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就攻城,你们泰州不是三天两头就攻一次城么,西齐军又不会难为我们,这深更半夜的,瞎折腾什么!”师叔漫不经心地回答。

“他们担心那病人醒不过来,如果此处被西齐攻下就找不到我们了。”青伏解释道。

“若是再不出来,就休怪我不客气了!”商将军话音刚落,我便站起来在窗户边挤出个位置,想看看他到底要如何不客气,难道真的要用火攻?

师叔侧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你可知为何要在这间院子布下这乾坤大阵?”师叔摇着扇子道。

我摇了摇头,他便扬了扬下巴,示意青伏继续说下去。

青伏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因为这房间的床底下有一条密道。”

“啊?”我一愣,“那为何不早点逃了?”

“我堂堂神医,岂能钻那狗洞!”师叔扬了扬扇子,“本来想着能不从逃就不逃,现在看来是不逃不行,真是…”

在他说话的空挡,青伏已经走回床边,然后单手将整个床板都掀了起来,我挪过去看了一眼,果然有一条密道,密道修得并不粗糙,往下是几步石阶,只不过石阶很窄,不过一人来宽。

“小七啊,师叔背你。”师叔虽如此说,但我看他根本没动,而青伏在听到这话之后,二话不说直接将我背了起来,然后重重地踩着那石阶往下,她脚步太沉,连石阶都抖了两抖,我真怕她把石阶给踩塌了。

师叔紧跟着下来,他点了一个火折子。

借着那微弱的火光,我转头看了一眼师叔,又瞄了一眼青伏,心道这师徒二人关系有些蹊跷,师叔无耻,青伏护师,莫非…

我正想得开心,就听到师叔说了一声小心。

莫非密道有机关?我伸长脖子想要一探究竟,结果头立时撞到了密道的顶端,嘭的一声,疼得我倒吸几口凉气,头顶上还滚了不少碎石泥沙,落到眼睛里让我眼睛都睁不开,泪珠子直往外冒。

“都让你小心了!”师叔幸灾乐祸地道。

你是故意的吧…

我心头哀嚎,就在此时,青伏冷冰冰的声音飘了出来,“他是故意的。”

我:“…”

密道很长,整整走了一个时辰才见到点儿亮光,想是到了头。直到此时,我才放下心来,因为密道修得又低又窄,而我又是被背着的,所以基本上一路都小心翼翼的蜷着,此番见着了点儿亮光,自然松了口气,只盼出去之后,能好好地伸展一下麻木酸痛的身子骨。

密道的出口没有台阶,而是一道需要爬的斜坡,难怪师叔说是钻狗洞,现在我有些信了。

青伏蹲在地上之后将我放下,然后带头爬了过去。我虽不能走,爬却没有问题,自然赶紧跟上,师叔一人则在后面骂骂咧咧,他时不时还要摇摇扇子,冷风嗖嗖地爬上后背,伴随着腥土气味儿,让人格外难受。

艰难地爬完斜坡,终于来到了出口处,那里被一些枯枝树叶盖住,但遮挡得并不严实,连月光都透得过来,青伏将那些枯枝推开之后钻了出去,我腿本来就有伤,又折腾了这许久实在是站不起来,有心想请青伏拉一把,可惜喊了两声也没听她答应,只能手脚并用从出口爬了出去,刚一脸悲愤地探出半个身子,便瞧见面前伸了一只手。

这手便是我此刻的稻草,我想也没想便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等到两手交叠,才猛地意识到那是只男人的手。

他掌心有薄薄的汗,指腹上有茧,手指扣住我手之后,我便感觉到有些粗糙,指尖接触的地方像是被火苗烧了一下,烫得我差点儿缩手,然而那手却紧紧扣住我手腕,然后顺势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因脚伤站立不稳,便径直栽到了他怀中。虽我有调戏美男子的习惯,只是此刻不晓得这手的主人到底长成什么模样,于是我心头一慌便将他推开,想要往后退却被青伏一把拉到她身侧,我侧过头去欲道谢,便见她冷着脸道,“别挡着出口,我师傅出不来。”

