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慑天转身离开了。

而北辰喻,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偏头,看了一眼月叠影自尽的牢房,墙壁上,还有血迹,那血是月叠影撞墙自杀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这时候,他的思绪开始回转,忽然回到那一年,第一次看见月叠影的时候。

那个女子,穿着红衣,是那样的美艳,就跟墙壁上的血痕一样艳丽,那时候,他是那般明确地听见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觉得她就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仙女。

一生里面,也只有一回,他曾经那样心动过。

是的,到如今回首,他当真是意识到,这一生里面,他就只有这一回,是真真切切的爱过,至于为什么不爱了呢?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久到他已经记不清她的容貌,自然……也就不记得当初为什么选择放手,也不记得,为什么再看到那张脸,不再能掀起心中丝毫波澜。

他们走到这一步,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从一开始,就是他不应该招惹她,招惹了她之后,又不愿意负责到底。却还要责怪她不懂事,责怪她歇斯底里,要跟自己闹出一个你死我活,最终让自己没办法,痛下杀手。

如果那一年,自己没有遇到她就好了。

北辰喻轻笑了一声,看了一眼墙壁,最终也咬了牙,撞了上去。头破血流那一刻,他似乎看见月叠影,站在他面前,对着他伸出手。

他听见她在说,“当初是你说,我们生和死,都要在一起的,现在我来带你走!”

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终究还是笑出声来,看着那一抹不知是否幻觉而生出的残影,也约莫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听得自己轻声道:“其实,叠影……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

倘若他当年善心一回,不起了那般恶念,他也不会被逼到如今这一步。

他看见自己的血染了满地。

他是皇子,有作为皇子的骄傲,与其被处死,他选择自尽。

如今。

他欠她的,不管是不是还清,也都到此为止了罢……

人啊,还是应该善良。

神慑天走出监狱的门口。

就听见了里面的一声响,似乎是骨头迸裂的声音,他脚步微微顿了顿,略一思索,便猜到北辰喻怕是自尽了。

但是,他并没有回头。

北辰喻的命数,已经尽了。他做出来那样的恶事,就是神慑天有能力,也不愿意帮他。既然这样,自尽了,还能死得体面一些,所以他也不欲去管。

走出牢房之后。

他又往外走了几步,带着圣气的声,方才缓缓响起:“还准备等我请你出来吗?”

北辰邪焱闻言,轻笑了一声,他根本就没有打算隐匿身形,自然不会意外神慑天能发现他。

他走出来,扫向神慑天,优雅地道:“焱猜,眼下就是焱不来,你也会去找焱。因为,你有许多问题想问!”

神慑天直言不讳:“不错!我的确是有问题想要问你!”

“既然这样,便找个地方吧!”北辰邪焱优雅一笑,率先在前头带路。

神慑天也不多话,很快地跟上。

一间雅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桌边对坐,桌子上面放了酒。

北辰邪焱缓声道:“此处,隔音效果很好,君上想问什么,尽管问!”

神慑天却是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不是说了,我不与你抢夜魅,你就唤我师尊吗?如今,本君可没与你抢她”

北辰邪焱睨了他一眼,神情似笑非笑,眸中却是魔邪之气,慢条斯理地道:“是啊,但是,当初是你主动放弃争抢的吗?是夜魅选了焱!”

这话,让神慑天忍不住大笑起来。

却也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盯着北辰邪焱,言归正传:“相信你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

北辰邪焱伸出手,拿起酒壶,给他们二人倒茶,同时,慢条斯理地开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话,就是让神慑天尽管问了,不管问什么,他都会回答。

既是如此,神慑天当然也就直接开口问了了:“本君想知道,二皇子和大皇子这一次出事,是不是你和夜魅在背后搞鬼?”

“是啊!”北辰邪焱直言不讳。

想要神慑天不怀疑,自然就要先取信神慑天,让神慑天认为,自己信任他,对他没有保留。

此事若是否认,神慑天只会更加怀疑,北辰邪焱深谙人心,自然知道必须承认。

神慑天听了,倒是没觉得意外,只是有些意外的是,北辰邪焱竟然直接就承认了。

他却还是问了一句:“但是本君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夏醇唯为何会帮你们?”

