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了,唐时瘫在地上,动也不想动,四壁上到处都是灵力斧凿而过的痕迹,格外地触目惊心。他喘气,抬手遮住自己的眼,只觉得前面晃得厉害,满眼都是小星星小苹果了。

“眼花了……”

是非平静道:“不是。”

“我眼花没眼花,你还知道不成?”唐时费力地嗤笑了一声,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一般,他闭了闭眼,又将手抬开,眼前还是一片星光,幻觉还在?

唐时脑子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忽然之间像是通电了一样,恢复正常的智力水平,一下翻身坐起来,震骇地看着这四周。

他们所处的烂柯门之内的空间很窄,方才跟是非昏天黑地地打了一架,对这周围的影响很大,原本以为这墙壁随便他们折腾,没想到现在——这视觉效果就像是……唐时他们已经将这墙给打穿了一样……

星光璀璨,落入唐时的眼底。

他眯了眯眼,知道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是眼花产生的错觉或者是幻觉了。

此刻他们身处的烂柯门之内的空间似乎都化作了一片透明,他们是直接踏在星空之中的。

周围运转着的行星恒星,都如此清晰,绚烂的星云,漂浮着的陨石,星辰与星辰之间有一根丝线一样的金色光线连接,像是用金线,将这无数的星辰穿成了串珠一般。

漫天星辰,尽皆如此。

唐时忽然明悟:“那是……星桥吧……”

长长的星桥,弥漫的金光,投射出一种神秘感觉。

以前看浩瀚星河,都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如雾里看花,一点也不真切,可是现在看到了,却觉得更不真切。

只因为这一切太美,让人移不开目光。

变幻的行星云,漂浮的陨石,都在动。

不是他曾经看到过的那三十三天星图上那么死板的符号,眼前的这一张画,是活的,流动的,喷薄着的……

星桥。

只可惜,枢隐星没有星桥。

烂柯空间,应该只是一个漂浮在宇宙之中的小空间,只是不知道这时间流速是天生的,还是这烂柯门内空间本来就有的。

若是前者,那炼制烂柯空间的人一定是一位大能修士;若是后者,这烂柯空间应该原本就是一块不大的天外陨石,被人打造出来,发现拥有了特殊的效果,又放到宇宙之中去的。

“那是枢隐星,只是没有星桥。”

“会有的。”

是非这样说。

唐时挑眉道:“你太肯定了。”

于是是非又摇头道:“船到桥头必然直。”

唐时没再理会他,只是往前面走去,走到原先墙壁所在的位置,便感觉到了屏障,无形之中将唐时限制在这烂柯空间之中。

果然还是出不去的。

唐时伸手试了几次,所有的攻击都消弭于无形,虽是心有不甘,却知道这才是最正常的。唐时试了几次,也便放弃了。

他看向是非:“你几时去浮阁?”

“十日后。”是非道。

十天的闭关,转成在烂柯门之中的时间,就变成了一百天,这一百天,如果能满打满算地利用起来,足够唐时做很多事情了。只要进入了这里修炼,修行可以说是激增。唐时的涨幅,就是这样来的。

只不过……

“提前五天去,是不是太给他们面子?我觉得……提前半天去就好了。”

就像是今天是非来的时间刚好合适一样,太早或者太晚都不大好。

好吧,唐时承认,其实他是……毕竟还不大看得惯浮阁啊。

是非只道:“那便十四日之后。”

唐时起身,用酸软无力,几乎一动就要断掉手指头的手掌,拍了拍唐时的肩膀:“真是个好队长。”

他说完,便盘膝打坐了一下,吞了几粒灵丹,感觉到灵力充盈了,才直接向门外走去,道:“我出去看看,你有事也自己忙吧。”

唐时出来,是算了算自己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毕竟本身就不是长时间的闭关,消失太久旁人还以为他怯场呢。

***

“你总算是出来了,应雨闯祸了。”

刚刚出来就听到这消息,唐时愣了一下,“她能闯什么祸?”

