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鲜血忽然吐出来,汤涯脸上一瞬间掠过了痛苦之色,又隐藏了个干净,只余下骇然。

算不出……算不出是怎么出的招,也算不出到底是怎样的星轨,甚至能有怎样的效果。

汤涯狠狠地握紧了自己的手指,摸出一张雪白的手帕,将唇边的鲜血擦拭干净。可在放下手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手指上已经掐出了血,顿时沉默片刻,却一道灵光掠过,将这血遮了个干净。

那边大荒跟蓬莱之间的事情已经接近了尾声,黎明过去,天际有了暗光,天亮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汤涯看了看远处看着自己的章血尘,却对唐时道:“时度,半年之内,大荒藏阁。”

唐时微微点了点头,看样子汤涯也很清楚——唐时是要回洗墨阁看看,才会去大荒的。

今日西海上空一战已然收官,唐时看汤涯身形一闪,便已经消失在他面前,而后出现在章血尘的身边。

章血尘问了他一句什么,而后汤涯摇了摇头,之后两个人先后对那北藏拱手,便带了人直接瞬移离开了。

在天际那一轮红日出现之前,便已经没了影踪。

那北藏看了唐时一眼,又转过头去看诸多脱困的蓬莱修士,心底却是一阵阴翳划过——好一个冬闲,好一个天魔黄尊。王母血,不在楼刑手中,也不再裴云天手中,那么一定是被更大能的修士以秘法换走了。

至于到底到了谁的手里……

北藏忽地笑了一声,便一挥手也带着人走了。

整个西海之上,忽然就只剩下唐时孤零零地一个了。

说起来,他又跟人结仇了。

只是他唐时最不怕的就是跟人结仇——不结仇没动力。

不会惧怕再次遇到楼刑,因为下次遇到的时候,他定然超过这人了。

生存在没有危险和威胁的环境之中,他凭什么拼命修炼?

摸了摸自己眼角,唐时将这一次发生的事情梳理了一遍,这才抬眼去看周围。

墨蓝色的海水,黑沉沉地,从近处压向远处。

没了大能修士的斗法,这里平静得诡异。海水从礁石缝隙之中流淌过去时候的那种细微声响,远处海鸥的叫声,潮水拍打在岸上的声音,都进入他的耳中……

唐时忽然觉得心底平静极了。

苍茫西海的最东头,远远看不到岸,也看不到东边的灵枢大陆,只有弯曲成球面的海面,一点晕红的光,便从海天一线之中升起来了。

在那红日跃出线的一瞬间,整个西海的色彩都明亮了起来。

红的是日头,蓝的是海面,黑的是礁石,粼粼的是波光,模糊的是云霞……

站在这西海之上,远远能够看到蓬莱列岛小小的影子,缩成一些小点,星罗棋布地散在这海上。枢隐星半轮月,也完全被遮盖在这茫无际涯的海水之下。

他仰头,只一勾唇,“和尚,在不?我走了。”

茫茫大海之上,不曾有半分的回音。

漂亮的海上日出,回归平静的西海,却正是倦鸟归巢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只有一万了QAQ

这一张地图结束,明天开刷大荒=33333333333333333333=

☆、第一章唐时

四方台会乃是一场盛会,会中种种还被人津津乐道。

唐时的出现固然是一场意外,可在这意外之外,旁的人也不是不精彩的。

这一届四方台会可以说是英才辈出,东南西北四山各有各的风采,东山的突围更成为黑马的传奇——这也是有史以来争议最大的一场四方台会,毕竟出场的人和人与人之间的胜负,存在着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

比如唐时跟夏妄的那一场的胜负,还有唐时的生死,有关于四方台的一切。

似乎原本四方台在所有的人眼中,都是不可侵犯。

然而在唐时对四方台做出那样的举动之后,就有人开始改变了观点——四方台到底为什么拥有那样神圣崇高的地位?只是因为唐时触犯了所谓四方台的威严,就要置他于死地吗?四方台凭什么如此?唐时又凭什么要为自己这样似乎于别人没有任何损害的行为付出代价?

