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让她站到走为止。”

白诺言真是那么想的,别以为她只是在开玩笑。她反复的按着遥控器,努力的不受外界影响。汪檀则劝着她,还是出去看看比较好,最后在汪檀的不厌其烦下,一个半小时后,白诺言优哉游哉的出去了。

她一副没睡醒的姿态,明明可以让江桑榆进来,可她偏偏就不。

江桑榆果然还站在那里,见到白诺言也没有半分脾气。

白诺言则一副生怕江桑榆不生气的样子,“我刚才睡着了,我经纪人不愿意叫醒我,你也知道做我这行的工作很辛苦,需要长久的睡眠。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

江桑榆也不拆穿她,“你现在应该睡醒了,我想和你谈谈。”

白诺言状似无意的看了下手表,“那可得快点,长话短说吧,我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江桑榆也不介意她这样的态度,“爸爸生病住院了。”

白诺言将她从头打量到脚,才慢悠悠的开口,“你都能这么悠闲的来找我,那就是不怎么严重了。”

“是心脏病突发,当时很紧急,现在度过危险期了。我妈妈还在医院照顾着,我也是从医院赶来的。虽然爸爸什么都没有说,可我知道,他醒来的时候最想见到的人是你。”

白诺言挑了挑眉,“所以?”

“我希望你能去医院看看爸爸,他一定会很开心。”

白诺言抿着唇,“我不去。”

江桑榆急了,“你别这样,爸爸一直很想你,而且他还在生病。这样的情况你都不去看他吗?”

“为什么我要去?”

“你是他的女儿,你不该去吗?”

白诺言勾了勾嘴角,“他姓江,我姓白,我不记得我们有什么关系。”

江桑榆咬着唇,“我知道你怨我们,可你总归是爸爸的女儿,总归是我的亲姐姐,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江家大小姐,我从小到大就没有父亲,十五岁的时候没有母亲,我一个人也这样活过来了。我以前不需要父亲,现在也不需要。而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表现你的孝心,只会让我恶心。你从小到大什么都有,自然可以表现得纯良无害。要我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可以比你更善良单纯无辜。不过我没有那样的机会而已,你认识我这么久了,怎么还不了解我。我怎么可能成全你的伟大孝心?”

江桑榆摇摇头,“爸爸真的生了很严重的病。”

“我告诉你一件事吧。”白诺言双手抱胸,“我妈妈死的时候,我堂哥哭了,一些亲戚小孩都哭了,只有我没哭。像我这样冷血无情的人,别指望我能做出什孝道的事,你找错人了。”

“阿姨去世你一定很难过,不哭不代表什么的…”

“别以为你很了解我。”

“我只想你去看看爸爸。”江桑榆拉着白诺言,“我求你。你还记得你差我一个愿望不?现在我就让你实现我的这个愿望,跟我去医院。”

那个愿望要追溯到大学时期,某一天晚上,白诺言看一篇小说很入迷,入迷到不愿意去吃饭,可她又饿得不行。但寝室的东西都不是她所喜欢的,江桑榆是穿着睡衣,自然也没有打算出寝室。而且寝室里学校外面的距离也很远,但白诺言真是饿到不行了。江桑榆让她将就吃点,她也不肯。最后解决的方式是江桑榆换了睡衣,花三十分钟从寝室走到校外买她喜欢吃的酸辣粉,然后又花三十分钟回来,白诺言自己也觉得过不去,就主动提出她欠江桑榆一个愿望,哪天她提出来,如果自己可以实现,那一定在所不辞。

那个时候她们的友情还没有断,所以许下了承诺。

这个时候,白诺言只恨死那碗酸辣粉了。

第三十季

白诺言再嘴硬再心不甘情不愿腿也很老实的跟着江桑榆来到医院,只是从电梯里走出来,看到空旷而狭长的长廊让她产生了微妙的抵触。纯白色的墙,纯白色的天花板,甚至连地板都是纯白色。如果不是那漆绿色的一排排长椅,她会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白色的迷宫,并且找不到出口,这种不适让她不安。就像初中的时候学过一篇课文,山那边是什么,只要脑海里想起山那边还是山,无穷无尽的山,连绵不断的山,并且没有任何终点,没有任何断点,这样的延续不暂停让她感到惶恐。