这熊孩子,即便是自己玩耍,也是掂量着的,好歹把握着一个度,不会出格。

秦溪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只能尽力去描述,用一种唐时可能比较好接受的措辞,可是仔细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

最后,秦溪还是决定什么也不说,让事实证明一切。

他直接将躲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人拽了出来,“你自己来说吧。”

应雨简直都要哭出来了,她埋着头,从来没有过这样心虚的时候,被秦溪推了一把,才慢慢地走上去,到了一个距离唐时……嗯,还有点远的地方,道:“那个……我……因为你打了我,所以我出去打了别人,本来想挨着打你的,可是你不在,所以我就打了小三绿,不,绿辞……我打了绿辞先生……”

唐时还以为什么大事呢,竟然是应雨打了绿辞?

他眉头一挑,又道:“结果呢?”

应雨差点要直接给唐时跪了,尼玛啊,能不能别问了?她不敢说啊!!!

应雨一直没说话,只是抬起那乌溜溜的大眼,望着唐时,过了很久,久到唐时简直将一把将这孩子拽起来,问问她最近是不是被哪里的小帅哥给迷住了。

终于,在唐时的忍耐力到极限之前,应雨终于将自己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一手拈着一张薄薄的绿纸,看上去已经很陈旧了。她伸出另一只手来,双手将这一张薄薄的纸片拎起来,用她可怜的四根手指。“我……我只是变成本体砸了他一下,但是我保证,当时他一点事情都没有,还跟我说了话,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

唐时忽然觉得自己被雷劈了。

他站在那里,很一会儿没缓过劲儿来。

等他快要反应过来的时候,秦溪已经默默离开,跟成书一样,离开了即将发生混战了区域——多么和谐美好的一天啊,唐时爸爸和他可爱的熊孩子女儿の美好“日常”。

——以上纯属错觉。

有关于唐时与应雨的一切,从来都是从暴力之中开始,又以暴力收尾,并且为下一个暴力的开始蓄力。

唐时一把抓过了应雨的衣领子,将她拽到了身前来,又一把扯下她可怜兮兮地拎着的那一页破纸,只是一张残破的画,像是随意用这样一张绿色的纸随笔画出来的一样,只是唐时在看到上面的图案的时候,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这上面的画,何其眼熟?

唐时跟绿辞的第一次对战,也曾经出现过这样的场景。

绿辞整个人都被他压成了薄薄的一片纸……

他抬手,忽然凑过去闻了闻这纸张的味道,便已经变了脸色。

画上画着一个长得雌雄莫辩的美人,细眉如柳叶,眼似桃花含春,身段亦是一流俊俏。这不是绿辞,又是谁?

当初应雨说,绿辞是纸妖,那么……眼前这是什么?

忽然觉得脑袋很疼,唐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堵,堵心得很。

他眼神转冷,缓缓地放开了应雨。

应雨这个时候,也终于真正地害怕了起来,她瑟缩了一下,从未见过这样的唐时。

唐时却并没有去为难她,而是道;“将你之前与他对战的细节,一一告知我。”

尽管唐时没对她做什么,可这样沉静的唐时,更让应雨害怕。她哆嗦了一下,才整理好自己的语言,一字一句说来。

“我挑战了三十五之后,就直接去找绿辞了。他看到我来,还很高兴,说要打我个落花流水。我们大概交手了十几招,他都有本事化解了我的攻击,这个时候我看准他在下面,就直接化为了本体,砸下去,他就被我压扁了一次。”

“但是,我知道他是纸妖,他一下就变回去了。嗯,还是那个绿辞……之后……就……就变得有些……奇怪了……他停下来,问我原来叫什么名字,我说我是浩然山。他又问我是不是正气宗浩然山。我说是。然后他又问,你叫应雨?我说是……”

“他说我是一座山,但是没有了真正的本体,乃是山魂地脉,并且精魄还在别人的身上。我还是没办法反驳。”

说到这里的时候,应雨抬眼,那眼黑眼白分明得很,顿了一下。

唐时道:“怎么不说了?”