夏醇唯在三十多年前开始,就是皇帝的人,在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一直效忠皇帝,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的背叛皇帝?毕竟夏醇唯比谁都清楚,他现在得到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因为效忠帝王得来的。

所以,这一点,神慑天的确是没想明白。

北辰邪焱已经倒好了酒,放下酒壶,直接便缓声道:“夏初墨!她得罪了夜魅,夏醇唯想要保住她,自然就要帮我们一件事。”

见他真的是知无不言,并且还将事情都说的很细致,神慑天甚至都要觉得,自己此刻怀疑北辰邪焱有别的想法,怀疑北辰邪焱在诓骗自己,这是不是小人之心了。

他顿了顿之后,又开口道:“方才二皇子倒是提醒了本君一点,他认为你不可能是幕后的人,理由是陛下因为预言的事情,对你有戒心。既是如此,你打算如何登上帝位?倘若陛下不让位,便谋反吗?”

他的确是能默许北辰邪焱争夺皇位,他还愿意在北辰邪焱需要帮助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但是……这不意味着,他赞同北辰邪焱造反,毕竟若是这般,危险的就是皇帝了。

北辰邪焱听了。

倒是端起了酒杯,似笑非笑地看向神慑天,缓声道:“很简单啊,父皇如今能用的,就只有四个儿子!二皇兄已经出事了,大皇兄如今在风尖浪口。焱只需要,继续延续下去,除掉大皇兄,再寻机除掉三皇兄,不就没什么事了吗?父皇就是不喜欢焱,又能如何呢?难道他还能把皇位,传给外人不成?”

☆、164 弟弟死亡的真相

神慑天听到这里,倒也不说什么了。

接着,北辰邪焱倒是笑笑,缓声开口了:“你还记得,四年前,焱关于宗政皇朝的旧案吗?”

神慑天眸色微深,带着圣气的声线,随之响起:“你是说,宗政皇朝,唯一的小皇子的死?”

北辰邪焱颔首。

神慑天冷嗤了一声,倒是不满地看了一眼北辰邪焱:“当年你父皇的意思,是如果宗政皇族还有谁没有死,一定要保住性命,目的是为了稳住北辰奕,担心北辰奕如果能醒过来,最终会造反。可是……你亲手杀了那个孩子!”

北辰邪焱指尖微动,盯着神慑天,缓声笑道:“的确!因为焱想看见,皇叔醒来之后,便与父皇不死不休。若是那般,才有热闹可以看。可是,皇叔醒来之后,竟然废了武功,还断了腿,焱的希望落空了,那时候还有些失望呢!”

他面上说的云淡风轻,心中却是风云涌动,此事……若是被夜魅知晓,后果他不敢想。

而他今天的目的……

神慑天闻言,眸中也浮现出几分不满:“此事你父皇的确震怒,本君不欲你与你父皇,当时就发生冲突。正逢有一位将军在平息战乱的时候,牺牲了。本君便干脆说,那位小皇子是那名将军误杀,此事才算风平浪静!”

毕竟那时候的北辰邪焱,是皇帝下令要杖责他,他能一脚将皇帝从龙椅上踢下来的人。

神慑天当然要尽量避免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冲突,毕竟北辰邪焱是自己的徒弟。

北辰邪焱点头。

旋即,便缓声道:“那此事,除了君上,还有谁知晓?”

神慑天拧眉,顿了顿:“当年知道此事的将军,一个都没有,就连北见歌和程晓娟,当时不在场,都不清楚。怎么,你为何忽然问起此事?”

神慑天这般一说,北辰邪焱便放心了。

所以,如今要除掉的,也就只有当年宗政皇朝,遗留下来的那名宫人。

他缓缓笑道:“没什么,只是最近觉得有些无聊,想将此事拿去与父皇谈谈,看看父皇是否会生气罢了!”

“你!”神慑天顿时被他气到了。

但是北辰邪焱的性子,忽然做出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他立即严正警告:“此事你不得对你父皇提一个字,否则本君的立场,也不能保证了!”

