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果真是把杀猪刀。

  “是真的,”雷一楠重复了一遍,忽然又提了一句,“你知道赵春奇和白面的事么?”

  我脑袋没有回过弯儿来。

  白面是才来学院三年的一位老师,年轻女海龟博士,三十岁出头,教低年级的课程。自己开一辆Mini Cooper,甚是拉风。喜欢穿高跟抹香水,穿着永远深色系,唯独一张小脸抹得惨白惨白的,所以底下大家都叫她“白面”。

  平时同学八卦的时候我也听到些风言风语,但听了就一笑而过了,没想到雷一楠会提到这茬。

  雷一楠继续说:“你知道他们暧昧么?”

  我含糊道:“听说过一点,但那都不能信。”

  雷一楠盯着我皮笑肉不笑地道:“程宁你就是这样,明明都写到脸上了,还不愿意挑明。知道就知道呗,那天我亲眼看到赵春奇和白面坐在一辆车里,甚是亲密。”

  我心里“咯噔”一声,脸上有些发热,还存着点侥幸心理,不以为然道:“就这点?也不能说明什么呀。”

  “你是单纯还是装傻?”雷一楠恨铁不成钢地道,“假期我还在商场里碰见过他俩一起吃饭。”

  我低头扒了一口饭,“然后呢?”

  “然后你个鬼啊,”雷一楠拍了一下我的头,“我肯定换道走了啊,难道还走上前去,说,啊,赵老师好,白面老师好,你们来吃饭啊,真巧啊!”

  “哦,就这样啊。”

  “这料还不够猛?“雷一楠瞪我一眼,又循循善诱地道,“你想啊,假期老师也不上班,怎么会就在一起吃饭了呢……”

  我有些听不下去了,把筷子一撂,盯着雷一楠的眼睛,道:“你这么八卦做什么?”

  雷一楠冲我眨眨眼睛,面露无辜之色:“分享啊,顺带和你一起讨论讨论。”

  “讨论什么?”

  “你说,当初赵春齐和他老婆在一起的时候,没有经受过世俗眼光的拷打么?没有经受过他人的阻拦么?肯定经受过的,但他们还是一起手牵手走了过来,这段感情肯定是深沉又坚定的,可为什么这么难得的感情,现在却仍是以失败告终呢?”

  “不是因为白面么?”我白了他一眼。

  “错。”雷一楠斩钉截铁地否定,“内因才是最关键的。”

  “你看赵春奇,是一个特别享受生活的人。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富有人格魅力,而内心却仍如同青年人一样,对整个世界充满了新鲜感和好奇心,这样的人,是一个不错的人,但在感情上,却不一定是靠谱的人。”

  “你是说,他很花?”我讥讽地问。

  “也不能说是花。”雷一楠道,“这应该是一种人性。每个人的天性不同,有的人对于新鲜美好的事物就特别敏感,骨子里有一种浪漫的因素。”

  “这样的人,并不会只对一个人敏感,是会对一类人敏感,你既可以说他专情,也可以说他多情。某个人的出现,只是一个引燃点。就像他的学生,她只是在合适的时间出现,赵春奇的机关被引发了,所以他们一起了;而现在,白面出现了,赵春奇的机关又被引发了,天性使得赵春奇愿意和白面在一起,也许他又体会到了逝去已久的快乐。但这样的快乐都不会很久,因为它是接替型的。”

  嘴里残留的饭菜我嚼了很久,才和着雷一楠的这一番话咽下去。或许是嚼得太久,味蕾竟然尝不到一丝味道。我慢慢擦干净嘴巴,慢慢收拾了餐盘,抬起头向雷一楠,缓缓扯出一丝笑:“你分析得真有道理,这已经超出八卦的范围了。”

  雷一楠绅士地替我端起餐盘,也微微若无其事地偏头一笑:“八卦就是八卦而已。别想太多。”

