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无,赦。”

唐时几乎是磨着牙,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

他不是在重复天算长老的话,而是在念他一个一个写出来的字!

敢有对四方台不敬者,杀无赦!

“唐时,速速住手!”

这一回,不仅是天算长老,旁的来自大荒的人也是一脸的震怒,似乎若不是因为这是四方台会便要冲出去将唐时一把抓下来,一刀将他脑袋砍了一样。

整个四方台此刻已经由那碧绿,变成了碧蓝,有一种奇异的波动从这万八千丈四方台散发出来,像是海底涌动着的波涛和暗潮,像是这围绕着灵枢大陆四面八方的无尽深海!

疯了,唐时已经疯了!

他的墨笔,落在了四方台上,也落在了那紧贴着四方台的阴阳双鱼上!

“想让老子住手?”

唐时将最后那“赦”字的一捺,拖长了,锋锐尽显,墨色像是要被他这一笔的力道给耗尽一样,到了后来已经不是饱满的墨气,稀稀疏疏之间露出几分空白了,却是一种空前的竭尽所能——

力透纸背!铁画银钩!

这是他,最锋芒毕露的一笔!

“速速住手!”天算长老身上爆发了无尽的气势,整个九山都已经为之动摇!

只是唐时眼底略带着微红颜色,便一声轻笑,一转身,却已经化作那声震九霄的狂笑:“什么四方台,不过死物!你们奉它如神灵,在老子看来它一钱不值!”

所有人听到唐时的这句话,当真是头皮都发麻了。只是更惊世骇俗的言语,还在后面——

“住手?好啊,先杀完,再住手!”

三个字,墨迹已经在他话音落地的时候,忽然汹涌了起来,跗骨一样,钻进了那夏妄布置的天地鱼的身体之中。

以乾坤为鱼,却抵不过唐时这一句“杀无赦”!

无边无际的墨气,像是一枚枚钉子,铺天盖地,下雨一样洒下来,将这两条方才还收尾相衔游动在四方台底的鱼,钉死!

像是活物变成标本,活鱼变成尸体!

那两条鱼,在被锋锐如刀的墨气钉住之后,尾巴摆动,挣扎了两下,便像是咽了气一样,缓缓地便贴附在了四方台底,像是忽然颜色褪尽的壁画,被风霜雨雪侵蚀了千年,终于开始了风化剥落。

在这两条鱼的术法被唐时一笔破去的同时,夏妄忽然单膝跪地,同时便听得震天动地的“轰隆”一声,天际惊雷闪过,整个四方台竟然直直下沉十丈!

此刻,之前还与独尊台有百丈距离的四方台,竟然已经只高独尊台三十丈!

唐时乃是凌空而立,此刻那四方台压下,便是在他的头顶,像是故意要惩戒他对四方台不敬一下,轰然砸在他头顶。

唐时伸出自己双手,便将那头顶的四方台撑住了,却被逼得再吐了一口鲜血。

他是人,是太极之中的人部,人处于天地之间,却是在夹缝之中游走。

唐时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这一句,可是他心底平静,整个脸上的表情却已经这四方台的重压而狰狞!

沉下!

沉下!

沉下!

一丈,两丈,三丈!

唐时的身体被四方台压下去,压下去,压下去……

时间变得短暂又漫长,唐时手臂酸痛,双唇已经染血,只觉得自己手掌之中触到的乃是海水,那略带着咸味的海水,只是没有海风,这里的风还是山风。

他不是没想过要脱逃,可这像是他与这四方台的一场拉锯战,那些来自大荒之中的修士还在叫嚣,唐时呸了一口,老子现在要是能跑自然要跑,四方台不让老子跑,老子便要跟它杠上!

早看这玩意儿不顺眼了,看不对眼也不是一天两天,麻痹一不做二不休,干掉它,死也甘心了!

干掉四方台,即便他唐时不是名垂千古的英雄,也将因为这惊世骇俗之举遗臭万年!

千古与万年,十倍的差距。

成为一人尊,他将名垂千古,干掉四方台,他便是遗臭万年!

何可成为流芳,何可成为遗臭?

不知道,只需要知道,一旦做了,他唐时的名字,将会镌刻在整个灵枢大陆的历史上,永不腐朽!

