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九九八二一,枯叶禅师圆寂。”

这两条的指向性已经足够明显了,唐时如果看不出来,都要鄙视自己的智商了。

枯叶禅师?还有天隼浮岛九命猫妖殷姜,这应该就是自己要找的了。

时间应该是能够对得上的,之后是折难盒,还有投之无边苦海。

只是……

如果枯叶禅师便是那个跟殷姜纠缠的和尚,那苦海无边又是怎么回事?

之前的那个疑问又起来了……

苦海无边到底算是什么?

这一个小荒境属于谁?为什么从佛教释义之中出来的“苦海无边”的概念之中会出现道修的剑冢?

这剑冢……绝对不会是小自在天的。

唐时很清楚,现在自己是不会有答案的,于是继续往后面看过去。

速度已经不是一目十行了,而是看一眼就不需要继续看下去了,知道后面的是怎样的文字。他开始从这些卷轴之中倒着寻找回去,却再没有什么消息了。

苦苦搜寻无果,唐时放下了手中的经文,抬眼一看,还有无数的竹简躺在他的眼前。

唐时换了一个方向去看,却已经不准备继续翻找下去了,太多了,有些让人看不过来,他需要找的是跟这个枯叶禅师相关的经卷。

端起了油灯,唐时从这边走过去,于是到了另外的一个书架后面,想要知道这里有没有每位禅师的传记之类的东西,却不想忽然之间便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进来的是之前唐时在紧那罗殿看到的那几个人,也就是谈论是非去扫地的那几个?

唐时一直觉得谣传的可能是比较高的,他悄悄地转了一个方向,看着眼前许许多多的书架,挑了最僻静的一个角落,便缓缓地往后退去,便站在那书架后面,悄悄挪开了一本书,看着外面的情况。

那几名僧人似乎也是近来寻找经书的,只是他们的目的是相当明确的,直接走向了其中一排书架,开始看起来。

“释音,你听到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们怎么觉得不是很可能呢?”

“思过崖都镇不住他的戾气了,我看是没办法了……”

“如果再不能突破,这样损耗下去……”

“我倒是觉得是非如此聪明的人,不应该会有这种执迷不悟的情况出现,他怎么也不说在小荒境之中发生了什么,即便是师尊们想要帮他,也根本无从说起啊。”

“毕竟不可能对是非搜魂。”

“唉……太难了……”

“你说……是非该不会跟当年的枯叶禅师一样吧?”

……

这些人谈论了两句,便离开了,因为他们很快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便这样走出去了。

唐时站在那里,再次陷入了一种迷惑之中,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刚一转身,却被自己身后的场景吓住了。

擦,他走到这里来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身后是有人的!

这个人还……

只一看这盘坐在书架前面的背影,他就知道这是谁了……

是非……

是非这家伙竟然坐在这里……

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可是转瞬之间他就开始惶恐起来,准备悄悄地离开。

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这样突兀地出现。

他盘坐在一面长长的书架前面,便像是面壁一般,微微垂着头,身前放着一卷经文,密密麻麻地,看不清写的到底是什么。

从唐时的这个角度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可是放在他身边的那一盏灯的火焰却似乎闪烁不定,便要熄灭一般。

唐时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转身想要走,可是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非垂着头,始终是一动不动的。

他的目光落到了是非身边的那一盏灯上,便发现里面的灯油似乎已经快燃尽了,原本每一盏灯的灯油都是满的,如果这一盏灯快要燃尽,只能说明……是非已经在这里很久了。

而且,这灯火很弱,似乎下一刻便要熄灭。

要熄灭……

让唐时联想起一个不死很好的词儿——油尽灯枯。

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着他,让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去,转眼之间便到了是非的身边。

那月白色的僧袍落到了水磨石的地板上,纤尘不染,唐时定定地看了许久,没忍住,伸出手去,便要搭上他的肩膀,不想在即将落下的时候,一只手闪电一般地握住了他的手,冰冷的。