我默默地偏过头,便瞧见了那手的主人。

他身着细麟铠,革带束出窄窄的腰身,如此这般便显得肩宽腰细,而手上还握着一柄长枪,月色下,枪尖泛着幽冷的光,直指苍穹,更加衬得此人英武不凡。只不过因他头上也戴了头盔,遮住了脸部两侧,而我又站在一侧,瞧不见他正脸,是以不晓得他相貌究竟如何,只不过心头略有些期待,拿眼睛将其偷偷瞄了多次。

等到师叔也从洞里钻出,那手握长枪地男子便道:“前面便是泯江,请三位随我渡江。”

师叔抱着扇子拱了拱手,“有劳!”

“小七腿脚不便,振威将军多担待一些。”师叔瞄了我一眼之后又道。

振威将军?这就是西齐大名鼎鼎的振威将军?只可惜我还来不及感叹,便又重重地惊呼了一声,“糟了!”

我先前一直紧张兮兮地跟着他们走,现在才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宁致远还被他们扣着!他们手里捏着人质,啊不对,狗质呢!

“怎么了?”

振威将军沉声问道。

“宁致远还在青松别院,在商将军手里!”我揪着青伏的袖子着急地道。

“宁致远?”振威将军出声询问,而师叔则是笑眯眯地答,“一只黄狗而已。”

我心头慌乱还欲再说,便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抱起放到了马背上,随后那振威将军翻身上马,在我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那马便飞快地冲了出去。

“宁致远…”我挣扎着想要下马,却被那振威将军死死地箍在怀中动弹不得,他声音里带着点儿愠怒,“不要胡闹!”

骏马奔驰,周遭的景色都在飞速后退,冷风刮得脸颊生疼,眼睛被风吹得睁不开,我微微地侧着脸颊,眼泪便顺着脸颊往下滑,大抵是脸离他胸膛太近,竟然有泪落到他胸膛之上,那水滴顺着他的铠甲滑落,最后消失在铠甲的缝隙里,风中,头顶上传来他的声音,“等回到西齐,我赔你一只黄狗。”

可是那不是宁致远。

“我能回去救他么?”我问。

“不能。”他说,“我必须把你安全送到西齐。”

我没有能力去救他。我在马背上轻声念了一段祈福时念的经文,若是宁致远真的附身在小狗上,我恳请苍天让他能够成功附身到那个中毒病人的身体里。

若是宁致远早已消失步入轮回,恳请苍天让他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一生平安。

不知不觉间,天空开始泛白,微光从天边的云霞里透出来,朝阳慢慢的露出了脸,把周边的云霞都染成了绯红色。

我们所乘的战船现在已经快要靠岸,我跟着青伏到了甲板上,便看到了等候在岸边的西齐大军,黑压压的一片人排着整齐的方阵,一眼竟望不到头。

等到下了船,我才发现岸边竟然停着一辆格外华丽的马车,拉车的八匹白马俱都神骏非常,竟是都不输于寻梅。

我正欲多看两眼之时,恍惚听到身后有狗的叫声。我转过头,便看到江面上飘着一个小黄点儿,虽然我知道一般的狗都会凫水,却不知道那么丁点儿大的小黄狗,竟然能游过泯江。

师叔在旁边摇着扇子道,“幸得现在不是雨水季节,泯江并不算宽,水流也不湍急。”

青伏则道,“狗是好狗。”她神色一凛,然后左右看了一下朝我慎重道,“不愧跟振威将军齐名。”

我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拼命地朝他挥手,“我在这里,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心里不平衡啊!!晚点儿补,明明很忙很焦心来着。整了三次,不好意思。以后不码够一章不贴。。昂昂…前段时间跟某姑娘剧透了的,国家什么的都打乱了。

