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你敢不敢摘花?”

程沂哲看向她指着的方向,在花坛里的确有着一株开得鲜艳的红色花朵,“你想要?”

女孩点着头,“你敢摘不?”

女孩眼里有着一股“我就知道你不敢”的挑衅,程沂哲无奈的笑了下,站起身,伸出手准备要摘的时候,看到女孩眼里滑过一丝狡黠,立即停手,“我们要爱惜生命,哪怕是对植物也要如此。”

女孩十分的失望,撇着嘴。

在一边的墙上,清楚的写着:摘花一朵,罚款一百;摘叶一片,罚款五十。

程沂哲看着那警示摇摇头。

女孩背着小书包摇摇晃晃的走了一段路后,转过身回来看程沂哲,看见他似乎对自己一点也不感兴趣,于是又跑了回去。

“叔叔,叔叔。”

程沂哲点了点头,“怎么?”

“你不是这里的人,对不对?”

程沂哲挑挑眉,“你准备查户口?”

女孩也学着他挑眉,“我们来互相认识一下,我叫白小翘。”

“我可没打算认识你。”

白小翘十分的郁闷,“你是来找人的对不对?”

程沂哲这才认真的打量着小女孩,“你猜对了。”

“我才不是猜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会算命。”

这么小的孩子都会胡诌,也不知道是什么父母教出来的。

程沂哲对她兴趣还是不大,没有办法,白小翘主动开口,“叔叔,你要找什么人,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程沂哲叹了叹,“你知道有没有哪个地方是农田做成的池塘,水很深,里面还有着破旧的快艇…”

他说完,觉得自己挺秀逗,还真和一个小孩子聊着。

白小翘听着眨了眨眼睛,“我知道啊,我们家的池塘就是这样啊。我特想去划那快艇,但老爸从来都不让。”

程沂哲身体一僵,“那你们家附近有没有姓白的?”

“我就姓白啊,我们全家都姓白。”垂头丧气了会儿,“除了我妈。”

“那你能不能带我去那里看看?”

“当然可以。”白小翘十分开心,“不过我不想坐客车回家,我们坐摩托好不好,只要八块钱。”

程沂哲压根儿没去想,白小翘如此开心的原因是她将车费用来买雪糕吃了,她一个人的话只能够走路回家。

摩托车只能开到公路边,下了车还得走很长一段路。

白小翘一边走一边开口,“我觉得我和你特别有缘。”

这搭讪般的语气让程沂哲摇了摇头。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白小翘一副我将你当成自己人了,也不问问别人愿意不愿意听自己的秘密,“其实我不是我爸爸的亲生女儿。”

“哦。”程沂哲觉得自己该配合一下。

“就这样啊。”唯一的观众没有表示出充分的热情,让她这个讲述的人十分不甘。

“那应该怎样。”

“你应该表现出很好奇很好奇,问我怎么不是我爸爸的亲生女。”

程沂哲叹了叹,“好吧,你怎么会不是你爸爸的亲生女儿呢!”

“因为我亲生的妈妈生我的时候年龄太小了,而且又是未婚生子,我现在这个不是亲生爸爸的爸爸觉得如果我叫我亲生妈妈叫妈妈,就会让我亲生妈妈有负担。很可能以后就嫁不到好人家了。所以我就被养在我现在的爸爸家,刚好现在的爸爸妈妈生了个和我同月的孩子,上户口的时候就说我们是双胞胎,这样还避免了罚款。”

真心复杂。

程沂哲有些纳闷,“为什么你这语气这么开怀?”

“你不觉得这身世像小说里的故事,我爸爸特别有钱,以后会来找我,让我过好日子…”

程沂哲满头黑线,这才多大的孩子,现在的人都怎么教孩子的。

几岁的孩子都开始看小说?字都认不全,那就是大人说故事一般的说给别人听的。

白小翘到了家,二话不说,扯着嗓门叫道,“老爸,我回来了,饿死了,给我弄饭吃。”

那语气,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程沂哲赶快叫住她,“小朋友,你的任务还没完成呢!你是不是该带叔叔去问人?”