整个修真界,只要说到这些事情就不会平静。

唐时在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乔装改扮,在离开洗墨阁参加四方台会的时候,唐时是个金丹后期的修为,回去的时候已经拔升到了元婴中期,即便是苏杭道,修为也只高了他一线了。

只是唐时一直有一个疑惑得不到解答,他准备回去问问苏杭道。

眼看着日渐接近南山,听到的相关的流言蜚语也就越多,有人说他已经死了,死因也千奇百怪——什么雷罚,什么四方台的灵体报复,什么被四方台砸死,被大荒的修士暗算……种种种种,不一而足。自然也有人说唐时现在还好好的,证据就是洗墨阁现在还没撤销他内门弟子的位置……

洗墨阁那边的消息,自然是有的,可是外界的人不知道啊。

唐时干过的事情,的确是比较大了,放在旁人眼底真是想也不能想的。

离经叛道得太过,所以根本不能被大多数的人接受。

大荒之中肯定是要追究唐时的,可因为藏阁现在护着,似乎大荒那边也不能将唐时怎样。

最要紧的是,唐时曾经在四方台会九山之间,众目睽睽之下消失,现在即便是看到唐时回来了,又凭什么说这个唐时便是之前那个唐时?

修真界原本就是不要脸的,唐时只要一口咬定自己不是唐时,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唐时,也不能定他的罪,顶多名不正言不顺地在背后黑他。

唐时从来不要脸,他不会说自己是唐时的——藏阁颇有几分本事,大荒之中势力错综复杂,明面上谁都知道他身份,可谁都不敢说,说出来那就是跟藏阁作对。

即便只隔着一层窗户纸,又有谁敢捅破?

没有当场抓到,并且将唐时就地正法,就是他们最大的错误。

一路听着有关自己的留言,唐时重新看到了招摇山。

洗墨阁便在招摇山上,他瞧见了熟悉的砚壁,俺洗墨池,广场上巨大的墨画,所有的弟子依旧像是以前一样,似乎根本不存在之前那一场四方台会。

早在唐时踏入这招摇山地界的时候,那边跟唐时有感应的应雨就已经知道了。

毕竟应雨乃是正气宗那边的浩然山所化,还有一部分的精魄留在唐时那太极丹青印里取不出来,唐时一走她整个人都虚弱了下来,不过唐时突破和晋级的时候,她还是有感觉的。

如今唐时回来,她第一个得知,师门这边也知道,有了准备,一早跟下面的人打了招呼下去。

所有人看到唐时,都是眼底晃着惊喜的光,更有那刚刚入阁的小子们很崇拜地看着他。

“唐师兄。”

“唐师兄!”

“唐师弟!”

“回来了。”

“回来啦啊……”

洗墨阁,还是这样让他觉得很亲切。

山影,天光。

一半亮,一半暗。

阴阳的线条就伏在山脊上,有一种震撼的视觉效果。

唐时从山道上走了上去,经过了洗墨池,想到曾经埋在这水下的千佛香,想到那墨溪之中流淌的水,上面的断崖,他那修筑在大榕树下的茅草屋……

一路打着招呼走上去,从唐时的身上看不出任何架子,显得有几分平易近人。

刚刚入门的小师弟们,都听外面的人传得玄乎,说什么唐时酷帅狂霸拽……本来在很多人的印象之中,高手都是很难相处的,可是唐时这家伙的表象太能够欺骗人了。

这人走过去,跟邻家大哥哥一样有温暖的笑容,迷得那些刚刚入门定力不好的小师弟们神魂颠倒的。

唐时刚刚进了棠墨殿,就被墨水泼了一身,这一回是苏杭道站在大殿上,笑道:“你小子净装出那纯良的外表欺骗你那些刚刚入门的小师弟,这可不好。”

满身都是墨水,唐时嘴角抽搐了一下,很诚恳地建议道:“掌门师尊,我觉得我们洗墨阁需要改革一下陋习。”

泼墨水这种事情就跟吐口水一样,要不得啊!

这是陋习!绝对的陋习啊!

