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站在门廊,高声道:“殿下,膳食摆好了,您和公子现在可是要用了?”

萧璟年掩唇轻咳站起身来,将宁晖也扶了起来,手指划过她鬓角的碎发:“一会儿写对子,沈公子给本殿磨墨?”

宁晖侧了侧眼眸:“这几日怕京城有消息,我还得去校场。”

萧璟年蹙了蹙眉头,凤眸溢满了不舍:“那你多穿一些,中午若是回不来,我便着人给你送饭,但晚上要早些回来,我等着你。”

宁晖点了点头,萧璟年见宁晖一点不舍都没有,好心情也去了一大半,在宽大的衣袖下拉着她的手,意兴阑珊地朝前堂走去。到前院后,萧璟年到底还是忍不下心中的不甘愿,轻声道:“你不要去了,又不会有什么大事,若真有事,郑峰也会来说的。”

宁晖听到萧璟年宛若赌气的话语,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殿下过了明日,便也十七了,不许撒娇了。”

萧璟年抿着唇,有些委屈地看向宁晖:“你也说过了明日,那今日还是可以的,你若肯亲亲我,我便不难受了。”

宁晖左盼右顾地不敢看萧璟年:“殿下,现在是在外面……唔……”

萧璟年吻着宁晖的唇,不顾宁晖的挣扎将她揽入了怀中,舌尖眷恋不舍地描绘着,当萧璟年感觉到宁晖不再挣扎时,情不自禁地加重着这个吻,只恨不得将人嵌入自己的怀中。许久许久,他慢慢地松开了桎梏,呼吸粗重地一下下地亲着她的鬓角和耳根,那双凤眸潋滟着浓浓的情意和迷恋。宁晖软软地靠在萧璟年的怀中,思绪乱成一团,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萧璟年的手,一下下地抚过宁晖的后背,哑声道:“自昨夜后,我当真一刻都不愿同你分开,你却总是这样狠心……”

“殿下!……”

翠微一声惊呼,将两人同时拉回了思绪,宁晖骤然回过神来,才发现两人居然站在院中,毫无遮拦和顾忌地如此,翠微不知站了多久了,此时才出声。宁晖又羞又怒,甩手推开了萧璟年,快步朝大门走去。

萧璟年不悦地瞪了翠微一眼,忙抬腿追了上前:“宁晖,用了膳再去校场也不迟。”

宁晖却越走越快,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大门。萧璟年追到门口却被守卫挡了回来,他有些急躁,也有些说不出的危机感,站在原地许久,直至看不见宁晖的身影,才慢慢地朝回走。待看到翠微站在前厅时,萧璟年心中肃然一惊,眯眼望向她。

翠微怯怯地低下头:“殿下先用膳吧,都要凉了。”

萧璟年抿了抿唇,凤眸中溢出一抹厉色:“你都看见了什么?”

翠微摇头连连:“奴婢什么都没看到……”

萧璟年不动声色地朝屋内走,坐到桌前看向有些发抖的翠微,许久许久,冷声道:“若本宫听到任何不利于公子的传言,绝不会留你性命。”

翠微急忙跪下身去,急声道:“殿下息怒,方……方才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奴婢不敢、绝不敢乱说,一心只想伺候好殿下……”

萧璟年不置可否,侧目看向门外,方才还是大好的日头,不知为何此时却被云彩遮了个干净。这样多变的天气,不该出现在冬日……

第十一章 话凄凉

含章宫启正殿乃承康帝的寝宫。腊月二十九这日,含章宫一点年节的喜色也不见,门外白雪压枝,阳光明媚。启正殿门口却挂着厚重的棉帘,挡住了寒冷,也挡住了冬日的美景。殿内燃着地龙,还点着两个火盆,所有的窗户和房门都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蒋鹰坐在沉闷昏暗的殿内,额头冒着细细的汗,淡淡的檀香缭绕在空气中,安神的香味让整个大殿的空气显得更加地烦躁。因不见阳光的缘故,虽是正午时分,屋内的琉璃灯早早地点了起来,却将殿内衬得更加地冷清。