应雨摇摇头,终于还是继续说了。

“他问,我知不知道尹吹雪,又问我知不知道殷雪霁。我说我知道尹吹雪,但不知道殷雪霁。他问我,我成为应雨之后去过哪里,跟过什么人,我说我跟着你一路,从洗墨阁出来。”

“最后他问,唐时修成了太极丹青印吗?”

“我说是。”

“然后……他忽然就……笑了一下……”

应雨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她毕竟不是真正的人类,能够搜索到的形容词很少,就像是……就像是……像是东流的大川,注入沧海的那一瞬的感觉……

应雨是山,她能理解山山水水的感觉,却无法理解人类的感情。尽管绿辞是纸妖,可应雨跟他毕竟不是同类,所以应雨只能用“归海百川”来形容那一刻绿辞的表情。

“最后他说,把他交给你。”

然后绿辞就重新变成了这样陈旧的、入手很轻的一张纸,却直接吓坏了一头雾水的应雨。

应雨还以为是自己闯祸了,来找秦溪,秦溪却说唐时还在闭关。还好现在唐时出来了——应雨是一座胆子很小的山,她两眼里都是泪花,只巴巴望着唐时。

唐时伸出手去,拍了拍她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道:“你出去吧,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唐时却感觉自己手中忽然一松,被他捏住的那一张纸,竟然转瞬之间燃烧了起来,绿火升腾之间,却没有任何的温度。

在火焰冒出的刹那,一副画面在火焰之中隐现。

那是三十三天的星图,却比此前在青鸟仙宫之中看到的更为生动细致,却也更为变幻莫测。

三颗主星,通过星桥连接着最大的那一颗星,三道身影从那星辰之上腾起,成为巨大的虚影,笼罩着自己所在的星域。

西王母。

东诗。

北伽罗。

三道影子,最先灰暗下去,甚至被星际焚风吹灭的,是西王母所在的位置,虚影像是烟云一样消失;而后却轮到了东诗,只是这一道影子并未完全消失,而是若有若无起来。

整个三十三天星域之中,便只剩下了北伽罗那模糊身影笼罩下的北十一天星域。

这三个虚影,代表的应该是三十三天的三位星主,只是此刻,只剩下了一座。

北十一天星主——

唐时正待要细看,那画面却像是被什么干扰了一般,忽然之间便扭曲起来。

而后一道雷电自空中闪过,劈向唐时还捏着这已经燃烧殆尽的纸张的手掌,唐时眉头一皱,弹指与这雷电相对,却是弹出了一枚诗碑所制的令牌——只是随意摘取的一枚,唐时也不知道上面刻着的是什么,这雷电看上去是深紫色的,带着一种恐怖的威势,虽是细小,可想必是威力惊人,唐时不敢小觑,稳妥起见,以诗碑而对。

那雷电劈在诗碑上,却骤然消弭得无影无踪。

不过只这片刻耽搁的时间,那一副火中的图画,已经消失了。

唐时手中,空余满手灰烬。

轻轻一抖,那些灰烬落下地面,散在唐时的脚边。

唐时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想要仰天长啸,最终却连一声轻叹也无。

绿辞,没了。

☆、第四章阁主蓝姬

绿辞的名字,已经从那玉简上消失,唐时的名次自动上升,变成了第三十三。

小三绿,就这样没了。

唐时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什么,汤涯似乎也知道了这件事,但是他不曾来问一句。

汤涯对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很清楚,他杀了皇煜——可皇煜跟他其实没有多大的仇怨。

站在第十层的时候,他才体味到那一句话的意思。

当日,绿辞喝着酒,告诉他:你现在站的位置还不够高,所以你觉得你身上还有一点热气。等你站到皇煜的位置,就知道一切都是不可信的了。皇煜也要把自己卖给九回了,你去杀了他,坐到他的位置上,兴许到了高处不胜寒的时候,正好能看到一出好戏。要知道,越是高处,越是寒冷,可看到的风景更美。