第 18 章

【28】

我抱着小狗坐在马车里,那车榻上铺着厚厚的皮毛,不过即便如此,坐久了依然腰酸腿疼。小狗的皮毛已经烘干,不过大约是费了太多力气,它现在一幅病恹恹地样子,同它说话它也不搭理,只是偶尔会吐出舌头舔舔我的手背。

师叔说这小狗与我投缘,又渡江寻主,让我善待它。我摸着它的脑袋,听它舒服的呜呜声,忽然意识到它不是宁致远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宁致远那种性格,他即便是摔傻了,也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别扭傻子吧,眼睛可以投射人的灵魂,这小狗如此晶莹透亮的眼睛,随时歪着脑袋一幅呆呆的模样,给块肉便能摇一个时辰的尾巴,如此容易满足。

宁致远得了我的身体都那么不满,怎么会愿意呆在狗的身体里?而且他连我的身体都适应了许久才比较正常,又怎么可能会狗刨,还刨过了泯江?

或许,从一开始那小狗就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狗,是我想太多了。马车颠簸,我伸手撩开旁边的车帘,两旁都是老树枯枝,远处残阳如血,周围的云便是漫开的血雾,明明并不刺眼,我却下意识地伸出手微微遮了一下眼睛。

夕阳落下山坳,明日还会再升起,而我招摇山的同门,却不会再醒来。宁致远,或许也不会再醒来,他们都消失在了这天地之间。

我的手还未从眼睛上移开,而这时却听到有个声音在询问,“是不是觉得累了?再往前二十里路便是泉州,泉州香山苑里有‘汤泉’,泉水沸且清,等到了泡一泡可以舒缓疲劳。”

我放下手,便瞧见了他的正脸。夕阳的残光在他脸上留下了温暖的刻印,本来坚毅的脸此时也显得柔和,浓眉下的一双眼睛犹如星河浩瀚,而此番那般璀璨星光,却是对着我。

我有些恍神,恰在这时,小黄狗舔了一下我垂在腿上的另一只手。我顺势缓过心神,然后笑着指了指受伤的手和腿,“这个样子,怕是泡不得热汤。”

他眉头微微一皱,道了声告辞便驱马上前与骑马的师叔交谈,莫非是在询问我的伤势?

我心头微微一凛,这西齐大将军一路对我格外照顾到底是为何?我想起了昨日夜里师叔说我身份特殊,到底是什么身份特殊到这种地步?我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从旁边的榻几上拿了一些吃食喂小狗,然后斜躺在车榻上闭目休息,没一会儿便睡沉了过去。

到达泉州的时候已经是夜里,月朗星稀,我迷迷糊糊地下了马车,结果刚刚站稳便被眼前的景象给震得目瞪口呆。

青石路的两侧都站满了人,并且皆手提宫灯。两排宫灯像两条长龙一般,从城门口一直往内延伸,竟一眼看不到尽头。

一辆马车从前方飞驰过来,在我们前方不足一丈处堪堪停下,紧接着有人伏倒在马车旁边,一个身穿明紫色华服的中年男子从马车里钻出,踩踏着地上那人的脊背,然后小心地下了地。

我猜那人身份一定异常尊贵,没曾想他落地之后,周围的人全部齐刷刷地道:“我等见过陛下,陛下万寿!”

我料想前面那人尊贵无比,却没想到他竟是西齐的国君齐宣王。前面的振威将军已经下了跪,师叔他们先是一愣也跟着跪下,我瞅着原地只有我还杵着顿时有些着急,只可惜腿伤不便,好不容易跪了一半却被那齐宣王冲过来抓住了我的手,他两只手分别抓住我的左右臂,我们两人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在抖动,我都分不清到底是他的手在颤抖还是我的手在抖了。

