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道强大的神识对天算道:“别让他走,邀他去看四方台会,四方台会之后请他到大荒做客,这人有用。”

“是。”天算回了那人一句,这才扭头对是非道,“当年映月井一事实在是千古谜题,至今不得解,不过我大荒之中,有冬闲大士或可为你解疑,四方台会后,小友可随我入大荒,一起问询冬闲大士。”

冬闲大士,便是如今整个大荒修为最高的人了。

是非点了点头:“正有此意。”

于是天算捻须一笑,便道:“如此甚好,难得小自在天也到了四方台会,浮云阶正好空出一阶,贵门既言大荒建阁,如今了解一下四方台会也是在情理之中,不如列席?”

这邀请,其实是是非无法回绝的,他沉默片刻,抿唇道:“恭敬不如从命。”

天算一扬手,便给是非开道,请是非先走,道:“这边请。”

他道袍袖子一甩,便似乎将这独尊山的屏障打开了,而后与是非一道回到浮云阶,这个时候唐时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他毫无感情得看了是非一眼,是非也垂首看他,却直接被安排在了方才那巫誉所在的浮云阶上。

此刻,洛远苍与周雍正在血战之中。

忽然之间来了个僧人,之前那巫誉又不见了,顿时就让人觉得离奇起来。

那旁边大荒魔修阴阁第一层层主常远,有些忌惮地看了是非一眼,又皱着眉转过头去了。

是非的出现,显然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小梵宗的人倒是有几分奇怪地激动,似乎将是非视作了什么很重要的人一般。

远远地,东山那边秦溪跟尹吹雪都对望了一眼,而后看向唐时,可唐时却像是事不关己一样一直关注着中间的战局。

此刻的汤涯,忽然有一种很诡异的预感。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是非很久,又看唐时那完全漠不关心的神情,最后却是一笑,有意思。

这四方台会,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洛远苍眼看着便要落入下风,周雍剑势很猛,便一剑刺过来,脚下灵光闪烁之间,已然看得出用了全力。洛远苍手上一抖,似乎便要做什么,只是似乎咬咬牙,又不知道为什么忍住了。

他双手夹住了周雍的剑,便顿住了脚步,眼底有些轻微的发红,垂眼,他的剑也出鞘,便是剑光闪烁,与周雍拼到一起。

唐时一看这战局,却觉得洛远苍不大对劲,根本没能使出全力来的感觉。

洛远苍似乎故意克制着什么,可是在周雍一剑刺入他腹部的时候,那长久压抑着的东西,终于改变了。

洛远苍忽然一掌拍向了周雍,这一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便化作了一个血印,烙在周雍的身上。

唐时没忍住,一下便站起来了,周围无数的道修也都站起来了,用一种震骇的目光看着这一掌。

周雍额头上是大汗淋漓,手中的剑立刻落到了地上,名字顿时灰暗下来,那血掌印上的红色化作了缭绕的烟气,一下侵袭到他全身去,眼见着便痛苦了起来。

洛远苍方才受了周雍一剑,也是有些吃不消,他捂住自己的腹部,却依旧止不住那利刃剖开伤口流下来的鲜血。单膝跪地,那脚下的名字,也缓缓地灰暗了下去。

奇怪的两败俱伤的战局,却与之前有很大的不同。

天算长老忽然之间看向了魔修阴阁派来的人——阴阁第一层层主常远,只是常远远远地向着他抱了一下拳,一脸的笑意。

这一局终究还是结束了,两败俱伤的战局。

直到这个时候,唐时才知道,为什么这一届会有阴阁的修士列席浮云阶,只因为有洛远苍!洛远苍原本是个道修,至少在当初小荒十八境遇到的时候,这人绝对不是个魔修。虽说是一身邪气,可道门之中的纯净道力唐时还是能感觉到的,如今怎么……

回想一下,洛远苍不过是在一个小小的点翠门,哪里能有那样恐怖的修为提升?从筑基期一路狂飙到现在的金丹期,甚至一举成为了东山上三门之一,辣手清理掉了自己当初门派的人,现在……

唐时明白了。

魔修的功法很多是速成,并不是想道修一样循序渐进,所以效果和境界都提升很快,只是这样修炼,成就得快,隐患也很大,心魔很重,虽然魔修并不重视心魔,可是却会因为心魔的影响变得残忍嗜杀,一年一年来都是这样。

周雍回来了,立刻被人扶住,唐时要他坐下,却是直接一手拈花指诀出来,便有一道淡淡的佛力从周雍胸前那血掌印上拂过,唐时道:“抱神守一,洛远苍是魔修功法,这东西棘手驱除不干净周师兄日后的修行有毁。”

