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其实朕不懂。明明都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就这样偏心呢?”柔柔的一句问了出来,没有平日里的半分狠辣,倒像是一个孩子仰着头在问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你就这么偏心?

王太后被他这语气刺得一痛,眼泪更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那眼睛都哭得红肿了起来……

她这模样一出,君临渊也很快的清醒了过来,面上又恢复了冷然的神态,看着双目无神的君梦雅,缓缓的开口:“皇妹,好玩吗?是不是很好玩?”

君梦雅的眼神,这才找到了些许焦距,看向君临渊的目光,有惧怕,有恨意:“君临渊,你这个禽兽!我是你妹妹,我是你亲妹妹,我是北冥的公主,我……”

“看来皇妹很健忘呢!”缓缓的蹲下身子,凝视着她的眼,“难道当年的事情,皇妹已经没有印象了?是不是……很好玩,嗯?”

君临梦的瞳孔徒然睁大,记忆回到七年前!那时皇兄才刚刚登基,那天晚上她看见母后一个人急急忙忙的往冥引居而来,她和姐姐好奇,就一起偷偷的跟着来了。随后,就看见了她的皇兄被人肆意凌辱的一幕,当时她和姐姐都是八九岁的年纪,听着皇兄痛苦的叫声,她们也不懂那是在做什么,但却觉得总是那般高高在上的皇兄也被人欺负了,确实挺有意思的,于是便拍着手说“好玩”、“真好玩”!

回忆起来之后,她忽然笑了,这一切都是她们咎由自取!但她还是忍不住对着君临渊开口:“皇兄,当年我和姐姐还小啊,我们才十岁不到,即便是要报复,你直接杀了我就是了,何必要……”

他表情一变,狠狠的一把抓着她的头发,一字一顿的开口:“朕给你药,你不吃,你能怪朕?”那表情,像是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魔鬼。

“若是你老老实实的嫁到南疆,朕也不会这般待你,怪,就怪你管不住自己的嘴!”肮脏下贱?他君临渊就是肮脏下贱,也轮不到这个她来评说!

王太后转过头,看着君临渊,痛苦的嘶吼:“渊儿,事已至此,母后已经不求你什么了,你就让你皇妹留在北冥吧,若不是处子之身,嫁到了南疆,南疆人一贯凶狠,不知道会怎样对你妹妹!”

“母后当年将朕丢给冯振宇的时候,就没想过他会怎么对朕?”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眉心的朱砂妖娆似血。

王太后的表情产生了瞬间的疑惑,她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知道冯振宇喜欢自己的儿子到了极致,才答应只要自己偷偷的将君临渊交给他,然后对外称皇帝重病,她就可以垂帘听政独揽大权。将君临渊交给他之后,起初她是什么消息都没有收到,过了些日子,才收到了消息说他对自己的儿子极好,要什么便给什么,难道其中还有她不知道的事?

“母后,你知道为什么朕夺回王权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坑杀了数万将士吗?”笑,美得逼人的笑意绽在他的脸上,让人看到无尽的苦楚。

那一场屠杀,不知道震惊了多少人,北冥皇室有两位老亲王硬生生的跪死在了御书房的门前,也没能挽回君王的命令!那些,都是冯振宇的亲兵,她原本以为不过是迁怒,难道,还有她不知道的内情?

“因为,朕不记得那些人之中,还有谁碰过朕,所以朕便将他们都杀了。”缓缓的吐出了答案,王太后瞪大眼,一时失语,她没有想到冯振宇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她的儿子那个时候,怎么也还是北冥的君王,他怎么敢……

看王太后整个人已经傻了,他笑了笑,温和中带着三分冷冽的声音,如同是吞吐着毒液的眼镜王蛇:“朕要感谢母后,让朕有了一定要活下去的决心,一定要狠狠的报复你们的决心!不然,君临渊,就不会是如今这个将你们踩在脚下,肆意凌虐的人,而是……一个不小心,就不知道死在哪个军营里的娈童!”

王太后颤抖着身子,她万万想不到他到了冯振宇的身边,还经历过这么多事,这惊得她整个人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母后还想不想知道,朕是怎么活下来的?要知道,被丢到军营做娈童的人,没多久,便都死了,有的是被凌虐致死,有的是被打死了。你说,朕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哀家不想听!”王太后疯了一般的起身,拿起一旁的衣服包裹起浑身赤裸的君梦雅,飞快的往门外而去,她不想听,这些年她已经被自己的所作所为折磨得痛不欲生了,她不想再听见任何她承受不了的东西!