眼下,他还是暂且相信北辰邪焱,并且打算帮他的。

可是,若是北辰邪焱故意去找皇帝提起此事,挑起事端,他当然要重新考虑自己的立场了。

北辰邪焱立即便笑了,缓声道:“别生气,焱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此刻若当真找父皇提起此事,焱和夜魅这些时日做的事情,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他这样一说,神慑天的心情,才算是缓和了几分。

冷嗤了一声,点头道:“你能这样想最好!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吧。”

北辰邪焱却似乎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缓声问道:“你不打算,为二皇兄讨回公道?”

神慑天直言不讳道:“他自己做孽,也是罪有应得。我一直认为你做不出什么好事,但是不能不说,在本君的是非观里,月叠影这件事上,你二皇子的确是该死,你倒也算歪打正着,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所以本君不打算插手。”

神慑天虽然是在效忠皇帝的立场上,态度坚决,把对北辰啸的忠心,放在第一位,但是在并不代表,他没有是非观。

此事,他不打算管。

北辰邪焱闻言,倒也没觉得意外,便优雅地起身,缓声道:“既是如此,那焱就先回去了!只是,君上能答应焱一件事吗?”

神慑天有些诧异:“什么事?”

北辰邪焱直接便道:“既然君上不同意,焱此刻便将宗政皇朝,那个小皇子的死因,告知父皇。那么君上是否可以保证,从此以后,君上也不再提及此事?”

神慑天有些意外,北辰邪焱竟然会提出这个要求。

北辰邪焱缓声道:“毕竟焱正在获取父皇的信任,不是吗?所以君上保证自己对任何人都不说,焱才能彻底放心啊!”

神慑天听了,轻嗤了一声,也没当回事,当年这件事情,原本就是自己一力压下的,既然如此,他自然也不愿意再揭开。

他沉眸,缓声道:“好,本君保证,一个字都不会提!”

“那就一言为定了!”北辰邪焱说罢,大步离开。

神慑天应了一声,也大步离开。

走出了客栈。

没多久,钰纬便带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出现在北辰邪焱的面前。开口大:“殿下,人已经找到了!”

那个老人在看见北辰邪焱的瞬间,一下子就把他认了出来,顿时便指着北辰邪焱,怒骂道:“是你,是你这个魔鬼!”

北辰邪焱盯着他,慢条斯理地笑笑,缓声道:“当初留下你,只是为了让你把那个孩子,死在焱手中的事情,传到父皇的耳中,父皇来找焱的麻烦,焱自然那就不得不反击,教训他了,焱一向便喜欢,让旁人来找焱的麻烦,这样焱就算欺负他们,也能学着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他为何如此。可惜,你竟然跑了,还找了一个地方隐姓埋名,将那件事情完全尘封起来!”

那个老人一听这话,脸上也浮现出来一丝愧色,他虽然是忠心于宗政皇朝的皇室,但是他不过是一个太监,宗政皇朝都已经覆灭了,自己若是不找个地方躲起来,还出来搞事情,那只有死路一条。

蝼蚁尚且知道偷生,何况他是一个人?

所以,他便窝囊的选择了找个地方躲起来,活着。

却没想到,竟然还是被找到了!这下,他也知道自己是凶多吉少,于是,他直接就开口道:“你这个禽兽,当初我悄悄在武德门,见到了皇子殿下,原本准备让殿下走,可是却被你追上了!他只是一个孩子,才十多岁,你不仅亲手杀了他,还在杀他之前斩断了他的手脚,我从没有见过你这样心狠手辣的人!”

他的确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这个少年,那时候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年纪,不到二十,长着一张世上最魔邪俊美的脸孔,却做出来这样残忍的事情。

北辰邪焱闻言,竟也觉得自己脚下一凉。

他当初下那样的重手,自然就是为了让北辰奕知道此事之后,知道父皇的人善后的时候,不仅杀了宗政曦的弟弟,还在杀人之前斩断了双足双手,这定然会让原本已经极为愤怒的北辰奕,更为愤怒。

在不知道那个孩子是夜魅的弟弟之前,他自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死在他手上的人,被他用残忍的手段杀死的人,根本不计其数,可是在知道那个孩子是夜魅的弟弟之后。

其实,这些日子,他心中没有一天是不怕的。

也没有一天,是不觉得抱歉的。

是的,抱歉。

他北辰邪焱,这一生,竟然也会因为一个人,感到抱歉。可是,错误已经铸成,已经无法回头,他如今能做的事情,当然也就只剩下,把这件事情永远尘封起来。

埋在尘土之下,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夜魅知道。

绝对不能!