承康帝躺在偌大的龙床上,紧闭的双眼下青黑一片,因几日不曾进食,越显消瘦和虚弱得可怜,那苍白的手指已接近亵衣的颜色,让人看上一眼,便觉得十分心酸。承康帝十四成亲,十六便有了大皇子,如今不过三十四岁,看着却像是到了知命之年的垂垂老者,失了全部的精气神。

蒋鹰清晰地记得两年前承康帝登基时,温润如玉又意气风发的模样。蒋鹰虽不懂承康帝全部的心思,可也隐约明白男人喜欢女人该是怎样的心情。福贵人是承康帝登基后,第一次选秀时被留牌的秀女。她长得并不出色,甚至算是一般。

甄选秀女五百多人,只有五人留了牌子,其中三人出自重臣之家,没有背景的宫女只有福贵人与另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子入了宫闱。此次选秀,一直都是皇后做主的,太后只第一日走了过场。

王氏女儿素以美艳出名,蒋鹰的继母便是少见的美人儿,这也是为何当年安国公蒋焕然在长公主新丧不久,执意迎娶小王氏的缘故。王皇后是那种艳光四射,可让人一见倾心的大美人,福贵人这样普通的姿色,着实能让已至中年的皇后放不少心。但喜爱一事,容貌固然重要,可又显得不是那么重要。有的人努力一生,所有的期望不过是得到那颗想要的真心。可有时对某些人来说,一个颗真心简单到,用一个瞬间,一个笑容,一句话,便可轻而易举地得到。

因常入宫看望太后的缘故,蒋鹰倒是见过几次福贵人,只怕皇后最大的失误,便是将这样与宫中格格不入的女子放了进来,她虽长相普通,却看起来十分地舒服,一颦一笑间让人如沐春风,有种能让人心平静的魔力。她的性格极温顺,每日每日地眯着眼笑,声若银铃。让人只看她一眼,便觉得没什么好烦恼的。

豆蔻年华的少女,神色里与眉宇间还带着稚嫩和天真,又是个爱撒娇的性格,种种的种种,都是已到中年又性格强势的皇后不能比拟的,甚至与皇后性格中的缺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皇上宠幸福贵人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以往太后还管事时,皇上专门请求太后帮忙照看福贵人,这才让这备受宠爱的贵人平安至今。这两年里,皇上因要顾忌皇后的心情,不管心里如何地喜爱,想将其捧在手心里,都不敢将福贵人的分位升得太高,皇上对福贵人的苦心和爱护可见一斑。

一连三年的宠幸,便是如何小心和隐秘,不管太后如何遮拦,皇后又怎会全然不知。皇后十七岁嫁给只有十四岁的皇上,可谓对皇上了解最深的人,又怎会看不出来皇上对福贵人的那份真心。

皇后与皇上一同经历众皇子惨烈的夺位,在王府帮皇上打理所有。王家为了皇上登基周旋许久,皇后做到了相濡以沫,却从未得到过皇上半分的真心,见福贵人轻而易举地受尽宠爱,心中失衡在所难免。

太皇子年岁渐长与王家逐渐不遮拦的野心,让皇上自觉危机重重,对皇后不再信任,自然对皇后所出的大皇子和四皇子越发地看不上眼,几次找些借口训斥敲打。

三十四岁正直壮年,按照太祖与高祖驾崩的岁数,皇上便是再当三十年的皇帝都不成问题。可大皇子已十八岁了,便是皇上不管事或是性格懦弱,也会忍不住地想,大皇子可愿再等三十年。皇上越是有疑心,自然越发地不喜皇后母子。虽还是忍让,但去皇后宫中小坐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

十月,太后偶感风寒,皇后趁太后养病之机,将雍熙宫能换的人都换成了自己人,一度将太后软禁在雍熙宫里。自此后,除了蒋鹰能来看望一二,太后的人想出雍熙宫都有些难,想继续护佑福贵人也是有心无力。

皇上去看了几次,见太后的风寒不但不好,反而越显憔悴,问了御医后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疑心皇后,苦无证据。从太后想到了自己,让他越发地恐慌不安,对皇后母子的疑心也越发重了。今日皇后能暗害太后,明日便可不动声色地暗害自己。