“呵呵……”他反而笑了,也没有起身去拦她们,眼见着她们慢慢的消失在楼梯的端口。君梦雅整个人也已经傻了,她没想到她那个看起来高贵的皇兄,还有过那么惨痛的记忆,那,与他相比,自己今日所经历的,算不算他已经手下留情了呢?

苏锦屏整个人已经完全惊呆了,她想过君临渊可能面临过的事情,但是却没有想到会残酷到如此境地!她还记得今日他掐着自己的脖子说出的那句话:“朕经历的,绝对比你能想象的惨烈百倍!”

待王太后和君梦雅已经走了,室内已经是一片寂静,而君临渊还一个人怔怔的蹲在原地,半晌之后,颓然的跌坐在地,靠在背后的墙上,看着满室凌乱的场景和血迹,记忆如同潮水一般的回笼,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报复别人的同时,也是将自己的伤口狠狠的挖开,造就出一片血肉模糊!

苏锦屏动了动步子,不知道要不要出去好,毕竟在她的心中,君临渊已经被定位为朋友了,尽管他们好好相处的时间还不过半日。

“出来吧!”他温和中带着三分冷冽的声音响起。

苏锦屏一惊,才知道自己早就被发现了,想想也是,她被玉蟾蛊制住了气门,被君临渊发现自己一直跟着也很正常。从暗处显身,一步一步走到君临渊的跟前,看他独自一人坐在地上,动了动唇,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因为她知道,现在任何一种安慰,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不知道说什么,便干脆不说,一屁股坐在他的身边,学他一般靠在墙上。

半晌无话。

君临渊仇视的眼睛放在那些已经生锈了的铁链上,忽的,捂着唇猛然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苏锦屏转过头,伸出手想扶他:“没事吧?”

他却飞快的瑟缩了一下,将自己的胳膊抽开:“别碰朕!”

三个字一出,苏锦屏的表情僵了一下,凤眸中扫过一丝刺痛,说不准是因为同情,还是因为疼惜。君临渊也慢慢的回过神来,略带歉意的开口:“对不起,朕……”

下文,他却再也说不出来。苏锦屏也沉默着没有做声。

叹了叹,轻声开口:“想不想知道朕的过去?”他原本是谁都不愿说的,不少知道的人,他也都杀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竟会想告诉她。

若是昨日,他问自己这个问题,她肯定会说不想,因为她不想知道任何会让自己折寿的事情。但是今日,她却想要了解他,因为今日起,他于她来说,是救命恩人,也是朋友!“想!”

“七年前,父皇驾崩。朕登上皇位,那时,朝堂之上内忧外患。镇国将军冯振宇,手握四十万兵马,母后为了拉拢他,便……”

“可是她怕朕不听话,便骗了朕到这里。当年,朕是很信任她的,不论她说什么,朕都信,所以朕就来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朕都不记得了,也许是迫自己忘记了。朕只记得,朕求过母后放过朕,或是……给朕一个痛快,她却置若罔闻。她说,渊儿,母后这都是为了你好,若是到了将军身边,你不会伺候他,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他的语气,一直很平静,平静的不像是在说他自己的事情。

“直到那个时候,朕才知道,她想做的不是太后,而是女皇。朕的两个亲妹妹,自小,朕便对她们疼宠有加,那一日,她们无意中闯了进来,朕还抱了一丝希翼,希望她们会像母后求情,可是,你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吗?”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偏头看着苏锦屏。

苏锦屏皱眉,想着皇家对于亲情的淡漠,有了答案,却觉得自己说不出口。

“她们说,好玩,真好玩!呵呵……好玩……”

“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朕一个人被丢在这里,被那群人百般折磨。直到朕快饿死的时候,有个小丫头无意中闯了进来,给朕留下了一个馒头……”

苏锦屏想问,那个小丫头是不是君紫陌,君临渊却先开口了。“可是,后来她被母后发现了,打死了。那时候朕甚至都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她说她喜欢朕,所以才偷偷溜进来的。即便是为朕死了她也甘愿,后来,她真的死了。那个馒头,救了朕的命,却害了她……”

“你喜欢她?”苏锦屏明白那种在无边的黑暗中,忽然看到一丝亮光的感觉。

他缓缓的摇了摇头:“不喜欢,朕根本就不认识她,又怎么谈得上喜欢?只是当时,朕发过誓,若是朕能出去,无论她身份如何,朕必定封她为后。可是,她终究没有等到朕出去,朕甚至没有机会给她上一炷香。后来朕才知道,她是紫陌的贴身侍婢……”

这下苏锦屏忍不住又看了君临渊一眼,君紫陌的一个丫头曾经给过他恩惠,他却能爱屋及乌的待君紫陌好到如此地步,不惜以十座城池去换她的姻缘。君临渊此人,当真是别人有恩于他,他必百倍还之。她觉得越是靠近他,便越是颠覆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这种方式的有恩必还,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如此?

