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做差不多已经有一年了,每天早晨出门之前拍下自己的样子,觉得好的就PO上去。在这个Wardrobe Diary里,她的名字是Emily S,年龄在十五到三十五之间游移不定,今天是小水手,明天是文艺女青年,后天又成了旧上海歌女。她穿的那些衣服并不全都是好看的,也未必实用,有时只是一场恶作剧,甚至一次疯狂的实验。当她走出房间,被别人看见,他们脸上或惊讶或欣赏的表情都是她期待的反应。

到那个时候为止,她已经有三千七百三十四个粉丝,收到过八百一十八颗爱心。那些喜欢她的人来自于世界各地,纽约、巴黎、伦敦、东京、莫斯科、斯图加特、奥斯陆、安特卫普…用汉语、英语、法语和她交谈。每当她看见这些“来自”,便会觉得自己走遍了整个星球,被全世界的人看见了,也正是因为这种感觉,让她乐此不疲。

今天这样的大日子,自然不能错过,虽然穿的匆忙,她还是照样拍了贴了,在下面写上:First Day of School!

从家里出来,走了一小段路,挤上公共汽车,她开了手机,看自己刚贴的图。

下面已经有几条留言,大多都是泛泛的赞美,Love this!Amazing!之类的,只有一条与众不同。

来自Never land的Spade J写道:Finally,you made it,congratulations!

看着这几个字,苏敏忍不住露出笑容。旁边紧贴着她站着的一个男人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又斜着眼儿偷看她的手机屏幕。她无奈收起笑,关掉手机,心里却还是兴奋依旧。她不禁想起过去的种种对自己说:是啊,Finally,I made it!去设计学院学习是她一直以来的理想,真正付诸实施却是因为Spade J的一句话。

Spade J是最早在Look book上关注Emily S的人之一,苏敏之所以注意到这个人,是因为他不像别人总是说好话,总是实话实说,好的就赞,不好的就骂。有几次苏敏不服气,便会跟他争论,两人来言去语的吵个不休,一来二去的就混了个眼熟。

苏敏对Spade J其实所知不多,只知道他的资料里写着性别男,年龄十九岁,再无其他,就连“来自”填的也是Never Land,一看便知是随口胡诹的。两人的接触也算不得太多,也就是在她贴的图下面留个言什么的,但也正是Spade J在听说她想念设计之后,反问她:为什么不去念呢?

她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招生简章里写着高中学历以上,我明年就大学毕业了。

毕竟是中国长大的孩子,有些观念根深蒂固,高中完了上大学,本科毕业拿到学士学位,再读硕士。要她倒着抽抽回去,和一帮十几岁的高中毕业生在一起接受职业教育,不仅她妈妈受不了,她自己心里这一关也过不去。

Spade J也猜到了她的意思,语带戏谑的继续问:“大学毕业”应该就包括在那个“以上”里面吧,除非在中国学级是反着来的?

苏敏不知怎么解释,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她从小就喜欢自己动手做点东西,十多岁的时候,她开始迷上电视台转播的时装表演,总是花很大一部分零用钱去买Vogue、Bazaar、Elle或者Marie Claire之类的时装杂志,甚至还以年份和季节分卷,做了好几本剪报,空白的地方写着札记,时不时的拿出来钻研。

爸爸看到了总是笑着损她:“苏敏,你怎么又在看时装表演?就你这个长短,起码再长二十公分才能当模特啊。”

她那个时候还很矮,最讨厌人家拿她的身高说事儿,闹了个红脸儿,继续偷偷摸摸的看,结果又被妈妈说,鬼鬼祟祟的,不上台面。

长到十五六岁,她假期开始在店里帮忙,把做好的衬衫熨平,再钉上珍珠母贝的扣子,每一件爸爸给她十块钱。那时,她家的店面还没有现在这么大,烫衣服的隔间更是狭小,熨斗呲呲的喷出白色蒸汽,即使是春秋天也热得很,一会儿工夫就一头的汗。

有时候,她也会一边干一边抱怨:“十块钱太少了,这是剥削童工!”