皇上与太后虽无甚母子情谊,但是作为嫡母来说,太后对待每个皇子和皇女都做到了公平和宽容。皇上登基后,太后立即放了权,甚至将禁军的兵符都交托了出来,平日里在小事上也尽力地帮衬皇上,一心一意想让皇上掌稳天下。这些东西在日子久了以后,很难作假,皇上也明白当初太后是真心放权辅佐自己的,只是知道得有些晚了。

皇上初登基时,见皇后打压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时皇上看来,太后有能力保自己登基上位,自然也有能力让自己退位。一段时间内,皇上只顾防备太后,却在不知不觉中让皇后与王家做大了。

这一切都让皇上对如今缠绵病榻的太后愧疚更深了,何况后宫中没有了太后的看顾,福贵人的生活也越发地艰难了。宫中的嫔妃唯皇后马首是瞻,皇后要整治小小的贵人,是何其地简单,即便是有皇上护着又能如何。

皇上在太后养病的一个月里,清楚感受到太后往日的不易,皇后锋芒毕露咄咄逼人,每日将福贵人叫去立规矩,一站便是一日。皇上遣去接福贵人的宫人,不但次次无功而返,而且让皇后变本加厉地折腾福贵人,皇上几次亲自来中宫领人,都被皇后当众撂了脸。大皇子对立太子之事也越发急切毫不遮掩,甚至到了在朝堂上联合众臣逼迫皇上的地步。

皇上朝堂上不顺心,后宫又头疼,却都没有反抗的能力。他每每看到那些糟心事,就越发地想守着福贵人得过且过。以往有太后提点着,皇上还会在后宫行走几日,初一十五都会按祖制去皇后处。自太后身体不好,皇上过去雍熙宫也见不到清醒的太后。

皇上与皇后的关系越发地恶劣,干脆将福贵人接来了含章宫,从此再不曾踏足后宫。皇上毫无节制的宠爱,犹如赐给了福贵人一张催命符。莫说皇后不甘,这后宫虚度光阴的女子谁不暗暗妒恨。皇后自认后宫管理上属无遗漏,可皇上这样做,却连最起码的尊重都不再给自己。皇后性格刚烈,善谋,喜掌控,虽知道皇上训斥大皇子不喜四皇子,却还念着夫妻间曾经的美好,隐忍不发。

皇后从不曾想到皇上会为了一个小贵人如此羞辱自己,这四年的时间里,便是经营后宫三十年的太后都要避开皇后的锋芒,她又怎会将一个小小的贵人放在眼中。皇后的报复,来得强烈又直接,福贵人有孕的事,福贵人自己都还没有发现,却瞒不过皇后的眼线,皇后在此时杖责福贵人,何尝不是故意为之。

不知过了多久,皇上慢慢睁开了双眸,逐渐适应了这昏暗的光线,他的双眸有些呆滞,没有丝毫的光亮和灵动。蒋鹰动了动,正欲站起身来行礼,却被皇上反手攥住放在床前的手。皇上的手很柔软,仿若女子的手,可那双手却没有温度,冰凉冰凉的,犹如他的人一般,失去了所有生机。

蒋鹰本就不善言辞,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这样一个人,他只有反手握了握皇上的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皇上再次闭上了双眼,一滴滴清泪从眼角无声滑落。那种毫无希望也无法拯救的悲伤,再不需要任何的声音衬托。

当初,皇上赐一个福字给心爱的人,本就抱着十分美好的愿望,可皇上的所作所为,让福贵人成为后宫中众矢之的。皇上如何能想到,自己训斥了儿子几句,皇后便将福贵人打到流产。那个还没有出世的孩子,甚至在皇上还不知道他在人世的时候,便失去了生的机会。那时,皇上的心中一定充满了愤怒和恨意,不然也不会不计后果地同着宫人便说出——不该登基上位,不该让这样的毒妇和无父无君的儿子手掌天下。