“再后来,母后就将朕交给了冯振宇,目的就是为了得到他的支持。朕自然是不从的,冯振宇便要给朕一点‘教训’,而后,就将朕丢给了他的亲兵。”轻描淡写的说着,状似不在意,其实他的脑中,还清晰的记得那时候听见的那些污言秽语。

他的脸上,慢慢的晕开了一丝悲哀的情愫,狭长的丹凤眼毫无意识的看着虚空。“朕记不清他们的容貌,甚至忘记了到底有多少个人碰过朕。朕只记得,在朕万念俱灰,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却忽然发疯一般的想要活下去!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如何,一定要他们付出代价!后来,他们让朕从他们的胯下钻过去,朕是皇帝,他们竟然敢……呵呵……”

苏锦屏只是听着,都感觉自己的鼻子泛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越发的觉得心尖酸楚。

“可是,你相信吗?朕做了!因为朕想活下去,朕想报仇!朕要他们死!”他的表情忽然狠戾了起来,眉心的朱砂更是艳红似血!

苏锦屏也是在死亡线上游走过的人,她可以想象当一个人万念俱灰,只想着死的时候,却忽然逼着自己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那是怎样的信念,那要背负着多大的仇恨!君临渊,这么一个高傲的人,即便是无能之人,他都不屑给人一条生路,却为了报仇忍下了胯下之辱!

“再后来,朕主动去向冯振宇示好,他也将朕带回身边。而后,朕一步一步的取得了他的信任,整整两年,终于夺回了属于朕的东西。王权,还有……尊严!所以君梦雅说朕下贱,确实是下贱……”

“后来朕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所有人!朕不记得碰过朕的是谁,所以朕把他们都杀了,一个不留!对于母后,朕想过杀了她,但是却觉得太便宜她了!朕结束了她垂帘听政的日子,让她一辈子老死在后宫,还变着法子折磨她,只要她觉得痛苦,朕就觉得很高兴。有时候朕都觉得自己是个疯子!”

苏锦屏叹了一口气,缓缓的开口:“就算是疯子,也是被他们逼疯的,这是他们必须付出的代价!如果我是你,也一样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这话一出,君临渊再看她的眼神,含了一丝感激。

而后,又是长时间的静默。苏锦屏还在消化着自己听到的东西,她没想过君临渊经历的事情竟然会惨烈到如此境地,她知道,给他打击最大的,不仅仅是他的身上所遭受的东西,还有那个他都记不清容貌的宫女。帮了他,却折了自己。

见她半晌都没有说话,他忽然偏头看着她,面上带着一丝了然的自嘲:“怎么样,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很脏、很下贱?”确实是肮脏下贱的,尽管他一日甚至要沐浴数十次,他也仍然觉得怎么样的都洗不干净浑身的污浊。

苏锦屏闻言,摇了摇头:“当初,我劝过百里惊鸿,说只要胸中有丘壑,看得见何妨,看不见又何妨?今日,我同样的将这样的话给你,只要心是干净的,身子脏了又有什么要紧?”

只要心是干净的,身子脏了又有什么要紧?他闻言,狭长的丹凤眼中闪过一道流光。她也忽然转过头看着他,眼中含着赞赏:“君临渊,其实我很佩服你,落入火海的,要么成为飞蛾,要么变成凤凰!飞蛾随处可见,凤凰却少得几乎没有,你绝对称得上是凤凰,所以这样的你,是值得你自己骄傲的!”

因为哪怕是她“妖孽”,也不知道若是面临了那一切的是自己,能不能说服自己活下去。

值得自己骄傲吗?偏头看向她的脸,她的脸上满是明媚的阳光,看起来暖暖的,一路照进心底。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初给他馒头的那个小丫头,他感激,却没有爱上;而她,他却是真真切切的不想放手了。因为那个丫头给他的,是温暖。而她给他的,是救赎!

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又咳嗽了起来,不多时,又是点点猩红沾染在手上。

苏锦屏有些忧心的皱眉:“君临渊,你这是什么病?”