爸爸听到了,在外面笑:“哈,这话说晚了,上个月你就满十六了,不是童工了。”

即使是这样,又累又热钱又少,她还是乐此不疲的往店里跑。至少外公是支持她的,会坐在她身边替她扇扇子,随口讲些老笑话——

比如,三十年代英国老街做派的裁缝,因为做了太多皇家卫队的制服,做出来的西服只有在立正的时候才是合身的。

还有弗雷德·阿斯泰尔经典试衣步骤——让工人把试衣间的地毯卷起来,在硬木地板上跳舞,如果他跳完一段狐步,西装的领子还能贴着脖子,就说明这件衣服已经完全合适了。

甚至还有他自己小时候学手艺的经历,新学徒进门,最开始是打杂,而后就是学烫衣服,只有把衣服烫好了才能上手学裁剪。别看只是熨烫,没有领悟到其中的结构,一针一线的走向,以及细微的轮廓起伏,是不可能真正烫好衣服的。

那些午后,店堂里总是放着瓦格纳或者弗兰克·辛纳屈的老歌,外公手里摇着摇着一尺十三方的鸡翅木折扇,扇面上写着的唐代诗人王维的诗句: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缝纫机和撬边机运转的声音混杂音乐声,漾在狭小的隔间里,让人不确定自己身在何时何地。

后来她有了一台自己的缝纫机,是店里淘汰下来的,面线太松,底线又太紧,马达转动不是很灵活,用起来很费劲,但她还是经常用它改自己的衣服,或是淘箩些布料辅料来,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每次被妈妈看见,都要唠叨:“有时间多温温功课,考上重点大学,找个好工作,以后什么样的衣服不能买?”

她忍不住回嘴,把妈妈惹急了就威胁要把那些针头线脑的全都扔了,骂道:“我看你是变了!就知道要好看!”

爸爸是不敢说什么的,每次都是外公出来圆场,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女孩子手巧些总不会错的。”

其实,他们谁都没有说到点子上,她既没有变坏,也不想做模特,更不仅仅是想学一点女红那么简单。可能外公是懂得的,只是不说出来罢了。后来,也是外公做主,把她在店里打工的工资涨到了一件衬衣二十块钱,而且还在她十七岁生日的时候,送了一台崭新的家用缝纫机给她作礼物。

升到高三,她想要放弃直升外语学院的机会,去考纺专的服装设计专业。但就是在那一年,外婆被查出肝硬化,手术后几个月就去世了,不久之后,她爸妈离婚。看着家里当时的情况,她根本没办法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只能按部就班的去上大学。

一转眼三年过去,眼看就要大四了,然后找工作,再毕业离校。对她这样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野心的小妞儿来说,这辈子似乎也就这样了,养家糊口是一回事,爱好又是另一回事,她都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了,Spade J的那番话却又让她动了心思,还没等她琢磨出个对策来,他就搜罗了许多设计学校的资料发给她。

那些学校风格各异,名头也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是学费都很贵。看到最后,还是D-sign的设计制版专业靠谱一点,学制三年,结业之后,成绩优秀的人可以获得奖学金去巴黎总校继续读一为期一年的研究生学位,还能得到欧洲著名时尚企业的实习机会。

苏敏心里还是转不过弯,嫌时间太长了。她对Spade J说,按她现在的学历,直接去法国的公立学校读一年就可以拿DESS学位了。当然,专业不一样。

Spade J不以为然,直接给她支了个招:要是你觉得自己可以,就直接打电话给校长办公室,申请跳级就是了。

苏敏觉得这主意荒唐,反过来问他:这事儿有成功的案例吗?

Spade J回答:当然,我就干过,你不会是不敢吧?