  【ps:谢谢乌明同学的捉虫】

  作者有话要说:我争取在过年前完结此文……

☆、54炼爱

  食堂外面是一片光溜溜的硬质石材铺地,留了几个树池的坑,但也没种树。9月的太阳仍是很毒,地面反射着太阳光,映得整个世界惨白一片。迈出食堂大门的一瞬,室内外的强烈对比不禁让我眯了眯眼,我停顿了一下继续迈步,脚步却有些虚浮。

  进系馆左边的墙上就是教师橱窗栏,今年新生入学的时候,破碎的玻璃已经被修好,但里面老师的资料却没有人完善。我走到“骨干队伍”那一栏,头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赵春齐的照片。他虽年到中年,却没有发福的老相,体型保持良好,长相轮廓分明,长眉如刀,鼻梁挺直,嘴唇微微上扬。若是时光倒流20年,赵春齐铁定也是建院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照片中他眉目含笑,神情温润。而这双笑眼里,看到的又是哪个她?

  我鬼使神差地往顾长熙的那一栏撇去,寥寥几行黑体小字,上面贴照片的地方,仍是一片空白。

  诚如一年之前,我站在橱窗前留意他的资料时。

  没想到,时光已经过了一年,可过了一年,我还在原地。

  我忽然又想起二楼的展厅一直有本校毕业的优秀同学的作业,心里莫名一动,急急走到二楼,一个作业一个作业认真的探寻。终于在一个90年代初的水彩优秀作业里,看到“指导老师:赵春齐”的字样,而上面的学生名字娟秀温婉,一看就知是女生的名字,再顺着往上看到贴着的作者照片,我心头一震。

  我以前也和白白她们来参观过、膜拜过师兄师姐的作品,却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些作品里,有一个低调地隐藏着一份建院的秘密。

  虽然像素不高、还是黑白照,发型也不一样,可那模样和轮廓,分明就是卸了妆、小清新版的“白面”。

  我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呼吸缺氧。我想,或许这并不是那个“她”的照片,这只是我的猜测,可没来由的,一句话不期然涌上心头:

  青梅枯萎,竹马老去,从此我爱的每个人都像你。

  难道真的如雷一楠所说,这种人,专情专的是一类人,不会是一个人。他的情感如同他的生活,需要新鲜的活力的东西,他的情感,有看不见的接力棒。

  竹马可以老去,而青梅却是相继开放。

  所以这样的“师生恋”,即便是克服了外在的困难和险阻,也注定走不到永远。

  那个下午,我像被试了定身术般,在这个作品前站了许久。照片上的那名女学生,和我差不多年岁,纵然是黑白照,也掩饰不住花样年华的风采。太阳沿着窗户边爬进来,照在我的手上,像给我戴了温暖的手套,而我的心里,却像被灌了冰冷的啤酒。

  直到白白的电话打来。

  “小宁你知道保研政策和名单出来了吗?”

  “真的?”我浑身一震。

  “贴出来了,就在系馆三楼。”

  “怎么样?”我迫不及待地问,“你知道结果了吗?”

  “不知道,我还在宿舍呢,”白白道,“我马上也赶过来。”

  挂了白白的电话我就立马往三楼走,还没走几步,电话又响了起来。

  我看着手中的来电显示,踟蹰一下,还是按了接听键。

  “程宁,保研的事儿出来了。”顾长熙说。

  “是吗?”我应道,“谢谢顾老师。”

  “谢我做什么?你知道结果了吗?”

  “还不知道。”

  顾长熙那头时不时传来人声,他像是在走路,有浅浅的呼吸声。他轻轻笑了一声,又问,“你现在在哪儿呢?三楼现在挤满了同学呢。”

  “哦……我就”我刚刚想说“我就在二楼,”就听见楼道里传来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顾长熙的声音同时从楼道和电话里传来。

  “你不在系馆吗?”