干了这一票,来世再活个轰轰烈烈!

唐时也不知道心底为何起了这样疯狂的念头,可是他无法压抑此刻来自内心深处的那种烧灼一样的渴望。

抬头,已经忘记自己还有对手,忘记周围那些人的叫嚣,忘记了他自己的名字,忘记了他的身份,眼前——只有一座万八千丈四方台!

“轰隆”一声,天地已然为之失色,四方台宽逾百丈,高则万八千,壁立千仞,名为台,实乃通天柱!

唐时何等渺小,大凡这万物灵修,与天地相比不过蝼蚁。

何人痴狂,敢与地较博?

何人痴狂,敢与天比高?

唐时比之四方台,犹蝼蚁比之千仞壁!

他一个人,在坚定又轰然下坠的四方台,用双臂苦苦支撑,一切都显得渺小,阴影之下,众人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唯有一双寒眸,点星一样明亮。

他长啸一声,声浪便从这四方台与独尊台的夹缝之中震荡而出。

唐时看不到忽然之间惊乱的大荒修士,看不到眼神复杂的藏阁汤涯,看不到那飘飞过来一脚踹开了四方台下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夏妄的月白色身影,看不到,通通——看不到!

不必看到,何必看到?

他胸怀,何止一个四方台?

笑声激扬,于是手掌一松,身影却忽然之间消散在了四方台下,众人再看的时候,那影子已经烟云一样重新出现在了半空之中,只是他面色已经惨白如纸,灵力枯竭,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不断地使用那瞬移的术法,从四方台下,一下钻到了这广阔的天地之中。

自四方台会起,便一直见这四方台悬挂在他们的头顶,像是一片浓重而挥之不去的阴影,直到今日,唐时才有一种呼吸终于顺畅了的感觉。

他左手一抬,虫二宝鉴的影子,却在他背后出现,巨大的书页翻开,像是蝴蝶那枯叶一样的翅膀,在扇动之间,便已经破茧重生!

第十六首,只要一句,只要一句便能干掉这四方台了。

在看到这四方台的第一眼,便有那样一种强烈的冲动,只是不曾告诉任何人,这是旁人眼中的不敬,唐时的疯狂!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他眼底的烟气幻化开去,便像是已经看到了那样的场面。天姥连天向天横,便如眼前这四方台,如此气势恢宏,如此动人心魄!其势可拔五岳,掩赤城,只是那又如何?

四方台,且任你高万丈,也敌不过我一句——

“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唐时提笔一点,便像是题字一样,在这高大的四方台上,竖着写下这一行字!

笔墨之间,难掩他心中豪气万千,眼前这碧海蓝波一样的四方台,便在他眼底忽然之间幻化了。

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四万八千丈高台向东南而倾,这四方台不过万八千丈,还不倒下,更待何时?!

唐时口中断喝:“倒!倒!倒!”

原本笔直地矗立在独尊台上方的四方台,忽然之间便轻轻那样一摇晃,而后向着东南倾斜而去!

这事态,吓坏了整个独尊台上的人,吓坏了周围九山的所有修士!

四方台,那是四方台!灵枢大陆的圣物,千千万万大能修士不敢触碰的存在!

铁则三:敢有对四方台不敬者,杀无赦!

疯了,疯了……

似乎,不能更疯了!

然而错了——唐时犹嫌不足!

这四方台倾倒的速度太慢,若是要倒下怕是等到猴年马月,如何能等?

尼玛,让你倒,你不倒。敬酒不吃,偏吃罚酒!

成全你!

双目爆出寒光,唐时咬牙之间已经是血腥气满口,一身黑色画裳灌满了风,长袖会挥动之间已经是鼓荡飘摇,他纵身从半空之中跃起,只像是一只飘摇的青玄色仙鹤,分明是魔神一样的神情,却有仙人的风姿,然而他做的事,却是所有修仙人永远也做不醒的梦!

飞起一脚,唐时直接踹到了四方台侧面,无数的琉璃面轰然碎裂,声震四野。

“去你妈还不倒!”

千万年四方台,蓝光崩碎,激射入云霄,整个万八千丈高的四方台像是忽然坠入海中的浪涛,朝着东南轰然倾斜!整个九山,陷入了亘古以来最冰冷的混乱。

四方台,倒!