“出生时便心脉不全,师父就在父皇那里将朕带走了。十四岁的时候,朕才回到皇宫。”也就是因为他并非从小就在皇宫长大,所以才会被王太后设计。

“神医也没有本事治好你的病?”先天心脉不全,其实是等于一种心脏病,但是他看起来却不像是有心脏病,倒像是伤了气门。

“原本朕好好调养,虽可能吃一辈子的药,但也必定长命百岁。如果,如果没有……”没有经历那些事情的话。

苏锦屏也明白了过来,原本身子就不好。又被……他们逞着兽欲的时候,决计没有考虑过他的身体状况,再加上心病,所以才会落下病根。“治不好吗?”

君临渊一怔,而后淡淡的开口:“治不好!”

“你自己也治不好?”他不是神医弟子吗?从那会儿王太后和他的对话,她就能听出来,让人失忆的药他都能配出来,有什么病是他治不好的。

话音一落,君临渊的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神采,没给苏锦屏瞧见,而后那神采又化为悲哀,最终淡淡的开口:“治不好!”说罢,又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苏锦屏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扶他:“走吧,这里湿气重,待久了对你的身体没好处。还有这地方,以后最好别来了,没有必要!”来了,只能让他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被困在囚笼里。

君临渊看着她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好看的眉头微皱,竟然也不觉得排斥,由着她扶着出了冥引居。

半路上,他忽然开口问她:“苏锦屏,你想走对不对?”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苏锦屏在心中腹诽,但也没有讲出来。

见她不说话,答案也已经跃然脸上,他缓缓的笑了,美如阳春暮雪,艳若九秋桃李。却没有再开口就这个问题多说什么,因为那句话已经被他藏在了心底——苏锦屏,朕真的很羡慕百里惊鸿!

走了老远,他也觉得自己的身子好了些,便没要苏锦屏再扶着:“回去休息吧!”

苏锦屏点了点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今天晚上的事情给她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今夜,谢谢你!咳咳……”这是他第一次对人道谢,却并不觉得难为情,只是觉得幸运。从她跟在他的身后,他就知道,故意假装没发现,就想看看她知道一切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其实那时候他的心中是矛盾的,也是纠结的,他想让她知道他的过去,却不愿她看见最难堪的自己。

苏锦屏故作轻松的开起了玩笑:“是我该谢谢你才是,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你居然还让我活着!”

“呵呵……”轻笑一声,唇边还带着一点血丝,造出凄凉的美感。再看向苏锦屏,笑道,“既然是朋友了,以后你想要什么,便告诉朕,只要朕有的,绝不推脱!”

“要什么都行?就算是国库也可以?”苏锦屏的眼睛马上就亮了起来。

他一怔,随即冷艳的容颜上绽出一抹淡笑:“可以!”要什么,都可以。只是,你可不可以不要急着走,可不可以……陪朕一段时间?

他不求她选择他,更不奢望她能跟他在一起,他只是想让她陪自己一段时间,只一段时间而已。只是这般卑微的请求,他说不出口!

这也可以?国库都舍了,他是不打算要北冥了吗?国库可是维护皇权最重要的筹码之一。苏锦屏心下复杂,看着他笑得美艳的脸,眉间的朱砂也粉嫩粉嫩的,透出樱花般的色泽,张了张口:“君临渊,我想……”走!

“朕知道!”他打断了她的话,眼底浮现出一丝悲哀的情愫。面上却还是笑得明艳动人,温和的声音缓缓的响起,“放心,朕会放你走的。而且,朕不会让你白白待在这里,朕保证,等你走的时候,不会觉得吃亏!这是朕的承诺!”他君临渊有一张底牌,不是医术,不是王位,而是可以用来一统天下,足以以一敌万的底牌!就是皇甫怀寒等人,也未必奈何得了他手中的这张王牌!他,自是不会让她吃亏的。

留下这么一句别有深意的话,不待苏锦屏再开口,他便转身走了。

苏锦屏立在原地,看着他缓步离去的背影,萧索孤寂,带着无边无际的忧伤。风扬起的落叶在空中飘飘洒洒,模糊了他的身型,不知怎的,看见这一幕,她有一种鼻酸的感觉。其实方才,她忘了告诉他,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走的时候不会觉得吃亏吗?她知道他这话是意思,是想给她些什么,其实刚刚她就想告诉他,认识了你这么一个朋友,我就已经不会觉得吃亏了。但是他却没有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她想,如果没有百里惊鸿,她可能真的会喜欢上这么一个忧伤病弱的美少年。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这个人只要一脆弱,就会让人疼惜,哪怕有再多的过节和恩怨,都无法再讨厌起他来。想着,无比哀怨的看了一下南面的方向,见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悬,终于忍不住在心中大骂,百里惊鸿你这个魂淡,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的找老娘啊!哭瞎!