唐时已经是第二次被泼了,回来一次被泼一次,他容易吗他!

苏杭道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招手让众人出来,而后一本正经道:“的确是该改改,我们需要丰富一下墨汁的品种,或者换个别的什么整人、不,洗尘的方法。”

唐时:“……”

掌门你已经说出“整人”两个字了,你都暴露了!别装了成吗?!

还前辈高人……

卧了个大槽啊……

唐时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他站在大殿上,几乎被苏杭道的无耻给震撼了。

一入洗墨深似海,从此满门是逗比。

——人生,就是这么风骚。

应雨站在几个人之中,还是那矮矮的模样,看着唐时的时候那眼神亮晶晶的,像是看到了什么好吃的糖果。

唐时见了这场面,几乎是头皮发麻。

这感觉就像是他抛弃了自己的女儿一样,唐时就成了那离家多年的渣爹……

卧槽,脑补不能停啊!

应雨一下上来抱住他手臂,哀嚎了一声:“唐师兄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呜……”

唐时无言,熊孩子,你别装,老子知道你想的是你的精魄终于回来了——金豆豆很贵的,别掉了啊!

“别哭。”

唐时僵硬着唇角,只生冷地吐出这么一句。

没料想,他这劝了一声之后,应雨竟然哭得更加大声了。

唐时嘴角抽搐,一巴掌拍出去——暴力教育政策。

“说了别哭你怎么还哭?”

应雨脑袋上挨了一巴掌,像是被打蒙了一样,这才抽搭两下,不敢哭了。

以前唐时打她的时候,师门之中的师兄师姐还觉得唐时太暴力,可是自从得知她是一座山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同情她了——山,山也是有山权的好伐?!凭什么要打我?!

好吧,她其实不怎么痛。

唐时那太极丹青印里面还有她的精魄,她惹不起唐时,只能委委屈屈地擦眼泪,不哭了。

唐时于是心里一摊手,看吧,满门都是逗比。

三位长老含笑在上面看着,之后宋祁欣等人也上来跟唐时说话,叙了叙旧。

这个时候,洗墨阁内门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多人了。

大师兄杜霜天被道阁圈走,内门原本有七人,现在只有了六个,而唐时不久之后也要离开。

应雨是曾经收到过邀请的,不过她拒绝了。

门内最复杂的应该是白钰,可白钰看上去没事儿人一样,他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唐时一看便知道他是真高兴——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

现在白钰觉得机会正好,跟唐时聊天的时候也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宋祁欣。

应雨之前说过宋祁欣是烂桃花,现在唐时有点回过味儿来了。

叶瞬一如既往地腹黑,欧阳俊还是那样腼腆,几个人开着玩笑,和乐融融,后面又一起去喝酒了。等到天色晚了,这才真正地安静了下来。

洗墨阁上上下下都被唐时回来了的这个消息震惊了,毕竟唐时还活着的消息算是机密。

洗墨阁这边的几位长老和内门弟子知道,之前还跟唐时通过消息,可是之后却有一段时间断了联系。

除四方台会之外,西海蓬莱仙岛那边出现的事情最近也很是热门。

青鸟仙宫出现,声势何其浩大?不引人瞩目是根本不可能的。

虽然参与的都是高等级的散修,是小荒四山大多数人无法触及的等级,可唐时毕竟参与其中。

那段时间洗墨阁这边联系不到唐时,便是因为唐时进入了仙宫之中。

晏回声从大荒那边知道消息,听说唐时进入了仙宫之中的时候,就说了一句话:这枢隐星,当真是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唐时。

不过换过来说,似乎也不错——哪里有唐时,哪里就有热闹。

这样的家伙,天生就是凑热闹外加拉仇恨的。

跟众位师兄弟叙过旧,唐时就知道应该要去找几位长老说话了。

一则他自己有事情需要询问一下,有关于太极丹青印的问题还很严重,二则师门这边兴许也有很多事情要问他,毕竟需要探听一下相关的消息。唐时什么时候去藏阁,离开洗墨阁去大荒,去了之后又要做什么,都需要好好地商量。

“掌门。”

