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多话,只是拿着指北针就走向前方。

小自在天的僧人们表示愿意走在最后,其他人也就不怎么在乎。飞仙派其余人跟着蒋继然,之后是天海门三人,唐时后面是那个叫做印虚的僧人,在小自在天四人当中似乎是年纪最小的。那很得唐时好感的印空走在倒数第二的位置,断后的却是那是非。

一路上都没什么人说话。

这毕竟是在危机四伏的千沟万壑。

“对了,我有一事觉得奇怪。”秦溪在唐时前面走着,走着走着忽然说道,“我们选择的方向不一样,到时候是随机进入第二个秘境吗?”

蒋继然是不知道相关的事情的,这只能是问是非的。

是非道:“此三境乃是连锁形,大约不管我们往哪边走,最终都会到另外一个境吧。”

前面的蒋继然忽然愣住:“是非师兄的意思是……其实分辨方向根本没有意义?”

是非笑笑,没说话了。

这一下,蒋继然很爽快地收起了指北针。

可是唐时却开始思考这当中的原理了,不过也思考不出所以然来,想了一会儿也就放下了。

其实大能修士们,能够调用一部分的空间之力,形成弯折的空间之类的,所以不管是往哪个方向走,都能到达同一个地方这种事情并非虚假。

现在的唐时只不过是还没到达这个境界而已。

十一人都是脚面离地,并不踏严的。

这里也有光,只不过似乎已经开始变暗,他们走了很久,一路上看到的全都是漫漫的黄土,沟壑纵横,没有半滴水,活活一个再造的黄土高原×N。

唐时走得累了,体内的真力也似乎快撑不住了,就会想象——其实老子可能穿回地球了……

不过现实是悲惨的。

真力没有了,就有被人丢下的可能,所以唐时的办法是一路走一路吸取真力,还在不断施展小聚灵手在自己的身周,虽然傻气了一点,但效果还是很明显的,至少他没有掉队。

别人都走得轻轻松松,不见得有什么疲惫,唐时却是辛苦至极。

他身后那印虚有些怜悯地看着他,不过看他一路坚持,也就没有说任何施以援手之类的话。

眼看着天色渐黑,后面走着的是非道:“这时而黄土时而流沙,晚上赶路怕是会有危险,不如停歇一宿,顺便想想办法吧。”

前面蒋继然看了一下已经沉入地平线下的光,整个世界都开始昏暗起来,“方才我们过来的时候还一路都是流沙,可是到了现在,已经完全是坚硬的黄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家停下来吧,就地打坐休息好了。”

于是这边十一人都松了一口气,选定了一块高而平整的地方歇脚。

那叫做印虚的小和尚道:“出来时候带了些蒲团,不曾想今日会派上用场。”

说罢,他从自己袖中甩出来一把东西,原本只是小小的,落地的时候却倏忽变大,一瞬间便已经化作了一张蒲团,落在众人的面前。

雪环正愁找不到地方休息,在自己的储物袋里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合适的东西,现在得了这一只蒲团,倒是忽然之间高兴了起来,竟然破天荒地道了一声谢:“小和尚倒是很懂事,谢了!”

和尚就和尚,偏生要加一个“小”字,简直……

唐时已经吐槽无力,直接在那蒲团上坐下来,而后盘膝打坐,却忽然惊奇了——也不知道这蒲团是什么坐成的,甫一坐上去,竟然感觉到有一股清凉平和的气息从蒲团上透出来,一下浸透了人的身体,竟然倦意顿消。

这一点,显然别人也发现了。齐雨田像是个没见过大世面的人,摸着那蒲团道:“这东西我在门派里的练武堂看到过,没有想到现在竟然有机会坐一坐。”

那蒋继然不知道为什么冷笑了一声,却没说话。

印虚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回头去看是非:“师兄……”

是非叹气:“走了许久,你也坐下吧。”

于是印虚双手合十,垂首行礼,坐下了。

这十一人,基本呈一个圆形,都闭目打坐。

不过可以看到,每个人的身体都是漂浮在蒲团上面一点的,生怕忽然之间下面有了流沙,到时候陷进去可就丢人了。

唐时并不像别人那样,他的紫府之中只储存有少量的真气,一路上凭借着“白毛浮绿水”当轻身术,倒是比他原来的轻身术要好用很多,需要耗去的真气似乎也不是太多。现在他对这一句诗产生了兴趣,一路运行真气,一路悄悄地捏住手指使用这一句,便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像是要飘起来一样。

