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礼表情逐渐阴郁下来,咬住自己的嘴唇,几点血珠渗出来,却又被他伸出来的舌头慢慢地舔去,“青鸟塔么……算是我失算了……”

早听说天渊之皇临沧已经从左家那边收回了青鸟塔,没有想到这青鸟塔再次落在了左澜的手中……

临沧,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第八十七章天渊(七)

命运和际遇一直是很奇怪的事情,左澜一直这样觉得。

现在到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似乎也因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而淡定得很。

他随手在指尖燃起一簇火苗,照亮了自己所处的空间。

这里竟然是一个看似天然的洞穴,可是左澜是陷入了绝境——

因为这四处,竟然没有通道。

这只是一个长宽高都只有丈余的石窟空间,并不是方方正正很规则的那种,只是大体为六面,左澜随意用灵识一探,便知道自己没有出路。

方才被那黑影袭击的时候,他感觉到那不是一个东西,而是许许多多奇怪的东西组合起来的,那黑影就像是许许多多的小虫子聚集在一起形成,在被袭击的时候,他放出了青鸟塔——

这个东西,重新回到左澜的手中,还真是波折不少的。

有的时候,左澜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问题,可是他从来不是能够吃亏的人,他觉得临沧不是什么好人,其实自己也不是很好,不过是半斤八两,谁坑得过谁呢?

当初他将给自己的青鸟塔收回,如今也又重新给了自己,他说,也许能用得着。

其实现在他不怎么敢看自己的魂阵。

罢了,想那么多干什么,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呢,跟临沧之间的恩恩怨怨,留到能活着出去的时候再说好了。

他重新拿出了青鸟塔,盘坐下来,魂阵一展开,整个空间太过狭窄,由于魂阵那种必须平铺开的特性,整个洞窟都爬满了魂阵的花纹,甚至是左澜的头顶上,也是光华闪烁。

白棋流动着滑行,看上去漂亮极了。

青鸟塔,地品一阶魂器,在当初,这是左澜眼中比较厉害的魂器了,可是现在,似乎也不过如此,不过这是由临沧炼制的,自有它的特殊之处。

青色的光芒在空间之中亮起,他手一指,一道劲气从他指尖射出,打在石壁上,竟然只撞出一个小小的坑来,左澜皱眉。

还好这里的石壁跟天渊之壁不同,不然自己怕是只有成为天渊的一缕亡魂了。

他手诀再起,连着十二道手诀打出去,金色的光芒射出去了,接着将石壁上的坑扩大了,足足有一尺见方,这个时候他将手中的青鸟塔抛出去,刚好落在那石壁上的坑中。

左澜冷淡的声音在这封闭的空间之中响起:“出来说说吧。”

原本这里是只有左澜一人的,可是这个时候竟然传出了一声轻笑,感觉冷凝到极点,又有几分疯狂,一道如墨的影子竟然在青鸟塔的青光之中分离出来,慢慢地凝实起来。

一身黑衣,如墨的黑发,唇边带着轻佻的笑意,眼眸里一片烟云般的迷幻之色,只是那面容却与临沧一模一样!

左澜瞳孔剧缩,却没有再说话。

眼前这黑影慢慢地落了地,只是走起路来却没有半分的脚步声,就那样不声不响地到了左澜的面前,一伸手挑起他的下颌就吻了下去,接着左澜赏了他一巴掌。

这黑衣人竟然不闪不避,受了他一巴掌,唇边的笑意却更深,接着他伸出右手拇指,一揩自己的嘴唇,笑道:“性子还是这么烈,一点也不好玩。”

“你又在玩精分吗?”左澜嗤笑。

他现在觉得自己浑身都不舒服,眼前这个黑衣的,明显就是当初在秘境之中的临沧,他虽然知道在魂影大陆,这种事情虽然匪夷所思,但也不是没有,然而左澜自己很难理解精神分裂的原理,所以他看到这黑衣人,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黑衣临沧蹲在他面前,平视着他,将他略微凌乱的头发整理好,放缓了声音,“我是黑衣临沧,你如果觉得辨认困难的话,可以叫我帝影儿。”

“神经病。”

左澜拍开了他的手,藏住自己满眼的杀机。

临沧这蠢货,难道根本没有天下之有一个“我”的想法吗?非要闹出这么多的幺蛾子来,神烦。

“那是什么病?”黑衣临沧挑眉看着他,眼神却是一片冷冽。

“只有你会得的一种病。”左澜忽然觉得自己是在坑害小孩。

他打量了黑衣临沧很久,“你到底是谁?”