白小翘将袖子向上挽了一圈,“简单啊,找我老爸,我们这里的人他都知道。老爸,快下楼来,有人找。”

程沂哲等了一会儿,一个男人才出现在他面前。男人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做重体力劳动的人。男人看了看白小翘,“怎么老是流这么多汗水,快去换衣服,等会儿感冒了。对了,你怎么这么晚回来,是不是又贪玩了,你哥哥早回来了。”

白小翘不耐烦的看着自己老爸,“你主次不分,我说有人要问你事。”说着指了指程沂哲。

男人这才将目光放在程沂哲身上。

程沂哲友好的笑了笑,“你好,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白诺言的人,我找她有急事,必须找到她。”

男人将程沂哲打量了许久,“她啊,当然知道。”

程沂哲神色一凝,“她在哪里?”

男人挥挥手,“死了。”

程沂哲身体一僵,“什么?”

“我说她死了,和她妈一样,为了救自己落水的学生死了。”

程沂哲呆呆的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他一直相信,她一定会等着自己。

男人不再理会程沂哲,拖着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白小翘进屋,将门重重的关上。

程沂哲站了许久,快步离开。

他一定是找错了地方,一定是。

她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他。

他的步子越来越急,不敢有任何停留。

男人的话一直在他耳边转着:她死了,和她妈一样,为了救自己落水的学生死了。

他喉咙越来越干,记忆里闪现着她曾说过的,她妈妈因为救自己的学生而死,她不想她妈妈死。

可是,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否认这一切。

她不是老师,她如此的讨厌孩子,她一定不是刚才这人口中的那个白诺言。

是他自己找错人了。

一定是这样。

不是她,肯定不是她。

他拒绝承认。

而他额间的冷汗越来越多。

甚至不少冷汗竟然落到地上,然后瞬间被蒸发。

第八十八季

程沂哲继续待在花溪镇,没有继续去找人,只是停留在这里。

他发现,原来自己内心深处,竟然是懦弱的。甚至不敢再去那里一次,不敢去问究竟怎么回事,不敢去相信,那个人口中的人会是她。

人总是这样,失去了才知道珍贵,离开后才知道醒悟。他一直以自己强大的理智拒绝这样的事发生,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不去落实,就可以安慰自己,事情没到最糟糕,一切都还有希望。

他租的房子条件十分差,连空调都没有。这里的屋子普遍都这样,墙上有着不知名的网状。这样差的环境,他心里已经忘却了抵触,头越发的浑浊,让他迷迷糊糊,不知道未来在何方。

这样的屋子,在嫌弃的同时,他总是会想起她住的时候一定没有半点不适。

最近,他老是想起她的笑。

闭上眼睛,出现的却又是她在哭。

天台的那一幕,黑暗中的她,不停的抖动着肩膀,她一直在哭,停不下来。他想让她别哭了,可手伸出去,摸不到她。她跟着别人走了,每一次,出现这一幕,他的心就缺了一块,疼得难以呼吸。

他常常做梦,梦里的场景快速的变换,每一次她出现,下一刻就代表远离。一次次出现,一次次离开,而他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所以他不想睡觉,开着电视,看着那些无聊的节目。

他突然发现,《非诚勿扰》原来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无聊。他想告诉她,她的孟爷爷最近被人黑了,她得拨乱反正。网络上老是将孟非说的“非诚勿扰”比一些新闻类节目真实的话杜撰成“孟非说非诚勿扰比新闻联播真实”。如果她看到这个消息,大概会很愤怒吧。新闻类和新闻联播是同一个概念吗?

可听不到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生气的样子。

他的睡眠越来越不好,黑眼圈也越来越明显。

每次,他受不了自己时,出去吃饭,总有人会问他怎么了。这里的人似乎挺热情,主动问他来做什么,看着很面生。他听说很多地方都会对外地人敲竹杠,他在这里却完全没碰到这种情况,所有东西是多少就是多少,从不分人。

当他坐在某个茶楼门口,看着街上三三两两走过的人,听着喝着茶打着小麻将老人聊天,百般无聊体验这生活的时候,他再次看到了那天那个小朋友。

白小翘也看到了他,远远的站着,打量着程沂哲。

最后,白小翘还是背着小书包向程沂哲走过去。

“叔叔,我想吃雪糕,可不可以给我买?”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莫名的就产生了一股熟悉感,点了点头。

白小翘吃着雪糕,心情立即就变得很好了。

白小翘告诉程沂哲,别的小朋友都放假了,但她和哥哥却被逼着来上暑假班,父母想他们比同龄人要优秀,从小就赢在起跑线上。白小翘自己蛮喜欢每天来上课,可以在街上闲逛,还可以要一点零花钱来用。

白小翘吃完雪糕,“叔叔,你有没有找到你找的人?”