他不敢再试,生怕被别人发现,于是又恢复到正常的打坐状态。

现在唐时已经是练气六层的巅峰了,又经过一个白天真力的使用,更在暗中练习使用“白毛浮绿水”这一句,反而还在进步,到了后半夜的时候,竟然顺利走出了练气六层,到了练气七层,忽然之间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起来。

他气息的变化自然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但毕竟只是个练气期,即便是在这里突破也没什么大的用处,所以也没人管他。

只有是非,那搭着的眼抬起来,打量了他一眼,之后又重新闭上。

后半夜注定是不平静的,从来没有人能够在千沟万壑境安全地度过一个晚上。

首先发现异样的是雪环,因为是女人,她对一些奇怪的味道一直保持着零容忍,现在也是她最先感觉到那一种腥臭味道。

“见鬼,哪里来的味道?好烦……”

众人听到声音,睁开了眼,看向雪环。

那印空和尚之前就看雪环不顺眼,当下竟然出言讥讽道:“哪里有什么味道?在这种地方,难不成处处都是香的吗?”

“你!”雪环一张白生生的脸气得通红,直接站起来就要跟印空和尚动手。

本来唐时也觉得雪环是大惊小怪了,不想这个时候他手掌一翻,将气息调顺,却觉得受伤忽然爬上来什么东西,低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蝎子!”

一只褐色的小蝎子不知道从哪里爬到了唐时的手指上,扬着那大钳子一样的尾巴,还在爬动……

唐时还没来得及动手,那边手脚更快的是非就已经直接一弹指,一点绿豆大小的金光打过来,将唐时手指上的蝎子打翻在地。

唐时愣住,去看那蝎子,却看到这小东西并没有死,还在地上爬动,有些乱转的感觉,想必是被是非方才那一指给吓住了。

“阿弥陀佛。”是非打个稽首。

唐时忽然就明白了,是非不是要救自己,而是为了救那蝎子,因为如果是唐时自己出手——只怕那蝎子性命不保。

明白这一点的,显然不止唐时一个,坐在唐时对面的蒋继然冷笑一声:“果真是有好生之德。”

这话明摆着是讽刺,听得小自在天这边的四人皱了皱眉。

“遭了,这里,那里……你们快看!哪里来的这么多蝎子!”

双胞胎两兄弟之中的一个站出来,忽然伸出手来,四处指着,这次的这声音细弱了不少,想必与上一次说话的不是一个人。

跟这两兄弟相处的时间略久就知道,声音粗哑的那个是哥哥魏旭,细弱的这个是弟弟魏园。

魏园一说话,众人也都注意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盘坐的区域周围,竟然蝎子!大大小小的蝎子,挨在一起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一炸。

唐时抬眼一看,只见方圆十丈内都是一片的黑色,还在不停地蠕动,恶心之余竟然也让人觉得恐惧。

这千沟万壑之中,怎么忽然跑出来这么多的蝎子?

这些到底是哪里来的?又到底是要干什么?

齐雨田干干笑了一声,看着向着自己越逼越近的蝎子,道:“这些东西……该不会是想吃了我们吧?”

艹,这乌鸦嘴怎么……

唐时还没来得及冒冷汗,便看到一旁的雪环忽然之间拔剑了。

雪亮的剑光,在这样的黑夜之重如何明显?

众人被这么多的蝎子围在中间,那些蝎子不断地逼近,一点一点挤压着众人的空间,让他们也跟着靠得更近。

那些蝎子,也不知道是受到什么的吸引,逐渐地向着中间围拢。

终于,在第一只蝎子忽然窜向众人的时候——雪环忍不住了。

在雪环出剑的瞬间,唐时听到了尖锐的剑啸之声,却也感觉到自己身后似乎有人叹息了一声。

他来不及回头,情势就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雪环第一个出手之后,一只蝎子直接被一剑斩成了两半,于是剩下的蝎子都疯了一样涌上来!

剩下的人,也不得不出手了。

别人都有武器,可是唐时没有。

现在唐时脑子里转着很多念头,他来这里根本就是送死的——至少别人以为他就是来送死的,也没指望着唐时出力。

现在自己如果念“春眠不觉晓”,估计能过解决这一群吃饱了没事儿干、搞突袭的蝎子,可是那绝对不符合唐时的本意。

现在他还没跟正气宗的人对上,对方肯定是要杀自己的,唐时不相信秦溪,更不相信雪环——他不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

所以现在的唐时,只装出一副惊骇的表情,赶忙往后面避。

魏旭、魏园亮兄弟直接递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唐时耸了耸肩膀,显得格外轻松,心说老子一个练气期的,战五渣,你爱怎么鄙视就怎么鄙视,反正他没脸没皮——有本事换你是练气期,我是筑基期,我也来保护一下你怎么样?