“皇儿…”他抖了许久,久到我以为这齐宣王有羊癫疯之时,他终于吐出两字,而这两字,却是让我一头雾水。

“像,太像了,跟你母亲年轻的时候长得一个模样。”他握着我的手格外用力,我右臂是受了伤的,此番被他捏得眼泪汪汪,却因他的身份咬牙忍着不敢吱声,没想到那齐宣王愣了片刻,眼眶中竟然也流出泪来,他又唤了一声,声音暗哑饱经沧桑,“吾儿啊…”

见我有些发愣,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然后拿到我眼前晃动,“你身上是不是也有一块这样的玉佩?在脖颈上戴着的。”

我脖子上的确带了一块玉佩,一直都戴在身上,不过与他手中的那块完全不同。当年做孤儿的时候也没想过去换饼子吃,只不过我倒是想不起来这玉佩到底是我自己的,亦或是我偷来的,要知道,我小时候偷鸡摸狗啥都干过,而更小时候的事情,似乎没有多大的印象。

虽然我有些疑惑为何他知道我脖子上带了东西,但此时在他热切的注视下,依然将那块玉佩掏了出来。

他伸手抓住我的玉佩,然后将他手上那块与我这块嵌在一起,没想到这两块玉的边缘完全吻合,竟然合成了一块。此时我才看到,这玉佩竟是一舞女,舞女短发覆额、两鬓有盛鬋,衣长曳地,博带扬一袂于头上作舞,看到这合为一体的玉佩,齐宣王眼中涌出更多的泪水,他颤抖着将另一半玉佩放到我手中,然后拉着我的手道:“皇儿,你受苦了。”

我受了很大的刺激,所以脑子里一片混沌,任由面前这自称是我老子的家伙把我拉着往前走,周围两旁的人又跪了下去,齐声道:“恭迎公主殿下回家。”声音如狂风海啸,而我则好似海中的一叶扁舟,被周遭的情景给刺激得整个人都发懵了,连脚伤都给忘了,于是坚持走了两步之后终于痛醒,我脚一软,摔倒在地,前面走得昂首挺胸的帝王回头,他顿时慌了神,“皇儿,皇儿,宣太医!”

这时,振威将军便带着我师叔过来道,“陛下,公主一路鞍马劳顿,需要歇息。”

“对,对,休息。”齐宣王连连道,他说完之后指着旁边的两个手提宫灯的宫女,“扶公主上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有话说我说我不码多少发多少了,但是我发现如果我不贴的话我就永远写不满一章。。。

然后…

没有了据说2000字以下会扣积分,于是我飞快地跑来填一把土,最近是真的忙。别因为痞子公主把人物搞混了,我把公主弄到西齐来了。嘿嘿

第 19 章

【29】

我成了西齐国的公主。

青伏说齐宣王是难得的痴情帝王,德馨皇后在世时,他独宠皇后一人,而德馨皇后离世之后,他更是遣散了后宫妃嫔。青伏说这些的时候本来面若冰霜的脸也有了松动,她还叹了一声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这人最大的优点便是思维敏捷,于是我猜齐宣王莫不是好男风?

话刚说完,青伏给我换药的手在我右小腿上格外用力的一捏,疼得我差点儿叫出声来。

便是师叔也用扇子拍我,“那是你爹!”

最近一直在香山苑里修养,我手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此时我双手抱着头,异常痛苦地道:“我不想当什么劳什子的公主!”

我揪着头发开始发牢骚:“进进出出一大堆人跟着,每天都跪来跪去的请安,做点儿事情这也不可那也小心,吃饭就吃饭偏要叫用膳,还要把菜送到嘴边,如厕啊,居然要更衣,以往招摇山后山…”说到这里我脸皮一红,将被子一拍道:“厕轩里的干枣竟然不能吃…”

我一边说,师叔一边笑,我看他那样子觉得心烦,将手里抱着的枕头一扔嚷道:“师叔你还笑得出来!我都烦死了!”