唐时的手指上有淡淡的金芒,他偷师不少,便以佛力驱除周雍身上这邪魔之气,速度很是缓慢。

西山小梵宗那边,泓觉看了唐时一眼,却觉得这手法颇为熟悉,一想便瞧见了浮云阶上的是非,也用那平静的眼神看着唐时。

这手法……

是非法师,似乎也认识这唐时?最重要的是,这唐时似乎很精通佛门之中的术法。

唐时这边在为周雍疗伤,那边洛远苍却是直接坐下了,也不管那伤口,只将眼睛一闭,懒得理会旁人的目光了。

应雨看唐时这边速度太慢,没忍住道:“六师兄,我试试吧。”

唐时本是想拒绝的,只是忽然想到浩然山浩然正气,于这血掌印兴许有效,于是道:“那便小师妹来试试吧。”

本来应雨便是浩然山所化,千万年浩然正气,便在她手掌之中凝聚,南山这边的人立刻就有一种很清心的感觉。应雨的双眼,却在这一刻变得带了几分不近人情的苍凉。

不懂人的感情,却还能出手助人。

唐时怔然许久,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便望向那浮云阶,果然看到是非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应雨的身上。

应雨收手,便松了一口气,笑容刚刚挂上来一半,便看向唐时,只是又顺着唐时的目光看去,于是看到了那和尚,应雨也不知道为什么,吓得一下抓住了唐时的袖子,尖叫了一声:“是那该死的大和尚!”

唐时失笑,忽然就没忍住,他瞥一眼是非,也没什么别的意味,便回头对应雨道:“好了,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情了。”

伸手摸了摸应雨的头,顺毛,唐时便将她按下来坐下,道:“晋级到下一轮,你也安生一些。”

应雨拽住唐时的袖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看了是非一眼,可怜兮兮道:“为什么那和尚会在这里?”

唐时叹气,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中拯救出来:“乖,坐下来,那大和尚不吃山的。”

“……那他吃什么?”应雨没反应过来。

嘴角一抽,唐时拍了她一巴掌,“哪里来的熊孩子这么不长心呢?”

应雨顿时抱头痛哭,滚回欧阳俊那里寻找安慰了。

众人看得一阵黑线,这姑娘怎么就是缺心眼儿呢?

唐时抚额,不想再去理会了。

那边的是非,似乎也终于确认了什么,收回了眼,便垂眸看自己手掌,掌心一点灰色的印记。他修了无情道了么……

那小姑娘,应该便是当年钻入唐时身体的山魂地脉所化吧?虽有妖性,心却还是好的。

第一场的晋级者是夏妄,第二场应雨,第三场再次出现两败俱伤的局面。

下一场,却是剑修之间的对决,尹吹雪与成书,这两个人似乎总有一个要成为唐时的对手。

唐时并没有想过对阵小梵宗的时候自己会输,他似乎已经确信自己提前预定好了胜利,便将那泓觉忽略了。成书此人乃是北山座首,实力非同一般,尹吹雪这人更是满身都是谜团。

从是非的口中,唐时已经得知,这尹吹雪便是那吹雪剑的主人,吹雪楼的创始老祖,这人掌握着多少秘密,那真是说也说不清的,跟这样的人对战,对唐时来说可能是一个折磨。

可是成书呢?跟成书对战,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战成书跟对战尹吹雪没什么区别,都是一场苦战。

这两个人的战斗,一定能够看出很多不一样的东西来。

唐时不再想别的事情,便盯紧了这两个人。

成书是个很沉稳的人,只是表情比较冷硬,似乎比较死板,可他拔剑出来的时候,那气势便陡然高涨,像是那壁立千仞,山高万丈。

剑势惊人,可尹吹雪的剑迟迟没有出鞘。

他一直没动,只是看向了首先向着他进攻而来的成书。

成书,醉痕剑。

尹吹雪,吹雪剑。

尹吹雪不拔剑,因为此刻还没到拔剑的时候。

他的手指,一直按在剑柄上,眼神冷厉如刀,那握住的剑便是吹雪剑——

唐时看着他那把剑,不知道为什么便冷笑了一声,只盼着是尹吹雪赢了,那吹雪剑的厉害,唐时还真的很想再领教几分。这剑他拿到手了,领略过吹雪剑的厉害,便像是上瘾了一样。虽知道那是别人的剑,可唐时无法克制那种奇怪的渴望——强盗心理作祟,你的女人是我的,你的财产是我的,你的剑也给我吧。

只可惜,这话唐时不敢说。

他磨着牙,看着尹吹雪那一直没出鞘的剑,右手伸出来,用大拇指指腹磨蹭着左手食指的关节,这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出来之后准没什么好事儿发生的。

尹吹雪还不知道有个贱人早已经在觊觎自己的剑,此刻他被笼罩在成书的剑光之中,还无法脱出,不,不是无法脱出,而是不必脱出!