看到唐时竟然完全无视了他们的鄙夷,魏旭和魏园喉头那是一口老血,险些就当场喷了出来。

更可气的是,小自在天的和尚似乎都相当实诚,那印虚一路上看唐时走得辛苦,也知道他境界不高,竟然走上来,站到他身边,对唐时道:“唐时师兄,你修为微末,在前面怕是有危险,站我身后吧。”

唐时顿时感动得泪眼汪汪,哥们儿啊,你简直就是小自在天出品,良心货,放心货啊!

他伸出爪子来拍了拍这小和尚的肩膀,沉重道:“打退蝎子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然后唐时终于无耻地退到了圈子的最中间。

前面秦溪一扇子挥出去,将无数的蝎子扫飞,顿时只见到残肢什么的飞了漫天,他听到自己身后的动静,斜睨了唐时一眼,哼了一声没说话。

别人也没工夫理会唐时这么个贪生怕死的,还在忙着打蝎子呢。

唐时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准备,他手中掐了手诀,准备见势不对就直接一句“春眠不觉晓”搞破坏。不过注定是没有他出手的机会的。

出家人忌讳杀人,便是那之前站出来帮唐时挡蝎子的印虚小和尚,也没动手杀一只蝎子。之前那横眉怒目的恶和尚一般的印空,也是一样,就更不要说旁边那个自从进入小荒境就一句话也没说过的印相了。

眼前的蝎子像是杀不完一样,一只之后还有一只,一群之后还有一群,一片之后还有一片,杀了这一波又来了下一波。

雪环已经快要疯了,直接运起真气,挽了一道剑光起来,直接斩下去——只可惜这一道剑光虽然声势惊人,对蝎子们的杀伤力却不算是很大。

毕竟这些蝎子是成群结队,乃至于已经成为潮水一般的大军,斩去一两个角,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出手的是非终于出手了。

出家人慈悲为怀,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也是舍不得杀生的。

是非自知自己无法阻止别人杀生,也只能在看明白情况之后早些出手,一翻掌,一个小布袋就出现在他手中,他将那小小的布袋一抖,再往半空之中一罩,顿时所有的蝎子都像是被什么吸住了一般,不断地向着那布袋之中飞涌而去。

众人一时愕然,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是非的储物袋!

这和尚,脑瓜子很好使啊!

只不过——储物袋之中无法容纳活物,这些蝎子进去了也都是死,原来这是非和尚下手才是最狠的。

众人脑子里这念头才闪过,便看到是非伸手一招,那麻布袋就已经落回了他的手中,鼓鼓囊囊的,像是还有什么东西在动。

“里面的蝎子还活着!”魏园大叫了一声。

是非合十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东西,暂且留一命,待我们出去之时,再放它们便是了。”

这根本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秃驴们婆婆妈妈,走路都小小心心,生怕踩死了一只蚂蚁,可是众人不一样,这些蝎子的死活跟他们没有任何的关系,他们关心的事情是——那个东西怕不是什么储物袋吧?!

到底什么级别的储物袋才能够装活物?还能够装得下那么多的活物……

唐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是非的目光顿时就有些变了,土豪啊这是!

是非是不会去管别人在想什么的,他只是随手一挥,那布袋就消失在了眼前。

储物袋的事情众人也不好多问,只能讪讪地笑笑。回头一看,所有的蝎子都已经消失了个干干净净,一时之间都称赞是非好手段。

反而是方才劈出光华闪烁的一剑的雪环,这个时候臭着脸,一点也不高兴——被人抢了风头,哪里高兴得起来?

唐时将这一切看在眼底,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作出一副孬种的样子,犹犹豫豫问道:“现在可以坐了吗?”

众人全部愕然,这货怎么……

怎么跟他们最开始接触的那个……有点不一样呢?

他们哪里知道,其实唐时是已经准备走另外一条路线了——高冷装逼的路线不适合现在的自己,一个练气七层的傻逼,要是装高冷,就只能跟这个世界说拜拜了。

唐时觉得自己的小命很金贵,还想多活两年呢。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唐时就是要在天下无敌的道路上,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舍得一张脸,敢把和尚拉下马……

咳咳,想远了。

唐时将心里那些诡异的想法全部收敛起来,开始认真地扮演一只废柴傻逼——其实根本不用扮演,因为本来就是。

好吧,能够认识到这样的事实,他觉得自己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蒋继然阴阳怪气道:“可以坐了。在遇到这样的事情的时候,唐师弟竟然还能冷静得下来,真是让我等钦佩不已。”

哟,这货是要针对自己?老子当拖油瓶也没当你的拖油瓶啊!