苏敏认定这是一种挑衅,但招生简章里的确提到,法语过关又有一定专业基础的可以申请跳级,她仔细研究了课程设置,也觉得自己符合这个要求,没必要花三年读完这个专业,她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了,更关键的是,她花不起三年的钱,外公能给她的资助只有那么多,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必须能省就省。

于是,她真的按Spade J说的方法,直接去了D-sign上海分校的校长室,正巧就撞上了名誉校长拉芙勒。拉芙勒自然没太多时间搭理她,幸好她法语够好,套了近乎,要了电邮地址,写信表达了申请跳级的愿望,又把自己画的设计稿和作品照片发了过去。

却没想到一切进行得那么顺利,两周之后,拉芙勒特别为她安排了一次面试。考官包括两位D-sign的任课老师和拉芙勒本人。或许苏敏的运气真的是好,其中一位老师竟也出身于一个男装裁缝世家,年轻时还在巴黎旺多姆广场的Charvet做过学徒。四个人聊得甚是欢快,而且苏敏精准流畅的法语也给她加分不少。拉芙勒很快就表示欢迎她去D-sign读书,并且确认她可以跳过一年级的课程,直接从第二年读起。

面试回来,苏敏一个人偷偷在房间里笑了半天,觉得一番努力总算没有白费。而今天,她真的要开始在D-sign的学习生涯了,说不定这一生的路就这样改变。

公车到站,她从人堆里挤下来,站在车站上,远望马路对过纺院的大门,又拿起手机,打开Lookbook.nu的网页,在Spade J的留言下面回复:A big thanks to you,ith LOVE.

4

D-sign设计学院就在纺院的设计楼里,两年级的教室是一间约两百平方米的开放式工作间。苏敏就在那里,看到了她的新同学们。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经在这里上了两个学期的课,彼此都很熟悉了。而另一个和苏敏一样跳过一年级的女生,本人还未出现,在座的所有人就都知道她的名字——简妮。整间屋子里,似乎只有苏敏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她占了角落里一张没人用的工作台,试着跟前后左右的人搭讪,但人家都只是淡淡的跟她打个招呼,就继续起劲的八那个简妮。

旁边一张桌上,一个戴眼镜的瘦小男孩子在讲:“简妮一来,我们就全没戏了吧,这一届巴黎总校研究生课程的奖学金肯定是她的了。”

苏敏听了心里一动,那奖学金可是她一直惦记着的,连忙插上去问:“为什么呀?”

“你没看过‘霓裳天才’?”男孩子反问。

苏敏点点头说看过。那是电视六台的一档真人秀节目,比的就是服装设计,她零零碎碎地看过几集,觉得和Bravo TV的Runay Project差了至少一百年。

没想到却听那男孩子回答:“简妮就是‘霓裳天才’的年度冠军呀。”

苏敏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从没动过这方面的脑筋,也去参加个比赛呢?嘴上又说:“也不一定吧,不是说到时候要看专业和法语成绩吗?”

“广告效应,你懂吗?”男孩子看看她,“简妮到这里来念书,就是D-sign打的广告。我们都是花了钱才能来这儿的,人家可是学校花钱请来的,到时候往总校一送,媒体肯定还会报道,又是一广告。”

苏敏还是不死心:“总会有考试的吧?”

“她是‘霓裳天才’的冠军,要比专业成绩也不会差的。而且,设计考试又不是短跑,谁快谁慢一看就知道,更像是跳水或者体操,名将往那儿一站,就已经比别人多几分了。”

正说着,工作间的门开了,拉芙热夫人和几个负责两年级课程的老师走进来。和老师们走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比苏敏高一些,长直发梳了个马尾,显得干练而漂亮。没等介绍就有人认出她来了,交头接耳的说:“看,简妮来了。”

拉芙热先讲话,祝贺在座的二十七个学生升入二年级学习,然后又说:“这个学年,还有两个新同学加入到这个班,其中一位大家一定都已经知道了,‘霓裳天才’的年度冠军,mademoiselle简妮。”

简妮笑着上前跟大家打了招呼,说了些互相关照共同努力之类的话。在座的每个人都习惯性的鼓掌,心里却是各有各的算盘。

“另一位你们可能还不熟悉,”拉芙热扬起头,朝苏敏伸出手来,“Emilie,请到前面来。”

苏敏穿过那些工作台,走到教室前面,突然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

拉芙热向大家介绍,Emilie同学因为专业基础优秀,被推荐直接进入二年级学习。话说得十分简略,听起来没什么说服力。

苏敏也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些什么,只朝大家笑了笑,说:“大家好,我叫苏敏。”

随后响起的掌声比刚才稀落了不少,很多人搞不清状况的面面相觑。

苏敏走回自己的位子,边上那个瘦小的男孩子凑过来问:“你叫什么来着?”