那时,皇上忍了失去皇子的事,不过是因为福贵人还活着,他以为两人还有许多以后和孩子,可惜他的愤怒之言,丝毫不漏地传到了大皇子和皇后的耳朵里,这般诛心的话让皇后母子愤怒又惧怕,在那时皇后母子已决定了福贵人的命运。

皇上为福贵人休朝近半月,朝夕不离地陪伴,终是把心爱的人哄得不那么伤心了。在福贵人养病的一个月里,皇上不止一次地和蒋鹰说着自己与福贵人的以后。皇上虽还是看大皇子不顺眼,虽还是抓住一点错处就训斥他,可皇上明白,如今的自己早已不再是王家的对手,与其这般地投鼠忌器惶惶度日,倒不如学太上皇那样找一处行宫,带着福贵人远远地离开这是非地。

蒋鹰知道一切,从不曾开口劝皇上,过了而立之年的男人还能这般地天真,与王皇后二十多年如一日对夫君的维护未尝没有关系。蒋鹰所料不错,不等皇上有所动作,皇后与大皇子终是等到了机会。在皇后看来,福贵人失了孩子依然没有得到教训,不思劝解皇上,反而变本加厉地邀宠,挑拨得皇上与大皇子离心。

大皇子看来,自皇上继位以来,王家与自己每日奔波劳累绞尽心机,却得不到皇上丝毫的称赞和喜悦,连太子之位都宁可让一个外人占着,不肯给自己。与王家苦苦周旋挣来的一切,将来说不定要便宜了外人,甚至会被父皇拿来宠幸一个小贵人和没有出世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皇后与大皇子联合出手,一击必杀,带走了皇上所有的曾经,天真无知,以及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

皇上再次睁开了眼,看了眼坐在一旁的蒋鹰,哑声道:“鹰儿,你在太液池边看见阮阮了吗?她去摘花,有一会儿了,怎么还没回来?”

蒋鹰话不多,却显得很稳重。一个外姓人对皇位没有威胁,又兼当年大长公主结下的善缘,自蒋鹰从西山行宫回来后,他便极得皇上的欢心和信任,有些不敢对别人说的话,和一些不能自己来办的事,总是私下里交代给蒋鹰,待他比大皇子还亲近几分。

蒋鹰听到此话,怔了怔,却见皇上双眼无神并未清醒:“梅花开得好,想来挑花了眼。”

皇上挣扎着要坐起身来,蒋鹰连忙将他扶了起来,靠坐在床上。皇上坐好后,长舒了一口气,无比虚弱地说道:“说起来你和阮阮差不多的岁数,你的婚事太后可有留心?若是有合适的人家,只管告诉朕,不管是谁,朕都给你做主。”

蒋鹰垂着头给皇上掖好锦被,小声道:“您养好身体,男子娶亲不急,甥儿想慢慢挑。”

皇上欣慰地笑了起来:“你这孩子就是天真,咱们大梁朝讲究娶妻娶贤,纳妾纳美,有几个人能有福气娶到自己心仪的姑娘。说起来,正月里便是阮阮的十八岁生日,朕说了要给她一些惊喜,你在京城的珍宝阁里帮朕挑一些稀罕物,上次送来的琉璃项链,阮阮就很喜欢,朕还没赏你呢。”

蒋鹰面无表情道:“项链是下面人孝敬的,给了舅舅。千两白银,我收了。”

皇上不怒反笑:“你这孩子就是实诚,谁当官收点东西不遮着藏着,偏偏就你到处炫耀,还拿到宫里给朕和太后。”

蒋鹰道:“贿赂,是有事相求,朝中的事,总该知道一二。”

皇上眼眸却露出几分伤感来:“朕没本事,让你堂堂一个侯爷,入职时连个官职都没有,还要受王家兄弟的奚落和刻薄,若朕硬气一些,也不至于让你委屈成这样。”

蒋鹰摇头,一板一眼道:“锦衣卫入职都不高,背着家世熬资历,甥儿名声不佳,若非舅舅,四年到不了指挥佥事。”

蒋鹰虽无情绪波动,可这般的就事论事却让皇上很舒心,就是这般地不懂世故和不知转圜,才能让皇上一日信任过一日:“朕何尝不想你能有个好名声,可只能眼看着那些人毁谤你,却无力……”