唐时只觉得头皮发麻,说自己是疯了,竟然会做出这样反常的事情来,立刻便想要挣脱,可是在这个时候,却忽然感觉到那一只手握住自己的力道加重了,让他无法挣脱。

他竟然有些害怕起来,现在这种感觉太不妙了。

身体之中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一种战栗感,转瞬之间就有一种无法逃脱的错觉了。

唐时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来——小自在天的添灯供香弟子,所以不能暴露。

便是在这一刻,是非缓缓地转过头来了,他冰冷的手掌还抓着唐时的手。

一双暗红之中带着金色卍字的眼,缓缓地睁开,便看向了他。

此刻的是非,竟然一身的冷峻,眼神冰冷,嘴唇紧抿,面如寒霜。

被这一双眼震慑,唐时忽然说不出话来。

这一个瞬间奇妙极了,他陷入了对方的眼神之中,竟然生出一种万劫不复的感觉来。

“是……是非?”错了,他应该叫“是非师兄”的,只是已经没有机会纠正了……

唐时暗叫不好,正准备手上用力挣脱的时候,是非竟然已经轻轻地松手了。

那冰冷的面孔,一下便褪去了霜雪,像是平时一样温润,只是那一双眼,还是暗红的……有些可怖。

“你怎么来了?”是非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便垂下了自己的手。

唐时有些不明白,是非此刻一定在一种很奇怪的状态之中,想起旁人嘴里的传言,唐时只有一种相当不妙的感觉,他心说是非这是认出自己来了?可是没有道理啊……别人都没有认出来,自己使用的隐藏方法也不一般,现在修为跟自己差不多的是非,应该不会认出来。

可是原本不会认出来,现在却认出来了,唐时也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只是让他原本没有想到的事情,还在后面。

是非看着他,竟然微笑了一下,“今日你倒是安静了。”

这情况太诡异!

唐时只觉得毛骨悚然,便转身想要走。

只是是非的下一句话将他定住了,迈不开脚步。

“唐时,你终于要走了吗?”

是非的声音淡淡地,笑意却浓厚了起来,“走了也好……我也该大彻大悟了……不,是幡然悔悟。”

这一切唐时都听不明白,只是云里雾里,现在是非绝对不正常,他修为跌落,甚至被关到了思过崖,到底是因为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是谜团,唐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却有一种好奇心,让他走不动,甚至想要试探。

唐时能够确定,自己现在的皮相绝对不是原来的那一张,对方只是把自己当成了唐时?

虽然……他本来就是唐时……

是非现在的状态明显不正常,他干脆站在了这里,看看他还要说出什么话来。

“何不言语?”是非看他。

唐时抿着唇,道:“无话可说。”

是非垂眼,“当真以为我下不去手吗……”

完全不知道对方是在说什么……他方才叫了自己的名字,应该只是巧合吧?或者是自己听错了?要不就是因为一些特别的事情……是非现在似乎将他认成了别人,似乎有些精神错乱的感觉……

这人该不会是因为在思过崖下面待久了,所以才变成现在这种样子的吧?

他眼底还是那样的颜色,看上去有些可怕。

是非旁边那一盏灯,摇曳着。

可是下一刻就忽然爆了一朵灯花出来,唐时心里颤抖了一下,便看到眼前是非的眼神忽然之间变了。

那金色的卍字,与之前那“卐”字旋转的方向是不一样的,唐时想起了梦境之中那逆转的“卐”字,这个时候便有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还有是非眼底那种绝对不应该出现在僧人的眼底的血红色,都预示着什么,可是现在的唐时还无从得知。

金色和红色一会儿强一会儿弱,似乎相互之间有着较量。

随着那暗红色的扩散,是非的表情也隐忍痛苦了起来……

看了一眼是非身前那一卷经文,他慢慢地走过去,伸出手,在是非的注视下将那一卷经文拿了起来,正是《妙法莲华经》。这应当是是修炼的吧?

他感觉得出,现在的是非似乎是在一种天人交战之中,眼神之中的情绪也在交替,时而狂躁时而怜悯……这人是走火入魔了吗?

他能帮到他的,似乎……不多……

不可否认,此刻的唐时动了恻隐之心,他手指从经卷上划过,便慢慢地停住,这是莲华经第三卷。

“尔时世尊告摩诃迦叶、及诸大弟子:‘善哉、善哉,迦叶善说如来真实功德。诚如所言,如来复有无量无边阿僧只功德,汝等若于无量亿劫、说不能尽。迦叶,当知如来是诸法之王,若有所说,皆不虚也。于一切法,以智方便而演说之,其所说法,皆悉到于一切智地。如来观知一切诸法之所归趋,亦知一切众生深心所行,通达无碍,又于诸法究尽明了,示诸众生一切智慧。’……”

唐时的声音很轻,这这一段自己似乎也能够背诵了,他缓缓地翻了下去,一字一句地念着,虽然有些模糊的感觉,可是别人是能够听清楚的,更何况是早已经将这些经文烂熟于心的是非呢?