她不知道的是,远在南岳的那个人,此刻也正抱着金子,望着那轮明月。整个人已经消瘦了一整圈,而整个夜幕山庄的人都出动了,掘地三尺,却还是没有探到她的半点消息。

月色般醉人的眼眸扫向怀中的金子:“过几日,我们就一起去找她,好不好?”

“嗷呜……”金子兴奋的叫了一声。

“殿下!”风不认同的开口,殿下没有亲自去找,是因为他大婚那日受了重伤,后来又在雪山找太子妃找了几天,当时便落下了病根,太医嘱咐了一定要好好休养,方有痊愈的可能。可是他现下又时常整日整夜的不眠不休,这身子怎么可能经得起长途颠簸?若真的让殿下亲自去找太子妃,恐怕太子妃还没找到,殿下就已经……而且殿下登基在即,初登大宝定然政务繁忙,这一走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祸事来!

“准备一下吧,本宫出发之后,南岳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他的声音,还是冷冷清清,却已经不若云中歌一般飘渺动听,反而带着淡淡的愁绪和哀伤。

风上前一步:“殿下,若是您真的去找,您的身子……”

“身子?她不在身边,本宫……生死无惧。”从前他活着,是因为知道母妃在南岳等着他归来。而现下,是为了她,只是为了她,她都不在身边了,他爱惜自己的性命又有何用?

“殿下!”

“不必劝了,去准备吧。”双眸闭上,已是没了再探讨下去的意思。

风颓然的退下:“是!”

天还没亮,苏锦屏就醒了。睁开眼看了一下床顶,脑中竟然又想起了昨天那件事情,一时间心下五味陈杂。还没坐起来,马上就有几个宫婢进来了,手上端着托盘,上面放着华裳,锦缎,珠钗翠环。

苏锦屏还没反应过来,那那个侍婢便弯腰行礼:“奴婢伺候姑娘更衣!”

“……”什么情况?君临渊也不需要对她好到这个地步吧?讪讪的开口,“衣服放下,你们就可以走了!”她还没有让人伺候她穿衣服的习惯。

短短一天,先是从被百般厌弃,万般找茬,现下突然就来了一个形式大逆转。还真是有点不习惯!那些宫婢也听话的将衣服都放下,而后退了出去。

苏锦屏也不客气的将那些华服套上,有好衣服不穿,那不是自虐么?穿好之后,看着一旁的珠钗翠环,随意挑了一个简单的,挽起墨发就出了门。

门一开,又是两个婢女恭敬的低下头:“姑娘!”

苏锦屏的嘴角又是一抽,不习惯啊不习惯。还没想好去哪,就有人来传消息:“姑娘,太后宣你觐见!”

太后找她做什么?说实话,她现在对太后的印象,还真不怎么好,但不好也要去见的。随着宫婢一路到了太后的寝宫,便在门口等着觐见。

不多时,蕙香竟然亲自出来接她了:“姑娘,太后请您进去!”神态、语气极为恭敬,让苏锦屏都以为是不是自己变成太后了。怀着忐忑的心情踏入,看着凤座上的太后,盈盈施了一礼:“民女拜见太后!”

“起来吧!”太后略显苍老的声音缓缓的传入苏锦屏的耳中,而后,又是几声咳嗽,看来昨日的事情,给太后的打击也不小。

“谢太后!”其实以她的脾气,真想一脚飞了王太后,给君临渊出一口恶气!但是她不敢,现下人家是真正的太后,她可不是。

王太后施施然叹了一口气,而后慢腾腾的开口:“你知道哀家找你来,所为何事吗?”她就知道渊儿对这个女人是不一样的,前些日子虽是清洗御桶,但这一整治完了,她就成了这宫里身份最为特殊的人,无品无衔,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就连她贵为太后,也不敢轻易开罪。

“民女不知!”反正不会有什么好事。

“哀家想让你帮哀家劝劝皇上,雅公主如今身患重病,实在不宜去南疆联姻,希望你能劝劝皇上,让他收回成命!”王太后缓缓的对着苏锦屏开口,见她面上的表情并无异动,又不由得接着开口,“若是你帮了哀家这一次,哀家是不会忘记你的恩德的,只要有哀家在,你必定能在这后宫过的风生水起,任何人都不敢动你一根毫毛!”