蒋鹰不在意道:“太后和您都好,甥儿自是蒋侯爷,未来的安国公,指挥佥事是陪衬。”

皇上听着鹰儿的话,脸上露出几分淡淡的笑意:“朕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这职位上的事,朕是做不了什么主。若你有喜欢的姑娘,一定告诉朕,别管什么门当户对媒妁之言,只要你喜欢,太后不同意,朕也一定给你办了,保证比谁都风光。”

蒋鹰侧目,清冷的眼眸划过怜惜之色:“此事不急……她不喜欢我。”

皇上眼前一亮,温声道:“如此说来,这是有了意中人吗?是哪家的姑娘?同朕细细说来。”

蒋鹰垂下眼眸:“我们认识很早,她不喜欢我……”

皇上点了点蒋鹰的额头:“堂堂一品侯爷,未来的安国公,正四品的国之栋梁,哪来那么多患得患失?喜欢便去提亲。”

蒋鹰沉默了片刻:“……有点害怕。”

皇上摇摇头,恍惚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红了眼:“可不是害怕吗?真正喜欢上一个人,便会每日每日地害怕,恐惧周围能伤害她的一切。她若开心,你愿为她折断百花。她若欢喜,你恨不得给她世间最好的一切。她若哭泣,你便觉得肝肠寸断。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做不做皇帝又有什么关系?那些政事,那些奏折,你看见都觉得是浪费光阴,所有的时间都该用来和她相守,一生一世尤觉不够……”

皇上幼年丧母,命运多舛,少年时虽是不慕权不爱富贵,一心躲在后院寻欢作乐,可也没少受兄弟猜忌,谁都怕他是韬光养晦,隔岸观火。众多兄弟不管出什么阴谋诡计,能害一个算一个,不能害也要踩上两脚。

当年静王府的一切都是王妃在打理,若两人相知相爱,琴瑟和鸣,也算是一桩雅事。皇上与安国公一样酷爱美色,后院年年入新人。他如此这般,让帮他周旋一切的静王妃嫉恨不甘也属难免。静王此番登基,虽是众人一起推上去的,可他执意不从,谁又能勉强他呢?说是王家怂恿了他,更是无稽之谈,王家便是想赶鸭子上架,要是鸭子宁死不从,王家便是空有野心,也成不了事。

皇权的诱惑力太大,皇上看到了那些荣耀与富贵,却忘记了当年在宫中的艰难和苦难。皇上靠着王家上位和支撑,却觉得理所当然,没有半分的感激和情面。王皇后母子固然霸道,可大皇子想做太子没有错。王皇后一介女子,便是如何强势,擅心计,也想有夫君的疼爱。便是不疼不爱,必然要给原配该有的尊重。

不管王家如何夺权,不管大皇子如何固权,最大的受益者还是皇上。但皇上内心深处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激之情,越发觉得皇后和大皇子碍事,这让人如何认同。当初皇后也是名扬京城的美人,是皇上在先皇面前,一次次地求娶来的。皇后跟着一文不名的皇上时,是如何地战战兢兢,四处讨好,长袖善舞。

若非皇后周旋,皇上如何能在后院里红袖添香逍遥了近二十年。这样的事,在蒋鹰看来,不能怪女人无情,怪只怪男人忘恩负义。若不爱,便不要娶,若真爱便不该娶一院子的莺莺燕燕给原配添堵。

世上颜色何其多,可心只有一颗,如今自觉遇上了真爱,一心一意地宠着爱着,直恨不得给她一切,将原配与嫡子置于何地。

蒋鹰自小最敌视看不起的人,便是对他看不顺眼,甚至不愿多看一眼的安国公蒋焕然。这一刻,蒋鹰望着皇上越显悲切的眼眸,几乎将他与安国公重合了。许是在安国公眼里,蒋鹰的出生,便是他卖身求权的证据,一生洗刷不掉的耻辱。