作者有话要说:爽!

☆、第一章灵之枢

唯一一届似乎不知道谁是个人战胜者的四方台会。

个人战便已经是□□迭起,哪里想到竟然还有了唐时与夏妄那惊天的一战?

一人尊是谁?

唐时还是夏妄?

没有人知道,整个灵枢大陆上不少人因为这个问题争论过,可是没有结果。

唐时虽然失踪了,可四方台会还在继续。

夏妄看着是败了,但唐时失踪,按照四方台会的规矩,夏妄便该是最后的一人尊,可夏妄不声不响,也不说任何别的话。

这一人尊到底是谁,每个人心底其实都是有答案的,但在一些定制上存在分歧。

最厉害的人自然是唐时,可敢对四方台出手的人,哪里敢说是灵枢大陆的修道者?

这人一身魔性,根本跟修魔的差不多。

反正暗地里支持唐时的不少,但明面上他当日那种疯狂的行为却是人人谴责。

四方台看似是倒了,崩碎了,可大荒之中的修士震怒许久之后,过了几天竟然宣布照常进行团战。

在各方几乎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团战便开始了。

南山这边洗墨阁因为缺少了一个唐时,所以只能让杜霜天上来填了这个缺,缺少了唐时的南山战斗力似乎是瞬间减弱了,即便是应雨似乎也总是不在状态。

北山那边,夏妄不知道为什么,提出了退出最后的团战,只是他师门长辈相劝,最终还是重新加入了团战之中。

这一届的四方台会,南山的运气似乎不大好,第一回便抽到了北山。

于是首轮的时候,是南山对战北山,东山对战西山。

南山北山以前一向是小荒四山之中的第一第二,首战便直接遇上了,可以说是令众人瞩目。

原本所有人以为没了唐时的团战肯定缺少了精彩,以夏妄的本事,除掉南山应该不成问题,哪里想到当初那败于夏妄手下的应雨竟然有那样惊人的表现。

她本是东山浩然山的化身,在南山即将落败的时候,直接在独尊台上化身了本体,大山虚影甚至比四方台还要庞大,将北山那边的人砸了个晕头转向,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即便是夏妄如此厉害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恍恍惚惚之间被应雨抛过来的一座山给砸中了,昏昏沉沉受了点伤吐了口血,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输了比赛。

大多数人都是将南山和北山之间的提早相遇视作了提早进行的决战的,哪里想到这一届四方台当真可以说是高1潮迭起,意外不断。出了个唐时不说,东山杀出了三匹黑马,洛远苍更是魔修,又有应雨这样一个怪物姑娘,本来就已经让人很是震骇了,更没有想到在团战的时候竟然会出现种种的反转。

南山少见地直接战胜了北山,进入到了最后一轮。

东西两山之间的战斗,自然是东山这一边取胜。只是最后一场的时候,则是南山对战东山,在众人都认为这是完全没有悬念,应雨打败了夏妄,而尹吹雪似乎也不是很厉害,都觉得应雨解决了尹吹雪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哪里知道应雨在尹吹雪面前根本没有反抗之力,更何况还有一个秦溪在旁边,两个人拖住了应雨之后,那边动手只留下了一个洛远苍。

洛远苍一个人打一群,别的人在旁边帮忙,竟然没有落下风。

一场苦战之后,最后竟然是东山打败了南山!

一场四方台会,多少神转折?

原本高高在上的北山忽然之间坠落神坛,排在最末位的东山一夕之间登顶,何其出人意料又精彩绝伦?

多少人只恨以为这一场战斗再无悬念而早早离去?

