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踌躇片刻,终于扯了扯衣角,开始往卧室挪动步子。心里有些发憷,一些片段在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播放。我深吸一口气,强力收拾心情,走向卧室。

  刚刚走到门口,毫无征兆的,屋内的灯一下灭了。

  “顾长熙!”我登时大叫。

  “我在。”说话间,顾长熙的声音已到跟前。

  我凭空一抓,捞到他的衣角,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隐约感觉到眼前有个人。我死死地抓住那一角,紧张地问:“怎么了?”

  “停电了。”顾长熙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大概是刚刚的闪电击倒了电线杆。别怕。”他换了一只手拉着我的小臂,但人好像却要离开。我的心一下又紧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我去拿手机,在茶几上。”他似乎明白我意,安慰道。

  我微微松了口气,可仍是不松手。很快有一团白色的小光冒了出来,手机屏幕亮了,刚好映在顾长熙脸上,使他的脸颊散出奇异的光辉,仿佛可以驱走四周的黑暗和恐惧。

  也不过几秒的时间,可再次看到他的样子,我的心安然沉静下来。

  这个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刚刚情急之下,我好像大叫了一声“顾长熙。”

  虽然我当着他的面每次都是毕恭毕敬地称其为“顾老师”,但私底下和白白她们谈及他时,都是直呼其名,可就是这样喊来喊去成了惯性,遇到突发情况脑子一急,顾长熙的大名便就脱口而出了。

  不过顾长熙好像刚刚也没有注意到。我又侥幸地想。即便是听到也没什么吧,名字本身取来不就是让人叫的么。

  饶是这样自我安慰,可我还是感觉脸一阵发热,心中一阵发虚。

  “家里好像还有蜡烛。”顾长熙的声音打破我的思绪。

  我回神,点点头,像一只六神无主丢了主人的小狗,追寻着他手里的那一点光亮,看着那一只修长的手在柜子里翻出一小截蜡烛,然后“噗”一声,那手又单手划开打火机,一簇火苗由小到大,扭动着腰肢,发出微小明亮的光。

  “只有这一根了吗?”我不禁问。

  顾长熙低头又在柜子里翻了一阵,才抬起头略带抱歉地解释道:“现在几乎没停过电,所以家里也没有储存的。”

  “哦。”我只得作罢。

  “害怕?”他端详着我,又问。

  “还好。”我硬撑着,窗外隐隐传来一声闷雷。

  “没有经历过停电?”顾长熙笑问。

  “不是。”

  “我在这里。”

  我不由向他看去,他也看着我,眼神中有让人信任和安定的魔力。

  手机屏幕灭了,室内又黑暗了一点。

  烛火升起一点青烟,袅袅在黑暗中消失。

  我忽然想起一句话:共剪西窗烛,却话夜雨时。

  真好。我对自己说。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尖锐的女声响起:“大爷,接电话啊,快点。快、啊啊啊啊……!”

  我浑身一抖,迅速反应到声音从我裤兜里传出来。我不敢想象顾长熙听到这铃声会不会有些联想,心里直骂是谁赶着时间点给我电话。我赶紧从兜里摸出手机,关了铃声,抑扬顿挫的女声被即时掐断在空中,可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我犹豫一瞬,果决地按掉,并调了静音。

  而那边却大有不罢休的意思,电话按掉立马再打来,屏幕有规律的明暗切换着。

  我心中一恼,干脆关机,将手机扔到茶几上,瞄了一眼顾长熙,发现他也看着我。

  “骚扰电话,”我干笑两声,“总是让我去买房。”

  他不置可否,神情稍有迟疑,但还是道:“或许你应该给你父亲报个平安。”

  我不做声,心里隐隐作痛,以沉默否认他的提议。

  蜡烛“荜拨”跳了一下。

  “困吗?”顾长熙问。

  我摇头,睡意早已被黑暗和雷鸣驱散。

  “不如我们聊聊。”他提议。

  “聊什么?”

  “随便。话题你起。”

  我明白顾长熙的意图,想起在敦煌的那晚,便恶作剧地回应道:“顾老师也相当知心姐姐了么?”

  “有这个荣幸吗?”他毫不忌讳地承认。

  我迟疑一小下,应道:“今晚让顾老师见笑了。”

  “没有,”顾长熙否认,“其实每次见到你我都想笑。”

  ……我是长得有多、幽、默。

  “他是我爸爸。”我幽幽地开口,“旁边那位不知你看见没,是他现在妻子。”

  “我知道。”

  我心里了然,顾长熙做过我们班的代班主任,肯定对每位同学的家庭背景都有所了解,可一想到今晚的事儿,我觉得难以启齿。

  “或许我能帮你点什么?”顾长熙问。

  “不能。”

  “为什么?”