苏锦屏闻言,还是默不做声的站着,低着头不开口。她觉得君临渊不管怎么对她们,这都是她们的报应,所以太后说再多,她也决计不可能为这些人去求情。

王太后见她不做声,起了些许薄怒,面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怎么,你不信哀家?”

“太后,并非是民女不相信你,而是这件事情,民女也无能为力。皇上的性子您是知道的,若是民女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那民女的小命就……”君临渊的性子阴晴不定,所以苏锦屏用这个说词也说得过去。

王太后一听,也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不死心:“那你便找机会,只要找到机会,便在皇上跟前进言。若是此事能成,哀家定然不会薄待你的!”

“母后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跟朕说,何必要找他人代劳?”君临渊温和中带着三分冷冽的声音自门口响起。狭长的丹凤眼扫向一旁的苏锦屏,见她无事,原本有些骚乱不安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王太后一见君临渊,面上的表情就是一变,极其微妙,似悲似苦,一双苍老中略显浑浊的眼看向君临渊,似是有些惧怕,又像是想说什么,没好说。

“母后还有什么话想对朕说吗?”一双阴毒的眼扫向凤座上的那个人,那眼神就如同是淬了毒的刀子。

王太后捂着自己的唇,咳嗽了几声,苍老而略显疲态的声音响起:“皇帝,你就真的不能放你妹妹一条生路?”

“母后,国书已经发出去了,任何人都无力挽回!”满不在乎的说着。

王太后忽然激动了起来:“你就没有想过,若是你妹妹嫁到南疆,南疆王知道她不是处子。会与我北冥翻脸?”南疆虽然是独立一隅的小国,但是用蛊用毒却是天下一绝,跟他们对上,对北冥并无任何好处!

“母后,后宫不得干政,这件事情朕自然会处理妥当!当然,如果母后有意重返朝堂,垂帘听政,朕也不会反对。不知母后可有兴趣?”话是这么说,眼底却是明显的嘲讽。

王太后面色一白,怎么可能听不出他语中的讽意呢!摇了摇头:“哀家老了,这些事情哀家就不掺合了!”

“那母后便好好待在后宫吧,这朝堂之事,就请母后不要插手了。朕决定的事情,任何人都无法置喙!”冷哼一声,扫了苏锦屏一眼,示意她跟上。苏锦屏也赶紧跟了上去。

出了门,没走几步,他便温和的开口询问:“没事吧?”这语气,跟方才那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话说他这么温柔,她还真是不习惯!摇了摇头:“没事。”没事之后,就是两两相望,半晌无话。

君临渊忽然开口:“朕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什么?”仰头看着他。

君临渊笑而不答,缓步前行,苏锦屏怀着疑惑之心跟在他的后头。什么事情需要搞得这么神秘?

虽是秋天,皇宫之内还是百花齐放,虫鸣鸟叫之声不绝于耳。沿着御花园一路走过,远远的,看见了一片林荫。苏锦屏看着那片梅花林,已经快入冬了,梅花也有点含苞待放的势头,看起来极美。跟着君临渊沿着五行八卦阵的阵法,亦步亦趋的穿过梅花林。不久之后,便看见了一个茅草屋,茅草屋的前头都种着药草,原本苏锦屏不觉得这些药草有什么,却在看到那药草中央的一束花的时候皱了皱眉,那是什么花,一根茎独立,上面的花瓣似莲又非莲,最奇的是,在阳光的照射下竟然散发出五彩的光芒,晶莹剔透,夺目生辉。

“那是什么花?”苏锦屏不禁开口询问。

君临渊淡淡的一笑,衬着眉间的朱砂,竟然比那花都美艳几分:“那是碧血花,要以上百株穿心莲养之,整整五年,败了再种,一年四季都不间断,方才能结出此花,只要中间有半点差错,便会前功尽弃。再过几天,就可以用来做药引了!”

“这花有什么功效?”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整整养上五年才能种出来的花,想来是有妙用的吧?

“你可听过碧玉回魂丹?”他的脸上带着一抹笑,似是知道苏锦屏一定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

苏锦屏一怔,兴奋的瞪大眼:“难道它可以做出碧玉回魂丹来?”那小鸿鸿的眼睛不是有救了?

“是!”看她高兴,他笑得也愉悦,“师父当年只制成了三颗,是因着他长年居无定所,四处行医,不能安心的停下来供养这花。而这花也有一个特性,两朵花在千里之内,不可同时生长,所以一次只能种上一朵。而朕夺回王权之后,也一直在研究,想来是要成了!”