东山跃居第一,北山却要在未来的一个甲子之中开始转变。

一场四方台会,便这样忽然开出了全新的局面。

只是对很多人来说,更重要的事情,似乎是大荒的名额。

汤涯最近很心烦。

逆阁忽然之间之间对夏妄感了兴趣,汤涯说不得便没办法招揽到人了。

这一届四方台会,中途来观战的是非和战斗之中的唐时忽然之间失踪,唐时甩下了一堆烂摊子也没人收拾,反正四方台崩毁之后便忽然之间没了,到底会给整个大陆带来什么样子的变化,还要等到大荒里面开了总阁的长老会才知道。

现在汤涯面临的问题是——选人。

其实即便唐时现在在这里,也没人敢选他了。

留着唐时便是一个巨大的祸害。

大荒名额,藏阁二,逆阁一,道阁三,阴阁一。

统共有七个名额,算是历届来的最多,只是汤涯最满意最想要招揽的那几个是没了的。

众人在私下里联系,于团战结束的第二天在独尊台公布被选定的情况。

汤涯左思右想,经过了联系和打探之后,最终圈了东山天海山的秦溪和北山横剑派的成书;逆阁则圈走了一个北山无极门的夏妄;道阁的名额最多,圈走了东山吹雪楼尹吹雪、西山小梵宗泓觉、南山洗墨阁杜霜天。

至于那大荒魔修之中的阴阁,毫无疑问地圈走了众人之中唯一的魔修洛远苍。

此次四方台会,这才算是完满地落下了帷幕——尽管其实有很多不完满的地方。

在四方台会之中表现惊艳的应雨,其实是收到了来自多方的邀请的,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并没有答应,一一地拒绝了。

大荒的七个名额之中,综合总计了一下,东山三人,南山一人,西山一人,北山两人。

按照大荒的规矩,收到并且接到邀请的修士,要在一年之内解决了自己门内的事情,赶赴大荒,便算是成为大荒的底层修士了。

在名额公布之后,不少人都在惋惜,唐时的去向成为了一个谜。

不过不少人从南山那帮人的表情上得知,唐时现在应当是性命无虞的。

在众人收拾收拾便准备各回各家的时候,南山这边也是在准备。

唐时在洗墨阁留有命牌,三大长老之一的周莫问并没有来这里看四方台会,而是在阁中,在唐时失踪之后,便有掌门苏杭道借了北山无极门的跨距离通讯阵,问了洗墨阁那边的消息,在周莫问说出命牌还在,完好无损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苏杭道联想到那是非也是一起失踪的,便慢慢地放心了下来。

只是应雨却日渐地心神不宁起来,她一直担心着自己留在唐时身上的精魄,现在唐时走了,她怎么办?应雨一下子变得忧愁起来,只是也没办法,谁知道唐时那倒霉鬼现在到了什么地方?只能祈求这家伙还记得回门派的路吧。

南山这边一行人,便要从原路返回,没有想到刚刚出了北山的界,便忽然之间看到前面的山头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暗金色的长袍,挂着圆眼镜,双手背在身后,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他们很久了。

苏杭道远远地便已经看到这人了,汤涯有渡劫中期的修为,不知胜过苏杭道多少。这人堵在这里应当没有什么恶意,即便是有恶意,他们也是躲不过的,所以苏杭道很放心地带着人过去了。

汤涯看他过来,便是一笑:“苏掌门,有礼了。”

“汤先生客气了。”苏杭道心里还忧心着唐时,却不知道这汤涯来等他们干什么?苏杭道也不掩饰自己心中的疑惑,便问道,“不知道汤先生特意等候在此,可是有什么要事?”

汤涯叹了一口气,道:“听说贵门唐时此刻性命应当无虞?”

苏杭道没想到汤涯是来问唐时的,倒是怔然片刻,随后叹气道:“性命应当无虞,命牌还在,只是不知所踪。那四方台是否会有什么——”

话没能说完,汤涯已经竖起了手指,要他注意了。

站在凛冽的山风之中,汤涯随手便布下了一道结界阵法,旁人听不到他的声音,也无法侦查到一切。他道:“我藏阁阁主曾经很想吸纳唐时入阁,原本已经约定好了,四方台会能进,我们便招揽他,即便是不能,也有别的特殊名额能给他,可万万没有想到发生这样的意外。”

洗墨阁众人大都不知道这中间竟然还有这样的一出,一边说唐时这家伙让人担心,又一边骂这小子根本就是扮猪吃老虎的典范。原来早就拿到了进入大荒的通行证,竟然还要来跟他们一起参加四方台会,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汤涯又道:“若是有朝一日唐时能够回来,还请苏掌门转告于他,我藏阁阁主有言,当日的约定还算数。他能回来,约定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