即使那篇的文的主题明明不是这样,可她一想起那一篇文还是只想到没有尽头的山,看不到任何出路。

而她讨厌这样的感觉,不知方向,看不到尽头,也预料不到下一刻。

江桑榆走在她身后一步,不远不近,这又让她产生了错觉,好似江桑榆害怕她会逃跑而想阻拦她。

她胡思乱想一通,也到了病房门口。

门并未关闭,所以白诺言第一眼就看到了病床上躺着的江博怀,而不能忽视是坐在床上削着苹果的李晴。

李晴专心的削着苹果,粉红的果皮掉得很长,并且一直没有断落的打算。

江博怀带着笑意,目光一直盯着那左右晃动着的果皮,似乎也在研究着那皮会在什么时候断掉。

白诺言的心紧了紧,这一幅夫妻和谐温馨的画面可真让人动容,她的视线落到了李晴的脸上,快要接近五十的人了却还是保养得如同三十几岁,浑身上下也全无珠光宝气的庸俗,反倒有种温馨居家小女人的错觉。而江博怀即使也上了年纪,岁月却让他沉淀出另一种稳重和气宇,笑中带着让人安定的气息,连眼角的皱痕都带着温慈。

白诺言深呼吸了一下,抿紧了唇。

江桑榆走进去,挽住李晴的脖子,“妈妈。”又转头看着江博怀,“爸爸,你看谁来了?”

江博怀将目光移到门口,看到白诺言站在那里又诧异又惊喜,立即就要坐起来。江桑榆见状,立即去将江博怀扶起,把枕头垫在他背后,又拿过旁边他的外套给他披上。而江博怀也只是看着白诺言,嘴张了好几次,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李晴的表情也明显的有了改变,虽然不至于阴沉,终究还是笑不起来。手中的苹果已经全剩下果肉,她却只拿在手中,也不开口。

江桑榆蹙了蹙眉,用手摇了摇李晴的手。

白诺言还是站在门口,不进来,同时也似乎没有逃离的打算。

“爸爸肯定饿了,我们去给他买吃的好不好?”江桑榆拉着李晴的手,笑嘻嘻的开口。

李晴站起来,将苹果放到床头前小桌子上的玻璃碗中,这才叹了叹,“好。”

她们路过白诺言身边时,江桑榆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她对上去的眼神被白诺言无视了,而李晴此刻没有半分心情对待白诺言。

白诺言咬了咬牙,她从不去接受他们这个家,好像就是因为觉得他们亏欠了自己,但事实上只要她出现在他们身边她就会情不自禁的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那一个,别人一家三口和谐的生活着,多了她连空气里都多了尴尬,大家一起浑身不自在。

江博怀的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拍拍床边的一个空位,示意她过去坐。

这次,她没有犹豫,也没有拒绝的走了过去。

只是坐下的时候还是有些不舒服,这个位置,刚才李晴才坐过。

“爸爸很开心。”江博怀笑起来,眼角的皱痕越发的深了,“你能来看爸爸。”

她觉得自己喉咙发干,而且无论喝多少水都改变不了这样的状态,“做了手术医生怎么说?身体现在好些了吗?”

想不出别的话,能蹦出来的就是这些废话。这种感觉和看到一个人在吃饭,另一个人问“在吃饭啊?”一样白痴和莫名其妙,可偏偏却觉得可以理解,哪里是真要问别人是不是在吃饭,只是因为找不到别的话语,又必须打一个招呼,于是无关痛痒的选择一句话来敷衍一下尴尬的见面。

她移了移坐着的位置,浑身不自在。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没有什么大不了,你不要担心。”

这句话让她有些羞愧,她并未担心,只想着无论他生了多严重的病都会有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医院,同时也会有妻女在身旁。

她看着玻璃碗中的苹果,“吃苹果吗?我给你切。”

江博怀摇摇头,眉眼中也带着喜悦,“听桑榆说你现在还不错,又能自己写歌,又能自己作曲,还能又唱又跳。专辑卖得很好,演唱会也无比的火爆。爸爸真的很开心,能看到你取得这样的成绩,爸爸为你骄傲。”

白诺言蹙了一下眉,“大概我运气好吧,老天将我从小到大的好运都积攒到这里来了。”

江博怀在听到她这句话后,脸色微微的惨白了,“是我对不起你,没有尽过一点当父亲的责任,让你从小到大都没享受过父爱,什么都要自己做,什么都要靠自己。”