  我索性直言:“因为他找我要钱。”

  “要钱?”顾长熙微微愣了一下,估计没有想到这个设想。

  “是啊,”我挤出一抹笑,“我弟弟要出国,家里需要钱。”

  “你有什么钱?”顾长熙皱眉。

  “母亲的遗产。”

  那边没了声音。

  “可笑吧?”我自顾自地道,“他离开我的时候,我才8岁,我都没来得及好好体会父爱,这种爱就已经过早地从我生命中消失。直到快上大学时,才渐渐又和他建立了联系。可是时间的鸿沟已经横在那里了。我想,虽然现在不亲,但有总还是比没有的好。”

  “他说我生日将近,一起庆祝下,我本不打算去的,但又想到很久没和他一起过了,说不期望,是不可能的。可……”

  我叹了一口气,剩下的话淹没在叹息中,心中愈发难受,自嘲道:“顾老师,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离开吗?——因为我是女孩。”

  顾长熙不语,只是深深地看着我。

  因为是女孩,所以离开,所以那么喜欢程多多。

  气氛忽而被我搞的有些沉重,我换个话题,问:“说来也巧,顾老师你怎么会也在星辉?”

  顾长熙眼波微动,只道:“刚好路过。”

  我略有疑惑,要是路过的话,怎么会出现在饭店的大堂里?

  未等我开口,顾长熙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我低了语气,却肯定地道:“我不会给他钱。那是母亲留给我的。”

  “顾老师,”我抬起头看他,希望找到答案,“我这样做对吗?”

  顾长熙注视着我,眼睛里有一个包容万象的寰宇,有我渴望寻找到的启明星。稍许,他轻缓地道:“我希望我能帮你,但那是你最珍贵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替你决定。无论你如何做,我都尊重你。”

  说罢,我感到手心微微一重——他轻轻捏了下我的手。

  一瞬间,我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了,这比我今晚经历的所有事都让我感到震惊。窗外一道闪电划过,我的心里也顿时随之天花乱坠般地开始闪电乱劈。我倏然反应过来,刚刚停电时我握住顾长熙的手。因为害怕黑暗和闪电,我只是直觉地握着,那双手宽大而温暖,让我的心有了着落,却一直忘了抽出来。

  而他似乎也没有意识到,只是任由着我握着。

  我触电般地将手缩回来,脸上不可抑制地变得非烫。而这个动作却让牵手这个事实变得格外突兀明显。想到我趁着黑暗对顾长熙进行了无声无息却经久不息地占便宜,心里那个喜啊,又带着点后怕,飞快地瞄了一眼他的表情,他神色一怔,又不动声色地掩盖了过去。

  “我害怕。”

  “我以为你害怕。”

  我俩同时出声,又同时一愣。怔了半晌,顾长熙转而低声一笑。

  烛光摇曳,我呆了下,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胆子需要进一步锻炼。”他正色下结论,又问,“你什么时候生日?”

  我收了笑,望向窗外,忽然不想争辩,也没有吭声。

  “怎么了?”他似有察觉。

  “我不过生日。”

  “为什么?”

  “没事儿啊。”

  “程宁?”顾长熙唤我。

  我莫名一阵哽咽,只能“嗯”一句,而话刚出,一颗滚烫的泪珠滑落到脸上。

  “好好的,怎么哭了?”顾长熙忙问。

  我只摇头,别过脸去。

  “怎么了?”顾长熙又问,“我说错话了么?”

  我想说没什么,真没什么,可一开口只怕泪水会泛滥,泪眼朦胧中,顾长熙的眼神焦急而关切。我拼命地憋着泪水,不想再一次失态,可心里的泪水又翻江倒海地涌上来。

  我想让他知道,你别再说了,可顾长熙还在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妈妈……”我喃喃道,脑海中只有这两个字。

  我不确定顾长熙听明白我的话没,也不确定他是否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脑海一片混乱,心中被苦意充斥,忽然有人将我轻轻拥抱入怀。

  哭声戛然而止。

  可他却说:“哭吧。”

  我愣了一刹那,索性放声大哭起来。事后想起,这铁定是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场景,我扑在高大英俊的学院雌性杀手的青年才俊顾长熙怀里,嚎啕大哭,边哭边撕心裂肺地喊着他:“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