蒋焕然当年为了上皇的大业,引诱大长公主,在先皇与太后面前立下忠贞的誓言。可却在大长公主身死新丧后,迎娶了艳光四射的继室,这些都让蒋鹰极为不耻,心中无比愤恨。

安国公不知是出于心虚,还是出于别的阴暗心思,也不喜蒋鹰甚至处处指责他。一直以来蒋鹰固执地认为,男人若争权夺势,便不要将无辜的女人牵扯进来。若喜欢便娶回家好好地宠着,不要对她有所求,若不喜欢便不要多看一眼。

用女人或是婚事换富贵,便该尊重她爱惜她,在她面前自觉低上一头,也属应该。人世便是如此公平,总该拿出一样东西来换想要的东西,选择了就该无怨无悔,没有什么可不甘心的。

蒋鹰慢慢垂下了眼眸:“今年除夕,我去西山行宫。”

皇上双眸的神采已经散去了,他似是完全清醒过来了,靠在床榻上似是失去了全部的生机,满眸的颓唐:“京城繁华,除夕多热闹,知道你惦记你表哥,但也不必去西山那种冷清的地方。”

蒋鹰道:“府里只我一人,西山冷清,去搭个伙。”

皇上抿了抿唇,灰暗的眼眸中,迸射出强烈的恨意与怒意,他的双手不自主地紧紧地握成拳头,冷笑连连:“他们便如此地容不下朕的亲近之人吗?这皇宫是萧家的还是她王家的!你是朕的亲外甥,过了年才十七!那些王家的子弟只要不加冠都能来宫中守岁,你为何就来不得!”

蒋鹰见皇上胳膊上厚重的纱布已微微渗出血丝了,伸手握住了他抖个不停的手:“您先养身体……”

皇上闭目许久,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心中的恨意与暴怒:“朕若死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毒妇与孽子!他们敢让人砍了朕的胳膊,此时不知寻思着如何让朕死!朕不能让他们如意了,不然阮阮便白死了!”

蒋鹰心里升出几分兔死狐悲的凉意:“皇后娘娘、大皇子……都是一家人,他们并非故意让您伤心……”

“一家人,呵……”皇上连连冷笑,睁开的眼眸寒意彻骨,整个人狰狞到扭曲,“自朕坐上这皇位,还说什么一家人!朕不过是他们手中的提线木偶、傀儡!他们且等着!总有一日,总有一日朕必然让他们母子血债血偿!”

蒋鹰听闻此言,手轻轻一抖,不等开口说话,刘喜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喘着粗气道:“周校尉着人来报,大皇子和都尉府王大人午时点三千御林军,去了西山行宫!”

蒋鹰骤然站起身来:“周律在何处?!”

刘喜急声道:“周校尉因有诸多不便,被太后娘娘叫了去!太后娘娘派人告诉奴才,这才把消息传了进来!”

蒋鹰肃声道:“京城守卫五千人!大皇子带走三千!是要做甚!”

皇上双眸迸射出冰冷的光芒:“他在外面跪了三日,见朕铁了心地不见他,这是要去杀太子,逼宫立太子!孽障!以为没有了太子,朕必然要立他?”

蒋鹰侧了侧眼眸:“现在该如何,西山守卫松懈……”

皇上眼中凝出冰碴来,硬声道:“自然不能让那孽障得逞!他若得了名分,只怕下一刻便会逼宫夺位!居然想诛太子!刘喜速去将周律给朕叫来!”

刘喜六神无主地看向皇上:“皇上,便是此时调遣禁军,也要一天的时日!只怕那时,太子殿下性命不保!”

皇上抿唇道:“你速去找周律,别的不用管了!”

皇上见刘喜离开,不慌不忙指了指几案上正燃着檀香的白玉支架:“给朕拿过来。”

蒋鹰上前端起了白玉支架,递给了皇上。皇上不紧不慢按了按底座的一个花纹,只见一个暗格从底座里延伸出来,禁军虎符露了出来。

禁军虎符从立朝以来都由皇帝亲自掌管,两万五千禁军只有皇帝的虎符能调动。当年上皇御驾亲征之前,将这虎符交给了留守京城的太后。皇上登基后,太后受了王家的胁迫,为堵住悠悠之口,只得将禁军虎符给了皇上,自此后众人都不曾见过这虎符。

皇上将虎符递给了蒋鹰:“你速去禁军大营领军进京救驾。”

蒋鹰却不接虎符,撩起长袍,跪在原地:“大皇子已去西山,若等救兵,恐来不及,我们不能将太子弃之不顾!”