“一株花可以做出几颗来?”要是很多的话,她是不是可以讨一颗?

“一颗!”温和的声音响起,淡淡的吐出了这两个字,在看见她脸上的失落之后,复又笑着开口,“朕可以送给你!”

苏锦屏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这么珍贵的东西,他要送给她?“你确定?”

一抹淡笑绽于脸上:“那是自然。百里惊鸿的眼睛,想必也是需要这花的吧。”身为新一代的神医,望闻问切只做一样,便能看出端倪,他见过百里惊鸿,自然能看出他的身体状况。

“可是,这太贵重了……”她是想要,但是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她也明白。她原本就欠了君临渊一个救命之恩,现下还拿人家的东西,会不会不好?

君临渊见此,狭长的丹凤眼眯出一丝笑意,开口道:“既然已经是朋友了,你与百里惊鸿,早晚也是要成婚的,就当是朕送的聘礼也好!”

苏锦屏激动的上前握着他的爪爪,兴奋的开口:“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指尖的温度,缓缓的从掌心传来。他眉眼带笑,淡淡的开口:“喜欢就好!”能得她开心至此,再贵重的东西,也是值得的。哪怕……

苏锦屏也不知道他心里已经想了那么多东西,回头看向那一片穿心莲,不远处还有薄荷,一时间有些恍惚:“要是我也会医术就好了!”

其实,前世,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知名的国际医师,但是最后却因为那恼人的催眠术和后来养父母被杀的事情,搁浅了。其实从某种程度上,她和君临渊有一种类似,也是同一种悲哀。君临渊是想做君子,却逼迫自己成了现在这样。而她是想做救死扶伤的医生,最后却成了冷血无情的杀手。

“朕可以教你!”偏头,淡淡的扫着她,眉眼中满是认真,没有半分开玩笑的心态。

“真的假的?”古代的事情她还是知道一些些的,特别是对于一些密门绝技,都是不外传的,神医的嫡传弟子……哪有这么好的事?

“但是你要答应,神医门,向来只收一个嫡传弟子。你若是答应了,将来你的医术,也只能传给一个人,而且必须传下去!”君临渊的表情极为严肃。

“好!”这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君临渊点了点头,而后进了那间茅草屋:“跟来!”其实神医门的医术传承还有一条规定,传男不传女。他想他要是真的教了她,恐怕他死了之后,师父会被气活吧?但是这医术总归是要传下去的,除了她,他还没有萌生过教谁的念头。

进屋之后,将一本小册子扔给她:“这是医理!”

苏锦屏兴冲冲地拿在手上,一翻,然后愣住了,尴尬了咳嗽了几声,而后在君临渊诧异的目光之下,缓缓的开口:“那个,我不认识字!”

“……”不认识字?在他看来,她当是极为聪慧的女子,怎么可能不认识字?有些怀疑的开口,“果真?”

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咳咳……果真!”

面无表情的看了她片刻,而后慢条斯理的将她手上的那本医书抽回来,放回原位,接着缓缓的往门外走去。

“喂,你干什么去?”不会是后悔了吧?

君临渊回过头,眼神中带着极为无奈之感:“教你识字!”

“嘿嘿……”傻笑了几声,跟在他的后头。

叫她识字根本就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而是……

一间书房,一个留着长髯的夫子正在来回走动,手上拿着一本书,摇头晃脑的念着。另一只手负在身后,还拿着一根藤条。而屋内坐着不少女子,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还有几个年纪尚轻的公主。

苏锦屏不禁觉得悲哀,她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穿越到了古代之后,居然还要上学!那夫子一个劲的念着之乎者也,苏锦屏则卖力的认着字,努力的寻找着简繁体之间的共通处,而且她还发现这个字体似乎跟自己在东陵看见的字体不同,要略为简单一些。

不远处的君紫陌看着她那揪心的模样,一种想要交头接耳的冲动搅得她心痒难耐,小声开口道:“喂,喂……”

才叫了两声,那夫子就听见了!几个大步走到君紫陌的跟前,狠狠的一藤条抽在她的桌子上,直直的把君紫陌吓了一大跳!

苏锦屏见此,眼露同情之色,她算是明白了,原来不仅仅是在现代老师不喜欢有人在课堂上开小差,古代的夫子也不喜欢学生交头接耳!

“陌公主!”中气十足的一声呼喊。

君紫陌吓得面色一肃,赶紧站起来:“学生在!”