“苏敏。”

男孩子想了想,断定自己从没听说这个名字,又问:“你原来就是读设计的?”

“不是,读法语的。”

“你得过什么奖?”

苏敏摇摇头:“没得过什么奖。”

男孩子睁大了眼睛,一副撞见鬼的表情。

苏敏自觉无趣,心里想,这话怎么这么耳熟,那个什么方书齐好像也这么问过她。她又回想起毕业典礼上他的样子,身上穿的很齐整,头发不长,却总有些乱乱的,在偌大一个大宴会厅里,只要看见个后脑勺儿就能定位他在哪里,而后又发现自己还是像小时候那样,记不住他的长相。路人脸,她在心里断言,莫名笑了一下。

紧接着,拉芙热介绍了一下二年级的课程:个性艺术观、效果图技巧、流行趋势分析、立裁工艺、高档时装剖析、市场营销、品牌形象、电脑制版…林林总总十几门课,把周一到周五占了个满满当当,只留下两个下午做小组作业,有几天甚至要上到晚上九点钟。

有人开始叹气,苏敏却觉得一阵由衷的兴奋,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声:“加油!”

不一会儿,书单也发下来了,有几本是必定要买的,都是彩色铜版纸印刷的大部头,有Nathalie Réveillé和Eric Rabiller Demarches编写的Demarches Creatives,还有Fred Sathal的Editions Images en Manoeuvres。苏敏暗自算了算价钱,又是一笔不菲的开销,再加上买材料的钱,她的财政危机真是愈演愈烈了。

随后的课是个性艺术观,授课老师是个半谢了顶的中年法国人,因为是那个学期的第一堂课,他只是很随意的跟学生们聊聊。苏敏仗着自己法语程度好,和他来言去语的说的十分欢乐。其他学生大多只上过一个学期的基础法语,口语水平尚且停留在Comment alez vous的阶段,前两个学期还有翻译跟着上课,从两年级开始就没有了,所以听得很是吃力,更插不上什么话,只有简妮勉强回答了一两个问题。

苏敏心中不免得意,直到无意间发现别人看她的眼神里带着些冷冷的厌恶,方才意识到自己做的太高调了,讷讷的闭上嘴巴,埋头记笔记。

挨到中午下课,她刻意和同学套近乎,跟着邻座的那个男孩子和一个高个子的女生一起去吃午饭。三个人到学生食堂排队买了三份套餐,找了个小桌子坐下。

那高个女孩叫叶思明,工艺美专毕业,跟苏敏同岁。男孩子叫张志凯,嫌自己名字太普通了,喜欢人家叫他的英文名字沃利,高中毕业就来D-sign了,还不到十九岁。

苏敏和两位新同学之间还不熟悉,就先聊了聊专业。很快就发现叶思明绘画和色彩方面功底了得,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插画师了,而沃利则对面料十分熟悉,不仅常用的梭织面料,就连针织材料也有研究。

他很低调的说了一句不得了的话:“国内售价五百到两千的针织衫基本上都是我们家的工厂做的。”

苏敏不禁刮目相看,她老早就听说学设计的学生当中最多富二代,但就算是富二代也并不都是一无所长,专门来混日子的。她原先总觉得巴黎总校的奖学金是唾手可得的,可能是想得太简单了。

三个人又聊到学费。沃利同学家里很有钱,开一辆宝马两门跑车上学,自然不为这区区几万块钱发愁。叶思明的情况跟她倒很相近,也是普通家庭,而且还是一个人在上海,半工半读,尽量自己攒学费。

叶思明告诉苏敏,自己同时做着好几份兼职,为几家杂志和网站画插图、做动画人物设计,另外还在一家服装厂做打版师助理。插画师虽然是打零工,却是她主要的经济来源,而那份打版师助理的工作收入就少的多了,但对操练专业技术很有好处,而且也能借此接触一些业内的人。

苏敏觉得叶思明说得很有道理,心想自己也该去找个类似的兼职。她突然想到开学典礼上方书齐提起的拿个工作机会,就问两位新同学:“你们知不知道KEE?”