皇上紧蹙着眉头:“你且放心,朕带周律和五百御林军立即动身去西山!定会保太子安然无恙!”

“不可,京城军队不足两千。大皇子若起歹心……休说太子,便是您……”蒋鹰想了想,沉声道,“让周律去禁军大营,我赶去西山。我与太子身形相仿,可行偷梁换柱之计,太子可先行回京,若有万一,大皇子虽不喜我,却不会杀我。”

皇上沉思了片刻,抿了抿唇:“好!你带些能信任的人手同去!朕会让周律即刻调兵!你莫要同他硬碰硬,不行便跑。西山地形复杂,他只带了三千人,若你有心躲藏,他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你。你只需坚持十个时辰,朕必会派援兵接你回来!”

蒋鹰领命而去,皇上坐在原地,紧抿着的唇绷成了一条直线,他望着门帘的方向,眼里闪动着癫狂的锋芒。

第十二章 无奈何

午后的西山已是阴云密布,有果苑内萧璟年站在窗边,写了一上午的对联。天气越来越阴暗,萧璟年莫名地心神不宁,写完最后一副,深吸了一口气,放下狼毫,抬眸见伺候的人不知何时换成了小诚子。萧璟年紧蹙一日的眉头,终是舒缓了不少。

小诚子见萧璟年停了笔,忙端了一杯温茶:“殿下累吗?”

萧璟年抿了一口茶水,捏了捏眉心:“宁晖那里不用人伺候吗?”

小诚子十分有眼色地给萧璟年掐着肩膀,谄媚道:“公子这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的,想来心里放不下殿下,这才将奴才打发过来,专门给您磨墨。”

萧璟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轻笑了一声:“数你这张嘴最会说话,昨夜公子回来,你怎么没回来?她一个人连件斗篷都没穿,平日里你就是这么伺候她的吗?”

小诚子哀怨道:“殿下可是冤枉死奴才了,昨晚奴才伺候公子歇下才离开,谁知道她半夜回来看您?奴才大清早找不到公子急得团团转,差点找郑峰要了人进山。”

萧璟年笑道:“本宫也没想到她会半夜回来,昨日那郑峰为何要找你家公子饮酒?”

小诚子垂着眼眸,轻声道:“郑统领似是打算给公子做媒说亲,还带来一把古琴,后来公子不同意,郑峰那个没眼色的又把古琴拿走了。公子饮点酒倒也好,今早回去,心情看着还不错。殿下是不知道,公子这段时日喜怒无常的,奴才跟着操碎了心。”

萧璟年侧了侧眼眸:“照顾公子是你的本分,没的让你抱怨,郑统领怎么突然想起来给你家公子说亲?”

小诚子笑了起来:“什么说亲,奴才看郑大人是想投在殿下门下。他是自己看上了公子,想把小女儿嫁给公子,也好投诚殿下。他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可公子却还要装糊涂,奴才都替公子累心,若公子真是个男子,这婚事,倒也门当户对着呢,可偏偏公子是个女儿身……”

萧璟年听完,又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那郑峰看着精明,没成想却是个有眼无珠的,若想投诚,早去做甚了?如今倒是看重了宁晖的将来……”

小诚子也笑了起来:“可不是,公子也说郑峰没眼色,不过奴才倒是觉得郑峰的女儿娶得。”

萧璟年笑道:“娶是娶得,你家公子怎么娶?郑峰恃才傲物的,这几年也不见得和咱们亲近,突然便要嫁女儿,谁知道那女儿长什么样?或是藏着什么心思?”