这个夫子是翰林院的院士,乃是所有夫子中最凶狠的,极少给学生留面子,哪怕是皇室贵胄,也是该打便打,该罚便罚,所以君紫陌很是怕他。

“所有的学生之中,最不思进取的就是你!学到如今,就连最基本的论语都不会,还大着胆子交头接耳,你让本官如何对得起陛下对我的嘱托?”夫子极为恼火的开口。

君紫陌低着头,是一言都不敢发。没有半分在君临渊跟前的调皮姿态,学生对老师的惧怕是天性,饶是君紫陌再顽皮,也不敢不听话。

“学生知错了!”君紫陌一脸熊样的低头开口。

夫子见她认错姿态标准、态度诚恳,便缓和了一下心绪,冷着一张脸开口:“昨日学的东西都记下了吗?”

君紫陌抬起头,颇为诧异的道:“昨日学的什么东西?”话音一落,看见夫子惊变的脸色,赶紧低下头,飞快的答道,“记下了,记下了!学生都记下了!”

那夫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冷眼看了她半天之后,开口:“那你说说看,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是什么意思?”

君紫陌的眼神四处乱瞟,眼珠也是飞快的转动,求助般的看向苏锦屏,苏锦屏动了动嘴,想悄悄的告诉她,但是冷不防的,夫子忽然转过头来,于是苏锦屏的口型赶紧一变,变成了一个哈欠!

夫子冷哼一声,复又转过头看着君紫陌:“陌公主,昨日本官就说过,若是有人还是记不住,今日便要体罚,陌公主是真的知道吗?”

“知道!知道!”体罚就是被打手心,而且这个夫子下手非常重,她可不想被打!眼珠转了转,飞快的顾名思义,“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只学习不思考就变成了网子,只思考不学习就变成了袋子!”

“噗……”苏锦屏忍不住喷了出来,后面的不少富家子弟们也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这个回答,确实是十分的“奇思妙想”。

大家都很高兴,但是夫子就很不高兴了!先是狠狠的转过头瞪了不分轻重、肆意笑闹的苏锦屏一眼,而后转过头看着君紫陌:“看来臣昨天教的东西,公主殿下一句都没有记下!”

君紫陌颤颤巍巍的将自己的手伸出去,已经是准备好了挨打了。苏锦屏赶紧也不拦,这小丫头受点教训也好,以后方能有些真才实学,毕竟严师出高徒也是一句实话。

“啪!”、“啪!”的几棍子狠狠的抽到了君紫陌的手上,君紫陌的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即是被打的手痛,也是觉得丢脸。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挨打了,但是看着苏锦屏第一天来这里,她居然被打了,真是好没面子!

打完之后,那夫子还不依不饶的开口:“同学们都不要向陌公主学习,若是本官的门生都如同这般,本官这北冥第一夫子的招牌就要砸了!”

这是毫不留情的打君紫陌的脸,君紫陌也很是尴尬,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四面又是一阵窃笑声响起……

一个看起来比君紫陌稍稍大一些的女子站了起来,高高的仰起头,开口道:“夫子,不过是个贱婢生的公主,蠢笨些自然也是正常的,这话的意思,本公主明白,只学习不思考就会迷惘,只思考不学习就会懈怠!”

这句子虽不难,甚至在这古代,一般十岁不到的孩子都懂,但对比了一下君紫陌之后,夫子还是满意了点了点头。但很快的面色又严肃起来,想来是想纠正她的那句话。

“公主如此知晓礼仪,又这般懂得亲近胞妹,我定然会将这件事情禀报给皇上,让皇上好好嘉奖公主一番的!”苏锦屏似笑非笑的开口。

这话一出,那只高傲的孔雀瞬间面色一变,一张脸呈现出苍白的病态,皇兄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君紫陌,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欺负她,想必会吃不了兜着走,只是君紫陌性子软,受了委屈也很少去告状,所以才让她这般肆无忌惮。而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得到了皇兄多少优待,长了眼的都看得见,要是这个女人去告状,她就惨了。

苏锦屏这话音一落,君紫陌感激的眼神就投了过去。苏锦屏却不悦的回了她一个白眼,似在不满她的无用。

君阡陌怔了怔,而后强笑着开口:“本公主方才不过是口误而已!”

“夫子,常言道知错能改,方能善莫大焉。只是这有错,也该认吧?”苏锦屏似笑非笑的看着君阡陌,那夫子也有些皱眉,有错确实是该认,但是对方好歹是公主,这个女子就半点也不惧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