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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与那孩子的回忆悉数捧在手心,擦干净,装进一只干净的塑料口袋里,递给周笙笙。

“如果它们在你那里还能派上用场,也算圆了我一个心愿。”

而那三年半早已存放在心里,不需要借助任何外物,根深蒂固。

周笙笙拎着袋子,忽觉手里重如千钧,吸了吸鼻子,抬头时她笑容满面地说:“那真是太感谢你了,不如让我请你吃个宵夜吧,正好我也没吃饭。”

她不顾男人的推拒,又一次拿出对陆嘉川的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缠人功夫来,老实巴交的拾荒者哪里会是她的对手,很快就被她拿下了。

周笙笙与他一同坐公交到了上次的烧烤铺子,他不愿点菜,她就死命点。知道他因为小男孩的离去感伤,她还点了几瓶酒。

男人深深地望着她,叹口气:“薛小姐,你真的不用这么客气。几本书而已,举手之劳。”

“也不全是客气,你就当我跟你一见如故,所以约着喝杯酒。”她笑容满面,给他倒上一杯,又为自己倒上一杯。

人人皆道生命里最值得纪念的,是青春时路过生命里那些鲜衣怒马的少年,可于她而言,最刻骨铭心的分明是陌生人之间短暂却又绚烂的交集。

她改换着一张又一张的面孔,却参与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值了吧?

她眼眶发热,举杯大笑:“祝福你这辈子过得平和安心,心中所愿都能实现!”

一饮而尽。

男人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陌生人待他这样友好,可这一句祝福恰好道出了他内心的渴望。他仿佛看见了浩浩,看见了他的孩子终有一日学有所成,踏上了与他截然不同的光明大道。他与那孩子虽无半点血缘关系,但爱他的心不比亲生父母少半分。

他盼他好,盼他一切顺遂。

眼含热泪,男人举杯,重重点头:“谢谢你,薛小姐。”

他嘴拙,却真心诚意,遗憾于表现不出来对她的感激,却不知坐在对面的薛青青,抑或是周笙笙,早已明白他内心所想。

*-*

陆嘉川看见周笙笙时,第一眼其实是她的侧影。

他就在马路对面,下意识朝几个月前周安安坐过的位置看去时,竟看见一个和她有七八分相似的女人。

一时之间,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然后就失去控制地朝对面大步走去。

直到踏上街沿,他看清了她的脸,又蓦地停了下来。

不是她。

非但不是她,还是一个他避之不及的女疯子,隔壁1202的新住户,薛青青。

一腔热血被冷水浇熄,他大失所望转身欲走,可目光停留在她对面那个男人身上时,又挪不动步子了。

蓬头垢面,衣着破烂,摆在桌上的那只手黝黑粗糙,仿佛被砂纸磨过一般难看。

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和一个流浪汉坐在一起?

他多看两眼,才发现她的面颊仿佛被火烧了一般,两团不自然的红晕跃然于上,这是……喝醉了?

流浪汉的模样很丑陋,望着她的眼神炙热而滚烫,极易叫人想到社会新闻中常见的一些不雅事件——醉酒女人被心怀叵测的流浪汉猥亵,粗心大意的年轻女孩因醉酒而失身,以及诸如此类大大小小层出不穷的案例。

可是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陆嘉川清楚地意识到,要与这女人划清边界的最好办法,就是不闻不问地从这里走开。她的人生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他让她别来招惹他,他也就应该做到对她无动于衷、视若无睹。

可是走上两步,心中仿佛有鸽子在扑腾。

他回头,再一次看到她的背影,单薄瘦弱一如记忆里的周安安。她还在傻笑,那笑声竟然也和周安安出奇地相似。

老天,他真是走火入魔了不成?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为什么不论背影还是声音,都总让他眼前一花,混淆到分辨不清?

*-*

周笙笙把老板娘端来的卤菜往男人面前拼命挪,劝他多吃点,男人十分腼腆,沉默寡言不善交际,就连连推辞。

拉锯战中,她无意中将手边的啤酒瓶碰倒了,玻璃瓶子落在地上砰地一声,摔得粉碎,剩下的半瓶啤酒也溅了她一脚。

她低低地叫了一声,跳起来拿纸。

男人见她眼看着就要一脚踩上锋利的碎片,忙抓住她的胳膊:“小心!”