都是剑修,比的便是谁的剑更快,更利,谁的意,更惊人!

刹那之间山崩地裂,山呼海啸一样,剑意奔涌,浪潮袭来,毫无花俏的一剑斩下,若成书眼前的尹吹雪是海,那他的这剑,便是要在海中劈出一条道来,让江河湖海为之断流!

只可惜,尹吹雪,并不是海。他是一把剑……

来自三千五百八十七年之前的剑!

吹雪剑!

成书剑指尹吹雪,尹吹雪的手指却缓缓地收拢了,将那剑柄握住了,抬起眼来,便对着成书一笑:“剑出,必见血。”

所有人,再次全部站起来了,这一回,还能坐着的只有唐时一个。

那一刻,尹吹雪的速度是极慢的,那吹雪剑是一寸一寸,从剑鞘之中抽离出来的,一寸一寸的冷光,逐渐填满每个人的视野,也填满了成书的眼——这样漂亮剔透的一把剑,陪着一身白衣的尹吹雪,当真有一种这人来自雪山之巅的感觉。

多久了?

多久没有这样热血沸腾的感觉了?

尹吹雪竟然微微地眯了眼,伴随着轻轻地一声铮鸣,吹雪剑剑尖,终于也出来了。

亘古冷意随着尹吹雪这平平无奇的一剑刺出,忽然便冷冻了成书全身。

让他不能动的,不是冷,也不是杀机,而是剑意。

尹吹雪不是与他同等的剑修,而是站在高山之巅俯视他的冰雪!狂风卷了溯雪,凝结成尹吹雪手中这一把剑,只在这满场寂静之中,往成书的眉心一指。

剑意,吹雪。

风狂雪骤,只停在成书眉心前一寸处,说收便收,说停便停,上一刻他还在风雪之中无法动弹,这一刻却似乎雾散云收,一切都平静了。

出乎唐时的意料,尹吹雪竟然没有对成书下杀手。

场中,尹吹雪随意地一收剑,漫天肃杀随着他吹雪剑的还鞘,忽然便消失不见了。

之前成书的剑光成为了幻影,尹吹雪的剑意也似乎不曾出现,整个独尊台上,有一种格外诡异的平静。

尹吹雪道:“书剑,醉痕剑,便是有文人气,一则疏狂,二则癫狂,三则醉狂。不狂何必修书剑?你还不够狂。”

这一副指点江山的口气,却难得不让人感觉到厌恶。

唐时忽然觉得尹吹雪这人自己没看透过,兴许是同是剑修,让他对这人手下留情了?

书剑恩仇,要的便是狂气,没狂气,何必修剑?尹吹雪对这醉痕剑,似乎也很了解。

这醉痕剑不在兵器谱上,唐时不曾听说过醉痕剑的名头,可现在听尹吹雪说,这醉痕剑大约也曾有过很大的名气。

成书已然是落败了,尹吹雪乃是无招胜有招,只这样的一剑,便已经将他压制得死死的,他相信若是尹吹雪最后不收手,他一定会被这一剑刺破眉心,死在剑下!

尹吹雪虽是剑下留情,可不代表成书能够真的迈过去这一道坎。

剑修修的便是剑意,如今尹吹雪告诉他,他修炼的剑意从一开始就有问题,何其痛苦?

拱手退出,成书的名字消失了,尹吹雪的名字往上一蹦,便出现在了最后的名单里。

这已经第四轮了,这一轮下来只能剩下四个人,倒是正好合适。

转眼之间,便是唐时的这一场了。

北山座首和东山座首的这一场,太过惊艳,以至于不仅是独尊台上,乃至于周围九山也一直在谈论这问题,听力很好的唐时他们都能够听到。

唐时与泓觉,便是在这样的一片嘈杂之中上去了。

座首对座首,之前是一向倒数第一的东山赢了一向第一的北山,这一回却是万年第二南山跟西山之间的对决。

唐时对泓觉。

泓觉乃是金丹后期的修士,相传小梵宗与小自在天颇有渊源,这泓觉也能算是佛修了。

唐时看他给自己打了个稽首,却站在那里没动,一语不发地脚下一划,便是一个半圆,拉开了阵势,左手一招,便是一节三株木枯枝落在他手中,右手一转,却握住了一团金光。

偶有还在关注战局的人,忽然便齐齐骂了一声:这牲口,竟然不还礼,准备直接动手,卑鄙无耻!