“我是临沧,也是帝影儿,其实我就是我,我是临沧的阴暗面,我不是完整的临沧,但我知道我是我。”

这一堆的“我”直接将左澜绕晕了,他有些分不清,被他给搅得头疼,“你什么时候能靠谱点?”

“我一直都很靠谱,该问的是,你什么时候能靠谱点。”临沧、不,也许称之为“帝影儿”会更合适,他就这样冷冷地一笑,然后站了起来,绕着整个石窟走了一圈,眉头紧皱起来。

左澜虽然听不到他的脚步声,可是他的意识却能够感觉到他的脚步。

他想起一句话:没有阴暗面的人,去不了影大陆。

在帝影儿正在查探这四周的情况的时候,左澜忽然问道:“你去过影大陆吗?”

他感觉自己背后的脚步声一下停止了,空气里的气息变得凝滞起来。

杀意。

果然是阴暗面啊。

左澜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又说道:“看样子,我猜对了。”

后面的帝影儿沉默了良久,才重新走回来,盘腿坐在左澜的身边,手一勾他的腰,将他搂进自己的怀里,也不顾他满脸的反对和翻涌的杀机,他似乎什么也不怕。

“你想去影大陆吗?我带你去好不好?”

左澜侧着脸,能够看到帝影儿脸上那高深莫测的表情,帝影儿,临沧,其实都是一个人。他的笑容,带着一种难言的诱惑,可是很危险。

左澜挣扎不开,笑了一声:“那倒是好。”

然后帝影儿低头看他,竟然又埋头亲他,低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

“你怎么不干脆问自己是什么东西呢?”左澜再次讽刺。

帝影儿没介意,舌头伸出来,舔着他的嘴唇。“其实你与我,不过是半斤八两,一开始你没把真心给我,后来我算计了你。原是我不该借着感情的名义行骗,一开始就是一个局,你倒是也跳了进来。吃一堑长一智,现在你要怎么对付我呢?”

其实这些问题,左澜跟临沧之间已经探讨了很多次,可是每次都没有结果。

帝影儿本身就是临沧,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现在很想一巴掌给他拍到脸上去,但是想着方才已经出去了一巴掌,再来一下是自己太过分。

左澜当即冷笑了一声:“是我自己蠢死了,中了你的计,不许我报复吗?”

“这当然是可以的,其实这一局,我自己才是最大的输家不是吗?”帝影儿又去扒他的衣服,那眼底淡淡的戾气又浮了起来。

“先爱上的人,总是吃亏。”

“啪——”

左澜冷眼看着他,又给了他一巴掌,但是帝影儿竟然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你知不知道自己这个表情多美?”他伸出手去掐左澜的下巴,冰蓝色的眼底一片霜雪颜色,“阿澜……”

左澜冷视他,“我突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

“你说。”

帝影儿的语气很轻松,不过他却慢慢地松开了左澜,坐到一边去,浑身那种漫不经心的感觉立刻就收了起来,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很危险的气息。

冰冷的戾气,带着一点不被人理解的刻骨孤寂。

“我记得在秘境的时候,你是被铁链锁住的,那是你本来就被困在那里,还是做戏?”左澜的笑容带着几分揣测的味道。

他这个问题让帝影儿的眼神闪了一下,“左澜,为什么要这么聪明呢?虽然我们在这个地方,魂皇们看不到,可是这个地方毕竟不能久待,更何况,我们这样做的话,天释儿是能够看到的。”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一个左澜没有听过的名字,于是解释道:“也就是白衣临沧。”

左澜猜得到那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觉得无法呼吸,看着眼前这人,“你的对立面,就是天释儿吗?”

“也可以这么说,但我们,都是临沧。你看到的,只是不完整的我,是我的一个方面。”帝影儿双手十指扣在一起,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这个空间是特殊的,裂瞳天那些湖泊的事情,临沧早就告诉了自己,他说有一种特殊的方法能够从裂瞳天通过,那个地方根本不要自己踏进去,因为很难脱身,所以他借着机会自己去探了湖中那黑影,被带到了这个地方。

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个绝境,可是对拥有青鸟塔的左澜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因为临沧一直在塔中。

“罢了,我不想听那些。”他猜测,另一个临沧也许正在魂皇殿,扮成身兼黑白的天渊之皇临沧,假装监视着地面上的那些人。左澜一定心神,说道,“现在你该说说我们所处的这个地方的事情了。”