沃利立刻点头,说:“新创的牌子,前一阵有报道说受邀参加明年的巴黎时装周了。”

“巴黎时装周?不会是‘超霸男装,入选卢浮宫的中国品牌’那种吧。”苏敏笑起来,说得挺刻薄的。

叶思明也跟着笑,但沃利却说:“那个设计师是圣马丁毕业的,还在伦敦拿到过新秀奖,风尚论坛上有一个他的专页,我看过他的作品,绝对可以的。”

苏敏听了只是将信将疑,心里暗笑,怪不得方书齐会问她喜欢哪个国内的设计师,听到她说一个也没有,又露出那么一个怪表情。

下午上的是设计制作,是整个学期最重要的一门课,在总成绩里占百分之五十的权重。授课的矢田玛利安,六十岁左右的年纪,是个很精神的日本老太太,已经在世界各地的D-sign分校教了十多年书了。

矢田穿着一条黑裙,脖子上系着一根火红的丝麻围巾,有着日本人典型的认真和效率,很快介绍了一下本学年的教学大纲、考试和评分标准。她是D-sign为数不多的几个说英文的老师之一,课堂上的语言障碍相对少了一些,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得十分热烈。

或许是嫌他们太吵,矢田突然提高声音说道:“你们可能会发觉能言善辩在这个圈子里很有好处,但我最欣赏的却是缄默内秀的人,就好像Heidi Slimane,我相信一个简单的道理,艺术的一言堂只有一个,那就是作品。所以,在我的课上,决定成败的也只有一个——作品。”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苏敏觉得有几个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好像这话就是说给她听的。她心里有些不高兴,但却并不因此畏手畏脚,她相信自己是有实力的,而且,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有实力的。

接下去,矢田布置了这个学期第一次作业。三人一组,每组都拿到一张CD光盘,其中刻录了十多首风格各异的歌曲。矢田要求他们以其中一首歌为主题,用一周的时间做一套outfit,算是摸底测验,成绩也会记入学期总评。

苏敏心里盘算,自己的强项是裁剪和缝纫,沃利熟悉面料,叶思明绘画和色彩功底很好,可算是各有所长,连忙拉拢那两个人凑成了一组,去楼下的甜甜圈店找了张桌子开会。

CD里的歌大致听了一遍,矢田在音乐上喜好显然和这帮十几二十岁的学生大相径庭。苏敏只对As Time Goes By还熟悉些,想要复刻《北非谍影》里亨弗莱·鲍嘉的经典形象。但沃利和叶思明都更喜欢小野丽莎的《水果沙拉》,苏敏没有坚持,很爽快的少数服从多数。她暗自想,应该给自己一些挑战,如果只是重复做自己喜欢做的、拿手的东西,又何必来上学呢?

三个人列出当下最流行的元素,商量着定下了所有细节,叶思明执笔画了草图——驼色米通格薄呢的钟型短上衣,里面是宽松式白色雪纺衬衣,配焦糖色锥形长裤,加上贝雷帽和一幅小小的红色毛线手套作点缀,正应了《水果沙拉》里浓浓的法国风情。

5

天方夜谭很简单,但做一件小黑裙却不容易。

——Coco Chanel

一整天过的忙碌充实,苏敏差一点忘记了在D-sign上学还得瞒着她妈,和沃利还有叶思明一起吃了晚饭,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正撞上妈妈也从医院回来,劈头盖脸的就问她,这一天都上哪儿去了。幸好她早有准备,搬出事先编好的一番说辞来——阿尔诺介绍了一份口译的活儿给她,早上去面试,下午在外语学院图书馆查资料作准备,然后请阿尔诺吃了顿饭才回来的。

这倒也并不全是瞎话,阿尔诺有熟人在本地法语联盟教书,经常揽些翻译的活转包给她,收入尚可,就算没有全职工作,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妈妈听她这么说,唔了一声,没话讲了,但过一会儿,又特地跑到她房间里问:“你跟那个外国人到底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啊!”苏敏听着刺耳,忍不住又提高了声音。

妈妈也来了脾气,停顿了一下,警告她道:“苏敏,你给我记住,你只有二十一岁!你是个小姑娘!不要给我搞出什么事情来!”