唐时还就真这么卑鄙无耻,在众人来到这四方台的阴影下面的时候,便是可以直接动手了。

尽管暴闪,唐时的身形也跟着火速前进了,划出一道流光,便直直地撞向了泓觉。

泓觉不过是个面貌普通的僧人,未料想唐时暴起发难,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不过他虽惊不乱,只一掌伸出,也有一片金光从他手中辐散开来,堪堪挡住唐时这一撞。只是没能站稳,往后倒退了好几部,这才脚步一顿,站稳了,看向唐时。

唐时借着方才那一撞之力,便已经停下来,站稳了,手掌之中抛着那一团金光,左手还拿着那一支从当初的拍卖会上买来的三株木枯枝。他勾唇一笑:“泓觉法师,觉得我这一手熟悉吗?”

泓觉合掌,便道:“小自在天正宗的蜻蜓点水轻功提纵术,不知唐施主师出何门?”

这人倒是识货,只是不知道若是小自在天那班秃驴若是知道,他们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术法,被自己盗用来对付小梵宗的人,会是怎样的表情?

秃驴者,如那浮云阶上人。

唐时随手将那三株木枯枝往嘴边一衔,用牙齿轻轻咬住,扯开唇角,左右两手一合,竟然将方才右手之中爆出的一团金光捏住了,之后狠狠地一握,竟然将之捏爆!

“砰”地一声,便见无数碎光浮动在唐时的手掌之间,只是聚而不散。唐时手指一转,便将它们拢住了,“裂心掌。”

欺身而进,金光浮动,一掌印向那泓觉和尚额头,泓觉既知道是裂心掌,便是以拳相对,与唐时拳掌相对,撞在一起,顿时之间一片刚猛气息浑厚,像是在众人耳边敲响了洪钟,连耳膜都嗡嗡地震动了起来。

直到此刻,所有因为上一场尹吹雪那惊艳一剑而纷纷的议论,这才停止了。

他们这才看出来,这唐时与泓觉对战时候的古怪。

南山洗墨阁,无论怎么看,都是道门,更何况唐时乃是南山座首,应当是道门之中修为一等一的任人物,可是懂行的此刻看来,唐时使用的术法竟然比那泓觉所用还要正宗,竟然更接近佛门正统!

见鬼了,这一届四方台会简直见鬼了!

有一个道门之中的洛远苍用魔修的功法已经够见鬼了,怎么现在还来一个南山的座首竟然直接用佛门的功法?

一个两个不是问题,可是这样的人竟然也到四方台会来了,以后道门要怎么办?

怎么精英都在往别家跑呢?

唐时可不知道他们的疑惑,在他们纳闷的时候,他已经于泓觉又过手了好几十招。

在小自在天化名伪装的那段时间,唐时简直跟一个偷师的疯子一样,凭借着强大的精神力将那些东西全部刻录了下来,十年闭关也修炼了个遍,这时候拿出来,真是说不出地舒爽!

澄净指!

一指出,满世清气!

唐时看向那泓觉,泓觉性子沉稳,即便唐时步步相逼,也不曾慌乱,始终是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道:“唐施主急躁,佛门功夫最忌讳急躁,性子沉静,方能——”

“干你何事?”

唐时懒得等他说完,一句话便打断了他。

什么沉静不沉静,什么忌讳不忌讳,什么术法,到了唐时的手里都是杀人的术法,他要怎么用便怎么用,哪里容得他人置喙?废话老多,打得你说不出话来还差不多!

冷了脸,不再说话,唐时手掌一翻,便是一招韦陀掌法里的“灵山礼佛”,杀机凛冽,哪里有什么佛门之中的清净模样?

用的是佛门的术法,骨子里还是个出手不留情的唐时。

一招一招,咄咄逼人,攻势甚猛,不同于之前的大招,唐时的这些个术法一招一招,都是极为清晰的,也算是将小自在天的术法精华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小自在天千万年沉淀,一一从唐时这外人的手中展现出来。

泓觉心中不可谓没有疑惑的,唐时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些个术法?

左手再次一伸,在他击出的三百道掌影还不曾消失的时候,便有一把长刀握在他手中,而后狠狠往地面上一斩,便有一道裂痕从唐时的脚下延伸开去,一直到泓觉脚下。

泓觉却在那裂缝即将过来的时候,一掌拍在地上,却翻身而起,袈裟跟着他动作狂舞,而后便双掌一合,同时喝道:“合!”

刷啦地一声,这一道裂缝竟然应声而合!

唐时哪里能看到他得逞?便一声笑,再次一刀砍下:“裂!”

“合!”

“裂!”

众人:“……”

微风拂过面颊,那种感觉真是微妙得无法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