汤涯无法否认,自己的本事大半都是绿辞教出来的,所以他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只是有的事情,绿辞从来不对他说。

看着下面唐时与是非远去的身影,汤涯将手一背,风吹来,的确是很冷。

这藏阁上上下下,几乎找不出什么可以说话的人了。背后还是那华丽得过分的房间,他坐在皇煜曾经做过的位置上,却毫无感觉。不过是无聊了,像知道绿辞说的有趣的事情是什么罢了。只是到底会不会有趣,还要慢慢看。

这是唐时与是非一战的第十四天,那藏阁的天阁印已经被是非带走,眼前的风雨三千阵却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兴许能成为永恒的风景吧?

记住那第一战,是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唐时与是非已经走出了很远,他手腕上的小二似乎闻见了是非的味道,或者说是他身上千佛香的味道,早已经活跃了过来,从唐时的手上盘到是非的手上。

是非也是土豪,直接拿了千佛香喂它,乐得这畜生连自己主人都不认了。

唐时只能唾弃它,只是畜生不懂唐时的表情,依旧高兴得很。

大荒十二阁如果以光滑的弧线相连,乃是以大荒总阁为中心的一个小圆,唐时他们便是顺时针从北面开始,一阁一阁地走。

他自嘲像是个卖艺的,走到哪里耍到哪里。

毕竟这一次的事情传播得很广,修真岁月无限,导致人们有大量的时间用于挥霍。想要来看战斗的人,要不就是早早地赶赴地点,要不就是跟在唐时他们后面暗搓搓地走。

这一路上,唐时都感觉到后面有人跟着,查探一番,却都是跟着他们去看戏的。

这一下,唐时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我们这一路,得拉走多少累赘啊?这些人都没事儿干吗?”

唐时手臂交错在自己脑袋后面,脚下踩着斩楼兰,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摇摇欲坠地御剑,看着简直像是下一刻就要栽倒下去。

是非没答话,只是依旧在半空之中迈步。

唐时又道:“缩地成寸的功夫不错……”

打了个呵欠,唐时看了看太阳,抬手布下一道光罩,便遮挡了那太阳,可毕竟还是觉得热,他皱眉,这简直是见鬼了。怎么越往浮阁那边走就越热呢?

“是非——”

唐时忽然停住,同时拽了他一把,道,“现在我们已经进入浮阁扇区,我这个时候太阳太大,不适合赶路,不如等太阳下山了再赶路吧。你意下如何?”

“……”事实上,自从让唐时成为自己的队友之后,是非就没拿过主意,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唐时自言自语,他不太过分的要求,是非都会答应。

见是非不说话,唐时就开始唠叨了:“反正约定的时间就是第十五日,早上是第十五日,晚上不也还是第十五日吗?无论如何都差不多的,停下来,去乘个凉吧。”

说完他直接看了道旁的深山老林,便直接钻了进去。

是非无奈,也只有跟上。

他们身后其实还跟着不少的人,时不时来探探他们的行踪,忽然之间发现前面没人了,都觉得奇怪了。

“见鬼了?”

“兴许是他们忽然加快了脚程吧?现在已经接近午时,估计他们想早点到那边,也好过夜战。”

“有道理,很可能是这样。”

“我们也加快速度吧。”

“对,对。”

这一拨人说着说着就走了,唐时横躺在老树的树枝上,差点笑岔了气,他把自己的气息隐藏了起来,旁人根本察觉不到,也不知道他们要跟着的唐时跟是非就在他们的头顶上。

是非则是在树下,静心打坐。

唐时摘了一片叶子,放在唇边吹了吹,都是一些不成曲的调子。

是非依旧没动,唐时忽然停了下来,又道:“那些人该不会一口气直接冲到浮阁那边吧?我们不如……再迟一点去,等到天晚了再说。”

其实唐时的意思是,大人物出场不该太早,即便是拖到子时去,也无所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