帝影儿也不再多说其他的话,只是换了一副肃穆的神情:“这里是天渊的孔窍,被称作‘八巧空间’,这里无法被别人查探到,只能由那些有能力穿越空间的飞氓带进来——飞氓,也就是你看到的那些黑影里的小虫子。古早时候有蜉蝣,它们便是古早时候蜉蝣的变种。当然,如果没有青鸟塔,你现在的下场跟赵道子一样。”

左澜听着,却没有插话。

“每一重天都有这样的空间,不过不怎么容易进来,需要的机缘太多。魂器我已经给你,大概除了崇礼之外,你努力努力,也是能活下来的。因为天渊的情况时常都在变化,所以我才出此下策,要藏身青鸟塔中,让你带我过来。整个魂大陆,大约只有我才知道如何从一个八巧空间到达另一个八巧空间。

☆、第八十八章天渊(八)

裂瞳天从来不是能够硬闯过去的,如果上面的崇礼带着人硬闯过去了,那才是真的可怕。

左澜在睁开眼睛的时候这样想着。

那个帝影儿,或者说临沧消失了,应该是重新到了青鸟塔中。

不愧是天渊之皇。

临沧,五皇之中看似最不起眼的临沧,似乎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

仔细回想一下,临沧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出去的呢?

他的手只要一伸向那八巧空间的石壁,立刻就会陷进去,然后他向他伸出另一只手,让他闭上眼睛。

左澜却摇头,他说,我不想闭上眼睛。

他问原因。

左澜说,我左澜太蠢,怕一闭上眼睛,就被你算计第二次。

然后他沉默许久,拉着他,终究还是没有让他闭上眼。

就那样,在左澜的面前,这个黑衣的临沧,竟然心软了。

那一瞬间,左澜觉得他在扯谎。

临沧是魂皇,一开始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时候,他就是黑发,可是在秘境之后,再次见到临沧,却是头发和衣服都半黑半百的鬼样子,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临沧又是黑发的,可是那个单独的白衣临沧自己却没有看到过,也就是“帝影儿”口中的“天释儿”。

很多事情都还存在疑点,可是自己无法去怀疑,因为还不是时机。

临沧这样做必定有他的道理。

八巧空间与八巧空间之间有着暗中的通道,用特殊的方法可以在这之间穿行。

经过左澜灵识查探的石壁并非是真正的完全没有破绽,通道是被封印起来的,而帝影儿用了一种特别古老的解除封印的手法,手印很繁复,左澜看着就觉得头晕目眩,然而他用起来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

这无疑是古早时期的手法了,然而他了解得如此清楚。

前面后面的很多线,就在他通过八巧空间的时候连了起来。

临沧是在天渊这个地方成为魂皇的,天渊又是整个魂影大陆最神秘的地方,临沧到底知道些什么,似乎还没人知道。

左澜此刻就像是蒙着眼睛在走路,黑暗里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走在自己的身边,或者说不知道走在自己身边的是敌人还是朋友。

他本人的魂阵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如果说是自己的父亲允许了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么强行在他的魂阵上种下魂图的魂皇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在这之后,临沧夺取了他的魂图,其他的魂皇却没有对临沧采取任何措施。

在他出生的那两年里,临沧不过是才叛族离开,那个时候他还不是什么魂皇,那么当时的临沧,表面上应该与魂皇不两立——可是现在……

在这个事情上,有两个考虑方向,左澜站在岔路口,一下就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走了。

“想那么多干什么,先活下来。”

他这样对自己说。

然后,眼前的通道就到了头,青鸟塔的光笼罩他全身,以保证他嵌在石壁中的身体不会被那些有生命力的石头吞噬,他现在是在石中行走。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石头,说它是死物,它却还能活动。这种石岩,被临沧称作“活岩”。

他身周都是这种东西,在他走过几步之后,回头看,永远是狭小的逼仄的空间,后面慢慢地合拢,被封闭起来。也就是说,不管左澜怎么走,一直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之中。

他怀疑自己进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临沧通过特殊的手段,能够通过活岩,之前那些飞氓恐怕也跟活岩之间有某种克制关系。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比较恶心的事情——那些飞氓都是活物,而那八巧空间更像是储存食物的地方。