“那又如何呢?我过得很好。”她的声音很平静,可这样的平静不止让江博怀感到心伤,让她自己也有些心寒了。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自己,如果有一天自己能站在生父面前,一定要大声斥责他抛妻弃女,大骂他这个负心汉。要将自己从小到大所受的苦全都说给他听。母亲在生下她之后,被村里的人当成不三不四的人胡乱讲述,除了舅舅一家没有人愿意给予丝毫帮助。在月子里,母亲不仅要哺乳她,还要给她洗尿布。偏偏她出生的月份极冷,洗了的尿布不容易干,母亲常常要用碳来拷,甚至为了几块尿布而守着碳一夜,因为布很容易被烤糊。因为母亲一意孤行要生下她,所以外公外婆为此疏远母亲,也不肯给母亲好脸色。自从母亲生下她后,身体便一直不好,大病小病不断。从她一岁开始,母亲便要开始工作,一个月只挣几块钱。好在她那个时候还算听话,没有给母亲带去更多的麻烦…

她是过得很好很好,即使不好,她也不会让别人知晓。

“孩子。”江博怀的声音里全都是压抑,“我对不住你。”

白诺言对着他的眼睛,有些困难的开口,“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对不起她,你只不过对不起你年少的爱情…”

江博怀沉默了许久,“她…”

“她没有怪过你,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告诉我,我的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是她没有福分…”她咬着唇,顿了顿,“她总是告诉我,我的父亲只是不知道我的存在,否则他会对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父亲更好。”

到底是白雯在欺骗她,还是只是用这样的话来欺骗着自己。

女人总会说很多很多的谎,而许多谎是用来欺骗自己的。

“是我对不起她。”江博怀的眼睛红了红,闭了闭眼。

白诺言也不知道白雯究竟有没有在心底埋怨过这个男人,可她很清楚的是白雯一直爱着一个男人。有多少女人会愿意这样为一个男人耗尽自己的整个青春之后还愿意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这个男人,在明知道那个男人会娶别的女人,会有着自己的家庭,还愿意生下那个孩子,一个人抚养。

她的名字是白诺言,承诺的誓言。她知道,白雯做到了,当初自己许给爱情的诺言,用一生爱一个人,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人,白雯做到了,她没有辜负自己的爱情。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白雯不会提及江博怀的存在。可偏偏是这样,白诺言更是心中不平。

而她这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去问白雯,到底是用着一颗什么样的心在爱着江博怀。

“你对她就只剩对不起了吗?”白诺言对上江博怀的眼睛,“只剩下亏欠吗?”

江博怀叹了叹,“二十年前辜负的是自己的爱情,二十年后辜负的是生命中最纯粹的部分。”

没有人能将爱情当成唯一,爱情也绝不是生活的唯一。

他和白雯相爱在最纯真的年代,然后他出国,她却在大学毕业后选择回到了家乡的小镇里。因为价值观,对生活的追求不同,最终分手。他家算是家道中落,父母一心希望他能振兴家业,而白雯那样的女子根本不是父母心中的最佳儿媳。然后他认识了李晴,两个人性格互补,配合默契。他最后一次看到白雯时,她还在给小学生上课,他就站在教室门口等她讲课上完。他从未想过她可以那么平静的对自己,心中遗失了最重要的部分。他看着她很好,心里也觉得好受一点,她说自己送给了她世界上最好的礼物,足够她一生无悔。他不知晓,她那个时候已经怀孕,更不知道,她准备生下那个孩子这样渡过一生。

很多年很多年后,他也在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就此离开,这一切还会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可是,人生从来都没有如果。

他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可他遇见了自己最合适的女人,人生从来都没有定数。

白诺言仰了仰头,“她活着的时候,让我告诉你,你陪她看的那一场烟花,是她生命里最美的记忆。”

只是一生一世只留下了永恒的一瞬。

而她为着那一瞬而辜负了自己,徒留转眼而逝的绝美烟花。

32

32、 第三十二季 ...