祠堂里,光线有些昏暗,唐时抬起头,看到苏杭道背对着他盘坐在那蒲团上。

前面就是历代洗墨阁阁主的排位,从下面堆到上面,有的能看清名字,有的看不清名字。

唐时的目光,越过了苏杭道的头顶,看向了那隐藏在阴暗之中的一块名牌,没说话了。

苏杭道道:“你也坐下吧。”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沉,像是在考虑一些很需要深思的问题。

唐时依言坐在了他身边的那一个蒲团上,听他问道:“你从独尊台消失之后,必定遇到了不少的事情,如今看你修为精进,已经达到我洗墨阁之最,我心里为你高兴,只是登高越觉寒冷,你结仇怕是不少吧。”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唐时笑了一声,道:“弟子结仇一向多。”

他话说出来,苏杭道就笑了。

“那倒也是。此番回洗墨阁,怕是你待不了多久了,藏阁那边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你可有了打算了?”

于是唐时将自己的一些计划说了出来:“汤先生与我说,半年之内到大荒,不过赶路兴许也需要时间,我想要在待在洗墨阁的这段时间之内,将我的修为稳定下来,还要做一些事情,加重自己的筹码。”

唐时说的,加重自己筹码——便是制作灵术,卖灵术。

藏阁那边最看重他的便是这一点,而唐时本身的确有不凡的创造力,又因为他好战,往往能够得到不一样的灵感,虫二宝鉴在他的手里,也能得到很大的开发。改造灵术,加以自己的创造,既让别人认不出自己的灵术来,一方面又能赚钱,天下再没比这个更好的事情了。

有时候唐时自己都惊讶于他改造灵术的那种天赋,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即便是给他一首空白的诗,他也能借助诗句激发灵感,从而研制出合适的灵术,赋予这一首诗。

在这样的感觉之中,唐时就开始明白虫二宝鉴的制作方法了。

他开始怀疑,这一本《虫二宝鉴》就是这样慢慢的被赋予了灵术和意义。

藏阁越是看重他这一点,唐时就越要在这一点上表现出超越常人的天赋,等到了大荒之中,便越是受重视,毕竟唐时现在是一个犯案人员。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的,敢有对四方台不敬者,杀无赦——

鬼知道进入大荒之后会发生什么情况。

这一点,不仅是唐时担心的,苏杭道也问了。到底他进入大荒,会是个什么情况。

唐时分析道:“在蓬莱的时候,逆阁章血尘和藏阁的汤先生,似乎都对我没什么恶意,旁的散修不曾找过我的麻烦。听汤涯的意思,掩耳盗铃固然是掩耳盗铃,可只要我不说自己是唐时,也就没人敢说我是别人。汤先生他们拉我入藏阁,只会对外说我是时度。”

在修真界,凭脸认人是绝对不可取的,而除非是特别的人,否则也不会通过一个人的灵识辨认出人来。

这便构成了唐时钻空子的基础,

唐时当初答应汤涯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干出那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以至于无法正常地进入大荒,只能通过走后门的方式。只不过能走后门也是本事,唐时现在已经有些期待起来了,若是在大荒之中遇到那些个熟人,唐时不用唐时的名义出现,只用时度的名字——啧,那些个家伙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去调戏他们的?

现在唐时是想起来就觉得酸爽,大荒期待了太久了,从他踏上这一条路开始,从东山到南山,从来不曾忘记。

“道阁之中有几位前辈,也是我洗墨阁出去的,你尽管不能用真名进去,不过他们都知道是你。你大师兄杜霜天在道阁,若有能相互照看几分的也照看几分。”

苏杭道这样慢慢地说着。

唐时听着点头,看着话题差不多了,终于问了一句:“弟子有一些事情不大明白,此番出海遇到的事情太过奇谲诡异,让弟子想不透。”

苏杭道只问他到底是什么事情,唐时将自己在仙宫之中遇到的事情说了出来,重要的是在仙宫外面那一战,太极丹青印忽然之间出现的变故。

那到底算是什么?

是每一次突破之前都会这样,还是只算是特殊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