  我止住了脚步,退了几步,躲在楼道口门后,忽然撒了一个慌。

  我捂着电话压着嗓子道:“我……我不在。”

  “哦,”楼道里的脚步停住,隔了两秒,下楼的脚步声又复响起,顾长熙道:“那你回来了就去三楼看看吧。”

  说着声音已越来越近,我从门缝里看到一道颀长的影子沿着楼梯踏步一折一折地走下来。走到我跟前的休息平台时,他不知为何止住了脚步,影子从空空荡荡的楼道里直直地横在我的面前,然后不动了。

  我屏住了呼吸。

  “你在听吗?”他问。

  我捂住手机,不敢做声。

  “喂?”他又问。

  我依旧没有回答,这一扇门无声无息地将我掩在后面。

  那道影子将手机从耳边移到眼前,像是在查看信号,在他还未将手机移回耳边时,我忽然掐断了通话,按了关机键。

  过了好一会儿,脚步声才再次响起,再渐渐远去,空旷的楼梯间又恢复了安静。

  三楼果然是人山人海,一大推脑袋凑在告示栏前,不住地往前探。学校为了公平起见、防止暗箱操作,每年保研的政策和学生的名次是同时出来,有的年份政策还会先于名次,为的就是杜绝有人根据名次来划定政策。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对自己的情况有个底,但是人就是这样,不到黄河心不死,非得看到盖棺定论,才踏实下来。当然,这个踏实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的人是塌心了,有的人是死心了。死心的,大概就是之前觉得自己挺危险,但又怀着侥幸心理,觉得可能某一个环节在意料之外,于是自己又有资格保研了;而如今名单一出,确实没有自己,那么也就死心了。而塌心,大概就是之前自我评价能上,现在看到名单,果然事事尽在自己的掌握中,于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而我是属于比较特殊的一类,最后结果未出来之前,我都是悬着的,但是又估摸着自己能上。这就挺折磨人,因为给了你希望,但同时又告诉你在这个希望的泡泡下顶着一根针,随时就会失望。就好像凌迟一样,是杀是剐没有个痛快,一点点的耗着你的耐心和心绪,让你没个底。

  而今天,我终于也踏实了。

  我的名次按照正常顺序是排在年级第27名,但是据可靠消息,前20名至少有8个同学是决定要出国的,虽然也挺悬,但有惊无险,我今年顺利保研,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一想到这儿,我高兴得差点没跳起来。我瞅了瞅四周,有的同学面露喜色,有的就神情黯然。我强烈抑制住内心激动的情感,再一次看向墙上那白纸黑字,确定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开机对着那张白纸“卡擦”一声,美美地收进了口袋。

  我从上到下看了看名字,白白做事儿傻乎乎,学习可不傻,四年的综合排名居然名列第3,吴欢本也是在前20名之列,但她是决定要出国的。雷一楠排名前十,当然也是要奔赴资本主义国家的。可惜的是乔娜,没有保研的资格。

  喜悦的同时又有一丝伤感慢慢蔓延上来,这个名单决定了我的去向,也同时决定着别人的去向,四年共同走过的轨迹,在这一刻,开始分岔了。

  正想着,听见旁边有人说:“诶,今年还有个新的政策?”

  说完便有人一字一句地念道:“……学习成绩优良、勤奋刻苦但家庭条件贫困或特殊的同学,可根据自身的情况,向学院……”

  我的心停跳了一下,眼睛再次看向名单。

  刚刚只顾喜悦,却忘了看相关的政策。果然,学生排名的后面,是密密麻麻地各种保研政策说明,其中就有一项,写着“特殊保研”。

  我想起顾长熙之前跟我说的,学院可能会有新的政策,没想到,这个“可能”是真的。

  大标题下罗列了几项要求,大概是名次、表现和家庭情况和一些附属说明。

  我一一看去,好巧不巧,正好我的情况,均在各项符合的要求之列。

  那一刻,我的呼吸好像被人掐住了。

  大约是愣了有点久,旁边不知是谁推了一下我:“程宁,你盯着这个保研政策看做什么?你又不需要。”

  是啊,我可以正常保研,不需要特殊保研。

  可是,那“特殊保研”的几个字,却好像被复印到了我的脑海里。

  有谁能告诉我,这说明了什么吗?

  或者有人来告诉我,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那一刹那,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言的冲动,我掏出手机,迅速拨了一个号,可在这人头攒动的三楼,我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

  楼道里涌进一阵风,宣传栏里张贴的纸张被掀起了角,哗哗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