白诺言自那天后确实没有再来过医院,江桑榆也和她打去几次电话,不是无人接听就是关机,唯一一次的电话接通却是白诺言一句“你烦不烦啊?”。江桑榆不觉得生气,甚至因此心情还不错。她想自己或许是那很少很少的几个看到白诺言真性情的人,不爽了就直接冲她吼,不高兴了就讽刺她几句,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冲她嚷嚷,白诺言在旁人面前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可偏偏是因此,在有些无聊的时候她竟然会很好心情的享受白诺言发脾气。

那感觉有点像家长看着自己无理取闹的孩子,除了无可奈何就没有别的想法了。

她不该这样去比喻白诺言,虽然她自己也很纳闷,明明白诺言才是她的姐姐,她为何每次看到白诺言的时候都觉得那只是一个喜欢发脾气的小孩,自己用不着和对方一般见识,慢慢的就养成了习惯。

她自己笑笑,坐在江博怀的病床前,将一则网络笑话念出来给他听。

江博怀看着这个懂事的女儿,心下也有些感叹。

江桑榆也清楚,白诺言自那天后再没有来过这里,他心里有着期待却又不肯说出来。

江桑榆将笑话读完,见江博怀略有睡意,便扶着他躺下,自己轻声走出病房。

出门就看见了准备进来的李晴,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拉着李晴到长廊的另一边。李晴手中提着一些水果,也顺势放在了一边的简洁椅子上,脸色也看不出好坏,“你爸爸睡下了?”

江桑榆点点头,拉着李晴也坐下,“睡下了,爸爸今天脸色不错,医生也说他恢复得很好,过几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李晴抿了抿唇,江桑榆也叹了叹,将头埋进李晴的怀里,“妈妈,你也怨爸爸吗?”

李晴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用手摸着江桑榆的头发在指尖缠绕,“不知道,心里肯定无法接受,但又不能埋怨你爸爸什么,那些都是在和我结婚前发生的事。可人总归是矛盾的,一方面我纠结着他有另外的孩子,希望他能当做不知晓我们仍旧过着一家三口的生活。可他如果是这样的人我当初就不得嫁给他了。”

江桑榆心中也有感叹,“妈妈,你知道我为何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反感这样的事,甚至还希望你和爸爸都接纳姐姐吗?”

李晴沉默,只是叹息声更大了一点。

“很多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生活得很普通,没有遇到过什么大风大浪,从小就一帆风顺,好像我的人生就是淡而无味的。但因为有了姐姐,我突然发现我的人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她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下,不能随心所欲的买自己喜欢吃的食物,也不能随心所欲的买自己喜欢的衣服,甚至因为自己的出生遭人讽刺或者成为别人的谈资。她遗憾了很多东西,一开始就没有父爱,甚至也缺失了母爱,但她一个人活着,甚至活得缤纷多彩。我羡慕这样的她,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是我总在想,当我在这样羡慕她人生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一直都有自己明确目标的时候,她是不是也以同样的心情在羡慕我。相对于她,我多幸运,有你对我的关爱,有爸爸对我的慈爱,我还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妈妈,因为有了姐姐,我学会了珍惜。而且,她现在只是一个人了,如果我们都还不去接纳她,她真的就只剩下自己了。她是我的姐姐,不是陌生人,是亲人。”她抱紧了李晴,轻轻的咬了咬嘴唇。

其实,她心中还有着更深的东西,只是不适合说出口。

她想说,那个女人的爱情,很值得人敬佩。她觉得不止是自己会这样想,父亲肯定也会这样想,如果母亲不接纳白诺言,只会让父亲觉得更加的愧疚,然后在心中对母亲有着一丝埋怨吧。

有些亏欠就像无底洞一般。

就像她永远也无法忘记江博怀到学校来看自己时,看到白诺言时那惊讶的目光。

之后的事情似乎发展到了让她不知所措的状态,江博怀会常常到学校来看她,买东西的时候都买两份,尤其是江博怀一直问着她白诺言身份证上的生日。

所以,她很能理解白诺言为何不喜欢自己,只是很多的时候她也会去想,那在白诺言知晓真相之前的那段时间,她对自己的感情到底算真还是假,虽然那些感情都被白诺言全盘否定了,可她还是很想知道。

她不反感白诺言当自己的姐姐,她甚至有几分喜欢她。

在大一上第一堂课的时候,白诺言最后进教室,那老师让她坐第一排,白诺言不肯,说第一排会有很多的粉笔灰。那老师却有些固执,说第一排才能看得清楚。白诺言也固执,说在最后一排一样能看清楚。

那老师有些生气了,说念到大学的时候,80%的人都是近视。

白诺言直接往最后一排走,说她很不荣幸的就是那剩余20%的人。

那一瞬间,让江桑榆对白诺言印象极为深刻,或许是因为她自己永远都无法做到吧,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喜欢那些能够做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