而她猝不及防就被他拉了过去,踉踉跄跄间,竟险些跌进他怀里,好不容易扶住桌角才站稳身形。

这一幕不偏不倚,恰好被回过头来的陆嘉川看到。

那只肮脏丑恶的大手就这样箍住女人纤细的胳膊,与她一身洁白形成鲜明对比。而她依然背对陆嘉川,这也让她的背影在他的眼里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重大意义。

她的声音,她的背影,每一处都能叫他想起那个不告而别的狠心女人。

可是狠心归狠心,他却始终没有忘记她。

陆嘉川几乎是大步流星倒了回去,一把将周笙笙拉到身后,毫不留情地推开男人握住她胳膊的那只手。

“你干什么?”他冷冷地质问。

面前的男人,身后的女人,同时一顿。

“……陆医生?”周笙笙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偶遇他。

男人佝偻着身子站在那里,不明就里看着陆嘉川,又看看周笙笙:“我……”他不知道说什么。

陆嘉川只给了他一个冷冽到极致的眼神,然后侧头盯着周笙笙:“我知道你脑子不清楚,但还真不知道已经不清楚到这种地步。你有没有常识?同情心泛滥要请社会边缘人士吃饭,掏钱就可以了,没必要把自己赔上。你这是不但要陪酒,还要陪点别的什么?”

他还握着她的胳膊,恰好是先前拾荒者握住的地方。

周笙笙压根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这样不中听的话,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鄙夷,对拾荒者的荒谬控诉。

“我怎么就没常识了?”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我和朋友吃个饭而已,你用得着出言不逊侮辱人?”

“朋友?哈,你果然是个奇人,做事与众不同就算了,交朋友也这么有个性。”陆嘉川指着拾荒者,“你看不出他是个什么人?早上还在看社会新闻,这会儿就以身试险了?你要是真想作为受害者上新闻头条,那我成全你。”他倏地撒手,不再拉住她。

“这位先生,你好像误会了——”那男人无措地开口。

却被周笙笙一口打断。

周笙笙死命握住双手,定定地盯着陆嘉川,一字一顿问:“我不清楚,难道你清楚?好啊,那你说,你说清楚,他是个什么人?”

“需要我说给你听?没有常识至少也多看看电视。新闻你没看过吗?无业游民,居心叵测,大晚上和年轻女人喝酒,试图把人灌醉,做些下流卑鄙的事情——”

“啪——”一记干脆利落的耳光。

陆嘉川的话音忽然中断,侧脸霎时间浮起一片浅浅的红色。

大脑像是断了根线,嗡嗡嗡的,仿佛天线失灵时收音机里发出的嘈杂声响。他有那么片刻的怔忡,随即不可置信地看着周笙笙,似乎方才意识到,他是真的,被这个总是骚扰他,并且对他表露出莫大兴趣的女人,狠狠打了一记耳光。

周笙笙就这么站在原地望着他,声色从容地命令:“道歉。”

“……”他的手指慢慢收紧,用力到指节都泛白的地步。

那女人明明矮他一个头,却这样神圣不可侵犯地站在那里,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我让你跟他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陆嘉川冷冷地质问。

这一刻,屈辱与怒意一起涌上心头,他简直想要跟着她一起抽自己一耳光。是他多管闲事,是他脑子进水,是他鬼迷心窍才会因为她酷似周安安而动了恻隐之心,生怕她被流浪汉给灌醉占了便宜。

可那女人一动不动望着他,眼里一时间闪过无数种情绪,似乎有生气,有歉意,有决绝,有失望。

哈,她在失望什么?

有那么片刻,陆嘉川屈辱到想要还她一记耳光,可他不打女人,只能怪自己多管闲事。他强忍怒火,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好啊,她愿意吃亏,愿意被流浪汉占便宜,他管她去死!

可是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周笙笙却并不放过他。

她飞快地小跑着追上来,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依然是不依不饶的两个字:“道歉。”

他一把抽回手:“你有病?”

拾荒者跑上来,有些慌乱地劝着周笙笙:“薛小姐,算了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小误会而已。你让这位先生走吧,啊,不要计较了。他也没怎么样……”

因为常年拾荒,他身躯佝偻,形容憔悴,风吹日晒摧折了他的面目,颠沛流离也磨灭了他的傲气。他早已习惯了被人躲着,被人瞧不起,可周笙笙知道他的内心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干净纯粹。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哪怕全世界都看不起他,她也不能这样做,更加不能容忍眼睁睁看着别人这样侮辱他,尤其,那个人是陆嘉川。她不能让老人因为她而受到侮辱,因为他明明值得整个社会的赞扬。

周笙笙固执地抓着陆嘉川的衣袖,死活不松,只定定地望着他,轻声说:“陆嘉川,跟他道歉。”

有那么片刻的岑寂。

陆嘉川从她眼里隐约瞥见了泪光,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一时之间悬在半空,怒火也忘记了燃烧。

她哭什么?