小诚子道:“奴才虽不知郑峰的女儿长什么样,但娶妻纳妾对男子又不是什么大事,公子若不愿意,纳成妾室便是,不过家中多一个奴婢罢了。奴才可惜公子是女儿身,这郑峰的女儿不管是娶了还是纳了好处多多。”

萧璟年挑眉道:“一个六品武官的女儿,有什么好可惜的?那郑峰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给你家公子说项,你这个卖主求荣的东西。”

小诚子忙道:“哎呦,殿下哟,你可冤枉死奴才了,奴才能这么想,还不是为了您和公子,如今咱们西山的防备都在郑峰手里,他若肯用心,定能保障殿下和公子的安全。他若稍微有点外心,咱们可就……虽说只是个六品,县官不如现管不是吗?”

萧璟年道:“这几年西山的防卫也不算严谨,不照样好好的,你莫要想这许多。”

小诚子小声道:“前几年还不是大皇子没长硬翅膀吗?殿下是不知道,如今公子说是在校场待着,还不是没日没夜地跟着大家巡逻。五百人守着那么大的行宫,哪里不需要亲力亲为。皇上在宫里都被刺伤了,咱们西山的防卫和宫中差十万八千里,若非郑峰是个外人,公子又实在放心不下,能那么跟着?”

萧璟年慢慢蹙起了眉头:“皇上被刺?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没人对本宫说?”

小诚子慢捂住了嘴,支吾道:“公子是怕殿下担忧,便没有让郑峰来回……殿下每日看书练字,从不过问京城的事,这些琐事报备上来,只会让殿下白白担忧,也扰了你的清净。”

萧璟年若有所思道:“皇上被刺与大皇子有什么关系?”

小诚子朝四处看看,这才小声道:“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大皇子多次联合大臣早朝上逼迫皇上废……废了您未果。前些时日又在宫里因太子之位和皇上发生了争执……当夜皇上便在皇后的寝宫中被行刺了,这都多少天不曾上朝了。听说这里面的事多着呢,还死了一个颇为受宠的贵人,那贵人肚子怀有龙种,皇上曾放言要将那贵人肚里的孩子扶为太子……”

萧璟年慢慢地攥紧了手:“太子之位……”

小诚子道:“可不是吗!最近公子都要操碎心了,皇上在宫中都被刺成重伤,大皇子之心昭然若揭。公子说,大皇子在皇上那里没得手,必将主意打到殿下身上。那郑峰不过是个外人,就怕他不给全然尽心,公子这才要日日跟着……所以奴才才说,这有点姻亲好,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还真不怕郑峰不尽心。”

萧璟年的手指慢慢地松开了,放在桌上轻轻敲着桌面:“你特意跑回来同本宫说这些,想来心里是打着什么主意吧?”

小诚子嘿嘿傻笑:“殿下就是英明,奴才心里有点什么,也瞒不住殿下的法眼,今晨奴才去郑峰处,得了一颗东珠……郑峰这不是把亲事打到殿下的身上……”

萧璟年冷笑一声:“单凭他的女儿也敢肖想太子妃之位……呵。”

小诚子忙道:“殿下误会了,郑峰哪里有这奢望,但……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让女儿做个妾室,哪怕是无名无分,只要能跟着殿下就成……郑峰说他在西山跟了殿下近四年,将来便是回了京城,也难入大皇子的眼,想来他这是在公子那里吃了瘪,以为公子的意思就是殿下的意思,便破釜沉舟想将嫡女送予殿下……”

萧璟年侧了侧眼眸:“妾室?”

小诚子忙道:“皇上正值壮年,大皇子也十八了,如今却还住在后宫之中,想来二十岁加冠出宫建府前,这太子之位……王家势力那么大,如今皇上和大皇子绞着,也不过是没有办法……奴才虽是收了东西,但也是一心为殿下和公子着想,说什么没名没分的妾室定然不是出自真心,但殿下若想笼络郑峰倒也可以将侧妃之位给郑家一个。”

小诚子见萧璟年不语,继续轻声道:“殿下这个年岁若在京城早娶了太子妃,不管将来如何,都会是京城里的人给殿下挑选妃嫔……倒不如自己选几个知根知底的,对殿下和公子都安全些……而郑峰得了太子侧妃之位,定然会对殿下看护得更周全,否则离了殿下,他可真的什么都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