寒。

这投影如此清晰,不可能是她的。她慢慢抬头,看向他艳绝的容颜,那一秒忽然很眷恋。眼神慢慢变得哀凉,脸色也有些微微的苍白,她放下笔,轻声笑问:“君惊澜,我是不是从没说过我爱你?”

是从没说过,因为觉得很肉麻,因为觉得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但到今日,很多话和心情不说,都将被尘封,冰冻在不可触摸的记忆里。再一场大风刮过,将这些全部带走!

他点头,如玉长指伸出,缓缓将她揽入怀中。

永远是那样宽厚、温暖的怀抱。六月里的拥抱,却并不觉得热,反而觉得冷,冷到想不断靠近彼此。离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没说过,那么今日要说吗?”他低头,笑看着她,那笑容宠溺而温柔。

她从来冷硬,从来不解风情。每一次说几句好话,要么是做错事,要么是有所求。如他从前所言,他早已不指望在她口中听到什么好话,更匡仑是“我爱你”,这样动人的言词。

她不是不爱,而是不爱说。

只是,他忽然开始想,如果她对他说出这句话。用她的嗓音,用她的语调,慢慢说给他听,那样听起来,该是一件无比美妙的事情,会很美,会很动人。

便不过是想想,他竟如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心里慢慢有点雀跃,和隐隐的激动。

那么今日,要说吗?

澹台凰听了,并不知他心下竟有如此缠绵的感受,靠在他怀里微微笑了笑,笑眯了一双凤眸,随后低下头看着桌上那些纸,指着它们道:“我从来不说,因为我以为以后会有很多机会对你说。但上天似乎并不打算眷顾你我。明天之后我就不记得你了,再以后我会死!今天我告诉你,我爱你,很爱很爱你!这话我想每天都对你说一遍,以后我不在,你就看着它们,那张是明天的,那张是后天的,还有那张……”

她话音未落,他骤然面色一变,原本缠绵期待,甚至隐隐激动的心情在这一瞬被摧毁。

他忽然扬袖一拂,凌厉的光,从他手下绽出,那些纸张在内力之下,被摧折为粉末!

澹台凰难得好心情的柔软了一次,此刻却见他如此。今日写了一个晚上的东西,就这样全没了!她有点生气的坐起来:“你干什么?”

话音一落,他低下头,狠狠一口咬住她的唇,一遍一遍的啃噬,诱她交缠。慵懒声线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冷厉:“这话,爷要你每日亲自对我说!没有这些纸,你便知道你欠我每日一句‘我爱你’,你就不敢忘记,不敢死!”

不敢忘记,不敢死!

他不要每日对着那些苍白的字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那是她爱过的证据,他不肯在未来的日子里,对着那些纸张,骗自己她就在身边一遍一遍说着“我爱你”!他要她活着,他要她陪着他。

如果上天不能让他们一起活,至少他们还可以一起死。

所以他不需要这些东西,不需要!

他的吻炽烈而激狂,不含任何情欲,却是想狠狠拥抱彼此。

不敢忘记他,不敢死。澹台凰的眼角泛出冰花,仰着头,唇齿间含着他清艳的香,那种要将人醉死的香。终而她慢慢伸出手,死死抱着他的腰,疯了一般的回应他!

如果明天真的会忘记一切,那么至少今天,他们还在在一起,他们还属于彼此!

清冷而孤寂的夜里,他们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又像那么远。

这一夜交缠,是澹台凰从未有过的疯狂,她像是从远古时代来的妖,要吸尽男子的精气。

他如同地狱里的魔,掠夺、占有,一遍一遍的要她,慵懒声线,不断在她耳畔响起:“不会忘记,爷不许你忘记!”

凌乱的床铺,搅在一起的青丝。彻夜的疯狂,还有不知是哀凉,还是美好的东西,在空气中碰撞,将人心折磨到千疮百孔。

就像是两只孤寂悲凉的青鹤,用尽生命的最后一分力道抵死交缠。

子夜十分,澹台凰睡着了,其实并不知是睡觉还是晕倒,但是怎么叫都叫不醒。

他伸出手,轻轻拍打她的面颊,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垂下眸,看向她缠在自己身上光洁的手臂上,莹白如玉,便也更显出那黑线的扎眼,比起今日在船上,那黑线已经长出去一寸,将要靠近手腕。

待它一直到指尖,便将是终结之日。他慢慢看着,魅眸中晕染出疼痛,一生里亦从未如此颓然,从未有一天如同今日一般,感觉到无能无力。

伸手抱着她,那双魅眸始终看着她,修长的指尖,一遍一遍画过她的脸颊。

她睡着了,他却不敢睡,整夜盯着她,害怕自己若睡了,醒来她就会消失。

下半夜很漫长,却也很短。

对于等待来说,很漫长。对于珍惜的这段时间来说,太短太短。

天色将明,澹台凰猛然睁开眼,脑海里一片混沌状态!空白的,一切皆为空白,她看着床顶,伸手在虚空一抓,想抓住记忆的尾巴,却什么都没抓住。

终而却有点奇怪的看着自己的手,她在抓什么?

不知道。

她是谁?

手臂上有淡淡吻痕,她竟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却发现身上酸痛得厉害。低下头一看,自己身上竟到处都是这种痕迹!

什么玩意儿?

听到身边清浅中,有点紧张的呼吸,她骤然偏过头。入目便瞅到一个人,一个光着身子,躺在自己身边的极品男人。那张脸叫她一呆,生生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