唐时心底冷笑,面上却摆出一个微微的贱笑,“反正我只是个练气期的,帮不上什么忙,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可牵挂的,当然洒脱了。其实还是相信你们厉害,能够解决危险嘛。吾,比如是非师兄……”

——挑拨离间。

是非抬眼,终于仔仔细细地看向了唐时。他不知道唐时说出这句话到底是巧合还是蓄意,因为这句话的作用并不一般。

本来大家都是同路走,还是之前蒋继然让大家一起走的,可是现在遇到了危险,他却没怎么出力,反而是被他邀请过来一起走的是非出了大力气,让别人怎么想?

更何况,唐时的话极具煽动意味——相信他们厉害,可是后面只说了是非的名字。很明显,唐时这话的意思是,是非很厉害。那么,蒋继然又将置于何地呢?

修真者之间的争斗,往往都是从很多不经意的小事上面开始的。

是非虽然久居小自在天,但并非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对唐时也忽然起了提防的心思。

细看唐时,长眉细眼,皮肤也白,眼神里一片过于虚假的坦荡,反而让人觉得里面肯定藏着点什么。这人看上去,也只能说是颇为俊朗的那一种,算不得人中龙凤,现在因为他脸上挂着的笑容,还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憨厚感觉。

不过都是假象——是非忽然想起近两年前在客栈的走廊里遇见的情形。

这唐时必定不是什么心思普通的人,虽然修为不高,但不可掉以轻心。

在这短短的一转脸的时间里,是非已经对唐时提高了警惕。

而唐时自己未必不知道自己那一番话会产生的效果,不过现在诸方制衡,他们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到底还是竞争关系,合作不过是相当短暂的而已。

蒋继然已经没话了,当下厌恶唐时,却也只当他是个缺心眼。

被方才那忽然之间出现的蝎子一闹,天也已经要开始亮起来,看着眼前熟悉的黄土地,没有任何蝎子的影子,风吹上来,几乎寒彻人的骨头。

看不到方才那些拥挤着的蝎子,现在乍然空旷起来,反而诡异到了极点。

众人重新盘坐下来,等待着天明。

唐时也不例外,只不过他细细地想了想自己接下来的策略。

上半夜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想过了,这第一境千沟万壑,跟小自在天的人在一起还算是安全的,毕竟佛家的人不喜欢打打杀杀,也不喜欢算计别人,还喜欢多管闲事,慈悲为怀,别的人多少也得收敛着。

所以在这段难得的时间里,唐时得努力提升自己的实力。

他现在是练气七层,境界才刚刚上来,其实这个时候已经可以筑基了,不过成功率很低。如果能够达到练气九层,再辅以筑基丹,筑基就很有可能成功。

他从未觉得,自己距离筑基是这样地近。

这样的念头,催使着他不断地修炼。

悄悄用真力滋养着掌心之中的虫二宝鉴的图案,唐时甚至能够隐约地感觉到那书页翻开又关上——小荒十八境,带给自己的,到底是危,还是机呢?

他悄无声息地修炼着,黎明,也这样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那些蝎子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个时候,晨光笼罩大地,远方黄土像是无穷无尽一般,忽高忽低,忽直忽曲。那黄土坡上的沟壑,像是被雨水冲刷出来的,只不过厚厚的黄土又盖上,将这曲折的轮廓掩盖得更加平和。

这里多久没有下过雨了?

唐时皱眉,收回了目光,看到众人已经收拾好了,他默无声息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蒋继然已经恢复了正常,这个时候看着周围的景象,略微确定了一下方向,忽然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耸起一座黄土城,他吃了一惊,抬手指着那东西道:“昨日有谁见到这东西吗?”

“昨日天色昏暗,谁也不曾看见吧?”印空将自己的月牙铲拄在地上,也抬眼看去,随后却转过头来问那很少说话的印相,“印相师兄,你目力好,昨日可曾看到?”

印相凝神一看,双目之中有隐约的金色光华闪烁,竟然让人觉得这人法相庄严,凛然不可侵犯。他收回目光之时,却皱紧了眉头,看向是非,却对印空道:“昨日不曾见过。”

“那这东西是凭空出现的吗?”众人心中打起了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