她这样古怪的固执和隐约可见的哀求是为了什么?

陆嘉川看着她,恍惚间看见了曾几何时,另一个这样认真望进他眼底的女人。那个女人站在红绿灯口的街沿,脖子上刚戴上他送她的樱花小泡,也是这样认真固执地望着他,眼里有千万种情绪。

很久之后的现在,当他再一次接触到薛青青的目光,才忽然间看懂。

那个眼神里有渴望,有憧憬,有乞求,还有一种悲哀的伤感。

他觉得他像是中了魔咒,从这个女人的方方面面都看见了周安安的影子。可她明明不是他,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那张脸上没有一处是相同的。

可他慢慢地,竟觉得自己似乎屈服在了这样的眼神之中。

哑着嗓音,他轻声说:“那你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

怒火被一直无形的大手温柔抚平,急躁如他竟愿意在挨过一巴掌后,给她一个机会说清楚事情的始末。

一刹那,那个女人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天上的月亮,照亮黑夜,驱散阴霾,充满了皎洁明亮的喜悦。

她松开拽住他衣袖的手,声音并不大,可一字一句都那样真切清晰,响彻耳畔。

她说:“这位老先生,拾荒三年半,抚养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婴孩,哪怕生活艰辛,也倾尽全力为那孩子提供他所能给予的最好的一切。而现在,为了孩子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他分文不取,甚至连面都不露,将孩子归还给家境优渥的亲人。”

周笙笙望着陆嘉川,眼神潮湿而柔软。

只是一刹那。

一刹那间,他猛然记起早晨看到的那则新闻,仿佛一记响雷劈下,耳边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

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他张了张口,再看面前的老者,那丑陋的脸,粗糙的手,难看的身型,和略显局促的神情举止……

车来车往的街头,喧哗的城市陷入一片灯光火海里。

陆嘉川站在那里,一颗心忽然沉入谷底,随着汹涌的浪潮起起伏伏,无处安放。

第46章 没脸没皮

周笙笙对人鲜少有过什么诉求,因为她深知,在这世界上能做到问心无愧的人恐怕寥寥无几,而自顾不暇的人是没有权利对别人提出诸多要求的。

可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独独对陆嘉川这样苛刻。

这个社会是以貌取人的,她阻止不了,也没想过要去做这个反叛英雄,可是陆嘉川不可以。陆嘉川,她非阻止不可。

她是那样固执地望着他,眼底甚至有了点点湿意,就像是新润过的笔尖落在宣纸上,那一点点痕迹不断扩大,幻化成湖面久久不散的涟漪。

良久的沉默,她与他对望着。

直到年轻的男人微微一动,仿佛卸下了全身的盔甲,骤然就柔软下来,侧身望向老者。

他张了张嘴,像是艰难呼吸的鱼,却最终没有说出口那三个字。夜风吹在脸上已有了春末的燥热,他忽然走向那张桌子,将他们未曾开启的一瓶啤酒拿在手上,转身回来。

咬掉瓶盖,他直视老者,眼神深似海。

对不起这样的措辞,因为被人使用过太多次,逐渐变成日常用语,失去了原本可以承载的深意。

所以他仰头饮下一整瓶酒,在周笙笙陡然间睁大的眼睛下,将瓶中液体喝得一滴不剩。

他的声音很低,却又很清晰。

他说:“想要敬你,但一杯不够。”

空瓶还在手中,他的面容因为喝得太急太猛,顷刻间红了。可他定定地站在那里,朝老者伸出手来:“希望你能原谅我。”

拾荒男子有些局促,慌忙伸出手来,笑起来时面容上沟壑纵横,比实际年纪看上去老很多:“都是误会,你别放在心上。”

他的手是常年拾荒的手,粗糙黝黑,丑陋不堪。

相比之下,陆嘉川的手却是一件艺术品,纤细修长,指节分明。这让老人迟疑片刻,局促地将手在外套上擦了又擦,才与他交握在一处。

陆嘉川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哪怕内心波澜壮阔,也因嘴拙而难以表达心中所想的千万分之一。他喉头发紧,好半天才低低地说出一句:“真的很对不起。”

老人笑呵呵说着没关系。

那样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那样轻易就接受道歉不再计较的好脾气。陆嘉川的心在这一刻被沉甸甸的情绪压得难以平息,最终松开手,他深深地望着老人,说:“您很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