刚吼完,先前被我撵出去的宫女已经推开了房门,紧张兮兮地道:“公主…”

我脸顿时垮了,然后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出去,关上门。”

这里还是泉州香山苑,等回到西齐王都建康,只怕生活更加艰难。“师叔,要不你们留在西齐,同我做个伴儿,我怕我到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你不知道,当初在招摇山见到的那些王公贵族,开口闭口诗词歌赋,赏花要作诗,祈福要作诗,赛个风筝要作诗,喝酒要作诗…”我坐直身体,继续道:“那逐日公主,说话声音细得跟要断气了一样,笑的时候要用团扇遮着脸,喝酒也要用广袖遮着,偏偏走路下巴扬得高高的,我每次在树上看到她的时候,都想伸脚给她绊一跤。当公主,哪里自在了,要不师叔我跟着你们跑江湖,正好我也会点儿医术。”

师叔笑眯眯地问:“你会什么?”

我将手伸出来晃了晃,掌心上的那道疤现在只剩下了一道淡淡的印子,相信再过几天便会彻底消失不见,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解毒啊,大毒放血一碗,小毒放血一勺…”

师叔还未回答,便见青伏摇了摇头,“不行。”

我还欲再说,她本来已经上好了药,结果又捏了一下我的小腿,我看她神情肃穆,双手正搁在我腿上,顿时不敢再说,只是等到我伤好之后,定要跟她一决高下。

“南夏国清华公主,擅骑射,百步穿杨例无虚发。”

“梁国不有位安平公主,乃女中豪杰。威武将兵,旌旗猎猎。不让须眉,独树一帜招兵马;数万红颜,娘子军威天下闻。”

听他们如此说,我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

“并不是所有的公主都如同巫启国的逐日公主那般,再说齐宣王对德馨皇后情深意重,除了你并无其他子嗣,肯定格外宠你,不会让你守那么多规矩。”师叔宽慰我道。

可我还是唉声叹气。

“若是你表现好些,日后让你做西齐女帝只手遮天,灭了梁国替招摇派同门报仇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这里,我浑身一震。

我曾想过报仇,等到功夫大成之后冒险潜入梁国皇宫刺杀梁镶王,不过此时师叔的说法倒让我有了新的想法,灭掉梁国,替师傅师兄报仇,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不断放大,正在我气血上涌神情激愤之时,师叔又道:“可惜你这头脑,只怕没当上几天,就被人给害死了。”

我:“…”

师叔将我上下打量了数眼,“胸大无脑,有胆无识。”

青伏默默地低了下头,然后站起身来挡在师叔面前,从牙缝里挤出两字,“让开。”

师叔侧了侧身,青伏却不走了,而是冷哼一声,从旁边的柜子里抱出一床丝被扔到我身上,将我遮得严严实实。

我突然意识到即便是跟着这对师徒跑江湖,日子也不会比现在好过,起码青伏肯定会恼我。

“对了,这次换药之后便不需要再用药了,你养个三五天便能活蹦乱跳了。”师叔说完之后看了青伏一眼,青伏便很自然地接口,“明日我们离开此处。”

我知道自己会同他们分开,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师叔…”

师叔用扇子拍了拍我的头,“好好做公主,做出个性做出名气,以后我们来建康看你。”

这离别的愁绪一出来,我整个人都焉焉的,晚上泉州城守请了西齐最有名的杂耍班子来表演,我都提不起任何性质,坐在榻上心不在焉,倒是小黄兴奋不已,在我身边转来转去一刻也不肯安分。

“皇儿,建康那些妇人都喜好养小貂,皮毛顺滑机敏可爱,父皇替你寻一只来养如何?”我那从天而降的爹目前看起来对我的确是关怀备至,只可惜以往十六年不曾见过,一时半会儿我对他亲近不起来,只得摇了摇头道:“不要,我有小黄了。”

底下坐着的官员神情都有些古怪,我知道是因为我没管齐宣王叫父皇,我甚至都没有最基本的礼数。只不过齐宣王丝毫不在意,而是将小黄给夸了一番,于是底下官员纷纷拍小黄马屁,把一只普普通通的乡野土狗,说得行似猛虎,气质非凡。