是非的眼神,逐渐在唐时的吟诵声之中变得清明起来。

这经文似乎有清心的效果,能够安定人的心神,很快就能够让人感觉出一种平和来。

他两片薄唇轻轻地动着,自己也盘坐下来,便对着这一盏灯,也对着灯那一边的是非。

“……当知如来亦复如是、出现于世,如大云起,以大音声、普遍世界天、人、阿修罗,如彼大云遍覆三千大千国土……”

唐时的轮廓,便在这昏暗的灯光之下,逐渐地模糊起来,也在是非的眼底模糊了起来。

是非早已经被心魔困了许久,如今的确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

其实不管怎么走,都是万劫不复……

佛心如铁。

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呢……

是非的眼,逐渐地闭上了,也是一片的平和。

“破有法王、出现世间,随众生欲,种种说法。

如来尊重,智慧深远,久默斯要,不务速说。

有智若闻,则能信解,无智疑悔,则为永失。

……”

唐时的声音也渐渐地停止了,他看了是非一眼,唇角忽然挂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站起来,便将那经书往地上一扔,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脖子。

“我真是还不够铁石心肠……”

这一瞬间,真是复杂极了。

唐时老是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可是又不是太清楚,这个时候凝视着是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手指点了一下他的眉心,这人玉面佛心,想必也是将来的大能修士……

眼底狠色划过,唐时也不知自己这杀心是哪里冒出来的。

手伸出去,掐住了是非的脖子,像是要用力,却始终没能下得去手。

他不喜欢虚伪的人,说着慈悲却又做着残忍的事情,他喜欢比较狠辣和洒脱的人,是非这样的人原本肯定是不在唐时的接触圈子的。

然而小荒十八境之中毕竟还有过并肩作战的时候,看着他安静地盘坐在这里,唐时那很奇怪地冒起来的杀心,不知道为什么又歇了。

总有那么一种很奇怪的预感,这人以后会成为自己的对手……或者是别的什么存在……

临走的时候,唐时看了是非身边那已经快要枯竭的灯油一眼,便将自己的那一盏灯凑过去,给他的灯中添了些灯油,于是看着那火光亮了起来,将是非一张如玉的面庞映照得亮了一些,也似乎多了几分暖意。

唐时脑海之中不知道为什么又划过一些不怎么好的画面,让他内心里起了重重的疑云,只是自己出来太久,似乎也到了用斋的时间了。

该走了。

他端着那一盏有些暗淡下来的灯,便顺着长墙一样的书架之间那狭窄逼仄的甬道,缓缓地向前,那背影被油灯的微光勾勒出来,落在身后是非的眼底,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和苍凉。

是非在他身后,将那一双方睁开的双目合上,“如是我闻……众生诸佛不相侵,山自高兮水自深……”

看不破……终究还是看不破……

眼底的“卍”字缓缓地旋转,却已经不是佛门之中的最正宗了。

唐时这边离开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里,继续修炼《心经》,他识海之中的那灰色的珠子已经越来越圆润,并且透出一种光泽来,原本其实只是灰色的一团气,现在却已经变得浑圆起来。

只是不知道,《心经》第三层大成的时候会是什么样……

他继续修炼,识海之中的“卐”字印的旋转也越加自如……

便这样过去了不少天。

转眼便到了讲道的日子,唐时第一次见识了传说之中的那种场面。

妖修们来了。

尽管跟天隼浮岛的关系比较紧张,可是在这些妖修们来的时候,佛修们依旧没有阻拦他们。

从大雄宝殿一直往南,经过天王殿,便是一个比大雄宝殿前面的广场还要大的一块空地,有一座高台立在上面,下面除了有许许多多的僧人外,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家伙。

那些看上去其实也像是僧人……至少他们幻化成了僧人的样子,但是这种伪装一点也不高明,转眼之间就能够被人识破的那种。

这是千百年来默认成的一种规矩,只要它们不闹事,僧人们也不会赶它们走,这才是一种怜悯,一种出尘的境界。

于是在这讲道台下面,唐时原本对僧人的那种恶感,忽然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他也盘坐了下来,便在下面,准备着听一场精彩的讲道。

是非会来吗?

之前众人都说是非会来,可是现在,却似乎出了一些意外。

走上台的人全是唐时不认识的,听说里面那个长得还不错的和尚便是仅次于是非的印法了。

过了许久,唐时终于在上面看到了一个熟人,是印虚小和尚。

他走上去,盘坐在了印法的身边,没有说一句话。

讲道即将开始,唐时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下面的人也开始交头接耳。

“不是说是非要来的吗?”

“我也听说了,可是现在怎么没人了?”

“是非不是被关了吗?”

“不是早就放出来了吗?”

“你在说什么啊?”

“呜呜呜呜……是非不会不来了吧?那我还在这里干什么啊……”

“是非杀我妖族同伴,你们怎么这样?”

“以前我去勾引是非的时候,他都没对我动手,怎么可能对别的妖下手啊?”

“……我怎么感觉你似乎想要别他动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