苏敏干脆不理,开了电脑佯装查资料,为口译作准备。妈妈也没力气跟她吵,扭头走了。房门一关,她就又习惯性的点开了Look book.nu的网页,一早贴的那张图下已有不少留言,收到十来颗粉心,但Spade J那条留言后面,仍旧只有她回复的那句话,孤零零吊在那里,看起来有点傻。

她禁不住去猜,人家不会一天来几次,大概还没看见吧,也可能是看见了,却没当回事儿,所以没回。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都叫她觉得心里怪难受的。

刚巧MSN上阿尔诺的头像亮着,她就发了条消息过去问他:如果有女同学对你说Thanks ith LOVE,你会不会误会人家喜欢你。

阿尔诺回答:不会,我会觉得自己又多了张好人卡。

苏敏发了个点头的表情:也对,问你没用,你没这方面的经验。

阿尔诺脾气好,为人正直,女生缘不错,但就是没有女朋友。他自然品得出这话里戏谑的味道,耐下性子不跟她争辩,装作很老实的问:到底什么情况?不同的语境,理解也不同哦。

苏敏把来龙去脉大致讲了,阿尔诺一早就知道有Spade J这么个人存在,很快就回复过来,大肆嘲笑她:你别是喜欢上人家了吧?当心啊,姐弟恋很辛苦的。

苏敏这才知道自己一时大意,让他这么快就报了仇,佯作生气,下线关机。

接下来的一周,苏敏过的十分得意。

她虽不是科班出身,但因为从小耳濡目染,对基本服装类型的设计原理、纸样结构和比例都很熟悉,所以也就能在课上轻松的变通和举一反三。

D-sign那一班学生年纪都不大,没几个是真正的技术流,大多数人对画效果图都很有兴趣,但真的落实到细节就不行了,总是没办法准确、详细、规范的表达出自己的设计构想,就愈加衬得苏敏卓尔不群。

教立裁工艺和电脑制版的老师对她这方面的功底十分赞赏,都说这在学生当中是很少见的,特别是她这样半路出家的。苏敏忍不住解释,这都是因为她从很小开始就看裁剪方面的书,最早的那本算起来比她的年纪都大,是几十年的真空期之后,中国出版的第一本服装类书籍,扉页上印着十几个参与编纂的人名,她外公的名字也在其中。

老师对这样的回答自然是满意的,苏敏不禁有些得意,根本没去想到这番话在同学中间会有怎样的反响。有些人不表现出来,有些人摆明了就是不服气,佯装遇到不记得的问题,懒得查书,存心去考苏敏。也是她走运,每次都能答上来。就这样几次下来,那些不服气的人自然分化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对她刮目相看,终于服气了,但也有那么几个,对她更看不惯了。

一天午休的时候,沃利端着笔记本电脑来找苏敏,问她:“这个是不是你?”

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她在Look Book上的首页,十四个小时之前刚刚上传过一张照片,就是她昨天穿的那身行头——Viktor and Rolf by H&M的黑色连衣裙,红丝袜,黑色玛丽珍鞋,手里拿一只茜红色的老式公文包装她的笔记本电脑,浑身上下都是很便宜的东西,搭配却很出彩,已经被顶到了最热造型排行榜的第一页。

苏敏怪不好意思地承认了,沃利很兴奋的叫别人也来看,不出半小时,班上所有人都看到了她在Look Book上的丰功伟绩。因为那里基本都是欧美人的天下,甚至还有人说,苏敏这是为国争光了。

一时间,苏敏就从一个陌生人变成了班上风头最劲的学生,她自己也觉得有些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