这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30】

在香山苑修养了整整一个月,我身上的伤完全好了,小黄也从原来瘦巴巴的小可怜变成了一个圆滚滚的肉墩儿,现在若是让它去游一圈泯江,只怕刚入水便直接沉了江底。

我最近的日子过得极为无聊。

每日清晨都有宫女领着我去给齐宣王请安,然后便听他讲往日与我母亲风花雪月的故事,一坐便是一整天;或者拉着我陪他下棋,我棋艺极臭,他怕伤我自尊心便与我一同做臭手,落一粒子也要思索半个时辰;又或者拉着我一起听曲儿,那些歌声与当年招摇山上清晨早课所诵的经文一般,具有安神催眠的功效,这就导致我白日做梦,夜不能眠。

我曾想过偷偷溜掉,我伤好之后飞檐走壁上树翻墙不在话下,但是那几个贴身的宫女眼睛死死的粘在我身上,虽然她们拦不住我,但是她们会扑通一声齐刷刷跪下,把头在台阶上死磕,说什么若是我偷偷溜掉她们会小命不保,好吧,偷溜不行,我正大光明的出门,结果呢?齐宣王要同我一道,泉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员陪同,宝马香车,出了香山苑入了泉州城,近卫军开道,两旁跪着无数百姓,街头小贩杂耍全都被清了场,便是那泉州最有名的飘香院,也暂不接客。如此出行,何趣之有?

我心情郁结,是以虽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人却是并未添胖,与小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日夜里,我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之时,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我翻身坐起,扯了外袍套在身上,正欲下床查看屋外动静,就听到有人轻声拍门。

“公主,公主…”

我正欲回答,突然听到外面拍门声变成了砰砰砰,紧接着一个男声响起,“公主殿下!”

房门瞬时被推开,两名值夜的宫女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她们进屋之后将房门掩上,其中一个快步走到我床边道:“公主,陛下那边传令,连夜启程回建康,奴婢伺候您更衣。”

另外一名宫女捧来了衣服,我看了一眼便抽了口气,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娟纱金丝绣花曳地长裙,既然是连夜赶路,这样的装扮实在不方便,我挥了挥手,让她将我从前宁致远准备的那一身行头拿来,做了个男子装扮。

此时月上中天,皎皎月光让黑夜变得柔和,虽说视线受阻,却并非完全看不清道路。我前方是齐宣王的马车,两旁是西齐神策军的骑兵先锋队伍,所有的马车车轮都包上了软布,队伍也并没有点上火把,此时不急不缓地前行,偌长的队伍竟然没有发出多少声音。

我小睡了一会儿,后半夜的时候睡不着,便掀开车帘欲强迫身旁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同我换个位置。只是等他转过头,我便怔在了那里。本以为身侧跟着的是个普通士兵,没曾想竟然是振威将军。

我成为公主仅一个月,还没把公主这身份运用得当,在普通人面前摆摆架子还勉强能唬住人,遇到大人物自然就输了气势,于是我讪笑一下正要放下车帘,结果振威将军道:“公主有何需要?”

他神情并不冷漠,朦胧的月光让他整个人都添了几分柔和,看起来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我冲他微微一笑道:“车内太闷,我想骑马。”

他眉头皱了一下,看样子很为难,我撇了下嘴角将车帘放下,幽幽地叹了声气。就在这时,车外振威将军的声音传来,“公主稍等。”

我以为他会去请示齐宣王,没曾想他却是勒转马头,往队尾走去,我将头伸出去想要看个究竟,却被车内的宫女拉住,“公主小心。”我不理她,头也不回地甩了甩手,兴许是我力气过大,那宫女撞上了车壁,发出哐的一声,我颇有些愧疚地转过头,却见那宫女又跪下磕起头来,我顿时一阵头痛,只能乖乖坐回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