眼前一亮,习惯了黑暗的眼一下接触到亮光,顿时眯了起来,他听到前面有声音,很熟悉,惯有的警觉让他手中虚虚一握,焚天锥就在掌心之中转动了。

他竟然是从一块界碑之中出来的,眼前是茫茫的大雾,只要将自己的手伸直,便看不见五指了,不是黑夜,却比黑夜更加让人迷惘。

他前面有人在说话。

“还能救起来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冷。

左澜一下就听出来了,这是姜错影。

紧接着另外一个声音道:“没救了,丢进湖里吧。”

“崇礼,你方才——你竟然如此冷血!”还是姜错影,说话的时候带上了很大的愤怒,甚至可以听出她语气之中藏着的一种警惕。

崇礼笑了一声,“有什么冷血不冷血的?早在进入天渊的时候,每个人就应该做好牺牲的准备的,如今言权不过是先死了一步而已。”

原来是有人死了。

左澜始终没出声,似乎也没人发现他。

他回头看了看那界碑,上面刻着“万阵天”三个字。

那边传来了重物被抛进水里的声音,可是没有别人说话了,脚步声响起来,左澜仔细一听,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死了一个是言权。

活着的人应该是第一魂院,崇礼;第二魂院,八喜;第五魂院,姜错影;第六魂院段玉萧;第七魂院明益远;最后是他自己——第九魂院,左澜。

他沉吟了一下,自己有惊无险就这样再次作弊,从裂瞳天过来了,可是后面的几重天似乎只有更加凶险的份儿,他自己一个人走下来的可能极低,否则崇礼这种心高气傲的人不可能在一开始的时候跟自己谈合作。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脚步声近了,可是几乎就在左澜警惕到的同时,一道犀利的紫光穿破迷障一般的雾气,天外飞来一般立刻就到了左澜的眼前!

猝不及防!

狂风吹动雾气,卷涌起来,蔚为壮观。

左澜的魂阵铺展开,一阵强光闪动,冲天而起,他自己却是身形暴退,同时手中的焚天锥朝前一划,一道火线就那样带着精粹的火光迅速地延展,跟那一道紫光撞在一起。

左澜只觉得自己虎口被震得生疼,几乎一瞬间就发麻了。

雾气的另一端,也有人闷哼了一声。

左澜眼中杀机一闪,在这种时时刻刻都要受到生命威胁的地方,左澜相当敏感,说到底他不过是个自私的人,没必要装得多高尚,所以他可以看着蒋怡去死,也可以看着赵道子去死。

同样,崇礼也是一个冷血的人,从自己听到的只言片语之中,左澜可以推测出,崇礼带着这些人过了裂瞳天肯定吃尽了苦头,甚至在最后时刻,崇礼将言权当做了挡箭牌,他的这种行为被姜错影抵触,甚至两个人之间发生了言语争执。

紫光隐隐约约从雾气里透出来,却有人“咦”了一声,“左澜?”

左澜心里平静极了,他手掌心还是握着焚天锥,没有半分的放松模样,却也应了一声:“是我。”

那边忽然一片寂静,紧接着是一阵华丽的紫光,带着寻常难以匹敌的狂霸之气将这方圆几十丈的雾气全部涤荡开去,天地为之一清。

左澜也终于看到了自己对面的人。

崇礼站在五个人最前面,手中握着一片紫光,此刻他手腕轻轻一抖,那紫光顿时变作了白色,紧接着消失不见。再看崇礼的手的时候,里面却是什么也没有的。

崇礼手一背,“果然还是你厉害。”

左澜淡淡道:“死里逃生,没比你们轻松到哪里去。”

崇礼一笑,走上前来,后面还有八喜和崇礼。

左澜也笑,两个人都知道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毕竟前面还有三重天,这才过了两重,就已经死了三个人,只剩下六个——这些都是大陆未来的精英,此刻却直接折在了这里,不得不说是一种难言的悲哀。

左澜这一队的八喜和段玉萧主动地站到了左澜的身后,原本大家对左澜突然出现在前面都觉得无法理解,可是崇礼不说话,别人也不能说话。

其实崇礼对左澜的怀疑已经大到了一种极限,不过他属于知道内情的人,作为御座崇一最出色的嫡系,他本来是可以免于参加这种活动的,可是因为左澜,他选择了答应此次天渊之行。然而关于左澜的种种都让他迷惑。

“左澜阁下能够从那些飞氓中间逃命,并且神不知鬼不觉毫发无损地站在我们的面前,实在是可喜可贺。”

崇礼假惺惺地恭喜了一句。

左澜却知道崇礼是在给自己拉仇恨,他笑道:“运气而已。我也以为自己没救了,不过……机缘这种事情,谁说得清楚呢?”