她的眼中总是带着一点别的情绪,让他看发神。

许久,他转开视线,“还没。”

“那你还找不找?”白小翘嘟着嘴。

白小翘状似在思索,她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她其实知道他要找的人在哪里。不过她得做交易,得到点好处才行。他的照片,她可是看过多次,不过现在不告诉他,就是不告诉他。

她在心里暗笑着,嘿嘿。

程沂哲眯了眯眼,“要找。”

白小翘伸出小手,拉着程沂哲的手,“你帮我划船好不好?我帮你找人。”

她的样子很认真,漂亮的眼睛一闪一闪,让他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你能做什么?”

白小翘伸出小拇指,勾在程沂哲的小拇指上,“我一定帮你找,我们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死母猪。”

程沂哲脸上的阴郁难得少了,露出笑意。

白小翘这次很大方,还主动给程沂哲买票。这客车,要等半个小时才一班车,他们要等了二十几分钟,可目的地开车却只要十几分钟,想着还真不平衡。天气比较热,连座椅都是烫的,白小翘坐在客车搭的木凳子上,程沂哲自己则站着。

下车后,白小翘便蹦蹦跳跳的在前面走,她背着的小书包一甩一甩的。

“要不要我给你拿书包?”

白小翘使劲摇头,“我可以自己背,我又不是小孩子。”

程沂哲再次笑了起来,她这还不算小孩子,什么才算?

白小翘一边跳一边嘟着嘴,“他们都不准我去划船,老是说危险危险。我又不是笨蛋,不会摔死的。”

她提到死字,潜藏在他内心深处不能碰触的点被提及,他的脸色白了白。

“其实我很聪明很聪明的。”白小翘沾沾自喜的夸奖着自己。

程沂哲摇摇头,“你是像你妈妈还是爸爸?”

白小翘地低头,“我像我亲生爸爸,一样聪明。我亲生妈妈很笨的,可我不敢说她笨。她一凶我,我就什么不敢说了,我老怕她了。”

这样的孩子,还能这么的乐观,这小就知道自己不是现在的父母亲生的孩子。

这样的思维,让人真难以想象。

白小翘将程沂哲带到那巨大的水塘边,指着那水塘,“这里面有很多鱼,每次老爸都会用渔网来捕鱼去卖,那些鱼都活蹦乱跳的。”

水面上漂浮着一些草,像刚被人放进水中喂食鱼类。

在他们身前不远处的一颗树下,栓着一只小船。

船简陋都不行,确实是快艇,可惜只是一个空壳,和竹筏的用途没两样。

白小翘走了几步,看着程沂哲,“跟上来啊,你是大人,不许骗我。你一定得给我划船,我就帮你找人。”

白小翘跳上船之后,程沂哲才去解开绳子,手中拿着一根竹竿,也跳上船。

“你坐好,不许动。”程沂哲将竹竿撑进水里,将船划走。

白小翘呆呆的看了程沂哲几秒,看着船离岸边越来越远,便开心起来。

程沂哲摇摇头,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这一口塘,是不是她口中的那一口?

她曾在这里险些丢了性命,思及此,他的手开始发冷。

白小翘却将手伸进水里,开心的玩着水。

“把手收回来。”程沂哲警告。

白小翘不理会他,还是玩着水。

程沂哲的目光变冷,“别玩水。”

白小翘还是不理他,竟然还捧水去浇他。

程沂哲看着白小翘,心中竟然对白诺言曾说的话表示赞同,别人家的孩子还真不好,打不得,骂不得。

他胸口一堵,拿着竹竿就向岸边划去。

白小翘嘟着嘴,还是玩着水,衣服一下子就湿透了。

程沂哲自己也不清楚在生什么气,还是这样一个小孩,“自己回家。”

“我就要你送我回家,否则我就跟着你。”白小翘湿淋淋的跟在程沂哲身后,小书包在她背上一甩一甩的十分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