想到这里,他霍然伸出手,放在了那个老人的头顶,轻轻用力。那老人还来不及露出痛苦的神情,脖子就跟自己的身体,分开了。

北辰邪焱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钰纬开口道:“殿下,除了你,我,神慑天,他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还活着的人了。他死了,日后夜魅应当很难知道真相!”

当初,殿下杀人的时候,只有自己和这名宫人在,杀完之后,神慑天也独自赶来了,所以的确是没有旁人知道了。

只是,说到这里之后。

钰纬又想起来什么,开口道:“殿下,神慑天应该不会说出去吧?如果有一天,神慑天知道了,夜魅的真实身份,说不定为了挑拨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会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北辰邪焱闻言,伸出手揉了揉眉心,方才缓声道:“这便是焱今日见他的理由,他已经答应焱,将此事尘封起来,以后不会再提。神慑天既然答应的事情,不论如何,也不会反悔!”

这是北辰邪焱对神慑天的了解。

所以今日,他便先给神慑天下了一个套,有朝一日,就算是神慑天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真相,知道把那个孩子的死因说出来,足够让自己和夜魅翻脸,神慑天也一个字都不会说,因为……他答应了。

钰纬立即点头:“既然是这样,属下就放心了!”

接着,北辰邪焱忽然看向钰纬。

钰纬顿时一个激灵,觉得自己浑身都抖了一下,他几乎是光速跪了下来,开口道:“那个,殿下……属下对您是忠心耿耿啊,属下一定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的!您想啊,这么多年,属下一直都陪在您的身边,任劳任怨,为了您,拼死苦练不斗蛐蛐。难道您还不能相信属下吗?”

想起来当初在边城,自己代购的那几只蛐蛐,钰纬就是一阵心如刀绞。

娘的!他怎么忘了,这个老家伙被杀了,神慑天不会开口了,自己就是最后知道的人了,自己不会被杀人灭口吧?他好慌!

☆、165 虚伪且恶心

还好,北辰邪焱只是冷嗤了一声。

缓声道:“起来吧!”

话音落下,北辰邪焱便甩袖,大步回自己的府邸了。

回到四皇子府之后,夜魅早就坐在大厅里面,等着他了。北辰邪焱心头一跳,但是心中也并不慌乱,走到夜魅面前之后,他缓声开口道:“在等结果?”

“嗯!”夜魅点头,冷声询问,“你问到了吗?”

北辰邪焱颔首,心中有些发虚,但是面上却是半点看不出来异色,对着夜魅,优雅地缓声说:“神慑天说,是一名负责善后的将军,在看见你弟弟之后,误杀了。本来父皇是下令,放过宗政皇室其他的人,只是……那名将军,怕是没认出来。”

他就这样当着她的面说谎,其实他心中不是不慌的,只是,眼下,除了这样之外,别无他法。

夜魅眸光冰冷,兀地看向北辰邪焱,冷声问道:“那名将军是谁?现在还活着吗?在何处任职?”

看夜魅的神情,他心里就清楚,她恐怕是不能让这名将军活下来了,这也充分的表明,对于害死她弟弟的人,她不可能轻易饶恕。

北辰邪焱也果决地开口道:“已经死了,在善后的时候,被乱军误杀,所以不必报仇了。”

毕竟人已经死了,自然没仇可以报。

夜魅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拳头也攥紧。北辰邪焱这时候,也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缓声道:“夜魅,都过去了!”

这一刻,其实他觉得自己很虚伪,怕是天底下最虚伪的男人,明明她的弟弟是死在他的手中,他却一句实话都不能说,也不敢说,只能这样骗她。

还要用一种心疼她的样子,来劝慰她。

事实上,他也的确就是心疼她。这一点做不得假,可眼前的这一切,又真真切切,真的都是他造成的。

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一切的真相,再回过头来看这一天的他,会不会觉得他不仅虚伪,而且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